转眼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几天,看情况学园是正式开始了新学期。因为伤还没有痊愈,所以我每天都只能这样躺在床上。
那种稍微有些想出去走走的冲动不断累积着。
“感觉怎么样了?”
今天是拉格朗会长来探望我。之前一直对我很照顾的那位护士学姐没有再来,取而代之的是个扎双马尾的爽朗女孩。
“已经很不错了,谢谢会长的关心。”
听到我这样说,拉格朗会长微微一笑,之后继续用那种亲和的语气说:“安丽娅小姐要我代她向你问好。”
“嗯,也谢谢她。可是会长,这样没关系吗?新学期刚开始这么忙,还来探望我……”
我试探着说,拉格朗会长听闻,立刻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难道林原先生不喜欢我来?”
“诶?不、不会,只是觉得会长不该把太多的时间放在我身上罢了……”
我拼命地摇头,会长笑了笑。
“林原先生,正因为我是学生会长,我期望能尽力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会长坐到床边,平和而和蔼地笑着,说,“而作为‘拉格朗·索菲尼亚’这个存在,我应该做好的事情,就不该是由我的身份来决定。”
“是、是嘛。那可真是辛苦了……”
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会长的话。不该我很庆幸能遇到像拉格朗会长这样体贴又平易近人的学姐。说到学姐——
“布兰列迦学姐她……人还好吧?没有出什么事吧?”
“嗯,还是像往常那样。”
听到这个,我稍微放心了一些。
而看到我放下心来的表情,会长会心一笑地说:“林原先生对莎夏是喜欢的感情吗?”
“什、什么?!!——”
冷不防地被这样问及,我惊得突然咋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地呆住了。
“因为林原先生的表情和他的好像,我猜错了吗?”
脑子里浮现出布兰列迦学姐站在飘落的红叶雨之中,深黑蓝的长发翻转飘动的画面。典雅高贵的背影,还有那一股特别的像是奇异果的味道,仿佛就站在我的面前。
“当、当然不是啦!我对布兰列迦学姐只是单纯的——”正当我想矢口否认的时候,明白我自己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于是我扯开了话题:“会长说的‘他’是谁?”
“之前提到过的‘西蒙’。嗯……这么一说,林原先生和他的确有几分相似。”
我的神经立刻绷紧了起来,直觉告诉我我不可以漏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是指外貌吗?”
“不……”会长摇了摇头,“上个学期发生那件事之后,西蒙也有在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我就像现在这样也问过相似的问题,他回答也差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回国去了……”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会长的话没有错,那么那个西蒙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国才对。作为当事人之一,也是布兰列迦学姐的好友,他才更应该留下来保护学姐,维护她的声誉才对。
“一点征兆也没有吗?”
会长再次遗憾地摇了摇头,说:“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话。大概是哪儿走漏了风声被他的父母知道之后放心不下,强制带回国了吧……”
想到我已经在这里留了这么久,有个问题也就顺理成章地提到了嘴边。
“我父母那边你们是怎么交代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了。”
“关于这点,目前只是说你在全日制的寄宿学校读书中。至于是否正式入学,理事会已经放宽了时间。毕竟出了那样的事,他们给予当事人更多的选择余地也是仁至义尽了。不过我想那也多半是徒劳无功的……”
对此我虽然心里有些高兴,但还是有点不太顺畅。
“拉格朗会长,我——没、没什么了,”感觉起来我应该是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我只好向她传达我的谢意,“能告诉我这么多,已经很感谢会长了。”
会长不说任何的客套话,只是微笑着回应我。
由理送来的风铃挂在窗户上,随着阵阵吹拂着纱帘的秋风而摆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床头柜上放着另一只纯白的花瓶。
先前的那只青瓷瓶被失手打碎了,好在护士清理的时候没有割到手。
几朵微带粉红的白花,迎着我静静地盛开着。我能从它们的花瓣之间嗅到布兰列迦学姐的味道。
至于会长送来的那一束,此刻应该是悠闲地被供在某只花瓶中吧。由理第二次来探访时早有预谋似的用风铃作为交换换走了它们。而清楚由理想法的会长,在我作了简单的解释之后也就不再提起这件事情了。
“不过这几天医院里的人还真少,‘医学社’的人恐怕也清闲了吧?”
“才没有那种事呢——”
我苦涩地笑了笑。门外传来巨大的响声,立刻吸引了会长的注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重复着道着歉,然后就看到有个人影飞快地冲入了房间里,只见她气喘吁吁地关上门,“没想到会这么难呢,护士的工作……”
女孩说着话,直起身子朝床的方向看了过来。两个不大的马尾辫摇摆着。
“诶?没听说林原先生今天有探访啊。”
这个进来的女孩便是代替之前那位护士的人,名字叫绪方青翼。如字面看到的,和我一样的纯正日本人。
“请问你就是新的护理护士?”
“是啊~叫我青翼就可以了~”
青翼立刻随口说道,毫无一点尊敬的态度,似乎没有认出探访我的这一位是谁的样子。
“你好~”拉格朗会长保持着那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呃~你该不会是林原先生的女朋友吧?不过好像是三年级的……”青翼上下打量着,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喜出望外地开口说。
“噗!!!!——青、青翼你在说些什么啊!?这、这位是学生会长拉……”
“要是那样就好了。”
“请、请不要开那样的玩笑!!拉格朗会长!!……”
“呵呵,”会长捂起嘴来笑着,双眼眯成一条缝,“还真的和艾仁说的一样,林原先生是很容易害羞的类型。”
我没办法做任何辩驳。不擅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情况已经是事实,因此而延伸出来的害羞也是没有办法掩盖的真实。我低下头,不想让她们看到我已经涨红的脸。
“拉格朗?好熟悉的名字啊……”青翼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敲了敲手心,“你就是‘学园之脑’拉格朗·索菲尼亚对吧!常听我哥哥说起你……”
看样子“学园之脑”应该是会长的别称了,之前米加特士也确实提到过。但是为什么要那么称呼她?是她的成绩很好吗?
听到青翼这么说,会长立刻收起了笑容,一副严肃的表情:“你哥哥?……那、你姓绪方?”
青翼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在得到青翼肯定的回答之后会长反而沉默了。
“我先告辞了,林原先生,改天再来拜访……”
突然决定离开的会做从座位上站起来,二话不说就朝着青翼的方向走去。
在走到青翼身旁的时候停了下来。青翼猛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拉格朗会长这才径直走出病房。
“青翼,今天是来做打扫的吗?”之前提到的打碎青瓷瓶的人就是青翼,她是个对护士工作完全无能的新手,常常犯错误。和我一样是1年级生。
“对、对啊,我会很小心不再打破花瓶的……”青翼回过神来,自嘲般地说着。
“那可真是……不用把那件事放心上啦。”
“这点小事我当然不会!”
她立刻变得精神百倍,果然我不该这么鼓励她的。
和煦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纱帘直接照到地板上,帘子“哗啦”作响。拆掉了绷带部分绷带的我已经可以让上半身自由活动。
“……呐,青翼,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青翼正准备将系着两个马尾的发带解下来好绑成一个马尾,她在打扫的时候都会这样做。
“嗯?……”
“可以带我出去散个步吗?我很久没出去走走了……”
“可以啊~今天天气也不错,很适合散步。”
她说着走过来,把靠在墙边的一根金属拐杖放到床沿边,伸手支撑着我。
于是我侧过身,拿起拐杖之后示意她不用继续搀扶,勉强地下了床。
保健医院的庭院非常美丽,特别是在这种阳光明媚的秋季。
“真是不好意思,要你陪着我出来散步,青翼。”尽管一手架着拐杖,我还是得让青翼扶着才行。
步行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穿着软底拖鞋又步履蹒跚的我感到十分的痛苦。
但是青翼说适当的足底按摩能促进血液循环,也能让我尽快康复起来。
“不会,我很乐意。我也很享受这种充分沐浴阳光的时刻。”青翼笑了笑。
保健医院就和其他医院一样有门诊部和住院部之分。两栋建筑之间不大的区域是用来给病人做康复训练的地方,有个小喷泉。
“林原先生,我们去那边的喷泉边上休息一会儿吧?”青翼指着不远处正喷出水来的喷泉,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
“算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好意思……”还没等我完全拒绝她,青翼就不顾一切地跑到了我的前头,完全无视了我行动不便的问题。
“喂、青翼……”
“来吧!林原先生!难得的机会,不好好地享受一下阳光怎么可以呢!~”
青翼转过身来朝我呼喊着,继而又转回去跑到了有喷泉的小广场上。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呢。我这样想着,苦笑着,用拐杖支撑起自己的身子,一步步艰难地朝她的方向移动。
身穿着护理护士的白制服,青翼就像个贪玩的孩子,尽情地在秋天的阳光中舞动着。
我费了好大劲才摆脱了痛苦的鹅卵石小路,左脚踏上平滑的地面之后疼痛才稍微减缓了些。
看着青翼那么陶醉,我只好就近移动到附近的一棵树下。对于目前的我来说,刚才那样的散步已经足够了,接下来我需要让自己放松一下。
左脚传来的阵痛,和那个时候相比,远远不及。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和布兰列迦在一起时的痛有一部分是来自心房的不可退散的痛吧。
走到树下,将拐杖靠着树放好,我背靠树慢慢坐了下来。明明已经是9月,天气还是有些闷热。明明看到了泛黄的树叶,却听到了来自身后这棵树的蝉鸣,可能是我幻听了吧?
扶了扶眼镜之后,我双手撑在地上,抬头透过斑驳的树影仰望天空。呈现出蔚蓝色的天空,承载着白云,太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下意识地用手稍微遮了一下。
遮在眼前的手上弥漫出土壤和草的香气,那是一种只能以“飘逸”来形容的味道。
那个抛下病人不顾的护士小姐,还在独自一人玩着水池里的水。幸亏最近病人少,她这样的行为要是被护士长发现一定会被辞退的。我这样想着,进而躺下了下来。
随着风而摇曳的树叶,“唰唰”的响声和婆娑的树影,比起最柔美的安眠曲还要让人感到睡意浓烈。
就这样睡个午觉也不错。
强烈的睡意涌上来,压在了我的眼皮上。
……
“林原先生?林原先生?醒一下啊,林原先生……”青翼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嗯?青翼?我、结果还是睡着了吗?……”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青翼的脸庞第一时间映入眼帘。
“嗯。睡了半个小时呢。”
“……啊,抱歉,突然很困……”
“不用和我道歉的啦~话说回来,”青翼爽朗地笑着,她双手抱膝蹲在我的身旁,“这个是林原先生的东西吗?”
她指着地上的一串钥匙。那上面有一片白色的羽毛,单凭这个我就可以肯定地回答。
“从口袋里滑出来了吗?真是不小心……”
青翼于是笑着把它拾起来,递到我的手里。
“这装饰品很漂亮。”
“嗯?这个吗?是我姐姐送的东西,类似护身符吧,要我一直带在身边的……”
仔细一想,这片白色羽毛的确起到了那么一丁点的作用。要不是那个时候它的出现,可能我现在已经被布兰列迦学姐杀了。
“姐姐啊……那可真好。”青翼用羡慕的口吻说着。
我揣测着说:“青翼没有兄弟姐妹吗?”
“不是那样的,”青翼摇了摇头,然后怅然地笑着,“我有一个哥哥。”
用发带扎了两个小马尾的青翼,谈吐之间不再像之前那样欢快爽朗,变得有些像布兰列迦学姐那时候的惆怅表情。
手里攥着钥匙,我的脑海里闪过布兰列迦学姐的影像。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件事又有多少人知道。
出院之后一定得想办法,想办法帮助布兰列迦学姐,一定——
“林原先生的姐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对我很好。当然,对其他人也一样……”
我对我的姐姐有着不容他人怀疑的信赖。她不仅是我的姐姐,更像我的第二位母亲,十分的善解人意而且温柔,能作为她的弟弟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感到很荣幸也很满足。
“而且也很会照顾自己。”
“那还真是一个出色的人呢。”这一次青翼明显地流露出羡慕的表情,依然有些怅然,略带了点钦佩之意。
“青翼的哥哥呢?”
“嗯?他啊——”青翼她微微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天,接着像是解开心结般畅快地笑了,说,“就是个笨蛋吧。”
笨蛋,也许我也是个笨蛋。明明就受了伤,明明可以选择逃避。但是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沉浸在痛苦中才对,所以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啊,起风了呢。该回去了,林原先生。”
一阵风迎面吹来。尽管有镜片的阻挡,我还是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青翼扶起我,并把拐杖递过来。
“谢谢,”我睁开眼,将拐杖夹在腋下,“……这是?”
可能是撑着那一阵旋风而立,一片红枫叶卷进了我的裤脚。若不是将拐杖夹到腋下这个动作,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如此红的枫叶,我也只见到过一次。而那一次的回想也不会勾起我太多的不愉快,因为这是和布兰列迦学姐一同创造的我们所独有的宝贵的记忆。
我勉强弯下腰,抽出夹在裤脚里的枫叶。又是一阵旋风,似乎设计者是有意而为之,被夹在前后两座高楼之间的这个开阔的广场很容易就会吹起风来。这一次的风带走了我的手中的枫叶,我认为它是回归到它来的地方去了。
空气中飘着奇异果的清香,混合着太阳的味道,使我有些要坚持决心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