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漆黑，脚边不时会绊到电缆一类粗实的东西。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晰一些。但是毫无作用，能进入眼里的光线微乎其微。
就算学姐想逃也是没有用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太过于明显。
脑子里有颤动的疼痛若隐若现。我皱了皱眉头，尽量克服自己的恐惧，劝慰自己说那只是错觉。
房间里还是那样漆黑一片，而且格外的宽阔，仿佛无边无际。
“……？！！”
这次被拦在面前的电缆给绊倒，险些摔出去，幸亏我反应迅速扶住了。
“终于习惯了的样子……”
抬起头，看到四处都堆着金属舱，排列整齐。密密麻麻的电缆从那里接出来，绕到电脑中。没有一盏灯具，也见不到任何的开关。
电路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满足电脑和金属舱的需要。
“布兰列迦学姐！！——”
我最终在墙角发现了她，正一蹶不振颓废地靠着墙壁，表情黯然无光的学姐。
“为、为什么还要追上来！……”学姐仓皇地站起来，几欲逃跑地说，“这次也是，那次也是，为什么总会犯傻追上来！？林原先生！！……”
“果然那个时候学姐已经恢复意识了呢……”我无不柔和地说着自己的话，“学姐已经不必再逃走了。不会再有危险发生了。”
“所以就给我赶快回去！我已经连‘自我’都崩溃了！！已经没有办法再挽救了！”
学姐提防着我，显得无比恐惧。她在伺机而动，想从我的身边逃开。
我便慢慢挪动步子，阻断她的去路，说：“才没有那回事，学姐。我们会想办法的！”
“难道你没听懂吗？！已经不会有任何挽救的方法！！——”
布兰列迦学姐将说之时，我用比她更加嘹亮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啊！”
“虽然我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就是没办法放着不管呐！
我没办法放着有那么美丽笑颜的学姐不管，让这种不安的表情一直浮现在学姐的脸上！
我没办法原谅自己这么残忍地视而不见！
我也没办法原谅自己，明明可以做的事情却要逃避！我没办法放着自己变成其他人而不管呐！！”
说到激动处，我挥动着手臂，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呵，所以才说你是多管闲事了……”
“到底是不是多管闲事，我自己自然知道！我是凭着我自己的意志站到这里的！”
不知我说这话时表情和眼神是怎样的，但是黑暗之中我注意到学姐的表情慢慢舒缓了下去，或许我的话对她来说稍微起到了些镇定的作用。
“你还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学弟……”
学姐说话的声调明显变化了。
“诶？其实我还——”奇异果过分浓烈的气味又开始升腾起来，一股强烈的不适和呕吐感顶了上来，“这、这是怎么了……”
我捂着胸口弓起身子，看到学姐也有相似的反应。
难道学姐也有这种感觉？——
“学、学姐你没事吧？……”
“为什么你也有这样的反应？”
“学姐，学姐身上奇异果的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奇异果？不、不会吧？！——”
正当我想上前安抚学姐的时候，她却万分慌张地把我推开。
“别、别过来，赶快从这里消失……”我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但是学姐的样子还是很痛苦。
捂着半张脸蹲下来的学姐抬起手臂挡开了我。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再逃走了！”
“你这……为什么……”
布兰列迦学姐勉强站起来，紧贴墙壁站好，抬起头皱着眉，呼吸短促。
额头流下了汗珠，不断有白雾从她的身体中汽化出来，沾湿了她紧贴面颊的发丝。
“如果你不逃的话，只能是我消失了啊……”
学姐深吸一口气，奋力推开我，然后朝着光芒夺路奔去。
“学姐！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愿意陪着学姐！！”
我奋力追赶，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她的步伐，明明穿着长裙行动却异常敏捷的布兰列迦学姐。
她的背后散发出了冷蓝色的光，和那时一样的深蓝的角质层似的皮甲也开始从四肢的末梢爬上来。
“呵。果然，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啊……”
——？！！！
皮甲在不断升起的水雾中加剧了蔓延的速度，突然一瞬间附着到了脖颈的部位。布兰列迦学姐停止了前行，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深蓝色的物质最后还是整个裹住了她的头。发出“啪啪”的断裂声。
“安定下来了吗？现在就带学姐去找老师，温蒂老师的话一定有办法的！”
我异想天开地靠近学姐，靠近这具像极了她的雕像。
“啪——”
而布兰列迦的手臂突然扬起，厌恶地挡掉了我的手。一阵针扎的刺痛随即传到我的意识中，我只好茫然地站着。
“布兰列迦学姐？……”我看着学姐的脸，那是一张充满了诡异美的面具，没有特别的表情。
接着，伴着眨眼的一瞬，左眼开始了剧痛，简直是要把眼球从眼窝中摘掉般的疼。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用怎样的方式给予了这样的伤害，我根本没有看清楚。
鼻梁上的眼镜吸收了冲击，碎成两截掉到地上。
额角到脸颊涌着暗红的血，是怎么也止不住的。我捂着自己的左半边脸，但强大的血压还是再把血液从血管中喷挤出来。流经指缝的血液，径直溅到了布兰列迦学姐的面具上。
“学、学姐……”我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布兰列迦学姐平静地朝她走了过来，一边发出“咔咔”的响声，“快点恢复到平常的布兰列迦学姐啊！！”
可是我的话，似乎丝毫无法动摇我面前的这个物体。面具下又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我也无从知晓，那个柔美的身姿却无不透露着渴望杀戮的感情。
我面前的学姐，现在，正撕咬着破碎的红月般的白色獠牙。
眼睛，我的眼睛。
努力抑制着自己痛苦的哀嚎，并捂起左眼。这伤口不深，但切中了面部的毛细血管，仍是一派如泉涌般的流血场面。
难道真如索萨前辈所说的吗——
只好咬紧牙关，一点点挪动步子朝身后移动。觉察到布兰列迦学姐的身影在黑暗中晃动，她慢慢地靠过来。
学姐移动时发出的“咔咔”怪声，令人毛骨悚然，我不禁流下了冷汗。
遭到毁灭性打击的眼镜掉在了连我也不清楚的地方，眼前被血色染红，只能分辨出有些模糊的物象。
身后几步便是通往外界的门，敞开着将走廊中的光芒送入昏暗的房内。
“学姐、布兰列迦学姐……”后背抵到了墙壁上，我只要侧身便能轻而易举地逃出房间。
然而我不能那么做，即便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我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我与学姐面对面站着，当然是隔着一定距离，她的面具完全遮死了我的视线。
放下手来，勉强睁开眼睛，血象泪水般滚落到我的面颊上。
心里是十分清楚这一定又是一次意外，但我仍无法对学姐树起敌意——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我们都能够脱离危险。
但是那又不是我这种人能想到的办法——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布兰列迦学姐已经冲到我的跟前来。她移动时的阵风压迫着我，并迫使我逃开。我只得向左扑出，整个人摔倒在了光明之中。
学姐僵停了一阵，缓缓转过身来。
这点倒是可以利用——
布兰列迦学姐的侵蚀似乎还不完全，那副身躯中应当还残存着她本人的意识。
既然如此，那就冒险一搏吧！——
内心有了打算的我，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我的确是不清楚曾经发生在学姐身上的，是怎么样的悲伤和不幸，”开始自顾自的呢喃起来的我，透过浑浊的视线，注意到学姐已经被吸引了过来，“但是学姐悲伤的表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如果学姐心存忧伤的话，那份忧伤就由我来代替承受吧！！”
“哈啊！！……”
和预期的不同，学姐没有犹豫的就攻了过来。蠕动的影像传入脑内，危机感促使我立刻侧滚到了一旁。
布兰列迦学姐的拳头砸在了地上，她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已经趁机退到了门边。猛然发觉的学姐转过身，却被迎面射来的刺眼光线逼退了几步。
那个样子简直就是潜伏于深层黑暗当中的猛兽，对光有着本能般的畏惧和敌视。
和想的不同，但是的确有停止动作的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姐已经够了，赶快住手吧！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房屋有细微的颤动，我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
“诶？……”
腹部感觉到了异常，等我发现已经太晚。学姐用手肘上外审的突起狠狠地顶了我一下，跟着我便向外飞弹了出去，撞在了通道闭锁机关上。
“呜啊啊！！……”
这、这是？！糟糕了——
我踉跄的站起来，手指碰到了机关的铁壁。
如果这里被破坏了的话，失控的学姐就要冲到地上去了——
虽然不认为那样的学姐能够乘电梯，而单单只是破坏的话就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于是我再次捂起左眼，把身子紧紧地贴在身后的墙上。
“不好，头又开始……”
想凭借你那疲软的肉体来阻挡吗——
“……出现幻听了吗？”
奇异果的味道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全身都在战栗着，思绪混乱。
我在问你凭借你那副躯壳就能阻挡下来吗——
胃部抽搐着阵阵刺痛，伴着微微的发热和肿胀感。我庆幸只是受了点内伤。
没有回答吗？算了——
从刚才开始，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双腿酥麻，就像不安定的承重梁，随时都有倾倒崩溃的危险。
“那个失控的模样就是会长她们提到的‘深渊的扑杀者’吧？……”
布兰列迦学姐走出了黑暗，脚步声轻盈却凝重。而我也已无路可逃，没有其他任何的选择。
周围的色彩在我迷茫的眼中只留下血色的残景，都在诡异地扭曲着，扭曲着。
学姐不可名状的铠甲也一同清楚明了地扭曲了起来。
——等等，扭曲着？为什么是扭曲着——
“唔啊啊啊啊！！！……”
在我突然意识到是哪些不对劲的地方之后，布兰列迦学姐飞箭似地俯冲过来。身体自然而然地扭转到一侧，吃力睁开眼的我注意到了，学姐似乎是贝什么纠缠着。
那是种异样的悲伤，深埋在铠甲下的学姐的忧愁，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冲击着我。
接着我顺利地绕到了学姐身后。
“……”
这真是令人无法相信的事。
我拿开捂着左眼的手，勉强睁眼。虽然影像因血而变得模糊，而且一片血色，但我能够轻易的分辨出眼前的事物了。
果然如此，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的感觉。视力和身体能力都突然变化了。
眼镜早就坏了才对。这到底是——
“……？！！”
一时大意的我被逆袭的学姐一把掐住了喉咙，并把我轻巧地举到半空中。
窒息的痛苦麻痹了我的嗓子，连呻吟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双手抓住她的手腕，两脚在空中瞎扑腾。
“……”
“呀！！……”
学姐一把将我摁在通道闭锁机关的墙上，猛烈的冲突让我的胃瞬间翻腾起来。
“咳！咳、咳咳……”
还在干咳的我直觉地闪到一旁，布兰列迦学姐的拳头随即“哐”的一声砸在我原先站立的位置上。
但是她又停止了动作。
“学、学姐已经可以了……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
就连我恢复的速度也变快了好几个档次，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然而我现在根本没空搭理这些。
“我们一起回去吧，学姐——”
再一次的，学姐瞬移到我的眼前，她挥出的拳头离我只有几厘米。
“喀——”
覆盖在拳头上的铠甲上出现了裂纹，学姐全身的铠甲纷纷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布兰列迦学姐于是惶恐不安地把手抽了回去。
“学姐！我知道你的意识还存在着！！回答我，学姐！！”
“喀——”
“学姐！！”
她不知如何是好，面朝着我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墙边。
“……？！不要去那儿，学姐！！”通道闭锁机关的墙壁被学姐砸出了一个坑，脆弱得仿佛再施于攻击便能击穿。
只有在这里和学姐耗时间才能把破坏压到最低，绝对不能让学姐从这里逃出去。
“喀——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姐突然开始抱头哀号，铠甲也开始剥离，最先从腕部开始。
“发生了什么，学姐？！……”
“唔啊啊啊啊！！——”
她撕心裂肺的惨叫也同样让我头疼欲裂。
头、头好疼！怎么、这是怎么回事——
她有明显要从这里逃跑的企图。
我忍住疼，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学姐！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呃、唔——”面具的左上角碎裂，露出了学姐无神的眼眸。
“不要从这里离开，学……”
全身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便陷入了无法可想的麻痹当中。无论我怎样驱策自己的腿，都已经无法再前行一步。
听得到的只是像打开了阀门的水龙头，肆意地流淌水的声音。
映入眼帘中学姐的影像开始晃动，并抬升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原来只是我在向前倾倒。
双腿被分毫不差地刺入了两根粗实的刺，是学姐手肘上的那种突起物。
布兰列迦学姐要阻止我继续前进。
“不、不能走，学、姐……”
双腿完全没有感觉，使不上劲儿。
学姐的眼神依旧暗淡无光，她不愿再看我一眼，失了心般反身朝墙上的坑就是一拳，将其击穿，扩张成了一个可容她通过的洞。
想要去帮助她的愿望在我心中燃烧着，但是非常不凑巧的，我正被那只有一瞬才能目睹的“风险”纠缠而不能脱身。
“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逃命？逃了的话对他来说不是更好吗？”
“你熟悉鲨鱼吗？”
“是唯一没有鱼鳔的鱼类？”
“没错，鲨鱼只有不断地游才能存活下来，只有不断地厮杀才能存活下来。”
“那又如何呢？”
“那你也知道，鲨鱼是要经历最残酷的死斗盛宴才能降临于世的，对吧？”
“喂，你……”
“现在该是时候，让鲨鱼出生了——”
“那太危险了，给予那样的饵料的话……”
“并非我给予的，而是他自己跳下了海，自己钻进了鲨鱼的肚子哦。所以即使我要他逃他也是不会听的。”
“你会失败的，我发誓。”
突破了重重阻碍后，布兰列迦无声无息地侵入到了连接各层楼的楼梯前。
她只用一击便瓦解了铁门的防御，而不是如同一个常人那样彬彬有礼地使用门把。
布兰列迦这才更接近人的本性，更接近一个极普通的人。
无法被阻挡的前进步伐，留下游弋的海鱼般的残影。少女踩着金属制的台阶，在钢筋与混凝土交错构筑的深海之中穿梭浮动。
后颈部一阵碎裂的声音，包裹住整个头的面具终于碎成了两半。色如夏夜星空的长发跟着露了出来，伴着少女的动作划出优美的弧线。
简直就像是真的在水中自由游弋一般。
这是哪儿？——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不，恐怕连“我”也是臆想出来的。
我死掉了吗？那这里就是地狱吗？——
和印象中的不同啊，地狱里的场景。
不。不对！这里不是地狱——
对，这里不是你的地狱——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存在，没有方向，也没有其他事物。我看不到我自己，然而却感觉到了回应。不属于我自己的，却又熟悉的回应。
而是我的——
顿时感觉到许许多多的气息，蜂拥着如流水穿透我的身躯。然而哪怕如此，在这里依旧空无一物，甚至连“空无一物”也没有。我的满足感也不存在，只有无尽的空虚。“空虚”和“心”都只是幻想罢了。
为什么会这样！！——给我，给我，给我我所渴望的一切！！——
原来如此，你也是这样的啊——
顷刻之间我又从这里离开，感觉到了急促的氛围。
“还没稳定住吗，已经不行了吗？”
“别说丧气话，局面还处在我们掌控中……”
传达到我这边的声音浑浊不堪，他们像是在水下交流，颜色也是暗黄绿却又微亮，十分怪异的色彩。
我远去的意识对这样的声音有点印象，却只是模糊的印象。
他们是在忙着什么，连抬头张望我的时间也没有。
“温蒂，超载率是多少？”
“40%，预计10分钟后突破临界值！”
“好，能撑得住！”
很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韵。感觉自己内心焦躁不安，只是被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激怒了。我只差一点就能想起声音的主人。
“……”无名的业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就要爆发出来。
对，我很生气。没有理由就只是要发泄我的怒火，给予这些人最致命的打击。
“超载率急速提升中！！距离临界值突破还有5分钟！！”
“你、你说什么？！”
——为什么要看着我呢？用那种无不畏惧的目光？
是在恐惧我吧，这些异兽——
我就是在恨着这一点啊——
——原来是这样。
最后我看清了我自己，对自己的愤恨立刻飙升。这是一幅怎样可笑的模样啊，令人不安而有丝毫不让人惧怕的可悲模样。
这是一份饱含了悲悯的愤恨。
于是我便试着结束我自己，结束这无趣味的自己。给予我自己一拳——
那便是我所经历的故事，而接下来，是你我要共同经历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