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身luo体的少年从沉睡中醒来，眼球从眼眶掉落入红色的河流，绿色的鬼火在新生的空洞中亮起。
视线远处的白色巨树向上刺破苍白的穹隆，飞鸟的身影穿过太阳，隐没在巨树伸出的巨大岛屿之中。
漂浮在水面的少年向天空伸出手，他张开口，似要呼喊什么，却错愕地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失落的他，将手放下，按在胸膛，本应是心房的位置却只剩被撕开的空洞，凝固的血污与记忆一同被流水冲刷而去，什么都没剩下。
第一章 胸中之洞
1.1 再会
自少年苏醒以后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的岁月，成为亡灵的他最近总在做个奇怪的梦。
梦里呼啸的风擦过耳畔，他是团黑色的身影，在石林或荒地间疾驰。一个雪色长发的少女一直尾随在他的身后，时刻准备着致命的绝杀。然而诡谲的是，他却没有反击的打算，只是绷紧四肢的肌肉，试图用速度甩开追捕的少女。
剑刃的冷光在眼角划过，他侧过身子，右前肢传来锐利的痛感。他只是吃痛地用尾巴将少女逼退，一人一兽各自落在一片水洼的两端。
他被切开的伤口渗出血液滴落在水洼，染开暗色的红晕。水面倒影中的他是黑色鬃毛的狮子，缠绕着渗人的暗气；那一头倒影中的少女是一袭白衣，雪色的发在空中翻飞。
薄雪从天穹飘下，长夜将尽，东方的天空有了第一抹鱼肚白的色彩。他注意到少女前倾的动作，也低吼一声，同时向对方逼近。
他金色的瞳写满的是隐忍，她赤色的眸溢出的是仇恨。大概是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到过去了，他悲哀地想着。
【好想再次看到你的笑颜，莲。】
梦总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然而少年会在熟悉的房间醒来，看向窗外院子的积雪，摸着胸膛的空洞，无言的沉默。
亡灵并没有生前的记忆，所以少年并不能确定这个重复的梦到底和自己有多大的联系。他细细地品味梦里那个叫“莲”的少女，想用其作为突破口，试图找到过去的点点滴滴。
然而他还是一无所获。他现在所拥有的，只有遗忘者的身份，与阿七这个现用名。遗忘者是复活的亡灵的统称，阿七则是因为他是那个月复活的第七个亡灵。
他现在呆的地方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树的最下层碎膝群岛。世界树传说是一千五百余年前，一个女人为了失去大地的同胞，自愿献出身体幻化而成。她的骨骼变为世界树的树干，她的器官成为不同的岛屿地区，她的动脉静脉成为沟通各个地区的两个河流赤水紫水。碎膝群岛正是这个女人曾经的右膝。
阿七很好奇过去的他来自哪里，有着怎样的故事。只是传说，他们这些亡灵在生前死去时灵魂就已升天，尸体就算复活，也只是独立产生了意识的肉体。他们是被灵魂丢下的存在，是被灵魂遗忘的残骸，所以他们才会得名遗忘者。失去了灵魂的他们，只是没有记忆的行尸走肉。他们已经失去看向未来的双眼，空洞眼眶里作为替代的绿色鬼火注定只能望向腐朽的终焉。
不过阿七和大多数等着消失的遗忘者不同，他一直保持着希望，他会努力地拾取赤水紫水冲到岸边的物品，收集好后再和赤水紫水上的游商依瑞斯族交换防腐药剂、纱布等等，延缓肉体的腐烂。他也会跑到碎膝群岛唯一的城镇髌风镇，打听各种世界树的信息，获得知识和情报。
他没来由地相信，自己会等到自己的灵魂，自己能够重新变得完整。别的遗忘者总嘲笑他是乐观的傻子，但他觉得这不是坏事，如果什么都希望的话，胸口的空洞一定再也无法填满。
不知不觉间，阿七醒来后的第十五个冬季也要走到尾声，积雪开始消融，白昼一点点地延长。阿七并不讨厌冬日，他已经是死人，不会再感到酷热或严寒。他喜欢冬季一切都笼罩在白色里的感觉，他没来由地喜欢白色，有时候还会径自躺到雪地里，仰头望着附近水潭在阳光下蒸腾出的白汽。只是他总觉得这片茫白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就仿佛缺失了心脏的自己，再美的风景也少了某种灵魂。
不过这都是阿七百无聊赖的遐想，他除了拾荒也没太多的事情可做。如果不是为了换取防腐药和绷带，不需要水和食物的他其实什么都可以不做。但阿七还是喜欢让自己忙碌点，他趁着积雪变薄，到了附近的石林，自己搭的小屋的院墙被之前的暴风雪掀翻了一大块，他得找点替换的石块。
“阿七，加油，也许今天你就能找到答案。”
他背着箩筐，自娱自乐地给自己鼓劲。基本遇不到什么人的阿七，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自己也乐在其中。
“今天把墙搬好，明天把屯的货去换了，又可以有一个月的防腐药了，干的漂亮，嘿嘿。”
阿七都觉得自吹自擂地有点过头，扣着脸上绷带下的痂皮，傻傻地笑着。
“啪嗒——”
经过一个高耸的石碓时，几滴血溅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困惑地抬起头，注意到石碓的顶部，一个缠着黑气的黑色尾巴无力地垂下。
应该是从更下面的深渊流窜上来的魔兽。碎膝群岛是世界树的右膝，这之下右小腿和右足对应的地区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中崩落，成为无法涉足，滋生魔物瘴气的深渊。碎膝群岛分布着不少魔兽的巢穴，阿七平常都是调查好后避开魔兽出没的区域行动，既然这里也发现了魔兽，按理他该在对方没发现自己之前悄悄地撤退。
然而，魔兽的血液顺着脸颊划进了嘴里，腐烂的舌头竟然第一次产生了味道，浓烈而带着淡淡甘甜的腥味让阿七无法自已，他控制不住地攀着石头上升，在顶端，他见到了梦里的那只黑毛狮。
许是受伤的缘故，黑毛狮周身的黑气黯淡了不少，它的全身多处有刀刺的伤痕。明明自己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它，阿七却觉得自己胸口的空洞莫名疼痛。他放下筐子，从衣服的兜里掏出随身带着的绷带，小心地给虚弱的它包上。
【我为什么要救它？】
阿七理解不了此刻自己的行动，但他觉得自己不能置之不理。片刻后，黑毛狮从昏迷中醒来，注意到阿七的一瞬，它先是惊愕地睁大金色的眸，随之又垂了下去，发出低沉的叹息。
“你到底怎么搞得，为什么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阿七心疼地包扎着伤口，“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明明并不算聪颖，却总是在努力。因为是长子要继承家业的关系，不得不一直坚强。等等，我是在说什么？”
阿七突然愣住，甚至连黑毛狮突然把他压在身下都没什么反应。黑毛狮身上的血水落在
他的脸颊，就仿佛是血泪从他干涸的眼眶淌下。
“你难道是我的……”
黑毛狮咆哮着打断阿七的呢喃，他痛苦地狰狞，狠下心张开嘴咬向阿七的头部。
银光从远处亮起，梦里雪色长发的少女挥着长剑刺来。黑毛狮慌张地放弃阿七逃离，扑空的少女遗憾地啧舌，将长剑收回剑鞘，皱眉看向失神的阿七。
“我知道你们遗忘者都在等死，但也不要这么傻的去送死。”
阿七并没仔细听清少女的责备，他嘴唇微动，发出微弱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莲。”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