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愿意和我成为朋友么?”
“朋友?”
“……你不愿意吗?”
……
“明天见。”
“好!”
这是少年麻生莲治与千寻分别的黄昏,千寻在日记里详细地记录了这个少年的每个微笑,每句言辞。这个日记簿就如同他的记忆一样,一直在她身上不曾离开。
当黄昏迈向夜晚,光线也变得暗淡而忧怜。
千寻推开了教堂的大门,里面的世界被火烛的浊红色光线支撑着,火村先生温柔地对她打招呼道:“欢迎回来, 千寻。过得愉快吗?”
“嗯,我很快乐。”千寻淡淡地回应着。
火村先生宠溺般地,用手抚摸着千寻的头顶,“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啊。还有——”
只是,下一句,已经被千寻接了去,“……还有,不要过于投入——不让自己过于投入!”
千寻走了几步,背对着火村说道:“火村先生,我的事情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吗?”
“如果是千寻决定的事情的话,我是不会反对的。如果要问我个人的意见的话,我是不赞成的。”
“说得是呢。就算我犯了错误,也根本没有办法去后悔。”
2、
被清晨素净的光线穿透的屋子里,纸团满地胡乱丢弃着,桌上还摆放着没有收拾过的漫画原稿,而紘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却已经有不速之客来到了他的房间。
景带着邪邪的笑意曲腿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即使被闹钟吵闹仍然没有醒来的哥哥,而心里早已想好了如何叫醒他的办法。
看着紘不知是因为趴桌而睡身体难受,还是做了什么噩梦,而紧皱的眉头与短暂的呻吟,景便“嘻嘻”地笑出声来。
时间刚好是七点整。
该是时候了。景在心里这么决定着,随之变站起了身体,“好了,哥哥,天亮了哦。”
如同开战的宣言般说着的景,已经开始准备叫紘起床了。
“快起来,哥哥。”
即使经过两分钟带推被叫的紘,仍然不见醒来的模样,景的眼睛再次笑眯眯对着熟睡的紘笑了起来。
随之,就拿起了早已放在手里的铁锅以及铲子——再“战斗”之前,还得再礼貌地行礼才行,“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哦。”
说完,便敲响了手中的铁锅,“咚、咚、咚——”
然而,紘仍然没有任何醒来的样子。
“那么,既然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哥哥的不好了哦。”
早已预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的景,坏坏的说完这句,便退开了一段距离,然后做起了起跑的姿势。
现在时间是七点过九分,都已经让出九分钟的缓冲时间了,这个当妹妹的也不算狠吧。
“咚、咚、咚——”景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在房间里响了起来,然后当时间正好跨步到七点十分的时候,景完成了一个完美的飞跃,随之脚也准确击中紘的背部。
“碰——”
“啊——”
一连串物件破碎以及痛苦的声音让整个房子都不堪入目。
“都叫你快点起来了。”所以说,景已经给紘很多机会了。
时间终于再次走过了一分,“好痛啊,你叫我起来的方式越来越过分了吧!”
虽然被景一脚揣倒在地的紘不满地抱怨着,但是景完全有她自己的理由,“还不是因为你越来越难叫醒了。我不是跟你说了,这样睡对身体不好,所以别在桌子上睡觉了吗?”
“我也没办法啊,马上就要截稿了,我正陷入大危机呢。”
“你不是每个月都喊着自己陷入危机的吗?有工作是很好,但是哥哥的本职是学生啊。”
被震麻的身体终于得到舒缓,紘坐起了身子,“画漫画也是我的本职啊。”
“少说歪理了,快点去洗脸吧。不然的话,会被大家返现你的工作的哦!”
景揶揄般的说辞当然是对准紘被印在左边脸上的漫画人物。
……
经历了几乎每日都会出现的暴力叫醒仪式,紘与景终于一起走在通往学校的道路上。
天空素静而清新,越过海面而冲上高空而去的海鸥在晨曦的阳光照耀下,只留下一抹黑色的剪影,虽然是冬天,朝阳仍然能够扫走灰暗吧。
在这条道路上,每到上学与放学的阶段,穿戴整齐的校服已经成为了一种独特的风景。
“哥哥,要认真地来上学啊,你的出席日数情况很糟糕啊。”两人就在这人群中行走,景突然说道,“脑子又笨,成绩又差,不仅没有毅力,连出席日数也不够。你简直就是像是对老师说,让我再上一次二年级一样。”
然而,全部都是一些损人的话语。
对此,紘完全不介意,“那说不定我明年就能和景一个班级了呢。”
不过,景却生气了,“我就为了让你不变成那样,才告诫你要老实来上学啊。——虽然我不会说要你停止连载,你能不能再稍微认真点来学校啊。”
对于景的担心,紘转过头,认真地回应:“嘛,我会考虑的。”
“嗯,好好考虑啊。”
……
“我说你啊,最近在看我的漫画吗?”又走了一段距离,紘开口说道。
“当然在看啦。”
“你好像连一点感想都不说了啊。”
“可是,到现在你才叫我说感想,不是会很不好意思吗?而且就算我不说,读着也会写信给你吧。——新藤风老师!”
“不要在外面用这个名字叫我。”
“是,哥哥!”
景玩笑般地“哥哥”叫着,便提前一步跑开了。
“叫哥哥也不行!”
……
因走在前面,而提前到达换鞋室的景,转过头对紘叮嘱般地说道:“要认真听老师的话!被提问的时候要大声清楚地回答!”
当然,紘会觉得好笑,“你是我的监护人吗?”
景也打破严肃的表情破声笑了一下,“再见啦,广野前辈。”作别后,已经换好室内拖鞋的景就提前抛开上楼去了。
“哦!”
……
正以为终于可以清静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
“难得这么早啊,广野。”
看到正举着摄像机,而且镜头正对准自己,紘叫了一声“京介”。
“而且,居然和女朋友一起上学!看来你是稍微有点成长为男人了啊。”京介又半开玩笑地说道。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而且你也太多管闲事了!”
“听好了,广野——”京介却完全不顾紘的否定,走近了几步,语重心长般说道,“就算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先做到和女孩子好好相处时很重要的哦。那个女孩子的朋友里也可能有你喜欢的类型。她朋友的朋友可能存在更多你喜欢的类型哦。”
对此,紘无情地回应着:
“你对女生无差别对待,就是想玩这种战术吗?”
不过京介却微微笑道:“不,我只是经常会换喜欢的对象而已。”
不过,“你这种家伙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说服力?”紘是不打算相信他的话的。
“话说,你今天会去上课吗?”见好就收的京介转换了话题。
“难得来一次,我就去混一下出席数吧。”
话说在点上,这时,铃声也顺势响了起来。
“你就是想着混出席数啊?”被撂在后面的京介深感无奈。
……
紘——
世界到底是什么颜色呢?
具体说,世界在自己眼中到底会是什么颜色呢?
眼前所看到的世界,如同被抹平在画板上,不曾上颜料的油画,苍白而惨淡,并没有自己要寻找的颜色。
话说回来,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颜色?
沿着楼道的阶梯循环延伸向上,紘拿出了打开楼顶大门的钥匙,推开之后,便是这个学校里一直被封闭着的楼顶。
或许只有这里,才能揽括整个世界,白云飘摇的天空给人无尽的苍茫感,这广阔之中大多是自由的。
紘拿出随身携带的画本,抽出素描笔,继续着还未完成的漫画。
对于他来说——
在这样的世界面前的他,虽然已经将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工作之中,但是那种迷惑感仍然时时在他心里徘徊。
——我…时常……会有一种缺少了什么的丧失感,觉得自己注视着这个世界,却总是有看不到的某种颜色,但不明白到底是何种颜色,越想找出答案却越找不出,焦虑一点点地啃噬着我的心脏。
“你真是冒失呢。”
突然冒出的声音,正是那天圣诞节晚上在教堂里遇见的那个身穿修女服的少女。
迎着她那出现的一瞬间,她的黑发轻缓地飘落在她的后背,而她整个人的出现竟然如同一个鬼魅般突然出现在紘的身前。
“因为我是笨蛋,所以只会向前看。”紘没有停下手中的铅笔,也没有抬头去看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本能般地回应着。
“真坚强啊。”那少女又说道。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实现了梦想的人,是不是该负一种责任。”
“那是对谁的责任呢?”
少女的询问,这一句“对谁的责任”,让紘停下了手中的铅笔。
自己想过这个问题么?
到底是对谁的责任呢?
或许是对还在做梦时的自己吧。
然而在得出这样的答案的时候,睁开眼睛,眼前并没有那个少女的身影。
原本放在膝盖上的画本和铅笔也滑落在了楼板上,“我,睡着了吗?”
就在这时,又一个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醒了吗?广野君。”
“你是?”紘转过头,看见的是——
“早上好,我是宫村宫子。”宫子穿着音羽学院的校服走了过来。
“你是音羽的学生啊?”
“我穿学生装也很有魅力吧?”宫子一个俯身,便凑到了紘的面前,圆润的胸脯在校服的衬托下更加饱满。
“你完全睡死了呢!在这种地方睡觉的话会感冒的哦。”
不顾宫子的揶揄般的语气,紘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还用说吗?”然而,宫子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我啊,是来见广野君的哦。”
在这句让紘心悸的话语响起的同时,放学的铃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这才是一个美丽的开始。
因为接下来的就是自己最钟爱的社团活动时间了。
比起听老师讲那些无聊的课程,与朋友们一起参加社团活动更加有意思多了。
虽然,在课本知识上,有很多优秀的学生,他们是学习与社团两不误,但是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喜欢坐在教室里听老师百年如一日不曾改变的讲话腔调。
嘛,这些都是题外话。
且说,京介最钟爱的社团活动——不如说京介一直在追求的东西,那便是摄影。
在社团教室里,京介坐在电脑面前,屏幕上又徘徊着圣诞夜那晚抓拍下的奔跑少女的瞬间身影。
“要是没有这辆车的话,就能算是一段好影像了呢!”
因为在抓拍的时候,少女奔跑的身影刚好入镜的时刻,驶过的卡车挡在了摄影机的面前,而当卡车驶过之后,却已经不见少女的身影了。
这时,同在一个社团的其他摄影爱好者喊了一声京介。
“喂,京介。”
“嗯。”
“你拍的影像是不错,不过好像很难连接起来啊。”
“哈……?”
“画面太过于表现主张以至于动作都停止了啊。”旁边其他的社员接着说出他们的意见。
“我拍这个镜头时注入了自己的灵魂呢。你们边际剪贴也要来点劲嘛。”
“那种东西不会受欢迎的。”
是的,对于这些摄影爱好者来说,他们所共同认知的并非京介一直在追寻的。
静止的意境,或许比不上用不停止的动作与连续转化的画面更能吸引观看者的眼球。
毕竟观者并不是都能在瞬间就能体会作家的“灵魂”的。
“如果想要在电影节得奖的话,你要多多瞄准一下大家都能理解的有趣的地方才行。”
这才是关键,如果只是单纯地表现自我,单纯地表现作者的意境,而没有更加单纯的有趣的地方,观者也就索然无味了。
可是——
“可是,我们的作品里,喜欢京介影像画面的FANS也有很多哦。”
替京介辩解的,是坐在另外一边剪贴画面的京介的女朋友兼摄影社团的社长。
“部长?”
对于不理解部长为何会这样说的社员们,她抱着胸略带着部长的威严向他们说道:“既然那个很受欢迎,我们在制作方法上多多迎合京介才是好战略不是吗?”
“说的,是没错呢。”面对部长威胁性的发言,这些部员们也有些无话可说。
可是,从刚才开始就拿着摄像机,从视孔里看着他们的京介沉默着准备走出社团室。
“京介?”她不解的连忙叫住他。
“我稍微去下厕所。”
这么说的京介,便推开门走出去了。
对于京介来说——
“不是那么回事啊。”
他所追求的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差不多该收手了吧……”
正这般喃喃的时候——
“哒哒哒——”这般脚步触地的声音引起了京介的注意。
京介习惯性地举起手里的摄像机,从视频区所看见的——
是一个女孩子奔跑的身影。
“那个女孩,不就是广野的……”
一头紫色短发,戴着白色发卡,并衬托出爽朗的脸庞,以及明快亮丽的双眸——从京介目前所在的中庭透过窗户望去,景正全力奔跑在教室的走廊上,大概是急着去参加迟到的社团活动吧。
景参加的社团活动是篮球社,虽然热衷于社团活动,但是对于妹妹千寻的短信,她从不怠慢。
(莲治君马上就要过来了,今天我会对他说真话。)
看着千寻的短信,景也在手机里回道:“加油,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只是,给千寻的短信回完,她又在手机里打出了一行字:社团活动结束后,我能去一下哥哥的家吗?
这完全是情不自禁的做法,但是正要按下发送键的时候,突然又想起:“啊,他现在还有截稿危机呢!”
于是,这则短信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
(删除短信)
只是,说起正陷入截稿危机的紘,此刻仍然坐在楼顶。
已经跨入西边的太阳,在这仍然稍显寒冷的天气里,把世界洒出了一片金黄,到也显得些许温暖。
“不过,我真的吃了一惊呢!广野君居然和我一个学校。”
不止紘在楼顶,不期而至的宫子此刻也挨着紘坐着。
“因为我不常来学校嘛。”
“啊,和我一样。其实说出来不怕笑话,我也是个翘课魔哦。”
只是宫子的语气完全与可能会被“笑话”而担心的表情不服,而是露出一脸自豪的样子。
“难怪我们都不认识对方呢。”对于这一点,紘也觉得有趣。
这时,宫子又说道:
“我发现广野君的时候,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叫住你为难了很久呢。”
“为什么?”
“我总要做个心理准备吧。我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啊。”
“完全不明白。”
“这可是一起度过圣诞夜的两人的再会啊。我当然想要浪漫点啦。”
虽然,宫子一边在胸口捧着双手一边露出充满期望的表情,但是,紘仍然无情地将事实讲了出来——不,他的语气还稍稍显得有些丧气。
“只是在卡啦0K和廉价餐馆一直玩到天亮而已吧。而且付钱的都是我。”
“说起来,广野君,”突然转换话题的宫子合十着双手,抱歉似地说道,“对不起啊,其实我…看见了……”
“嗯?”
“那个笔记本——”
……哦!料想她已经知道其中的内容了,这不用想也知道的事情让紘不禁用手撑在了自己的脸上,心中有一种事情有些糟糕的感觉。
“难道说,广野君你有这种梦想吗?”
“梦想?”
“不要害羞,不要害羞!”对于紘的反应,宫子似乎完全理解错了,“这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啦。”
甚至在最后,还挂着一脸打定要帮别人树立梦想而表现出的不知是安慰还是羡慕的表情,“有梦想真好,嗯嗯!”
但是——
“这还能称为梦想吗?我已经是漫画家了。”
不过,宫子却不相信,“自称?妄想?”
“现在就在工作!在杂志上有连载的职业作家,别看我这样。”
“真的吗?”看到紘如此认真的表情,宫子微微吃惊了一下。
“是真的。”
“你在画什么漫画?”
“大体来说,就是少女漫画吧。”
“诶……!?”发出这种难以置信的声音后,宫子弯着腰凑紧紘的脸,审视着说道,“经你这么一说,我确实发现广野君有一张女孩子的脸呢。”
“你惊讶的就是那种东西吗?”
“哎……真了不起啊。也就是说,广野君你已经有工作了啊?”
“可以这么说吧。”
“你这么小就自立了啊。”
“算是吧。”
“梦想的印税生活啊。”
“算……”正想一句“算是吧”敷衍过去的紘突然又觉得不妥,连忙摇手否定道,“没那么夸张吧。”
“好厉害,你是漫画权威了啊!”
“啊啊,吵死了!”一直被人捧着的紘终于脸上挂不住了,“你有空陈赞别人的话,还不如自己努力去做点被别人赞赏的事呢。”
“哇……!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读读看我的漫画吧,里面写着很多更加了不起的台词呢。”
“真的吗?”
“是真的。”
一个好奇的追问,一个笃定地回答。
结束对话的两人,不知是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有趣,还是这样对话的两人比较有趣,竟然都高兴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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