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人群在眼下穿行,醉朴衣喝着杯中刚煮好的龙井,欣赏着在黑夜中挣扎的日光,这里是海碧台酒楼的最宽阔的天台,周围摆满了供客人休息的沙滩椅,但椅上却始终空无一人。
一杯饮尽,醉朴衣并不急着再续,而是随心所欲地摆弄手指,质地光滑的瓷杯在他手中翻转,一连几次要摔落在地但都被他灵活的手指勾了回来,活像是一场杂技表演。
“哈哈,醉老兄,你的茶叶就从没让我失望过。”
坐在醉朴衣旁边的人是秦褍,额头两侧的斑纹书写着他沧桑的岁月,醉朴衣曾细细数过秦褍鬓角的老年斑,比自己的要多一个。
“这龙井是我在绍兴一个村屯的老茶农那儿买的,那位仁兄长我整整十岁。”醉朴衣手指轻轻地抚摸杯沿:“他的老祖宗跟陆羽一起喝过茶,他是那位先祖的第七十二代子孙。”
“当真和陆羽见过面?”
“谁知道呢。陆羽当年跟着诚州的难民北上淮河,路上不也跟他们一起风餐露宿?那位仁兄的老祖宗不知撞见了哪位嗜茶的流浪人,一时兴起,煮了壶茶叫他坐下陪自己聊聊天;等到陆羽功成名就,那老头子想起当年的事情,一拍脑门:嘿,那天跟我一块儿喝茶的兄弟怕不就是陆羽吧?于是这光荣事迹就一辈接一辈地传给了子孙,也许真正的陆羽在那天根本没有喝茶的兴致,只想着能从垃圾堆里找出点儿吃的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醉老兄,就算不是又能怎样?人这辈子总得有一两个能拿出来显摆的东西。也许那老祖宗早就认定当年同自己喝茶的人不是陆羽,但依然吧这事记在自己家族谱里。他这一代人也许不信他,但未来那么多辈子孙,总有一代会把他当年吹的牛皮当成真事。”
两人一同将茶饮下,热气腾腾的茶桌弥留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说起来,咱们上次喝茶是在什么时候了?”
“很久之前了,秦兄。”醉朴衣放下在手中把玩多时的茶杯:“那天喝的是峨眉山的竹叶青,沏茶的时候你还跟我讨论竹叶青到底是茶还是毒蛇...”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轿车一直开到大山里,徒步走了十多公里才到你们醉蓝的门口,那天我还带了个管家呢,他事先还在裤裆里藏了把柯尔特380。来时我还跟他说呢:醉老爷子不让咱带家伙进去,你这要是被搜了身,惹恼了人家,咱俩不得全玩完?结果当天我那管家真被你部下搜了身,好在他人激灵,身子被搜了个遍也没让你那两个手下摸着枪。”
“你那天何止带了个管家,本来这茶喝得好好的,突然就从外面窜出来百十来号人,吓了我一跳。”
“不错,那天我料定你府中人手不足,且就算有救兵也不可能及时赶到,正是除掉你这个黑帮头子的大好时机。但结果真是出乎我意料,两只刑警大队,二百多名断想者居然被你的伏兵打得只能缩墙角,最后我俩深入虎穴的倒霉蛋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伤你不成,反把我自己逼上了绝路。”
“哈哈,说起来,你那个管家可真有意思,明明都大难临头了,还第一时间想着保护你。”
“是啊,那天若不是他一命换我一命,我怕是早就死在你府中。”说着,XX提壶将茶杯斟满:“两周前我给他母亲寄去了最后一笔医疗费,大夫说她已病入膏肓,最多还能再活一个月。”
“你替他赡养了他的父母?”
“不只是赡养父母,我还想替他报仇呢,醉老兄。”
“你怕不是想替他报仇吧,秦兄,”耳闻这句煞风景的言语,醉朴衣只是哈哈一笑,并没在意:“而是想替你儿子报仇吧?”
“你说得没错,醉老兄。”秦褍放下茶杯抿嘴一笑,笑意中并没有与之相反的情感:“你当年杀我犬子,断我孙后,换作是谁都得怀恨在心呐。刚听到儿子的死讯时,我恨不得背后长对翅膀呲溜一下飞到你老巢里去冲你心脏就是一枪。”
“哈哈,只可惜你这糟老头子太喜欢喝茶,而我又恰好会煮茶。要不然你这弑子之仇老早之前就能了结,今日我也不该坐在这里。”
“我也想送你去阎王府啊醉老兄,但我这该死的脑瓜转眼就想到你泡得一手好茶,要是真把你送去阎王那儿,见了孟婆,喝上一碗大补汤,把这生前研习的手艺忘得一干二净可怎么办?他日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到了阴曹地府想找你讨茶水喝都讨不着。”
“只怕到了那时,你也一碗孟婆汤下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咯。”
“哈哈,那就趁现在珍惜眼前吧,来,满上。”
“满上。”
秦褍与醉朴衣提壶将茶杯续满,两人的身影在无尽的霞光中显得格外渺小。
翌日,
“值日生记得擦黑板,别下午我一进教室就看满黑板都是字。”
教语文的代课老师习惯性地将手中修长的粉笔一点点掰断,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讲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在她的印象中,五班是整个年部卫生最差的一个,差到课间从来都不擦黑板。
值日生二字一下子惊醒了睡梦中的罗筱,她捋了下自己凌乱的前刘海,抬头发现老师打开教室门走出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又重新趴回到桌子上。
呼呼...今天怎么这么困?昨晚明明有在家睡觉的...啊不对,昨晚那个坑货队友我还有印象...不对,那好像是前天的事情...
罗筱已经记不清自己昨天到底有没有睡觉了,这三天她不是在网吧就是在家里的床上,而且还是中午在家晚上在网吧,连过了几天都要想好一会儿。
暑假来临,学校自然是要搞一波事情的。休息了两三天后,为期一周的补课正式开始。据说罗筱这一届是最幸福的一个年部,暑假只有一周的补课时长。新高三的奴隶们要一直补课到八月十五号,学校留给他们的仅有短短的十五天暑假。
“阿筱,一会儿别忘了擦黑板。”
和罗筱说话的是潘凡馨,一个扎辫子的女生。在经过罗筱的座位时伸出手指戳她的后背,很久没有修剪的长指甲在罗筱的水手服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褶皱。
“知道啦知道啦...”罗筱抬起手啪地一下将潘凡馨伸来的手指打飞,她有点小生气,这群留长指甲的人永远不知道他们拿手指戳别人后背有多疼。
面对罗筱粗鲁的行为,潘凡馨只是揉了揉手指,也没说什么。她对罗筱的起床气还是有点了解的。
“吶,帮带个饭。”
就在XXX转身要离开原地时,罗筱两根手指牵住她水手服的袖子。
“嘿嘿,打我手指的时候怎么没想起要求我带饭?”
“对不起嘛...要米粒儿家的套餐,十块钱一份的那个。”
“给钱。”
“先帮我垫上。”
等到潘凡馨走出教室,屋里已没剩下几个人。罗筱趴在课桌上睁开一只眼扫视周围,只见到坐在最前面翻书的物理课代表于斌博。自从上次期末考试物理成绩没超过自己之后,就没见他午休的时候吃过饭。
看着于斌博奋斗的背影,罗筱不禁感觉有些好笑。这家伙一直都把自己认定做物理学科的扛把子,明明其他科都弱得要死却还是一股脑把精力全投在物理上。
班级里总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们总因为一门学科的成绩优劣争个你死我活,总认为自己在班里才是这门学科的最强王者。你若要是在一次考试中这科成绩碰巧超过了他,立刻就会成为他的目标,考试之后他们开始铆足了劲钻研这门学科,就为了下次考试超过你。
罗筱始终不理解那些为了面子去疯狂钻研一科的人,省下这大把的时间干什么不好,非要拿去钻牛角尖。
罗筱打了个哈欠,她实在不想从桌子上起来,但黑板该擦还是要擦的。总不能又要XXX替自己值日,上次欠她一周的值日工作还没还。
算了,等先睡半个小时再起来擦黑板吧...
额头刚离开课桌一厘米的罗筱立刻改变了想法,又重新趴了回去。
“哎,别睡了。”
正在此时,罗筱忽得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睁开朦胧的睡眼回头一望,站在自己身后的赫然是苏月潇。
“你怎么...?!”
罗筱一下从课桌上跳起来,几根凌乱的头发在不经意间卡在了书里,她这一跳猛地将几根发丝扯了下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在头皮的零星几处爆发。
“你怎么在学校?!”
“我怎么不能在学校?”苏月潇莫名其妙地一耸肩:“学校的重读班我得参加啊。”
“......”
罗筱一时说不上话来,她似乎早忘了苏月潇和自己同上一所学校的事情。
“随我来一趟,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苏月潇没打算和罗筱解释,拉起她的手就往教室门外拽。
“喂!我待会儿要擦黑板......”
教室的后门打开又咚地一声关紧,于斌博皱皱眉头,摘下耳朵里的耳塞,瞅了一眼身后,注意力又重新回归到摆在桌上的练习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