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走了之后,老乔的声音愈发苍老沙哑了。时间在他身上凿刻的痕迹旁人看的清清楚楚,在我和丽娜身上却显得毫无作用。或许多年后,在我们两个心中,一切都恍如昨日,观及四周,才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会生老病死,另一种则不会。
我和丽娜属于后者。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是否因为我们相较他人拥有更多的时间才遭来他们的仇视。就算如此,他们杀了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他们既不能变得像我们一样,活的更长久,也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那他们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一天,丽娜抱住我的脖子问道:“假如我们和他们拥有一样的时间,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遭受这些苦难了?”
我带着这个问题想了好久,最后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即使我们和他们有一样的时间,那也不能改变什么。世界上还有和他们肤色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信仰不同的。我们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少了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倒是所有人都一样的时候,反而没什么意思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明白。
丽娜每天都会带着我在山间转转。已是十几年没有凭自己的双脚走路了,便只好藉由拐杖徐徐前进。后来总归是熟练了一些,即使不借助拐杖,在丽娜的搀扶下我也能行走了。
双眼失明后行走的一大障碍就是总感觉面前横着什么东西在阻碍我向前。我也是花了好久才克服这样的心理。再后来我能独立行走的时候,丽娜便经常挽着我的手在林间散步,一走就是一整天。当太阳临近西山的时候,丽娜就会说:
“太阳下山了,回去吧。”
然后我们便相互搀扶着回到家中。
那段时间我的双腿连接处常常磨烂,后来皮厚了适应了,感觉不到疼痛,和正常走路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我曾经自以为是个孤独的人,独来独往,不刻意迎合事物。但那时没觉得有多自在,反而有些束手束脚。
很久之前,一个老班长和我闲谈的时候吐露身世。他说他的双亲都被劫匪杀了,一条命是被军队救下的,后来自然而然的当了兵。他问我为什么来军队,我说我是没地方可去才来的。
他临死之前把身上仅有的几个银币塞到我手里,叫我拿着它买个房子娶个老婆,安安稳稳的和她白头偕老。
我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点钱不够买房子更不够娶老婆,但他肯定不知道我这个人既没办法白头也没办法变老。
但我还是答应了他。
后来一次我饿的不行,便拿着那点钱换了面包和衣服。吃的时候我才蓦然惊觉:
“原来天下人都一个熊样!”
之后我依旧延续着以前的生活方式,但不再自认为孤独,果然活的自由了许多。
再之后,丽娜来了。
仿佛命中注定一般,这份来自上帝的礼物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我面前。
丽娜总是因为我而伤感。
“总是有遗憾的,没遗憾还算的了什么人生?”
我抱住她的腰,亲吻她的眼睛。她一面用手锤我,一面咯咯咯的笑。
“还是看不见的好,你看不见都这样了,你要是能看见我得让你欺负成什么样子?”
我不理睬她的语言攻击,反而去咬她脖颈上的肉,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闹累了,我们两个便依偎在一起,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直到枪声响起前,我们都还天真的以为战争还要好长时间才会开始。结果战火焚烧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
一日,外面吵吵嚷嚷。我们都好奇怎么了。
“我去看看。”丽娜说。
她刚刚出去,门便被重重的关上,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
“丽娜?”我叫到。
“怎么了?丽娜!?”
我急忙向门口奔去。正要推开门时,我发现它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使劲推开门,却听见“嘭”的一声,伴随着右肩的疼痛,我倒在地上。
慌乱中我在地上摸到了一只布满老茧的小手。我勉强坐起身,把丽娜抱在怀中。她喘着粗气,胸前剧烈起伏,血液一股脑的向外流。我摸索到胸前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听着她的呼吸一点一点变的微弱。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向身后张望。
“太……阳……下山了呢……”她说。
“嗯。”我答到。
“……回去吧。”
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这时一只枪口抵在我的头上。
“抱歉……”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杀了我。”我握住枪口,枪口在颤抖。
“杀了我!”我歇斯底里的喊道。
伴随着嘭的一声,子弹打在我的左肩上。
“抱歉……”那人一面哽咽着对我说一面开枪。我仿佛坠入了深海,他每开一枪,我便陷入的越深。
那时我忘记了痛苦,只是想去追寻脑海中丽娜那飘忽的身影。
直到我倒下前,那陌生人始终在哽咽中说着同一句话: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