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如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她的衣服被换成了宽松的里衣,脸上一直遮挡自己皮肤的褐色胭脂也被人卸下,呈现出如同陶瓷一样精致的皮肤。摇曳的烛火为她的脸渡上了一层柔光,乍一眼看上去,一点也没有铜雀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种精灵鬼的模样,那双滴溜溜在眼眶里面一转就会让人感觉到好像心里面有了很多鬼主意的眼睛,此刻阖上,反倒有种不同的静谧感。
如果不是命运弄人,说不定赛如月现在也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闺女,不需要在她这种年纪便沾染上混杂的颜色。
蝴蝶翅膀一样长的眼睫毛不时地颤动着,眼皮底下的眼球迅速转动,似乎梦见了什么。
她衣领微微敞开,锁骨凹陷处的阴影尤为明显。
“等……”
她张了张口,而后梦魇了一样喊道:
“不要!”
话喊出来的同时,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做起来的时候有点猛,脑袋有些发晕,揉了揉太阳穴,定睛打量自己周围的布局。这时候,门口就响起了姬灵椿的敲门声:
“如月、如月……”
谁……?
这怔忡之间,赛如月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门外响起的原来是姬灵椿的声音。
她就像是过了一个实际一样漫长,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但是这么长的沉睡,你要说她梦见了什么,许多又都是白煦过隙的景象。没有头尾,在脑海里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像是一个做了一夜噩梦的人,再醒过来的前一刻,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噩梦的情形,可是当这个人惊醒过来之后,那么一瞬,又对噩梦之中的记忆模糊了起来,最后能够回想起来的也就只有一点点的碎片记忆。
门外的姬灵椿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她跟船夫将剩下的四个人送来无相庄之后,就一直等着其他人醒来,现在大家都醒了,就差赛如月一个了。只不过其他都是男士,这一次同行的除了赛如月之外,只有她是个女性,想来男的过来探望都不方便。
再加上给赛如月换衣服和卸妆的都是她姬灵椿,于是过来探望赛如月这件事情就落在了姬灵椿身上。姬灵椿还带了个匣子,里面装着她随身带的一些胭脂水粉,到时候可以帮赛如月重新上妆。
她侧耳听了听,没听到什么便推门进去。推开门一看,才发现赛如月已经起来了。
“你醒了也不回应一声。”
姬灵椿将门关上,走到梳妆台旁边将匣子放下,随即走到了窗边坐下,问道:
“怎么样了现在?”
“啊……是你啊,姬灵椿姑娘。”
赛如月按了一下眉间:
“我记得我们那艘船翻了……对了宿成乾那个二愣子呢?”
“宿成乾可是你们之中最早醒的那个。”
姬灵椿便将发生的事情都跟赛如月说了一遍:
“你说……蓝色的火焰真身其实是石碑?这倒有些古怪。”
“星市原本就是这样的也不一定。”
姬灵椿站起来打开了匣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如月,既然醒了,那便梳洗打扮了下去吃点东西吧。”
赛如月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不同,讶异道:
“这……都是你帮我弄的?”
“除了我,别人可帮你弄不来。”
姬灵椿的笑意从遮挡的面纱下面传来,道:
“你的衣服其实也算干净,不过看你昏迷期间一脸痛苦,我还担心是不是衣服太紧了妨碍到你的呼吸。”
“谢谢。”
赛如月掀开被子,走到梳妆台面前坐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以为你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也不是被人伺候惯的,更何况,你不是说,就当我们是朋友了吗?为朋友做这些,也就不讲究了。”
姬灵椿指了指自己带来的胭脂水粉,自己找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一手撑着自己的脸颊,道:
“你喜欢自己动手,我就不帮你上妆了,免得你不自在。”
赛如月忍不住想起在铜雀楼12楼的时候姬灵椿替自己补妆的场景,那时候提起了朋友的话题,她脑门一热脱口而出就说要做姬灵椿的朋友,没有想到姬灵椿当时虽然没有表态,但却把她那时候说的话记到了现在。
这么一看,姬灵椿的性子还是很好相处的嘛。
赛如月对姬灵椿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这几份亲近感刚刚浮起来,连带着心里泛起了另一种懊悔。
赛如月啊赛如月。
你在想什么呢?
这个人……
她可是看上了二楞子的啊!
你们说白了可就是见面分外眼红的关系,怎么可以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好呢?
“我觉得你可以换一下眉形……别动,我帮你画个远山黛……”
姬灵椿抓起了炭笔轻轻地描着赛如月的眉毛。
赛如月心中泛起了一种暖意。
她小时候就遭受了全家灭门的惨案,一个小女孩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只能够通过算计别人活下来,哪怕是她有多么善良的心,也只能在生存与活口的面前,全部抛弃。
友情?
那不过是敲开下一个客人的敲门砖。
亲情?
那种滋味她早就丢在暴雨的夜晚,充满浓浓血腥味的庭院之中了。
她原本觉得这一辈子也就是千方百计活下去、找到仇家复仇,便足以。爱情对于她来说,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有喜欢的人了——那些男人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模样——但是遇到宿成乾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光脚站在荆棘上面走路的人,只能够靠拉着别人下去,将别人的血肉当成踏板才能够踩上高处的人,忽然间眼前落下了羽毛一样柔软干净的东西。
羽毛很轻盈,但是实在的太干净了。
干净得让人不愿意垫在脚上踩上去,也不愿意让荆棘上面的血液染了这羽毛半点的颜色。
宿成乾是那羽毛。
她是托着羽毛行走的人。
虽然有些自不量力,但她心里隐隐希望,她可以成为托着羽毛在这污秽的世道之中自如穿梭的人。
爱情便是如此。
犹如高岭之花 。
初看时惊艳,等到伸出手要采摘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的手过于肮脏,想等到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洗干净了手再去将那呼唤自己的花朵采摘下来。
可是亲情和友情……
赛如月没有想到的另一件事,便是自己竟然在姬灵椿身上感受到友情的存在。
是自己离开这两种情感的环境实在是太久了吗,所以哪怕是这么一点点的小动作,都会被自己过分地解读?
但是赛如月清楚的知道,这种温暖的感觉,并不是假象。
姬灵椿可不是一个交心的好对象啊……
她心里苦笑,但是姬灵椿偏头看了看她的眉形道:
“嗯,我觉得可以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
赛如月看着姬灵椿的眼睛,想要从她充满蛊惑的眼神之中读出藏在面纱之下的真实情绪。可惜赛如月的道行不够,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完全读出对方的情绪,她想要表示赞同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别过头,道:
“也就这样吧。”
“看这样子,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姬灵椿将炭笔放回了格子里面,拍了拍手说道:
“你这扭头的动作啊,说明你现在思维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那就行了,你自己先准备着,我在下面等你。”
说完姬灵椿起身走出了门外,顺带关上了门。
这门关得轻巧,赛如月心里却不轻松了。
她“唉”一声长叹,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就像是盯着另一个人一样,抗议道:
“现在都是一个小队了,当朋友也是可以的吧?而且这还是你自己提出要当朋友的,那你自己到现在后悔什么呢。”
镜子里的自己苦恼起来:“我、我这不是一时间没想清楚嘛……”
这边的自己啊一声抱头,最后放弃了一样道:
“不管了不管了,既然说了当朋友,那就做朋友吧,后面的到后面再说!”
姬灵椿回到了无相庄一楼大堂的时候,正好看见宿成乾、路转和风回三个人坐在桌子边上闲聊。
风回看着宿成乾问道:“听说你是最早醒过来的?你是看见了什么吗?”
宿成乾专心嗑瓜子,磕完瓜子眼巴巴地看着小二上菜的方向,等着一斤切牛肉片上来,听见风回的话,脱口而出道:
“我就……什么也没有看见。”
“什么也没有看见?”
风回困惑地看着路转。
路转说道:
“我都看见了自己特别不想看见的东西,你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呢?”
风回点了点头,他倒是不忌讳自己看见的那些事情:
“我是看见自己以前功夫还没有那么厉害的时候,一直被村子里小孩子欺负的场景,这个是过去;但此外还看见了我和诸葛绝在采摘节碰面的场景,我想着应该是将来的场景。也就是说,这个琉璃河水的蓝色火焰、也就是姬灵椿姑娘说石碑的东西,其实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
“我就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宿成乾看着小二送了一盘又一盘的菜给到隔壁的桌,唯独这个桌子空空如也, 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还是路转脑袋灵光,察觉到了宿成乾表达障碍的问题,换了种方式问道:
“那你说说,你那是什么样的场面,没看见的话,有听见了什么吗?”
“噢噢噢噢,这么说我睁开的时候就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后来渐渐的成了一种混沌,混沌之中有人喊我的名字。但是那人不是喊‘宿成乾’,喊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奇怪的是,我觉得那是我的名字。”
宿成乾兴奋起来,觉得这一次自己终于可以跟上大家的话题了,这种跟小伙伴们正常聊天的感觉实在是新鲜,他拼命地搜刮着脑海想要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这时候,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在他身边坐下:
“哦?这位小哥,你刚刚说的话,可否跟我详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