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之时（五）
They will dancec(Her words)
想要让灵魂保持纯粹，可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
并非子爵能力有限，而是条件过于苛刻。
一方面，如此纯粹的灵魂，即使是那位恶魔，在它漫长的生命里也只是初次遇见，有效地保持这份纯粹的方法自然无从考证。
另一方面，脆弱的灵魂很难通过世界之路，它要成长至足够强壮，不仅需要时间，还得填充必要的内容，拥有抵抗外界侵蚀的能力，在这一过程中，难免会留下痕迹，污染灵魂的纯净。
无疑，恶魔的眼光是高明的。
没有计较细枝末节，诺森子爵选择把握住最重要的两点——情感与回忆，而承载情感与回忆的基石，则是“自我”。
“自我”是认知，是一个人对自己的理解，是区分主观与客观的界线……无论哪一种解释，所谓的“自我”，都是意识层面上的抽象概念，而情感与回忆则是其成长时生出的新枝。只要限制“自我”的形成，长出的枝叶大可修剪除去，如果因为顾虑情感与记忆留下的痕迹，而去抑制灵魂成长，才是因噎废食。
只要“自我”没有成型，爱情或是仇恨，亲情或是友情，嫉妒或是仁爱，甚至不仅限于情感，连善恶、是非这样的观念，都是无根的浮萍，盘中的散沙，完全可以随意曲解，任意操控。如此，无论是怎样的情感，怎样的回忆，都在诺森子爵的掌握之中，任凭他改写。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希尔芬获得的情感和认知，都是他所期望的——他的女儿眼中的世界没有一丝杂色，即使兄弟姐妹形同陌路，即使父亲沾花惹草，即使面前有人被残忍杀害，她也只是认为这是正常的，是合理的，是理所当然的，正如自己和房间里摆设的人偶一样，只是一件没有自主意识的物品。
在她的认知中，世界正是如此。
当然，子爵也尽量营造可控的外界环境，没有过于亲密的亲人，没有一同成长的友人，没有过于特殊的经历，没有值得留恋的回忆，这些足以确保希尔芬无法拥有强烈的情感，也无法理解特殊的回忆。
直到希尔芬十二岁，最令子爵担忧的问题还是发生了。
天赋。
希尔芬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魔法天赋，这在某种程度上又在子爵的预料之中。如果说没有与恶魔的交易，和一些难以言明的隐情，那么希尔芬的一生想必会完全改写，她将继承诺森家族的家主之位，并且带领这个年轻的魔法世家登上新的高峰。拥有这样出色的女儿，诺森子爵怕是睡着也能笑醒。
可是现在，这份天赋却让诺森子爵无比苦恼。
希尔芬在最初的觉醒时触碰到了“法则”，她看到了魔法师的世界。光与彩的瑰丽画卷，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与父亲所说的“普通”之外的事物，那份震撼，那份感动，令她为之着迷。
她开始憧憬美好的事物，开始有好奇心，开始了自己对世界的幼稚探索，而这一切都被子爵看在眼里。
她终于开始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但是真正的人又怎么可能纯粹。纯粹的灵魂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而硬是要将它留下，只能用非常的办法。
诺森子爵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所以他改变了策略。将希尔芬送到远离王国纷争的洛林城，安让她适当地接触一些新鲜事物，并且开始魔法的学习，平淡的校园生活，枯燥的魔法学习，用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磨灭那些不稳定的情愫。一些保险措施也是很有必要的，比如说魔法暗示和心理控制。当然这些都是最后的手段，毕竟保持纯粹的灵魂，身体和心理的纯洁也是必须的。
“最终还是百密一疏吗？”
诺森子爵用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迎向希尔芬的视线，但他的心却是无比冰冷。
“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小动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也是呢，这可是属于他的人偶，自己都没有机会品尝的果实，怎么可能容许他人染指。
子爵回应了希尔芬的目光，他恰如其分地表露出他需要自己表露出的情绪，温柔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不安和严厉，“希尔芬，他是谁？”子爵像是经历了从“女儿在和我开玩笑”到“好像有一点不对劲”最后“难不成是真的”这样的心路历程，他担忧的心情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恰好被希尔芬看在眼里。
“希尔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告诉我，你只是在耍脾气。我最近的确比较忙，但是，我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你，只要你想要我回来，我一定会来到你的身边。”
这个向来从容的男人，似乎在此刻卸下了全身武装，沮丧，痛心，还有一丝丝无力感，让他露出了衰老的疲态。
诺森子爵黯然神伤的样子，让希尔芬感到一阵揪心。
父亲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这让她感到十分愧疚。一年来，她多次违反了门禁，留在老师家进行课外补习，出于不知名的羞涩心态，她用蹩脚的谎言欺骗了管家，不，连谎言也称不上，只是支支吾吾的逃避，这样拙劣的遮掩，父亲不可能看不破，但他还是选择默许了女儿的任性，他没有直接露骨地批评，而是用言行做出榜样，希望希尔芬能够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纠正改过。
这样温柔的父亲，自己却背叛了他。明知道父亲为了家族付出了很多，他牺牲了和家人共度的时光，去参加那些“无趣”的晚会，甚至很多时候晚上也没时间回家。父亲也多次说明自己的婚姻关系着家族的兴衰，可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考虑父亲的感受，只顾着自己幼稚的爱情，甚至还没有向那个人表白，就这样不顾一切地、甚至是有些不可理喻刺痛了父亲的心。
希尔芬捏着短裙的裙边，她低下头，不敢看父亲失望的表情。她有些害怕了，她渴望属于自己的人生，但是，她也不想辜负父亲的期望。
注意到了希尔芬的动摇，诺森子爵反而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自己雕琢了十五年的作品，在短短一年内，在他眼皮底下被改得面目全非，怒火炙烤着他的心，让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狰狞。对方是精通魔法的职业者，这点毋庸置疑，管家的记忆被人暗中篡改，否则诺森子爵也不可能这么晚才发现希尔芬的异常。
万幸的是，希尔芬的灵魂仍然纯粹，就像白纸被人用铅笔划出了几道划痕，但并非不可挽回，他十五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一切还能挽回。
诺森子爵重新坐直了身子，他用上了最严肃的语气，适当地展现出父亲的威严，他需要排除希尔芬身上多余的不安定因素，正如他擅长的那样。
“希尔芬，抬起头来，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为什么不找我商量，而是选择这样的胡闹呢？”
他知道用恳切的言语就能让女儿说出一切，一支只忠诚于他的死士队伍已经在附近待命，虽然诺森子爵更希望用智慧解决问题，但是他也不排斥必要的武力。
希尔芬的视线从华美的地毯上收回，聚焦在身上修剪得体的格子衬衫和外套，这是由老师设计的服装。她的双手在胸前交叠，那些平淡而温馨的回忆不经意间就填满了心房，将那些她不理解的繁杂思绪全部赶走。
“你只要抓紧你梦想就足够了。”
老师平静得有些冷漠的回答，在希尔芬脑海中回响。
也许老师已经忘记了呢，那个秋日的午后，那段静默的邂逅，那种无言的感动……那是希爾芬从未遇到过的、从未期盼过的奇妙情感，是一种在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以及她认识的所有人身上无从获取的美妙事物。
也许是突发奇想，也许是吐露心声，也许是少女特有的浪漫，也许是不忍结束这次偶遇的借口。
蹲在白石的桥面上，欣赏着涓流中夕阳掩映下的深林，希尔芬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了自己幼稚的、天真的、浪漫的、不被允许的小小梦想。
“好想要一段属于自己的爱情。”
而自己得到了老师脱口而出，不假思索的回答：“想要实现它的话，你只要抓紧你的梦想就足够了。”
现在想起来，这的确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梦想，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将它抓紧，就足够了。
PS:让我缓缓……为什么主角会比我这个作者智商还要高？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