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唤醒莉蒂娅的声音，来自窗外的天空。
洁白的墙壁、平整的天花板和柔软的床铺。
通过几乎是落地窗的大尺寸玻璃，柔和的阳光照射进来，
<我还活着吗？>
在朦胧的意识中，莉蒂娅最先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少年硬拖去华盛顿特区；不明IS的疯狂袭击；奇怪物件的托付……最后和那台暗银色的机体在空中厮杀，将其歼灭后就体力耗尽而朝地面坠落了……
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话说回来，这个房间又是什么地方？
不知为什么莉蒂娅很期待第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会是听命于上帝的天使，可随着一阵开关门的声音，几乎完全清醒过来的莉蒂娅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护士走了出去。这不符合医护人员的行动规则吧？
正在为此感到困扰并怀疑这只是个梦境的时候，门又开了。随即，莉蒂娅看见了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醒了吗，孩子？”
那个身着黑西装、秃顶、面部有些发胖的男子就是杰克·斯坦纳，美国的国防部长，父亲的老朋友。小时候还常见面。
<父亲……>
想到这里，莉蒂娅感到胸口一阵绞痛，如同针刺一样。她强迫自己暂时无视掉那种悲哀感，望向周围的环境——床铺的旁边是点滴架。还有医用的监视器材。心电图的导线在自己身上铺开。此外还有氧气瓶和吸入器。
为了确认身体是否正常。莉蒂娅想掀开被子看看自己是不是丢了一条腿或者一只手。可在那之前，斯坦纳温和地靠过来，握住了少女的手掌——
“别担心，你的一切都安在。”
“斯坦纳叔叔……”
茫然地望着那个中年男子看了一会，莉蒂娅想起了一件事情，尽管不敢问，却不得不问：“……爸爸他呢？现在状况如何？”
“……”
听到这个问题后，似乎原本说些安慰话的斯坦纳的表情骤然凝滞了。这让莉蒂娅深感不安，她也露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表情，追问道：“到底怎么样了啊？告诉我啊！”
“我先叫护士来为你检查一下吧……”
好像把不同的人该来的时间顺序完全弄烦了……不过这显然是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斯坦纳按了一下装在莉蒂娅枕头旁边的按钮。不到15秒钟，那个护士又推门回来了。
“你醒了，小姑娘”年轻女子快活地说，“觉得怎么样？”
因为无法无视这个问题，莉蒂娅用细小的声音回答：“还可以……”
还没等莉蒂娅闭上嘴，护士的手就伸了过来，一下子把一支温度计塞入她的口中，又握住她的手腕测脉搏。温度计是新式的，电子型的。这两件事情只用了15秒钟。斯坦纳询问了一下结果。她回答完后便往病历上做记录，脸上仍然挂着笑。
“您还需要什么吗，部长先生？”
她面对斯坦纳问道。
“能来杯咖啡吗？”
“现在还不是早饭时间，我给您端杯茶来好吗？”
“那就算了……孩子，让我和这位病人单独呆一会。”
“知道了。”
说着，护土轻风般走出门。
斯坦纳等了10秒钟，然后用如同对待心理科患者一样的眼神望着莉蒂娅——
“你也有16岁了吧。事实上你很坚强，一个人搬去旧金山住，还在那所严格的学校里学习……”
“爸爸他怎么样了？”
斯坦纳越是回避那个话题，莉蒂娅就越想知道。虽然一想到某个最为严重的噩耗她就想哭，可也许只是丢掉一只手或者一条腿的程度吧。莉蒂娅自己也没受伤，所以她这么期待着。
“你真的想知道吗？说实话，我一直相信人类面对这类坏消息的时候还是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比较好，没有答复比准确的答复更有希望……”
“我想知道！”
莉蒂娅握紧了斯坦纳的手，瞳孔颤抖着盯着他。似乎是没办法拖延了下去了吧，斯坦纳晃晃肩膀，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你的父亲……劳伦斯·卡洛斯·夏普，现在睡得很安稳……”
“……在……哪里？”
莉蒂娅打心眼里害怕听见那个地名，但她更想知道确切的情况。
“就在弗吉尼亚州……”
“哪里？”
“这还不够吗？孩子你还是先休息一下……”
“告诉我！弗吉尼亚州的哪里？难道是‘阿林顿’……”
“……”
斯坦纳沉默数秒，然后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袭击发生的时候我也受了伤，但就算是时候听说的，我很惊讶——你激活了那个东西，和攻击我们的敌人战斗并把它炸成了碎片，掉下来的时候就是那东西保护了你。简直近乎奇迹了……”
莉蒂娅对这些话完全没有反应。她脑中浮现出曾经在电影里所看过的，为国捐躯的战士的棺材上盖着星条旗，在仪仗队的响亮枪声中被下葬的情景……
她从没想想象过，或者不敢想象，某一天父亲突然变成了这一场景的主角，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莉蒂娅，你在听吗？”
“……”
“孩子，看着我，听到没有？”
莉蒂娅木偶般地转过头，此时她的双目旁满是泪水——
“死了吗……？”
“先不管那个……孩子，你能静下心来听我说吗？这很重要……”
然而，莉蒂娅的反应没有任何变化，干裂的唇间吐出带颤音的话语——
“死了……真的死了……”
如同坏掉的收音机一样重复着这种话，少女捂住脸哭泣起来。看上去根本没听清斯坦纳在说什么。
<没想到这对父女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啊……>
斯坦纳为自己的迟钝懊悔着。因为觉得莉蒂娅还要好一会才能正常接收外部的信息。他无声地站起身来，走出这间专用病房，来到寂静无比的走廊上。
“她情况如何，长官？”
紧抿着嘴唇的黑发男孩询问道。几乎是在他说话的一瞬间斯坦纳才正视到他的存在。推掉了整整一天的常规工作的国防部长叹了一口气，回答：“貌似很伤心的样子……”
“我觉得很奇怪……”
永澈以非常认真的语气说——
“……在通电话的时候，听上去她和她父亲有着很深的矛盾，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现在可能没有感觉……但是……”
“什么？”
“算了……总之，有关任务的资料，你已经仔细读过了吧？”
“Yes，sir.”
“那就好。现在的情况越累越复杂了，虽然很感谢你在情急之下能救她落地，但……现在必须送她还有你去IS学院里面……”
斯坦纳从口袋中拿出香烟，突然想起这里不能做这件事，只好尴尬地把烟盒又放回口袋里——
“……咳咳，吉良，你该不会没注意到一件事情吧？”
“什么，长官？”
“IS在一般情况下只能给女性驾驶。”
“是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经过我的考虑，为了让你的护卫工作更轻松一点……”
斯坦纳用貌似带着某种同情的目光望着永澈，却不说话。过了十秒左右，男孩才恍然大悟，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
日本——IS学院
升入高中的入学式，应该是个十分美好的时刻，而乍一眼看起来，也确实是如此。
现在，担任一年（2）班班主任的老师因故还没有来，坐在各自位置上的女生们一开始还能保持安静，可没过一会就有人开始闹不住寂寞和离自己最近的同学交头接耳，随即这种情况就如同涟漪般扩大。嬉笑和说话的声音充满了这间教室。
“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不知是谁这么高声提议者，很快就有大胆的家伙站起报出自己的名字和爱好并在哄笑声中涨红着脸坐下来。有了这些开朗的女生开头，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
经过了5个人左右的“探路”过程，大家默认地将座号当作了发言的顺序，在副班主任和班主任迟迟不出现的状况下，30名学生已经有差不多20人把家门自报完毕，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一个坐在后排的黑发女生身上。
“那边的，该你了哦……”
“？”
被叫到的女生看上去是个十足的日本人，乌黑的头发乱糟糟地伸展着，脑后扎有一条小辫。长相和身材倒算是普通，不过在清一色的白色裙式制服中，这个女生下半身穿得却是一条较为宽松的长裤，因为这个的关系，怀疑她的个有些较男性化的人也不在少数。
在发觉其他人都看着自己的时候，这名女生貌似还不太了解事态。在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4秒后，她终于以仿佛很不情愿的姿势站起身来——
“吉良永澈，以上。”
平淡的口音、低沉的声线以及，那站起来才会发觉的偏高的身形……这让还试图对她抱有一定好感的其他女生纷纷撤消了那不切实际的第一印象。一个以这种语气和表情说出自己的名字的人，恐怕是个个性冷淡的家伙吧。
“好怪的名字啊……你们听说过吗？”
“是家庭内部有矛盾的人吗？”
“说不定是父母刚刚离婚了呢。”
有大胆的女孩直接将敏感的观点以她所能听见的音量表露了出来，可是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说是像“冰”也不准确，说是像“金属”也不太贴切。实际上，如果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的话，兴许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她吧……就是这样仿佛能将自己的存在感刻意隐去的角色。
不一会，大部分女生们就把注意力新的朋友身上了去了。只有一人的目光还停留在永澈的身上，那就是坐在其身后的莉蒂娅·莱维尔·夏普。
<难道真的没人发现吗？……>
莉蒂娅清楚地知道——这个名为“吉良永澈”的女生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男性，而且还是个经受过战斗训练的特种兵。在莉蒂娅的父亲死后，他转到了斯坦纳的手下。出于某种莉蒂娅所无法了解的缘由。永澈在美国情报部门的高级包装师的调整下假扮成女孩，以归国子女的身份进入IS学院。至少目前看来，没有其他不知情的人识破他的伪装。
“！”
仿佛感受到了莉蒂娅的视线一样，永澈一不易察觉的速度回过头来，那骤然变得锐利的眼神使得金发少女胆怯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用容易被别人注意到的目光看他。
“为了你们的安全，你一定要保守住吉良还有‘未来之音’的秘密。这是我的愿望，同时也是你父亲临死前都不愿放弃的执念……”
斯坦纳在位两人送行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莉蒂娅虽然很想照他所说的做，可自己究竟能撑多久呢？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个对IS略知皮毛的女孩，突然毫无准备地动用国家力量把自己送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焦虑的心情使莉蒂娅根本没怎么仔细听后来的老师们的讲话。IS学院的作息时间安排、IS对于世界的意义……全都搞不懂。很快，新学期的第一节IS基础理论课就结束了，现在是休息时间。不过，莉蒂娅只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发呆地望着万千只写了寥寥几字的笔记本。
<完全不理解状况……>
虽说除吉良外，班上全是女生，但相比起从前在美国读的学校，这个充满了未来气息的高科技学院让莉蒂娅透不过气来——因为IS的特殊定位，同学们也或多或少有国家背景，该怎么和别人搭话？遇到别人的谈话请求是该接受还是拒绝？老师万一对自己提问题又能怎么应付？
就在莉蒂娅觉得自己脑子一团浆糊的时候，前方的那人又转过头来——
“Come with me.”（跟我来）
说着，永澈把校服领口后面的兜帽拉了起来，包住脑袋。莉蒂娅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永澈离开座位走了两步，接着回过头来用有些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
莉蒂娅只能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跟着那个男扮女装的少年匆匆走出这间教室。按理说，永澈这样的长袍、裤子加兜帽的装扮应该是很显眼的，可等来到走廊上的时候，莉蒂娅发现所有偶尔往这边看过来的人的目光全基本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对永澈视而不见。
正奇怪着，某个发现又让莉蒂娅瞪大了眼睛——和永澈一样，某种本不该存在在这里的事物被纳入视野。
那是个男性。
身材略高的黑发男孩站在走廊里，正和一个扎着长马尾的少女谈着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有男人？>
按理说，除了某些在政治考量上进行维持的高官，男人是不该存在于IS学院里的，至少不能以这样堂而皇之的姿态和女生搭话吧。
“……？”
黑发的少女好像注意到了莉蒂娅，看上去微慍的眼睛望了过来，那是能令人联想到日本刀的，锋利的眼神。
莉蒂娅胆怯地移开视线，跟着永澈从他俩身边走过。幸而那个男生和女孩没有对自己搭话。
心里七上八下的莉蒂娅，最后跟着永澈抵达的地方，是这座教学楼的天台。
也许是因为女校的缘故，结伴上来说悄悄话的情侣是不存在的。顶多也就是关系要好的女生到这里被风吹来的呼吸新鲜空气。在确认没人望着这边后，永澈以随意的姿势扶着护栏，莉蒂娅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了护栏上。
“刚才那两个人，”永澈说，“你看见了吧？”
“那个男生和女生吗……？话说回来……那个女孩子是‘筱之之箒’吧，很厉害……去年赢了全国的剑道大赛……”
“女的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
“不……不知道……”
“织斑一夏，目前世界上公开的——唯一能驾驶IS的男性。新闻里已经播过好几遍了，你不知道？”
“……”
莉蒂娅无言以对。这几天自己都在想父亲的事情，就算看新闻，也只和五角大楼的袭击有关。对于什么“男性能驾驶IS”这种消息，她连一眼都没扫过。
“你很紧张吗？”
他用只有莉蒂娅能听见的音量问道。
“嗯……有点。”
女孩没办法否认，况且她也觉得自己根本骗不过永澈的眼睛。
“你必须弄清楚现在的处境。把你送到这里来是为了你还有那台IS的安全。不然以我的能力是不值得执行这种程度的‘护卫’任务的。”
“……”
莉蒂娅心想永澈是不是在变相自夸？可对他的语气略作分析后，这个猜想被否定了。
“觉得课程困难吗？”
他又问道。
“困难。”
“那就再努把力，从华盛顿特区的那件事来看，你有很高的天资，不该对这种程度的课本愁眉苦脸。”
“所以说啊……”
莉蒂娅叹息着——
“……在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你不记得了吗？”
“有一点点印象……可是……”
“那就算了，不过人的身体是不会说谎的。你对IS的适应力很强，恐怕过一段时间就会展露出来了吧。”
“吉良……？”
“什么？”
莉蒂娅环顾四周，才踌躇着问道：“虽然不太记得了，但如果那些袭击五角大楼的家伙再来，该怎么办？”
不久之前发生的那次袭击，虽然很快就被见报发表，可却一个字都没提到有关IS的任何事情。莉蒂娅知道这是美国官方的保密工作所促成的。但如果今后发生这种事，她可不知道怎么应付。
“如果他们再来，很简单……”
永澈扭脸望向莉蒂娅——
“……在尽可能不被无关者看到的情况下启动我们的IS，然后杀了他们。”
“……”
骂人、杀人、人和人之间的互相攻击……莉蒂娅讨厌听到这些，更觉得“用IS杀人”这种方案十分奇怪——
“但是等等……IS的话，只是用来进行体育竞技的啊，怎么可以……”
“压制了两千发导弹、一个航母战斗群的兵器，只是用来进行体育竞技的？真是笑话，光是那些兵器就足以把一座城市的人在一小时内杀光，而IS，则把这些兵器全都压制了。你说说看，谁更能杀人？”
“……”
“IS是用来杀人的，”永澈的语气十分低沉，“不管当初的设计者是谁，作为兵器，IS的本质都不会改变。就算是目前仅作为威慑力量的核武器，暗地里也杀过很多人……”
“不可能的吧……这种事……”
“这是真的——冷战结束前，苏联的一支部队在中国境内的沙漠里被一下子全歼了，而名义上只是一次‘核试验’。当然这件事的真相只有很少人知道，到处乱说也只会被当做谣言。”
“……”
“所以说，IS这种东西，迟早要走到台前作为杀戮兵器存在的，那个人的‘血蝠’是，我的‘白头雕’也是，你的‘未来之音’也是……最好提前做思想准备。”
正说着，休息的时间已经过完了。通告第二节课的开始的铃声响起。天台上的人都开始往楼梯口走去。貌似因为都是IS的操纵者的缘故吧，大家的行动都很敏捷。
“回教室……”
永澈一转身说道——
“……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不想送命的话就好好听老师讲课。”
刚刚永澈所说的每个字都差不多像铁锤一样敲在莉蒂娅心头，她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他走回一年（2）班的方向。
——————
“……因此，IS的基础运用眼下需要得到国家的认证，没得到认证而使用IS的话，要追究其刑法责任——”
身为一年（2）班班主任的神原明美老师一边踱步一边念着教科书上的条目。包括莉蒂娅在内的大多数同学都在认真做着笔记。在IS操纵者与国防力量直接联系在一起的现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所学校是为了培养精英而存在的机关。而且。大家都是些胜过入学考试程度不得了倍数的优等生并打算成为强者的人，没有怠惰偷懒的理由。
然而，这从某种角度看来极为整齐的动作中，出现了不谐的音符——
“……”
五册教科书堆在桌面上，随便翻开其中一本的一页，就算是预先准备过的学生都会觉得棘手，然后努力地在上面按照老师的要求进行标注或者在笔记本上留下额外说明。然而某个穿长袍式制服的“女学生”却突然停住了笔，凝视片刻后便抓起一本书来翻来覆去地浏览着。
“？”
“沙沙”的纸页翻动声听起来有些刺耳，有几个女生已经狐疑地回过头去看着那个仿佛对课本产生了极大兴趣的同学——吉良永澈。
“嗯……？”
明美不可能不注意到他的古怪举动。于是她收起自己的教科书朝永澈走去。莉蒂娅察觉到这一点后，出于好意伸出手拧了拧永澈的肩膀，但他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明美已经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永澈才抬起头来，望着那个面带微笑的班主任老师。
“吉良同学，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温和的语气之间好像透出了某种好奇。虽说明美不指望刚刚那么翻书的永澈能听清自己所讲的每一个字，可这样会这样翻书的学生恐怕也有什么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发现吧。明美很好奇——眼前这个打扮古怪的高个女生会发现什么呢？
“嗯……”
永澈抿着嘴唇，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但他还是用接近女性的假声回答了明美提出的问题——
“刚刚您说到‘IS的基础运用眼下需要得到国家的认证，没得到认证而使用IS的话，要追究其刑法责任……’”
“嗯，复述得不错。”
明美拍了拍手掌，用赞许的目光看了永澈一会，紧接着又问道：“那么能告诉我吗，你刚刚那么快地翻书是为了找什么，吉良同学？”
“……”
永澈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在地板和明美的脸之间游移不定。在注意到周围的同学都盯着这边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发现了一个书中的错误。”
“？”
听到永澈的回答，明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惊讶。不光她，就连永澈身边真正的女孩子们都有人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错误？”
“嗯，错误……”
永澈把刚刚翻过很多遍的课本举起来朝明美展开——
“……有关这种法国制IS的最大出力数据是不准确的。虽然在实验室的检测指标中这个数据是公认的平均值，可事实上在0.93个大气压下，这型IS的实际最大出力能比原数据多1.23%……”
“……”
永澈发现自己正被两打的目光注视着，实际上说起来，这条经验对于他来说是较为常识的存在，他不太理解为什么现在的情景就像是自己的真实性别被曝光了一样。
“吉良同学，”明美带着尴尬的表情，抱着教科书说，“这条知识，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
永澈抿了抿嘴唇，嘴角抽搐了一下：“我随便说说……忘了它吧。”
说罢，永澈沉默地低下头去，把课本翻开到和邻座差不多的位置。
“嗯……大家，我们继续上课！”
明美并没有使坏心眼地追问到底，而是将这当成了开学第一天的轻松插曲。不过女生中已经有人窃窃私语——
“刚刚她在说什么啊？”
“那个数据太精确了吧？不像是胡编出来的呢……”
“嘛，要我说到百分点后多少位我也会啊，肯定是他自己瞎编的啦……是个为了挣点面子说的不好笑的笑话啊。”
永澈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嘲笑声一样，重新让动作和其他学生同步。他自然不能说出来这是曾经驾驶那种IS的复制品，在真实的飞行任务中测得的真实数据。按照设定，自己应该是一个只在电子模拟环境中接触过IS的归国子女而已。不可能有如此经验。
<太简单了……>
黑发少年由衷地感叹着。
本来还以为日本正规的IS学院能稍微教授自己一点以前所不知道的学识。结果拿到一年级的所有课本之后，永澈就发现这些书本中知识自己早就掌握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对于从11岁就开始驾驶冲突应对型IS并夺走无数生命的自己，IS恐怕已经成为了自己的第二具身躯。
<呆在这里有意义吗？>
一瞬间，永澈脑海中晃过这样的疑问。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自己还背负着保护莉蒂娅·莱维尔·夏普的任务。一想到这个，永澈就联想到那个时候莉蒂娅驾驶“未来之音”在5分钟内击溃“血蝠”的情景和现在她软弱态度所表现出的反差。
<需要训练……没错，训练。>
——————
大家都差不多是刚认识的同学，互相也并不了解彼此的特长。各个社团的邀请也完全是撒网式的。莉蒂娅在美国时的爱好是网球，但也许是因为一切都不适应的关系，面对那些友善的交友请求，她无一例外都没有接受。虽说已经基本已经熟悉了老师的步调，可在这满是亚洲面孔的IS学院里，莉蒂娅还是没办法找到家乡的那种安心感。
<好紧张……>
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那些带着友善表情的接近自己的同性。也搞不明白这座学院社团与以前学校又究竟有怎样的区别。说不定要为此闹出大笑话。
莉蒂娅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永澈。但是等到一天的课程结束，放学的时候。永澈主动转向了莉蒂娅说：“Come with me.”（跟我来）
“做什么？……去我们的宿舍吗？”
“不，”永澈摇摇头，“我们去训练。”
“？”
永澈不愿再多做说明，莉蒂娅也只能在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后跟着他离开教室。
趁着下课时抢记下来的学院内部地图貌似没派上什么用场，不过好在没走多远就能碰上全息投影的路标。在永澈最终停住脚步的时候，莉蒂娅发觉两人是来到了学院内剑道场的门前。
“这里……”
“你先在这里等着。”
说罢，永澈几步走了进去。莉蒂娅一个人站在出入口处无所事事，此时她发现——不知为什么，不少女生正三三两两地进入剑道场里，有的还是一路小跑进去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莉蒂娅正疑惑地想着，看见永澈又出来了。他二话不说就拉住莉蒂娅的胳膊，将其往建筑内部拖去。
“喂……喂！”
“现在是个好机会，”永澈头也不回，“她们都聚到一个地方去了，我们不会被打扰……”
“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啦！>\\\<”
“虽然不清楚你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你必须过来。”
永澈说的貌似是真的——从走廊到更衣室的途中没有遇到多少人，就算有也是擦肩而过——有女生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往某个方向去了。空气中仿佛存在着某种紧张的气氛。
莉蒂娅问：“喂，怎么回事啊？怎么大家都……”
“那个叫‘织斑一夏’的家伙和筱之之箒正在训练，女生全跑到那里去了。所以这是个好机会。”
莉蒂娅恍然大悟——织斑一夏是目前公开的唯一一个能驾驶IS的男性，同时是当年在世界大赛上获得冠军的织斑千冬的亲弟弟，而和他一起训练的人是IS的最初设计者筱之之束的妹妹筱之之箒，这两人在一起所造成的吸引力不会变成的两倍，只会变成平方……
“这样的话，我……我也想看啊，能驾驶IS的男性……”
“我难道不是吗？想看的话，看我就行了。”
“……”
莉蒂娅被永澈催促着换上了进行剑道的服装和护具。原本还担心永澈会在更衣室里一起换装，不过最后他还是穿着那套长袍式的IS学院制服出现在了道场里，手里拿着一把竹刀。
“吉良……”
现在的他所展现出来的存在感，和之前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一个世纪以前以及比那更原始的时代，人类就是靠近距离作战取得胜利的……”
永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么说道——
“……石刀、铜矛、铁剑……就算人类发展到今天，每个士兵的身上还至少会带一两把匕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战争的本质还是没有变——短兵相接！”
没等莉蒂娅把永澈所说的话听明白，他就像一阵风一样地动了起来——完全看不清他的步伐，只知道他朝自己高举竹刀朝自己冲了过来。
“呀……！”
千钧一发之际，本能驱使着莉蒂娅向上挥起自己的竹刀进行格挡，永澈的竹刀顺着莉蒂娅的滑下去，然后他又以快捷的步伐猛然退开，站到了莉蒂娅的左侧。
“呼……”
就算穿着护具，被那种东西砍到也是很疼的吧。莉蒂娅以前从未接触过剑道，刚刚那一下能挡下来，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反应快还是永澈放水的结果。
“刚才那下太慢了……”
永澈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称赞的成分——
“……我的攻击很准，你又穿着护具，就算被打到也不会受伤。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
“战场上杀一个人要一万多发子弹，但用刀的话只要几秒就能夺走一条性命。枪需要瞄准、开火时有后座力。依照你的情况，在用枪之前，先学会用刀。在用刀之前，先把体力锻炼好。”
说着，永澈再次举着竹刀进攻过来。
剑道的战斗方式无非就是挥舞竹刀和敌人劈砍以求击中得分部位，这和击剑项目异曲同工。可现在永澈的攻击方式却有些颠覆了以前莉蒂娅对这项体育的认知——他毫不停歇地攻击着莉蒂娅的上半身和头部，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抱着“要打赢对手”的决心，而更像是……
“你觉得奇怪吗？”
劈砍的间歇中，永澈问道。
“奇……奇怪？”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不要搞错了——在规则之下战斗是没有意义的，真正的战斗，根本没有任何规则，就像这样！”
说着，永澈把竹刀举过头顶，让莉蒂娅以为他要攻击头部于是本能地把自己的武器横举起来。可是永澈只是虚晃一招——他的刀锋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半圆，从侧面朝莉蒂娅的小腿狠狠地“咬”过去。
“呀——！”
劈砍的力道和角度都恰到好处……或者是“糟透了”也说不定。
莉蒂娅牙根打颤，汗如雨下。她不明白自己的左腿为什么会突然像被切断了神经脉络一样不听使唤，为了躲避紧跟而来的攻击，莉蒂娅试图后退，却失去平衡坐倒在地上。
“呼……呼……”
莉蒂娅喘息着，让竹刀的末端撑着地面。自己的左腿完全麻木了，不可能再进行战斗。
“你太弱了……”
永澈站在少女面前，用竹刀指着她说道——
“……我刚刚攻击的部位在正式的剑道比赛中是不合规则的，但如果是赛场之外的战斗，你现在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战斗……战斗……你难道就只会这一个词吗？！”
憋了一肚子气的莉蒂娅喊起来，因为疼痛，泪花从她的眼角渗了出来。但她不想哭，心中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不能哭，至少不要在那个人面前……
<爸爸？>
模糊的视线中，永澈的形象发生了扭曲。他变得高大且苍老，完全是那个男人的翻版……小时候，自己就算摔倒了磕破膝盖，也不会被他扶起。那个男人只会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对自己吼“Stand up！You can do this along and no one would help you！”（站起来，你一个人就能做到，没别人会帮你！）
“很抱歉啊……”
永澈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我恐怕确实只会这一个词。”
“为什么……”
“因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你的词典里就只剩下了这一个词。”
“……”
“今天你撑了10分钟，也许在女孩子里这个成绩还算好，但对于我的宽松程度来说，这个成绩还不够好。”
永澈放低竹刀，转身走向道场外面。
“你要去哪里……？”
莉蒂娅的目光跟随着他问道。
“你的腿还要几分钟才能恢复，呆在这里不要动，”永澈头也不回，“我去弄点喝的来。”
他走出去后，莉蒂娅一个人坐在道场里休息。虽然少女心中积累的怨气不少，但毕竟永澈是美国官方给自己的护卫，只是他这种方式让莉蒂娅很不适应。
“真是个怪人……”
这么嘟哝着，莉蒂娅低下头试图脱下面具，而就在她抬起头来的那一刻，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面前的永澈让少女吓得向后倒去。
“呀——！”
按理说莉蒂娅的反应也会让对方吓一跳，但永澈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会，接着便递上了一罐汽水。
“给。”
“啊……谢谢……”
“初步的体能测试结束了，”永澈开启自己的饮料罐，“现在告诉我，你初中时代参加过什么社团？”
“嗯……网球……”
“还有呢？”
“还有田径吧……”
“那你的动态视力和身体协调应该还不错才对，可为什么刚才挡我的刀这么困难？”
“那是因为……”
“因为训练强度不够，”永澈替莉蒂娅说道，“今天是第一天入学，这次就算了……从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后两小时，让我来帮你提高身体素质。”
“有必要吗……IS的话……”
莉蒂娅嘟哝着，永澈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别搞错了，”他说，“就算是操纵IS进行战斗，驾驶员没有良好的体能也是不行的。”
“是吗……”
永澈闭上眼倾听了一下周遭的动静，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你知道什么叫‘冲突应对型IS’吗？”
“不……不知道……”
“目前全世界公开的IS有467架，全部都被纳入《阿拉斯加条约》所规定的范围内。它们虽然装备了强大的武器，却是被用于进行体育竞技的，换句话说，这些IS或多或少都对攻击力有所限制，是不允许进行恶意破坏的。”
“我好像能理解……”
“这些IS，被我们称作为‘竞技型IS’……”
永澈的口气听上去有些嘲讽的意味——
“……而我还有你的，是‘冲突应对型IS’。”
“这有什么不同吗？”
尽管很好奇，莉蒂娅的提问中还是表现出了一点小小的不安。
“你知道什么叫‘局部冲突’（Warfare）吧？这种事情有时候不会死人，有时候死的人不亚于一场常规战争。当然，发达国家的人们都宣称‘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时代’，可大家还是优先将最高等级的科学技术加装在兵器装备上。在这一点上，IS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
“在旧金山的时候，你看到了我着装IS的样子了吧？”
“嗯……确实看到了。”
莉蒂娅点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白头雕’的装甲设计成几乎将全身包住的样子？”
“难道是……”
“是的，”永澈猜到了莉蒂娅的想法，“因为光是护盾，保护不了‘冲突应对型IS’驾驶员。”
“为什么保护不了？”莉蒂娅想起了上午在课堂上老师所讲的知识，“按理说就算被打得很惨，IS至少也能保护驾驶员的生命啊……”
“那只是‘竞技型IS’的特性。‘冲突应对型IS’面对的环境比前者要险恶得多，我们的护盾也许不如‘竞技型IS’，但攻击输出、敏捷性、电子设备上却远远超过。你的‘未来之音’是个典型的例子。”
说到这里，莉蒂娅不禁用手捏住了颈部的绿色女式领带——那就是处于待机状态的“未来之音”。
“总而言之，只要会用。‘冲突应对型IS’能把‘竞技型IS’完全压制住，甚至摧毁机体并杀死驾驶员。”
“拜托不要说这种可怕的话好吗……？”
“时候不早了……”
永澈对莉蒂娅的抱怨没有反应——
“……我们去看看宿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