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噗通……
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减缓,以至于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嗬啊——”并未睡熟的少年只觉得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心脏,伴随着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猛地坐起。
他在一片苍白中席地而坐,这片天地或许用苍白来形容这个世界也过于丰富了一些。少年置身其中,如同一张只画了一个小人的白纸。
木讷的银色兽瞳扫视四周,被汗水浸湿的白色衬衫下隐约能看见从后腰一直延伸到后颈的鳞片,像是两片张开的羽翼,只不过左边的那一半已经没有了鳞片的羽毛,徒留下大片如同灼烧过后留下的疤痕。
少年叹了口气,忽然出现的微风带起少年银白色的发梢,一道苍白的身影闪现在他的身前,亮的几乎要发出光来。
他透过光团看向那和自己一样没有什么情感的眼眸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苍白的身影缓缓向自己飘来,手指接触到他额头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时间似乎都为之停驻,无数影像混杂着光怪陆离的碎片涌入脑海,强行涌入的记忆几乎要把他的头脑撑炸开来。
一念之间,少年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迷雾,不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围站成一圈,模糊得只能依稀看见大致的容貌与身材。
少年只来得及看清最靠近自己的人影有一对独一无二的清澈眼眸,光怪陆离的梦境迅速支离破碎。
半睡半醒之间少年的意识犹如烟雾般缥缈,眼前仿佛笼上了一层白纱混杂着无数怪异的记忆碎屑。在如同碎玻璃般凌乱的记忆中,些许既视感较强的片段突兀跳出。
种族龙裔,克朗尼德帝国的独有人种。
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高贵些的银龙裔还是普通的白龙裔,这反倒是个好处,我可以根据需要调换两个身份。
父母身份不明,无亲无故,在一处藏匿于地下的秘密集会所长大,所有接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成长为一名顶尖杀手。
他们的培养很成功,我是整个组织中被首领所认定的继承者,但他们也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麻烦。我目前已经叛逃组织两年,可……为什么要叛逃呢?
随着增强的疑惑,记忆的片段自然而然地浮现眼前。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身上跃动着与身体同化的暗影,身前的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没有流血,面部因为恐惧而怪异地扭曲,眼眶如同深渊般漆黑。远处的高台上一个高挑纤瘦的倩影正背对着他,她叫尤利娅,这个名字和这段记忆像是扎了根似的紧紧地攀附在少年脑海。
“你是来杀我的吗?”一席白衣的金发姑娘转过身来,用清澈的双眸凝视着少年阴冷的眼睛。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对吧?但是能告诉我这个将死之人为什么吗?”
目光对接的那一刻,少年心中的疑惑触动了冰封已久的情感。
“因为你有罪。”稚气未脱的声线没有情感,像是机械般重复。
“那……能告诉我,我的罪是什么吗?”尤利娅有些好奇地看着比自己年幼很多的孩子。
斩断漆黑之物易如反掌,斩断黑白相间之物也有理由,可眼前的确是没有任何裂隙的纯白,曾经麻痹自己的理由荡然无存。
尤利娅浅浅一笑,问:“想看看这个世界吗?说来惭愧,我还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世界呢。”
他的眼里开始闪烁出情感的光芒,是一种疑惑也是一种期待。
……
少年坐在篝火旁边,向跃动的火堆里扔了一块石子向着被他带走的圣女问:“爱情是什么样的?”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圣女的眼眸犹如明镜,映衬着少年漂亮的银色眼睛,他被冰封的冷漠随着火光跃动着。
“很多人,在死之前的愿望都是和爱人道别。”少年对着圣女笑了,但只是模仿里面并没有情感,“所以我想知道他们口中的‘爱情’是什么,为什么能让人这么牵挂。”
“爱情吗……”年轻的圣女盯着跃动的篝火,她想起了一位骑士,“爱情应该是一颗苦杏仁吧。”
“苦杏仁?”少年显然没有办法理解,因为他没有吃过苦杏仁,也不懂得爱情。
他聪明的头脑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所以他不打算在这上面接着浪费时间,“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比你看见的要美好一些,不过比你想象的要黑暗一些。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展现给你看,但是我应该没有机会了吧……我会成为你的拖累。”
其实这个世界的模样,身为笼中之鸟的她也不清楚。
“呵,我会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的。那些家伙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那约定好了,说过的话要算话哦。”
“为什么?大师说过,除非是为了迷惑对手否则所有誓言都只是束缚自己的枷锁。”
“因为信守承诺是一种高贵的品质,用姓名担保的承诺更是代表着人的灵魂。”其实这只是圣女殿下的一厢情愿。
骑士、国王、大臣……不止一个人向圣女许下过誓言,但那些大部分都是虚假的承诺。
曾经有个骑士说想要带她远走高飞,她同意了。但是到了约定的地点,等着她的是自己国家的君主和神父。
“那么,遵守诺言就能成为一个正常人了吗?”
“不知道,我觉得这应该是第一步吧。”
尤利娅看着未经世事的男孩甜美地笑着,就像她身为圣女向其他人民露出的笑容一样,她对这个曾经想要杀死自己的男孩抱有同样的爱。
一个简单的诺言正式开启了两人的旅途。圣女背叛了国家,刺客脱离了组织。
逃亡之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曾经效忠于她的追兵们将两人逼上绝路,他们惊险逃生,却在逃离军队之后遭到了刺客们的堵截。
面对想要刺杀自己的同僚,少年拼死战斗。少年说得对,那些家伙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尤利娅也说对了,她的存在让少年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战斗。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小姑娘越过了少年的防线,将刀尖刺入圣女的胸口。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匕首没入圣女胸膛,接下来的记忆就消失了。
当下一段的记忆连接,狂涌的暗影已经逐渐平息,留下遍地身着黑衣的尸体。
少年银灰色的眼眸绝望而无神,小小的身影步伐却格外沉重。终于,在尤利娅已经失去灵气的双眼前,他的双腿被心灵压垮,他跪了下来。
诺言还没有实现就已经破碎。
他抓住与自己身体相连的影子,像是从身上撕下一整张皮一样将他扯下,暗影凝结成一幅面具。伴随着痛苦与愤恨的嘶吼,漆黑如夜的乌鸦面具被扔在了一旁。
少年抱着逐渐冰凉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嚎哭着。全然没有发现那副阴影构筑的面具在他身后凝聚成了人形。
虽然整个场景自己都是以观众的视角俯瞰全局,但高等生物的自我认知仍向他指明画面之中的少年正是他自己。
再度回顾这个场景,少年仍能感到心脏随着悲伤猛地紧缩。他如视珍宝地将这段记忆接纳,总结道:“我在中立地区某个小国执行任务的时候与身为目标的圣女产生了感情,她的死亡是我背叛组织的原因,也因此厌恶从组织那里得来的力量。”
接下来的人生经历……离开组织经历了无数次狙杀与逃亡一切终于脱离的追踪,一路上靠做各种委托来勉强谋生,因为飘忽不定,擅长使用各种道具和暗器摧毁敌人心理防线的战斗风格而被众人冠以诡术大师的称号。后来选择依靠智慧在帝国西北的偏远小镇当裁缝和魔法工匠谋生。
少年在缥缈虚幻中理清碎片里拥有自己的片段,将混乱的自我重新塑造。
对了,那最重要的名字呢?我的名字是?
那一瞬间许多名字与画面涌入他的脑海,雪、阴影之子、艾丽尔、卡普、白莲……某一个瞬间,多余的画面支离破碎,只留下记忆中让我产生认同感最强的画面,一个青钢熔铸的铭牌上面镌刻着潘德·格雷特。
对,潘德·格雷特。这就是我想要的名字
“呼…”潘德猛地起身,他右手扶额大口喘息,原本就白皙的面容因为紧绷的头脑而愈发苍白:“明明只是一个梦感受却是那么的真实,你还要困扰我多久呢?”
这个怪异的梦境不是第一次困扰着他的安眠,但潘德总有一种预感,如果在那些零星破碎的碎片里迷失了自我,现实中的身体就会马上死掉。他揉了揉太阳穴,借此舒缓紧绷的头脑。
怪异的梦境虽然已经结束,但是一些边缘化的记忆仍旧迷失在了抉择的过程中,他正处于记忆糅合的迷惑期。
他感觉自己躺着的地方有些奇怪,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被汗水浸透的衣物传来,他随手向下一抓,便抓起一把半个手掌大小的金币一枚刚好够买下一头肉牛。这样奢侈的货币在身下还有许多,甚至他用这些金币在身旁垒砌了一座薄墙来阻挡房间里的灯光。
在身体稍微恢复了些之后,潘德站了起来,四根顶梁柱支撑起灰青色的石头房间,按照他的常识判断,他昨晚躺在金库的金币堆里睡了一觉。
这确实是符合他风格的做法,冰冷的金库之中冰冷的黄金,在潘德的眼里却是最令人感到踏实与温暖的存在。
世态炎凉,这世上没什么人值得信赖的。
他已经习惯于用心理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人被普遍叫做什么来着?
骗子。
没错,他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但他更喜欢自称为诡术师,有时候还会扮演一下强盗的角色。借着龙裔的身份在旅途中混吃混喝顺便摸走一些贵族们的宝物,有时候在摸走金库里金币的同时,他还会送给那些贵族一些小礼物。比如嵌在他们油腻脖子上的一把匕首。
他左手中指上多了一枚绿祖母戒指,身处魔力三角区域的魔法道具刺激着他的记忆。
他似乎又重拾了不见光的老本行,这是这次行动的战利品之一,一枚蕴含着空间法则储物戒指,大有用处。里面还有一枚反魔法金属铸造的金色齿轮戒指,颇有价值。
在无数记忆与苏醒带来的迷惘彻底消失之后,潘德从成堆的金币与宝石之中站起,伴着一个轻巧的响指,绿色的法则线条将所有的金币吞没。
他舒展着全身酸胀的肌肉,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脑海中仍旧回想着梦境中出现的一圈人影,以及被人强行塞进脑子里的记忆和知识,慢慢地推开金库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