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酒馆老板灰鬃倚靠在吧台的一端,吧台在微弱的油灯下仍旧油亮,上面清晰可见年代久远的裂纹。
酩酊大猫,这个在亚里镇开了足足有几十个年头的酒馆曾经一直是村民们发泄不满的好去处。在一杯酒馆老板,也就是灰鬃自己独酿的大麦酒之后,无论怎样的烦恼都能一扫而空。
他仍旧记得在这个小镇沉入黑暗前酒馆的热闹场景。
吟游诗人在酒馆中肆意歌唱,开始他们的巡桌演奏,先是为一对年轻的恋人弹奏抒情的夜曲,借此获取微弱的回报;接着来到了劳累的镇民之间,为他们那辱骂邻镇人的粗口合奏伴唱收取了可观的小费。
他还记得那个巧言善辩的家伙面对每一个访客都如出一辙的可笑开头:“哦!伙计们,看看谁来啦!一个伟大的冒险家!那些颂扬骑士精神的无趣故事与部族文化的粗俗谣言一定入不了你的法眼。对于你,我尊敬的先生,我理当线上这首充满屠戮、英勇和死亡的歌谣!我打赌任何一个冒险者都会对它感到兴趣,想知道吗?只要给我一点小费…”
但是在新来的贵族将这个小镇彻底隔离之后,除了那些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士兵之外就再也没有几个正常的居民来这里借酒消愁,除了那些为非作歹的士兵就是稍有约束的强盗。
可怜的吟游诗人在发出第一声抗议之前,就被五花大绑地扔进了勋爵的地牢。
相比之下自己是多么幸运!还能经营着这家酒馆,还能酿着自己最擅长的大麦酒,因为暴政者手下的暴徒们也需要酒精。
虽然没有帝国闻名的黑刺桐蜜酒那样香醇浓厚,但是却足以让人满足对于酒精的最低需求。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一张大手再次推开,猛烈的阳光钻进酒馆的大门,让年迈的老板一时模糊了双眼。
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光芒的笼罩下看不清面庞,看来一切并没有因为前天那场大火而改变。
当灰鬃用已经僵硬的面孔挤出笑容,借此来面对那些士兵无止境的羞辱,大门的那边,在适应了阳光之后的眼睛里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嘴巴菲尔,这个全身上下散发着鲁莽气味的壮汉,那锃亮的光头和细长的眼睛让他看起不像是以勇猛闻名的斯塔克人,但是他那时刻充盈的好奇心与冒险欲望倒是源自他的血脉无疑。
灰鬃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他以为那家伙早就已经被抓到哪个矿坑里被活活饿死,又或者被哪把生锈的长剑从背后刺穿了身子。
已经有不少像他这样的家伙白白丢了性命。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有好奇心的家伙,他们往往成为了传说的一部分,英雄的陪葬品。
“嘿!老色鬼灰鬃!”
菲尔这种人总是能瞬间破坏一个人的心情,这也许也算是一种独特的天赋,他能活到现在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酒馆老板最痛恨这个让自己蒙羞的称呼,他并不是一个有胆量去调戏小姑娘的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他只不过是为了测试新酿的酒精纯度,纯度确实够高,高得他自己都忘记发生了什么。
“你来干什么!你难道就不怕马……”布满岁月沟壑的面庞涨得通红,但是在即将说出那个名号的时候终究还是停住了,“勋爵大人的士兵来抓你去干苦力!?”
菲尔没有听见,准确地说是无视了老家伙的叫唤,他穿过一张张油腻腻的桌子,漫步到吧台前:“别在乎这些了,你这个糟老头难道不知道吗?那个狗屎玩意已经玩儿完了。”
灰鬃的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如果他那松弛的肌肉还能把皮肤撑得那么大的话,它一定会掉下来。
布满老茧的干枯手掌用一种惊人的速度,一种以他那个年龄来说惊人的速度按住了菲尔被伤疤掠过的嘴巴,“你是疯了吗?要是给那家伙的走狗听见了我们都得玩完!你自己去死就算了,可别连累了我这把老骨头!”
菲尔把那团罩在自己嘴巴上的树枝挪开,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老东家这样对待自己,毕竟自己从小就在这家酒馆打下手,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确实足以让一个大嘴巴憋疯。
“好好听我说糟老头,这次可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前酒保的双手紧紧地握着那两段有些褶皱的粗树干,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它们,“那家伙的住宅现在可成了一片焦土啦!”
“什么!?”灰鬃感到自己那脆弱的心脏挨上了一记猛拳,骤停半拍的心脏险些让这个可怜的小老头昏厥过去,在经历了一阵头晕目眩之后,酒馆老板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疑问。
“今早我特地去那个山崖上瞧了瞧,前天晚上那场大火可不是什么自然现象,原来重兵把守的庄园现在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嗨,准确地说,是只剩下一个空金库和一片废墟了。”菲尔摸了摸那油光瓦亮的脑袋,庆幸地说:“大家都不敢到那个地方去,我还以为这次上去身上又要多几个窟窿呢。”
听到这些话,灰鬃掀开吧台油腻的木板,走进了一层帘子相隔的房间,在一阵骚动之后扛着一个布满尘土的木桶蹒跚地走了出来。他踮起脚来,从吧台后最上层拿下两个脸大的木头酒杯,习惯性用腰间挂着的那块布简单地擦拭酒杯的外壁。
灰鬃老练地从腰间抽出那把经过打磨的小刀,刀刃锐利,足以突破马诺维奇私军那年久失修的护甲。
他用小刀将软木塞起开,仿佛融入月光的金黄色琼浆随着浓郁的醇香四散而出,灰鬃把斟满了酒的杯子推到菲尔面前,说:“我也看见了那冲天的火光,我以为这是那只老狐狸的什么新阴谋,他总能想些法子来杀人。”
深入肺腑的诱人香气让这个强壮的光头差点就把整个鼻子浸到了杯子里,虽然曾经也听到自己的老东家提及这桶酒,但是在亲身感受到这浓厚的香气之后他才想起这个老头年轻时也是名噪一时的酿酒师。
一整杯的“月光”下肚,那轻柔而醇厚的口感流经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脸颊上立刻现出了大片的红晕。
菲尔用一种满足的语气说:“从那天晚上之后开始,嗝~那些为虎作伥的家伙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句毫无营养的话说出之后,菲尔陷入了长达数十秒的沉默。酒精总能让人吐露真言,代价却是要用更多的时间从脑子里把它们掏出来,不过他这个老头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哦…对了,前几天的早上,不对,就是昨天…呃,前天,说有洪巨魔来袭击我们这个小镇。还有俩小孩说,是一个穿黑衣服的龙裔救了他们,据说只用了一刀就砍下了那玩意的脑袋!但是我去河边看过了,那躺着的可不止一头,看死法估计有不少是被那个神官打死的。”
菲尔晃了晃手中空空的酒杯,在年迈的老板没好气地加满之后,他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小口,悠哉地继续道“你也听见了吧,那天西边和爆炸一样的响声。不过我是没胆子过去看,那些拥有限制者天赋的家伙都和怪物一样。”
“不应该啊…镇子北边的那些家伙呢?”灰鬃想起了那些藏在小镇北边岗哨里的士兵们,比起小镇里面这与强盗们组成的守备小队,北边那些士兵显然规模更加巨大,身手与素质也是好上许多。
那个岗哨里的士兵才能真正称之为士兵,平日里那些押解人员的行动也都是由他们全权负责。
作为一个酒馆老板,记住客人的特点是自己的必修课。只不过灰鬃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士兵的脸,就算是那些前身是强盗的家伙们也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而那些北方的士兵自己却从来没有印象,除了恍惚间回忆起的,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北边?好像从那天大火之后那里就再也没有人出来过了,也没有人来催我们去干活、伐木。对啊…消失得就像他们出现那样悄无声息,估计知道老东家死了都溜走了吧。”
嘎吱——
快要脱落的大门猛地发出一声凌厉的哀鸣,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又或许是某人刻意为之,“灰鬃!拿出你最好的酒来!”反正那嘹亮的嗓门就已经暴露了来者的身份,大胡子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