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368年 影之月(第十一月)
板锄的铧刃砸开板结的土块,把埋藏在地下已经有些干枯的麦茬捣碎,再重新把它覆盖在黄土之下,这些收获的残余会在经历整个寒冬之后变成土地富有营养的私藏。
农夫挥动着手中的锄头,他十分卖力,每向前一步就会在身后留下蓬松隆起的土堆。
这是今年最后一块需要翻整的土地,亚里镇里没有用来劳作的牛,而且自从青之月以来有一半的庄稼汉被拉入了民兵的队伍当中,这使得这一片田地翻动的速度变得非常慢。
初阳刚从远方的地平线探出头,被高墙包围的小镇就已经散发出惊人的活力。雇佣兵们的加入让这座小镇有了更加完善的防御设施,只要对手是拥有语言的中型高等智慧生命,雇佣兵们就是对付他们的好手。
放眼整个小镇,光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就新搭建了四座瞭望塔,民房与城墙的结构在石块的加入之下变得十分稳固,就算被烈火焚烧也难以倾倒,用于移动的道路被改造得同叶脉纹路一样狭窄复杂。
现在的亚里镇俨然已经从村落的集合体变成了一座堡垒。
这些守备都隐藏得很好,若是贸然来犯的入侵者乍看只会觉得是经过加强防备的普通村落,在肉眼不可触及之处,潜藏在地下与某些房屋中的陷阱才是这个小镇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凶兽。
两个月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除了卡维马城子爵被固执占据的脑子。
沃尔德的贵族们在发动冲突之前都会创造一些莫须有的争端,借此来彰显自己是处在正义的一方。固执己见的子爵仍旧不相信联邦会向南方强悍的世仇毫无预兆地发动攻击,将他们陷于不利。
为了防止这群杞人忧天的贱民们来打扰他的欢愉,他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安全而温暖的城堡。
另一边,原先不属于小镇的空地上传来一阵阵战士们挥舞武器的呐喊。
“突刺!”尼德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亲自为下面的民兵示范。
“嗬啊!”台下攒动的人头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声。
台下,穿梭于漆黑的人头中的一抹银白尤其晃眼。黑色的破风衣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沉重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腿部还要再用力一些。”潘德拍了拍一个庄稼汉的肩膀,一边指导一边向着人群的深处走去,他将一缕耷拉在鼻梁上的头发向右方轻挑。
并非是所有人都喜欢通过血战来证明自己生存的价值,除非有一份无法选择的绝望摆在众人眼前。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月前作为带领这个小镇走向繁荣的龙裔就给予了所有镇民深沉而无力的绝望——他们将要面对北方联邦的军队,传闻那些有着部分野兽特征的残忍种族遇见克朗尼德帝国的世仇从来不会留下活口。
帝国的其他行省欢迎富有的商人和他们囊中的金币,但并不会欢迎身无分文的难民。亚里镇是大部分居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除了土地之外一无所有,离开这里只能过着乞讨为生的悲惨生活。
潘德已经把大部分平民与孩子们转移,剩下的几百人都是被他慷慨激昂的演讲激起血性的死士。他们大多无依无靠,已经受够了屈辱的日子,宁愿战死也要保留最后的尊严。
就在了两天前他已经派出了一个信使,他为他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好让他会带着联盟入侵的消息和搜集来的证物到克尔温·布莱克曼侯爵那去。这位掌管着天马骑兵团与北方军权的指挥官是帝国新星,一位真正的英雄,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只要坚守一个月就一定能等来援军,这是最后留在这个小镇的人们最后的希望。
回到教官的高台,潘德心头沉甸甸的。
单纯的绝望会让人彻底失去斗志,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所谓的希望只是他善意的谎言。隐藏在之下的真相是——只需要三天的时间,这个小镇就会被联邦的铁蹄夷为平地。
潘德此时才能理解指挥官与冒险者之间的身份区别,眼前不再能随意抛弃的棋子,而是对自己报以情感与期待的众人。虽然一切都只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但神官或许说对了,在扮演英雄的这个游戏里他入戏太深。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从自责当中走出来,向着一旁这个村子里唯一识字的大胡子村长问:“仓库里的粮食有多少?”
“足够度过这个冬天了。”
“只要熬过这两天,联邦的军队不可能顶着夜之月的黑暗与双生之月的暴雪进攻。”潘德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只要熬过这两天联邦的军队就不会来袭,这个消息在人群之中不胫而走。
“这是真的吗?”大胡子镇长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潘德点了点头,“是的,只要过了这两天还没有来的话…在明年春天之前一般是不会进攻的。但是就是这些天尤为危险,一定要加强警戒!知道夜之月到来就真的安全了。”
早间的演练在镇民欢愉的议论声中结束,可潘德心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所言非虚,长达三十多天的黑夜与接连不断的暴雪,夜之月和双生之月绝对不是适合战斗的时间。
山谷的风吹拂过潘德的后颈,他站在新建的教堂顶端眺望着帝国边境之外的远方,安放着小镇的山谷另一边是中立地区的平原,地平线的另一边则是未知的世界。
“据说中立地区是极其混乱的地方。”
“中立地区不过是两个国家之间斗争的牺牲品,所谓的战争缓冲带。虽然混乱但也不至于蛮荒,所谓乱中有序,大概就是如此。”同样站在教堂二楼的神官奥尼尔回答。
教堂里还散发着新鲜木头的气味,一楼的大厅有一座瞎子拿着倾倒天平的石头雕像,公正之神——祖尔。雕像下面隐藏着通向安全的密道,目前只有神官与冒险者知道这件事情。
奥尼尔侧目,将视线投向潘德的侧颜,布满老茧的手轻拍年轻的肩膀:“答应我,在未来的日子里保护好佩儿。”
“你不走吗?”
奥尼尔罕见地将自己的袖子挽起,在潘德眼前展露那个象征着被驱逐者的证明,他指了指左臂上一直延续到衣服里面的纹路,笑着说:“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东西只是一种屈辱的象征吧?”
“我听闻罪行越大身上的纹路也就越多,虽然我也觉得这不过是骗人的假话。”
神官握紧双拳,波动的气息在左臂周围游走,纹路中央缓缓散发出有些暗淡的红色光芒。
“对于教会而言,越是重要的人背叛的罪行越大,这东西就像是永不熄灭的烙铁一样,只要我动用法则或者离开被设置好的区域,它就会无时无刻地灼烧着我的灵魂,直到我彻底死去。”
奥尼尔的实力在潘德的记忆中绝对排得上前五,给他附上这层咒印的人究竟有着多么强悍的力量?
“难道是教宗?”
奥尼尔点了点头。
“你不是他的手下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潘德眼中几乎要射出愤怒的火焰,教团的虚伪与恶心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现任教宗。我是前任教宗的手下,而前任教宗已经死了,而我不愿投诚,所以他们把我驱逐了。”只是拍了拍潘德的肩膀,背负着的十字架上面的铁链在风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他们不想让家养的老虎跑到别人的阵营上反咬自己一口。于是他们打断了老虎的腿,将他囚禁在了永远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地方。”
潘德倾听着有关神官过往的事情,有些入神。
“不过他们忘记了,老虎终归是一种有智慧的动物。他对这个残酷的家还抱有最后的希望,也还没有残忍到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存的土地遭受蹂躏。”奥尼尔摸了摸自己的胡渣。
“也许是他们都想到了,所以才会把我囚禁在这里借此来榨干我最后的用途?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奥尼尔落寞的眼睛里闪射出一丝光亮,他转过头去看着这个被自己指引的少年,露出由衷的微笑。
“那这一次…我一定会把亚里镇守下来的。”
“你应该明白人生总是要面对别离,我信任你,你的力量能够保护我亲爱的女儿,所以将我的知识和我的挚爱托付于你。我不过是一头困兽,属于我的时代早已经结束了。但你不一样,你的时代才刚刚到来。”
男人眺望着远方的双眼透露着沧桑,“至少这最后的日子里,我过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