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烈焰染红的天际逐渐黯淡下来,卡维马城外来自联邦的部队有条不紊地组装着攻城器械,整个营地在忙碌之中迎来了影之月的黑夜。
狐族少女站在营地外围,立在头顶的阔耳向城外另一侧偏僻的道路微微转动。
黑暗中,略显慌乱的脚步密集地分布在泥土地面,随着步伐摇曳的火把将视野末端的漆黑照亮。她知道正在赶来的是哪支部队,他们本应取代她的小队在这个位置完成对卡维马城的彻底包围。
“没想到一向暴虐急躁的黑金狮子也有迟到的一天。”安夏在火光下轻撩苋红色的发梢。“比预定的时间足足迟了四个小时,这可是一项大罪。”
所有人都知道邪眼奎恩军团长一向重视军令,安夏反倒有些期待这头盛气凌人的黑金狮子会受到怎样的处分。
不过聪慧的狐族少女很快就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带头的并不是记忆中强壮高大的狮族而是他手下的一位小队长。
安夏认识那个带头的家伙,那是她负责森林营地时手下的两名狼族小队长之一,两兄妹当中的兄长,如果记得没错……兄长叫克罗斯妹妹叫卡丽尔。
他们是少有对于狐族不带有成见的大地之民,上一回营地被烧的时候可也被烟呛得够呛,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比她记忆中最后的模样更加狼狈。
“让开!快让开!!”
半个身子带有恐怖烧伤的小队长奔向营地,他的呼喊在攻城器械组装的声响当中尤为突出。从他竭嘶底里的呼喊声中,聪慧的狐族少女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氛围,她迅速命令手下在营地入口清理出一片空地。
当隶属黑金狮子的部队经过营地时安夏不敢相信她的眼睛——惹人厌的副军团长躺在第一幅担架上,黑金狮子的左臂从肩膀处被直接斩断,双腿呈现一种被蛮力强行扭转的怪异扭曲,那在狮族当中算得上是英俊的脸几乎被整个搅在一团,原本应当富有饱满金属光泽的皮肤遍布被融化的恐怖痕迹。
布玛斯保持着重金属化的状态,意识模糊地只剩下最后一丝,就像是捧着至宝一般紧紧抱着怀中那把奇怪的十字巨剑。很显然,他的状态已经很难再支撑黑金化,而且重金属化并不会让肢体被齐齐砍下的痛处消失。可他不得不那么做,一旦取消黑金化恐怖的出血量会很快带走他的生命。
整个军团三分之一的士兵几乎损失大半,剩下的一批也都身负重伤,克罗斯的妹妹也在其中。
“怎么可能……”
据安夏所知,这一支部队被分配的目标是踩过那个颓败的边境小镇到卡维马城协助进攻。
看见这样的场景,安夏的双腿也不由地跟着担架前进的方向摆动起来,她追上了那个狂奔的狼族少年轻拍了一下那已经有些碳化的左肩,克罗斯在看见她的时候鼻子忍不住地抽动。
“安夏,救救她…”狼族少年的声音有些哽咽,“救救卡丽尔。”
担架上的狼族少女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安夏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我知道医生在哪,快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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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双手前方传来“哗啦”一声,没过头顶的灌木被黑色的手套拨开,露出尖锐岩壁下隐藏完美的漆黑洞穴。
一个天然的洞窟,姑且还算是能够一住。
为了在荒野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潘德几乎将一个山头的洞窟都翻了个遍,前些洞窟要么就是狭小得让人施展不开手脚,要么就是明显有着野兽生存的痕迹。
他的储物戒指里空空如也,没有用来在平地当中遮风挡雨的营帐也没有保暖用的衣物,这里虽然并不宽敞却也没有野兽居住过痕迹的杂乱,至少对逃亡者来说这里绝对是一个歇脚的好选择。
潘德将带刺的灌木枝干撑开,佩儿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进黑暗,灵动的大眼睛在进入洞窟的那一刹那就开始闪出光来。
“先别乱动,角落里可能会有蛇。”
听见“蛇”这个词,佩儿的一个哆嗦,穿着褐色皮靴的小脚在地上来回踩踏着,显得有些慌乱,“在,在哪?”
“只是可能而已,先站着别动。”
“嗯,好。”
佩儿乖乖地站在少年身后,百无聊赖地摆玩着手指,看着少年将洞窟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坐下来。
潘德看着佩儿的表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锐利的燧石在黑暗当中点燃星星火花,搜集来的木屑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干燥,潘德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那抔的新鲜木屑燃起小指甲盖大小的微弱火焰。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听着兔肉烘烤滚油滴落的噼里啪啦声沉默不语。
“佩儿……我们好像很少有这样相处的机会。”潘德时不时地偷瞄两下身边的女孩,她像是所有普通女孩那样害怕那些漂浮在空中不可名状的絮状魔物,那些湿软黏滑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血动物。甚至比潘他更富有人情更有爱心,很难想象这样普通善良的女孩本来是一团小小的光球。
“嗯,是的呢。”佩儿盯着火焰发呆,眼眸里满是忧伤。
“奥尼尔大人把你托付给我了,所以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的,我一定会带着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潘德看着少女的侧颜,恍惚间有些出神。他顿了顿,接着说:“所以有些事情我觉得不应该瞒着你。”
“什么?”
“你讨厌杀手吗?”
“讨厌,我讨厌他们身上的味道,讨厌他们的眼神,讨厌他们的冷漠……”佩儿抓起一小块石头往火堆里一丢。
“那你恐怕要和一个你讨厌的人勉强一路了。”
“为什么?”佩儿看向潘德,水灵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与震惊。
潘德苦笑道:“因为我就是一个杀手。”
“可你不是……冒险者吗?”
“在成为冒险者之前。”潘德有些伤感地说:“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约四五年前我才开始当冒险者的。”
“可是,潘德你不也就比我大了几岁吗?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呀。”佩儿只觉得龙裔冒险者再和她说笑话,希望她能开心起来。她虽然没见过世面,但她也知道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根本打不过一个成年人,更别说杀人了。
但是她看得出来,潘德脸上的严肃并不像是在说笑。
“是真的吗?”
“真的。”潘德点头,“我是一个冷血的杀手,以前杀了很多人,多到我都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无数人抓着我的裤腿祈求哭喊但我置之不理,只记得没有放过一个。”
佩儿只是听着描述就感觉到不寒而栗,她根本想象不出那样悲惨的场景发生在她眼前。她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向眼前熟悉而陌生龙裔少年靠近,轻轻地问:“那,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呵呵…”潘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笑,只觉得内心的空洞愈发明显:“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真要回答的话应该不是吧,要不然我也不会费尽心思想要离开那里,也不会把这段经历隐藏起来。”
“我生来就拥有别人需要极度努力才能适应的力量,好像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一开始惧怕我排挤我,后来发现他们没有可能超过我于是开始抬举、吹捧……”他坦言道:“但那时我并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一心只想得到认可,我强迫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更强大为了适应各种情况甚至不惜泯灭情感,每天醒来就和开始演戏,结果最后连自己真正的情感是什么都已经忘却了,一步一步地向无法挽回的深渊走去。”
向人讲述自己黑暗的过去就仿佛将自己刨开由内而外地展示给别人看,这需要拥有很大的勇气,每每回忆起不堪的过去潘德都会心如刀绞。
潘德仿佛身陷所有记忆的起点,恍若置身虚空四周漆黑一片。恍惚间,两束阳光穿透浓浓黑夜,伴随着一阵渐浓的柑橘甜香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将他拥抱。
“佩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潘德仿佛变成少女的布玩偶,被紧紧抱在怀里。
“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奥尼尔大人说过,没有什么比生来属于黑暗的人更可怜的了,因为他们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佩儿在龙裔少年有些尖的耳边低语,柔情似水地说:“但现在不一样了对吧,我相信你离开他们是你的选择,以后你也可以自己选了呀。潘德你是一个很棒的人呢,很遵守承诺也愿意保护弱小。”
“谢谢。”潘德享受着心灵的温度,嘴角不禁上扬,他本想彼此交心来让少女轻松一些,却不曾想被治愈的是他自己。
“我也要谢谢你才对,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秘密,你是第一个和我交心的朋友。”佩儿微笑着坐在潘德身边,“接下来的路会很辛苦对吗?”
“不仅辛苦,而且危险……”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一定会听你的话。”
潘德一脸惊喜地看向少女,她仿佛能看穿潘德需要的是什么,他们之间仿佛隐约有着默契的纽带。
佩儿就像是所有普通女孩那样害怕漂浮在空中不可名状的絮状魔物,以及那些湿软黏滑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血动物;有着能让他内心感到温暖的柔情,很难想象这样普通的女孩不是人类。
他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向佩儿问:“以前吃过星耳兔吗?”
“没吃过……这个好吃吗?”
“当然,肉质细腻肥瘦相间烤好了那味道可是很棒的。”潘德把烧烤架拿起来一看,“哎呀,还好还好,再过一会肉就烧柴了,那可就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