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风带着些许寒意穿过重叠的树影,像是乌鸦鬼婆干枯尖锐的黑爪尖顺着大腿一路爬上光滑的脊背,轻轻刮过少女的白皙的脖颈钻进鼻腔。
“阿嚏!~”佩儿在一阵颤抖之后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喷嚏最后的鼻音在潘德耳中有着少女一贯的可爱风格,但明显不属于森林的骚动还是惊起了树梢上的几只飞鸟。
为了便于行动她特地将过膝的裙摆撕到大腿上方,普通衣物在两三天的逃亡之旅中已经被枝丫扯开好几道口子,那纤薄的布料显然已经不是适合这个季节的穿着。正处青春年华的少女没有龙裔青年那样剽悍的体格。
只是对于正在躲避军队的逃亡者来说,这种声音显然太容易引起注意了。意识到过失的少女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在手指的遮掩下,伸出的舌尖一闪而过。
“我刚刚的动静是不是太大啦?”
“没事的。”潘德露出了欣然的微笑,如同邻家男孩在轻责妹妹的无心之失,“这方圆千米除了树就只有山,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
潘德很开心见到佩儿有这样的心思,佩儿虽然学习得很快但还需要积累经验才能将这些知识合理运用。
人与棋子最大的区别就是其不确定性,他第一位老师的教诲至今还在他的脑海之中。
如果情况和少年所想的最坏情况一样那么北地联邦的军队现在正在进攻卡维马城的内城,根据记忆他们现在处卡维马城西南方向数公里远的密林深处,可以比计划提早一些到达本格勒镇。
佩儿拉了拉潘德的手腕,对着他眨了眨水灵的大眼睛有些雀跃地说:“潘德!你听见了吗?”
“有水的声音!”
“水?”潘德仍旧感到困惑不已,影之月身为凌冬的前奏极少下雨,而他所规划的路线并没有经过卡维马城辖区当中唯一的大型湖泊,那里位于密林的深处暗藏着许多危险。
“在哪个方向?”
他们没有指南针,都是靠着太阳与树木辨别方向,或许真的会有所误差。逃亡已经进行了两天,起初那细微的偏差很有可能会扰乱所有计划,这也就是为什么潘德讨厌在荒野中穿行的原因之一。
但佩儿微丝毫没有龙裔少年的顾虑,她笑着拉住潘德手腕,皮肤的触感因为被灰尘所覆盖而有些粗糙,笑着说:“跟我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佩儿口中的水声似乎比想象之中还要远一些。
潘德不打算打消少女正旺的兴致,在不知道自己具体位置的情况下,找到一个标志性的地形相当重要。有时候跟随着直觉行动也不坏。哪怕知道佩儿的身世,潘德对眼前的少女依旧有着一种难以道明的保护欲。或许是因为他被信任着,被少女所信任也被将她托付给他的男人所信任。
想到这里,潘德不由地看了身前拉着自己的少女一眼。心中泛起思绪万千,在向她道明了过去之后自己在她又是一种怎样的姿态,他其实还蛮在乎的。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在拨开最后一个树丛之后展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股小溪。莫约一米宽,水深不到膝盖,水流很缓,十几条淡水鱼瘦窄的身影在水底石块之间游动。
“是小溪诶!”
佩儿开心地跑到浅滩边,用手捧起一把干净的溪水拍在自己有些脏兮兮的脸上,没有什么比一扫汗津津的黏腻更让人神清气爽了。只可惜她没有带上备用的衣物,要不然她就直接想要在这个小溪里头来一次清爽的全身浴,她的余光扫到给水壶装水的少年,这并没有打消她的想法。
她很信任少年,信任到足以毫无防备地睡倒在少年的怀里。
第二个浸没在水中的水壶很快就停下了不断吐出的气泡。
潘德拧紧水壶盖,顺着溪流的方向向远方望去,缓慢的小溪一直延伸到了地平线的彼端,“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这条小溪的尽头应该是灿金湖,等我们找到那个地标性的湖泊之后离我以前住的地方就流不远了。”
地标性。
佩儿在心中暗自记下这个富有城里气息的词语,龙裔少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说出这些她曾经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这种独特于庄稼汉的说话方式让龙裔少年在亚里镇很有声望。
莫非大城市里的人都是这样文质彬彬的吗?
佩儿开始了对于大城市的幻想,不过这种幻想很快就因为她匮乏的经历而中断。她曾经在少年的口中听说过那些城里人在她这个年纪做的事情,稍有些资本的往往会在学院或者各种其他地方学习。
她清洗擦伤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盯着少年的侧颜犹豫了一会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潘德。”佩儿试探性地呼喊着少年的名字。
潘德把身上的风衣放在一旁,那件染血的衬衣已经被血块黏在了身上。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将那件内衬以不损伤皮肉的方式从身上扯下来,完美得几乎是由神明亲自雕琢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之中。
“怎么了?”他转过身去
这件来自神明的雕塑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它们分布在衣服能够遮掩的各个角落,主要还是集中在少年的前半部分的躯干上。
一时间少女的脸变得绯红无比。
她右手紧紧握拳,嘴巴几乎要抿成一条缝,“我…我想去学院学习……”佩儿害羞地转过头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让人几乎听不见最后的几个字符。
潘德蹲在溪边清洗着自己的衣物,等到上面的血污清理干净之后他才发现那件衬衣已经破的不能再穿了,他随手它丢到一边之后,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神官蜷缩在岸边的背影。
“学院?为什么?”
“没有…就是想去。”少女嘟囔着,用手指在河边浅滩的细沙上画着怪异的图案,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现在提出来有些任性。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件温暖的大衣从身后降临。
“等我们安定下来我会想办法的,”伴随着柔软的毛皮带来的暖意,潘德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现在看看这个合不合身。”
扣在她肩上的是一件简易的长袖披风,这件披风由各种动物的皮毛缝合而成,都被细心地鞣制过。虽然有些粗劣、难看而且还有点短但确实比她身上纤薄的衣物有更好的保暖效果。而且非常舒适。
“谢…谢谢,我很喜欢。”
“等到了我的住处就有更好的选择了。”
“你家里以前也有女孩子住吗?”
“当然没有,只是以前当过……”潘德一时语塞,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少女形容魔法工匠这个职业,他皱了皱眉,接着说:“当过类似裁缝的工作。有几件不符合要求的衣服留着,是女孩子穿的而且材质一流绝对舒服又暖和。”
“裁缝?”佩儿好奇地歪了歪头,“潘德你真厉害啊……”
休息的时光总是短暂异常,清冽甘甜的溪水仅仅只是带走了一丝的疲倦,两人便再一次踏上了奔赴安定的旅途。
整个旅途当中都相安无事,就连野外最常见的野猪和丛林圆环熊都没有遇见。入冬之前的圆环熊会四处寻觅食物,借此在自己的居所当中熬过长达六十个独立日的双生之月,这个时间段的圆环黑熊是绝对危险的魔物。
时间已经是傍晚,顺着溪流展现在重重树影之后的是如同镜面一样的平静湖面,两重昏暗的天际印入眼底。如果是在夏季,这将是镶嵌在重山密林之中的一颗绿祖母,而现在它更像是被密林的镶边装好的一面明镜。
“今天在这里休息吧。”
溪流入湖口是一处四周没有多少树木的浅滩,细软的沙子铺上树叶睡起来十分安稳。
灿金湖,在阳光明媚的赤之月这一片湖光是卡维玛有名的美景,潘德还记得在自己庄园的小山上远眺着那一小片碎金色的湖光,在湖的中央有两三个小岛,只不过这些是在这片湖水看不见的另一边。
他们偏离目标确实够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