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尔区,往日鲜有人迹的街道在十几日的萧条之后迎来了新生。
藏匿于肮脏街道深处,不为人知的花朵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既然无法用香气招蜂引蝶,那便将根系往地下延展,用自己无法在地上生长的果实吸引不愿在光芒下显露的蛆虫们。
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批身披黑袍的人在鲁尔区最偏僻的街道中穿行。
这是连强盗都懒得在暗处埋伏的破旧老街,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居住的贫穷镇民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钱,更是因为所有妄图在这里碰碰运气的人都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身披黑袍,不愿显露真容的人们大多手持利器。只能以地下水路为家、潜伏于街角不成气候的强盗们虽然实力不济,却有着格外灵敏的嗅觉。这些鼠辈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神秘人身上独特而危险的味道。
甚至在地下水路的无家可归者之间传开了,这家冒险者用品店仅仅只是诺兰维格之影的渗出地表的一小根触须,这是代表着诺兰维格最深层黑暗向王权贵族们发出战书的预兆。
这个藏在地下水路以下的,大型不法组织群如同诺兰维格挥之不去的阴影,诺兰维格之影,这个名字也是因此而生。
当然,这仅仅只是广传于地下水路和城外贫民区之间的流言蜚语,冒险者用品店的老板本人对此并不知情。
这位老板并不是诺兰维格之影的追寻者,只是因为某些奇妙的构思来到这里寻找素材,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放上大把的盐巴,这占用了存放货物的空间。
墙上一块异常凸起的浮砖打开了通向新世界的大门。
无论是被垄断的或者是明令禁止的,这里应有尽有,而且价格公道,这让这位正为金钱所困的年轻老板一下成为了地下黑市的常客。
至于那些黑袍人…他们中的领头人只不过是自己“正经”生意的顾客之一罢了。
本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墙边,微尖的耳廓上下微动,有一些细微的杂音在店内沉闷的空气中颤动着。
门外的脚步声嘈杂而密集,越来越近。
硬底长靴踩踏在年久失修的道路上,从泥泞中拔出,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几个身影透过毛玻璃在外面晃动,不算牢固的木板发出一阵哀鸣,随着人影行动的停止一切又逐渐安静下来。
银发的龙裔从凳子上站起来,揉着脸颊,摆弄出一副商人独有的笑容。
他很熟悉这种脚步,又有生意要来了。
正当他这么想着,伴随着一连串气泡在浓稠液面破裂的声响从内室缓缓飘出,一个黑袍人单独走入这家有些简陋的商铺。
“老板,你这还有没有什么新玩意?”踏入店内的黑袍男子将身后的木门轻轻合上,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将宽大的兜帽掀到脑后,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红润的脸上泛着淡淡油光。
“新玩意?上次那一批这么快就用腻了?”本看着自己的老顾客,脸上显现一抹毫无敌意的讪笑。
他从来不会过问顾客的信息,但是站在店外待命的黑袍人无疑都是他带来的侍卫。这位公子哥前两天刚从这带走了一枚戒指和两瓶药水,那些东西够用二十次,这未免也用的太快了些。
“不不不,当然不是那些。”贵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羞愧的笑容,他连连摆手。
“我只是来问问老板有没有新奇的玩意,毕竟你这卖的东西很有意思。”
“没什么新的玩具,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对武器和战斗道具感兴趣。”在说话的同时,龙裔少年将头扬了扬。
这个动作成功地将贵族的目光转移到了身后的柜台,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崭新的长剑,说是长剑却也有些不同,应该是一柄加长了数倍的刺锥。总之实战效果不佳。
年轻贵族的表情就像是一滩化在地上的黏胶怪一样难看,垂下来的五官尽显失落。
看来他确实对武器和战斗道具不感兴趣,就和所有来这里的贵族小年轻一个样。
“不过嘛,吃的倒是有一些新的。”这番话一下子让贵族脸上已经快要滴在地上的失落感骤然消失。
年轻的贵族脸上神采奕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激动地说到:“对对对!吃的!上次的饮品味道真的奇妙极了!这次又有什么了?”
本并没有直接回应年轻贵族的期待,而是稍等片刻,直到期待与好奇达到一个巅峰。
“糖果。”他拿着木盒在贵族少年眼前晃悠了两下,缓缓说道。
“糖果?但这些我哪都能买到啊,这可称不上什么新奇玩意。”
“是软糖。”
糖果在沃尔德大陆无疑是一种奢侈品,但是身为贵族又怎么可能得不到呢?本相当明白这一点,帝国生产的糖果只有硬糖和砂糖,而自己制作的则是软糖,这无疑是划时代的创作。
而且味道相当不错。
“这些多少钱?我要五盒!”吃下一颗的公子哥从幸福感的枷锁中挣脱,激动与欣喜仍在他心中流淌,“顺便再来两瓶‘月光’!”
“一盒五金币,看你是常客你买五盒软糖那两瓶‘月光’就全当送你的了。”龙裔少年同样心情激动,他本以为这种糖果里会留下一些奇妙的异味,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他多虑了。
贵族的纨绔子弟从来不缺少金币,他甚至直接将绸缎制作的钱袋留在了这里。
桌面与钱袋接触,钱币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帝国金币,只有财富才会让本感受到一整天的愉悦。
虽然这个莱克斯学院的休息日已经过去了大半,但是能让本心头的疑惑与压抑消散殆尽的,还是这金灿灿的分量十足的好朋友。
本凝视着桌上的钱袋陷入沉思,这个时候他多想叫上玛利亚一起,带她去街上买些衣服,买一些女孩子们喜欢的香料,借此来分享创收的喜悦。
但是,一切都变了。
先是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冷漠,现在就连休息日也不愿意在这里逗留,而是选择去中层区的教会当义工。
这是她善良的本性驱使,本深知这一点,但是失去了这个女孩的围绕心里就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一样,空洞无比。
难道是自己做的生意被玛利亚知道了?这不可能,一旦涉及到玛利亚的事情自己一向万分谨慎,今天的营业也是建立在他彻底摸透了少女出行与归来的时间之上。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本下意识地掏出怀表一看,马上一个激灵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时针已经指向下午四时,距离玛利亚回来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他今天还没有去买晚上烹饪用的食材。
他自责着自己的糊涂,急匆匆地收拾了物什跑出门去。
“喂!你!站住!要去哪呢?”
正当本将厚重的挂锁插牢,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呼喊。他转身一看,三个男人正站在街道的拐角处,不知道叫住自己的究竟是谁。
三个男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那是一件两层的夹衣,十分贴身,衣袖设计合理,可以自由活动手臂,便于全身活动。站在中央的男人夹衣上有十几个扣子,夹衣衬里的细带将瘦腿裤上端与之相连接,外面套着一件相当宽大的红色外套。
本认得这种外套,和卫兵们的不同,这是征税官的制服。而另外两个则是普通的卫兵,有一个人甚至没有带着钢盔。
四人看清了彼此的模样都不由一愣。
“龙裔?”站在征税官身旁的一个卫兵轻声呢喃着,他不由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官,露出有些退却的神色。
然而征税官仍旧不为所动,他一个跨步向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用鼻孔瞪着少年“你!就是那个白头发的龙裔!你是这家店面的拥有着吧?”
龙裔少年只是微微颔首,“没错,这家冒险者用品店正是我开的,不过近日生意并不好。”
“你私自开的店面得到了列克顿勋爵的许可了吗?”征税官见到龙裔退缩,更加得理不饶人。
“谁?”
“列克顿勋爵!鲁尔区的管理者!”
“我从没听说过开店还需要许可,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诺兰维格作为一个自由之都自然没有这种规矩,本再清楚不过。
但是他还是打算继续忍让下去,龙裔少年想知道这些商业联合会的走狗到底想做些什么。
“这是列克顿勋爵定的规矩,管理者的话语就是法律!而且你这家店从开业至今都没有交过税,这次都给我一并补齐!”
“但是…”龙裔少年眉间一皱,“帝国在与南方荒达国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皇帝陛下的法令宣布所有公民免税三个月不是吗?”
“别给我废话!住在下等街道的逃税者还敢自称公民?这里的管理者是商业联合会,在诺兰维格就得守诺兰维格的规矩。”
一字胡的征税官蛮横无理,若是在本格勒的时候,本肯定会将这个男人打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他。但是现在,银发的少年知道自己的处境,还是尽量避免冲突。
“那我应该支付多少?”
见到龙裔服了软,三个男人脸上都露出了相当得意的笑容,征税官伸出了五根手指,“五个金币。”
“五个金币!?”本不由惊呼出来,要知道正常商铺一整年的营业额都未必有这么多,肯定是这几个征税官想从其中抽取私利,胃口不小啊…
“我看,这不是什么诺兰维格的规矩,而是你们私下定的规矩吧?”
“哼哼,”征税官从鼻子里发出一阵讪笑,“怎么?如果不愿意交税的话,你就只能当不受庇护的贱民了。”
“要我每个月给你们这种混吃等死的五个金币?那我宁愿当一个不受庇护的贱民。”本没好气地说。
听闻龙裔的回答,三个男人不由爆发出一阵笑声。
带着钢盔的卫兵通过这些谈话,确认了眼前的龙裔没有什么背景,带着鄙夷的语气说到“你是新来的吧,我来告诉你当贱民有哪些‘好处’——身为贱民就代表着你只能任人宰割!你就再也不会受到卫兵的庇护。”
“我见过他们家有个姑娘,瘦瘦弱弱的。要是哪一天你出门回来,发现那个姑娘不知所踪,你估计只能在暗巷里找她了!”没带钢盔的卫兵啐了口唾沫,他舔了舔上嘴唇,带着不屑的笑容。
“希望你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
“估计都已经被玩成傻子了吧?那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钢盔紧握着手中的长矛,张狂地笑着。
本怒火中烧。
他知道这是征税官在刻意威胁自己,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出手,这些商业联合官方的走狗失踪的消息如果散布出去,要找到凶手还是轻而易举的。
“换种方式说吧,就算我们把你砍死在这,估计等你烂了也不会有人来替你收尸。就算你的尸体被发现了也只能说是强盗见利起意,这种事在鲁尔区发生得太多了,没有人会在乎。”一字胡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两个手下安静下来。
他认为眼前的店主手无缚鸡之力,有能力的强者从来不缺工作和金币,又怎么会沦落到在这里开店的地步?
“你就不怕你的头儿知道你私吞税金?”
征税官咂嘴,从腰间缓缓拔出一把长剑,在空中笔画了两下。
“他自然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们今天来找你这件事情。既然你不打算交钱,那就当我们的桩子吧。”
龙裔微微皱眉,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可是龙裔,高等公民。”
“你让我很不愉快,你他奶奶的想唬谁呢?”征税官向前一步,额间青筋暴起。
“那……总归有行人看见你们的踪迹了吧?”本将手背在背后,故意退了一小步,让征税官以为自己害怕了。
“你真的以为这一片街道有几个活人吗?就算你是个龙裔,今天也死无对证了。”
本目光一闪,霎时折射出令人难以承受的寒意,背在身后的手中已然闪烁着钢铁刺骨的锋芒。
“死无对证了,那很好…”本带着森森的笑意。
远离海港的街道微风轻拂,暖春的风中却夹杂着些许双生之月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