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天是一个很黑暗的午夜——那座佑一家人曾经居住过的独栋别墅的一间属于佑的卧室里。如今那座仿英式建筑的房子已经荒凉不堪了,传言说那里面闹鬼现象很严重,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人们确实不愿意再靠近它。
我本该是沉睡在一片黑暗里,直到有声音将我唤醒,声音时常陪我说很多话。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寻觅,在黑暗里游走了很久,莫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清楚的感受了周围奇怪的安静,比我原来所在的那片荒芜的黑暗地带还要冷清。
蜷坐在床角落里的佑静默的仿佛不存在,但我的确是借由窗户外面月光的照耀看见他了。他一动不动,沉静的双眼紧盯着我,对我的出现毫无意外。那一瞬间,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侵袭了我,对他的熟悉感就和那道经常与我说话的声音一样,同时我还觉得他一定不是个喜欢大叫大笑的人,也许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轻轻地笑过。
“我等了你很久,院。”
我吃惊。是的,长久以来和我说话的就是这道轻而淡的声音,我就是追寻这道声音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叫韩枢佑。”
我看见他手上拿着一个冷色调笔记本,页面是翻开的,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日记形式的黑色字体。
“一年365天,我用了三年的每一天来写一百个相同的字:院!”
他示意我看日记本,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知道你是存在的,就在我的潜意识里沉睡,你苏醒后就会剥离出我的身体。”
我不由的走近床边,想要将背靠着墙壁的他看得更清楚。无论是他毫无感情的黑眼睛还是慵懒的声音,都仿佛有股魔力般的催眠力吸引着我在他那阴郁的脸孔上移不开视线。这是个阴沉的小孩,虽然才八九岁左右,但他给我的感觉如同深邃的黑暗般令我不安。他带给我的不安就像无法摆脱的噩梦,至今都在时刻侵扰着我的情绪。
“为什么?”当年与佑同龄的我问道。
“我不会告诉你原因的。”他断然回绝。
你知道吗,阿梅尔大侦探,佑是个顽固执拗的人,并且非常的孤独。那种孤独真的很深,宛如瘫痪在床上的濒死之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或许你早已将他彻彻底底的调查一番了,关于他有读写障碍的先天性残缺我不否认你知道这一事实。可怜的是他身边的人甚至是父母都不曾察觉,一致认为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在读书方面糟糕透了,再加上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障碍,他的感情淡漠被盲目的人们与智力低下归类一起,使得这两种残缺显得如此相得益彰。
小时候的他,我听别人闲言碎语之间的交谈提及:在学校没有一门课程的考试成绩能及格,试卷从来都是空白的。同学们会经常嘲笑他是个20减3都不知道等于几的蠢蛋。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天,他小学二年级已经留级两年了。
阿梅尔,你知道吗?佑从来都没有朋友,正因为如此,沉睡在佑身体里的我才会被唤醒。喜欢神学的佑说,“人的身体里存在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个体,只是你知道他,他却不知道你。经常和他说说话,他会听得见,总有一天会醒来。”
佑曾经坦言说:“如果没有院,或许我会崩溃。”
你一定不相信这句话对么,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不是吗?阿梅尔,不管这句话是否属实,我必须承认的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佑总会望着窗户外面高耸的钟楼沉默,漠然的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安静,安静的令我悲伤,我觉得他的沉默里总是藏着很深的无从诉说的孤独。
阿梅尔,你是否知道,他是一个让我彻底感到悲伤的人。
因为是残缺的,他的日本妈妈和中国爸爸为他操碎了心,不论是鼓励还是责备,他的脸上难以有情绪波动,时常都是不言不语的样子。
不会愤怒,不会撒娇,更不会浮动张惶的大喊大叫,甚至感觉不到恐惧,所谓的悔恨和羞耻之心在他身上也是不存在的。
他明白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之处,想要找回做人类的感觉,于是总是会利用身体上的自残来令自己感觉疼痛。这种毫不犹豫的伤害自己的行为让妈妈酒井美惠子悲愤交加。终于有一天,她目睹佑用铅笔刀在自己柔软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之后,便再也抑制不住痛哭流涕,跪在佑面前求他不要伤害自己。
她抱着佑嘶喊:“为了妈妈吧!为了妈妈好吗?你伤害自己……我会很难过。”她惊慌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慌忙抓起佑的手捂上自己的脸,“你摸摸看啊,是眼泪,这是妈妈的眼泪。”
佑伸出沾血的手指拭去酒井美惠子眼角的泪水,静静看着她,安静的不可思议。他受伤的身体依然在痛,可是内心感觉不到任何悲伤和痛苦。
他对妈妈说:“哭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我连正常的哭泣都做不到?”
他伸手搂住妈妈的脖子,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像个大人一样摸了摸妈妈的头安慰,“不要哭。”
比佑小两岁的韩淑女远远地站在一旁,看见妈妈泪流满面她也伤心地哭了。孪生哥哥韩零生把自己心爱的玩具和吃了只剩半截的巧克力塞进她手里,学着佑的样子像个小大人一样摸了摸妹妹的头,天真烂漫地说:“好孩子啊好孩子,不哭哦。”
阿梅尔,你知道吗,酒井美惠子非常爱佑。因为太爱,所以当佑杀死了韩零生,她才会恨得发疯崩溃。
直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忘不了她撕心裂肺的那种场面。她痛心的摔坏了屋子里所有能摔的东西,攥起水果刀要去杀死佑。韩爸握住了刺向佑的刀子,血液在手心流淌不止,打落洁白的地板上像是瑰丽盛开的花朵。
“他有病,需要治。”
韩爸的话语令佑终于有了些许情绪波动,一双深沉忧郁的黑眼睛里浮现前所未有的一种名为不解困惑的眼神。
“我以为零生死了,你也会给我买我想要的东西,会对我温柔微笑。”
是的,韩零生养育的小黑猫被隔壁邻居家的孩子弄死了,酒井美惠子为了哄他,给他买了很多他喜欢的东西。置身事外的佑看见妈妈对不再哭泣的零生面露温柔的笑容,很羡慕。
我和佑原本是一体的,即使分离开来,我也能感知佑的心理活动,他很想要妈妈的礼物。为了能让佑开心,于是我也决定送他一份礼物,所以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5月13日——韩零生的小黑猫死去,酒井美惠子送给韩零生礼物,佑杀死韩零生的日子。
那一天的星期六我跑去玩具商城偷了一系列和零生的小黑猫一样大的变形金刚。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暴雨,猛烈吹打的狂风发出的呜咽像是酒井美惠子伤心的哭声。
我沿着来时的道路奔跑着,大雨将我淋透了,而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的泪流满面,感到非常的悲伤。这种绝大的悲伤前所未有,强烈的快要吞噬我的生命,令我觉得疲惫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