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高耸的云墙如同耀白的雪坡,天顶透亮的卷云间撒下神圣的光辉。然而,这阵光明是短暂的。随着高度的下降,风眼墙那漏斗状的边缘逐渐遮蔽了天空。倾斜的峡谷逐渐变得昏暗,云块变得密实与黑暗。
终于,最后的阳光也被峡谷的弧度掩盖,周围只剩下不断翻滚旋转的巨大云墙。这条汹涌水汽之间的狭缝里,空气却诡异地干燥与平稳。四人仿佛身处一个属于巨人的斗兽场,而中心站立的、不知何时会发威的巨兽,正是那顶天立地的涡旋之塔。
呼啸的横风中,云块像是沸腾一般一般翻滚着,却又好像在虚张声势,在峡谷中转瞬消逝。然而苏珊娜知道,这条寂静的夹缝乍一看像是大自然恩赐的避风港,实际却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是最为强大的风暴。
回过头去,苏珊娜看到安妮罕见地低伏下来,恐怕是清楚形势有多么危险。另一侧的两人,即使在黑暗中隐藏着表情,也是紧紧地跟随在苏珊娜的身后。所有的天线都被收起、所有的通讯全部关闭,苏珊娜只能希望她他们能够在下面的混沌中及时找到合适的庇护所。
炽热的引擎像是黑夜中的点点萤火,发出着微不足道的鸣声妄图辟出一片短暂的光明。暗黑的深渊无边无际,用它的无边的巨口将尘埃般的四个光点瞬间吞噬殆尽。
苏珊娜引领在前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深渊底部如同暗河一般的涌动云块。她紧紧地收缩着升力面,将引擎烧得火热。即便苏珊娜拥有最高的经验,欠佳的装备依然使她格外谨慎。
黑云的暗河似乎毫无规律地涌动着,巨浪与波涛仿佛排山倒海。浑浊的暗涌形成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嘲笑着黑暗中渺小的人类。翻滚的浪潮伪装成安全的地表,引诱着他们撞上致命的暗礁。
苏珊娜在暗流的上方环绕着、扫视着、分析着。一旦被卷入无边的云浪,他们必将随波逐流,而一座突如其来的山峰就能将他们送向末日。
终于,她找到了一片仿佛静止于空中的高耸云团——那代表着山脉后方的平原。苏珊娜欣喜万分,向着耸起的云脊后方射出了一长串光弹,并立即追向那绿色光点拉出的长线。
绿光消逝,黑色的云脊背面如同陡峭的断崖。苏珊娜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同伴们,便急转回身闯入了那漆黑的乱流之中。
悬浮的水汽涌入炽热的引擎,将火焰染成透明的红色。骤然增大的推力压住了苏珊娜修长的身体;展开的阻力面在黑暗的云块间闪烁着风元素的绿色微光。突起的乱流试图掀翻将这名妄图逃离的少女,却没能撼动那星点的红光。
随着一阵激荡,苏珊娜突破了混乱而黑暗的云层。不出所料,前方数公里就是一座山脉的背风面,墨绿色的森林从山上一路延绵到脚下的丘陵。无雨的强风在树海上掀起黑沉沉的波浪,高树像是草原一样被吹得不断摇摆。
苏珊娜紧紧地控制住方向,用阻力面压住了速度。她稍微撑起了上半身,张大了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寻找着其他三个光点。然而她眼中看到的只有一片无尽的树海和远处如同天帘般的雨幕。
“指令……【光明之星】。”苏珊娜轻轻地念道,同时开启了弹幕系统的通讯。
下一刻,大量红色、金色、绿色的光弹从她的身边辐射开来,在灰黑的云层之下格外夺目。弹幕向外扩散、变淡、消失,数千米之内恐怕无人不知。
终于,在十几秒紧张的等待与盘旋后,苏珊娜的听筒中总算是传来了久违的人声。
“我穿过来了!”安妮的声音有些高亢。与此同时,一股类似的辐射状弹幕从山坡上空绽开了花——看来,安妮就在那里了。
“我是希德,这是我的位置。”紧随着严肃却有些颤抖的声音出现的,是山谷上方对天扫射的绿色弹幕。
然后丘陵的上方出现了一个色彩极其鲜艳变幻的弹幕光球。苏珊娜看了一眼就觉得天旋地转,赶快移开了视线。
“本大爷回来了!木哈哈哈哈哈!”不出意料,这是查尔嚣张的笑声。
真是浪费魔力。苏珊娜腹诽着,但还是对着话筒说:“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我们最好找个山洞。”
“本大爷没来过。”不愧是傻儿子,承认得如此中气十足。
“这座山应该是人类和精灵领地之间的地方。”出乎意料地,是希德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紧接着补充道:“是我跟着商队的时候来过的。”
“呜哇……总之我们先去山坡那边避一下吧!那里背风。”苏珊娜说着,希望自己不要真的碰到精灵一族。据说她们隔三岔五就在人类这边搞一件大事情,然后被守卫们一路弹幕战打回去。听说她们还喜欢捉弄落单的人类,不把谜题解开就不放走……等等。
苏珊娜可不想遇到这样的麻烦。她向背风坡唯一适合降落的空地打了一串弹幕。不幸的是,这片小小的空地已经被飓风的第二风眼壁所吞噬——暴雨如瀑布般倾泻,狂风肆虐着环绕的树木。
“小心横风!如果要在雨中降落的话,烧热引擎、增强压气符文、逆风用阻力面减速降落!”苏珊娜向着话筒喊道,希望自己的经验能为三人派上一些用场。她紧接着补充道:“千万不能降低推力!不然引擎会喘燃,很容易失控!”
在收到确定的回答之后,苏珊娜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山坡上。
山的那侧,雨幕每分每秒都在收紧,大风也被坎坷的地貌切得粉碎。短暂地突破音速尽快接近降落点之后,苏珊娜总算是迎来了她最为困难的降落之一。
小心地降到音速以下,苏珊娜深吸了一口气定住心神,向发动机的加热室内注入了过量的燃素。一条数米长的无定形火焰立即从喷口处呼啸而出,在风中摇曳着,不时地发出不悦的爆鸣声。随着压气符文的增强,发动机贪婪地吸入了大量空气,顷刻间便让火焰恢复了集束。
苏珊娜迎着风,张大了阻力面。对抗着急剧增加的推力,她一股脑闯进了暴雨之中。一瞬间,坐骑像是被从后面狠狠地踢了一脚一样猛地向前冲去,而苏珊娜紧紧地踏住脚蹬顶住了进水带来的巨大推力。她轻轻地将前端偏向一旁,利用飓风来微妙地横移,对准了山坡的空地。
然而,飓风显然不想让她轻易地成功。
随着苏珊娜闯进山坡背风的范围,风速急剧下降,而她的地速却一下子增加到了一百八十多米每秒——近每小时六百五十千米——绝不是可以安全着地的速度。就在这急切需要减速的时候,苏珊娜却被迫在加重的暴雨中将发动机烧得更加炽热。
冒着险,苏珊娜将阻力面展开得更大,却被背风的紊流吹得四处乱摆。乱晃的轨迹随时会撞上树冠,因此苏珊娜不得不掉头重新拉高高度,再次对飓风发起挑战。
这次,苏珊娜决定和乱流展开拉锯。她加大推力直指空地,然后迎向风口切断了发动机的供气。未分解的燃素瞬间从前后同时喷出,拉出不祥的无定形火焰,在滂沱暴雨中烧出一片汽雾。若不是火元素屏障的保护,坐骑与它的骑手恐怕都会被烧成焦炭吧。
苏珊娜逆风滑行着,却飞越了空地。她拉高坐骑前端,恢复供气向下喷射以维持高度。保持着完全失速、近乎垂直向下喷射的姿态,苏珊娜终于开始迎风后退。
而暴风则开始用难以预测的乱流让她在空地上方不住地漂移,无法准确地靠近。
让苏珊娜难以相信的是,在她与四周的乱风斗智斗勇的时候,查尔和希德已经先后成功降落了——虽然有些坎坷。更甚者,连安妮也在两次复飞后着地了,而苏珊娜却还在风中凌乱地飘舞。
只有一种办法了,苏珊娜想道。
苏珊娜一把加大了推力,收紧了所有升力面与阻力面,直挺挺地拖着前后喷射的火焰坠向空地。在离致命的撞击仅有一秒有余的时候,苏珊娜将喷口对准地面,全力发起了反推。
透红的火舌舔舐着地面,强大的气流将火热的碎石溅向四方。苏珊娜在一片弥漫的雾气和雨幕中,抱着熄灭的坐骑的支撑杆,侧身从空中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