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街道让我想起了流沙”——来自Akon(美国音乐制作人,演员,作曲家兼歌手)的歌曲《ghetto》中的歌词
“下车了,下车了”对面门前的男人催促着,他拉开火车门,一股冷气灌进车厢里,我与周围的孩子缩在一起取暖。
抬起头的时候,白光明灭,一条充满了陌生人,却带着熟悉感的街道,在事业远处依稀可见。
我有一种预感,我没有来错地方。但这微弱的窃喜也淹没在男人的催促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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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墙壁,橙色的灯光,相对外面要温暖的多的温度,我从意识难以清醒的低血糖和饥饿中恢复后,第一眼看到了这些。
一个男人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液体递到我面前,我伸手去拿,他又抓住我的手。
“太烫了,我放在地上,你觉得能喝了,再去喝”他说的是英语,口音像日本人,但相对标准一些。
我睁大眼睛,看清他是个亚洲人的面孔,面色沉着,像个教师一样——虽然我也没有仔细观察过一个教师的长相和神情有什么特点,但我确实下意识觉得他像个教师。
但我第一时间还是低下头问他:“您......是这里的教父(godfather)吗?”听说在欧洲其他国家,茧化人的买卖都是由当地的教父一手操盘的。
“不是,中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教父”能隐约感觉到他正看着我,我低下头,盯着碗里的液体,有点淡黄色,和我以前在街上喝掉的污水颜色相似,但闻起来很好闻,万幸,我的嗅觉经历了这么多天居然还没有被寒冷摧毁。
“我以为这里是......法国?”我摆弄着碗边”先生......“
“大概是火车上的人骗了你们,但法国收容茧化人的名声确实更响亮一些,他们这么做,也情有可原”他的声音低沉而顿挫“我与那些法国人一样,是茧化人收容机构的负责人,向你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会受到尽可能好的待遇,并且拥有自己的一份工作”
“工作......”我对这个词其实有点过敏。第一次听到它还是在我年幼的时候,当时我住在布加勒斯特的一片下水道里,利用通风口偷街道上的商贩的食物。
在某一次我回到下水道里时,布鲁斯教父发现了我,他把我按在地上
“很聪明的年轻人”他说这往我的脖子上打了一些让我这一生为之战栗的东西“我给你一份工作吧”
从此以后我的脑海里对工作的印象就是——把那些他打在我脖子上,让我痛苦不堪的罪恶的东西贩卖给别人。他保证我活着,也让我求死不能。
每当我将一份“货物”交给另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我的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是错误的”,但我要活下去,我无可奈何。
我对先生摇了摇头
“我不会再去做‘工作’的,我不想再把那些罪恶的东西卖给小孩子了”很可笑吧?我现在分明看起来也只是个小孩。这种时空错位的感觉给人以异样的滑稽和诡谲,每当想起我顶着这么一副华丽的躯壳——又或者想起这幅华丽的躯壳背后居然藏着一个39岁的老男人的污浊魂灵,我背后就感到一阵凉意。有时候我甚至会为我是现在的我感到恶心——自从遇到布鲁斯教父,我已经做了三十年要下地狱的活计了。
“......”他的嘴巴微张,过了一会,说出了一句话“是我小看罗马尼亚的情况了......你们的问题比墨西哥还严重”
他起身,用手按着我的肩膀:“我说的工作另有所指,你不会再做那些事了,以后也不会,也不再需要那些东西”
离开那些东西......这件事很久以前我就在想,可每当身体的悲鸣渗入灵魂当中,我都只能放弃心中的挣扎,继续做那些让自己觉得好像枉活在这世上——以后也将枉死的活计。
“茧化症相当于对你的身体进行了一次重塑,你要克服的只有心理依赖而已”他又俯身摸了摸碗边“可以喝了”
那碗液.体.进.入.我的口.腔时,我发觉这不是记忆里那该死的,混着垃圾的污水,而是某些别的东西,像是用面粉冲泡进热汤里。
很淡的,有一股甜味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站在原地已经愣了一分钟了。
我觉得自己可能想哭。
但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把那碗汤安静的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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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把身体冲一下,我给你去找衣服”余和先生说。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是余和,平日里可以以“和”一个单字称呼。
他还为我准备了沐浴之地......一时之间我竟也不知该做什么,只能看着镜子发呆。
瘦弱。
这具身体简直就像骸骨一样干瘦,我确信它比任何同年龄儿童的身体都更加瘦小,更加弱不禁风,简直就像三十年前的我。
或者更甚。
我又什么都没有了,一如三十年前。
突如其来的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浑身颤抖了起来。
好想注.射......不行!
唯有那种事绝对不行。能在想到那些东西以后还保持理智思考,继续拒绝它们,这让我微弱的产生了一些信心。
洗过澡后身体看上去白了很多,虽然脸很消瘦,但确实是属于“美人”的脸,茧化人被上帝赐予了这样的补偿。
为此窃喜了一下,我走出了浴室,余和先生正为其他孩子擦身体,穿衣服,
因为营养不良和蜕人皮时过于恶劣的医疗环境,他们中有很多都不是很聪明——这是我们那边含蓄的说法。说穿了,他们的智商普遍低于常人。
“余和先生准备怎么安顿她们呢?”我问
“你先把身体养好,别的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拨动着身旁女孩的长发
“你对茧化人从事工作,除了贩卖那种东西,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安德烈先生?”他用了过去的名字叫我,我对此虽然略有点惊讶,但见他没准备解释,我也不去多问。
虽然很想把留在医院从事人体研究的事说出来,但总觉得这个人听了以后会生气......还是说些正常的吧
“晴涩?”我看见他的额头上跳起一根青筋,看来我还是说错了,但既然话已经说了一半,也不妨不去忌讳“乞丐,小偷......畸形秀?”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以前在跟人碰头的时候,见过一个茧化人组成的马戏团。里面的茧化人吃得还算好,生活的挺不错。
最出名的是“西西里小姐”一个外贸大概有六岁多的金发茧化人。据说此人本是一个意大利黑手党,后来因为坏了规矩被注射了病毒——想分辨欧洲的茧化人是天然感染还是后天接种很容易,一般人为接种的茧化人会因为接种者使用了改造后的病毒而呈现亚洲人的病理性状,也就是小女孩的样子,因为这样的茧化人身体弱小,难以反抗,而且智商有问题的几率低,做事不会太笨拙。
她被截去了一半的四肢,只能像狗一样爬在地上行动。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把赤.裸的身体的身体晒在铁窗边的阳光下,小腹上还带着男性的污渍。
仅用不到一年,那个曾在家族财团中名利双收的人就沦落成了畜生一样的东西
我能免于这样凄惨的结局,全是因为我装作自己是“失败品”也就是智力不合格的茧化人。
他们会给每个“失败品”一个没有任何效力的药丸
如果智力正常,大概会以为这是毒药而露馅吧。可惜这方法是布鲁斯教父从我这里学的,所以我自知其中玄机——城里那些无比饥渴的流民,还指着失败品们做它们的泄.欲工具呢,为了维持秩序稳定,教父也不会让这些失败品全被毒死
余和先生把最后一个女孩安顿好,期间一直一言不发
“跟我来吧”他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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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卡丹图”他叫了我的全名,在另一间房子里,他与我四目相对
这是我头一次细看他的全貌,虽然我对亚洲人的脸本就没什么分辨能力,但他确实不是一个长相很有特点的人
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声音而不是脸,他的语速缓慢,每句话都会停顿,不过每次停顿时间不长,英语不标准,语气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他对我说:“你依旧想继续做从前那个你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跌跌撞撞,艰难的活过了快要四十个年头,我何尝不想改头换面,用哪怕窝囊一点但不那么罪恶的方法过完一辈子?
但我也清楚,浸在毒.品和罗马尼亚的污水里这么多年,我不可能如其他人一样改变的那样轻易
这就是罗马尼亚孤儿的命运
我害怕眼前面这个像太阳一样的男人害我,也怕我的这份害怕会害了他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我只好岔开话题“这是我的犹豫所在”
余先生的眼睛狭长,目光透彻却又隐含着另一种不知名的意味:“你仍相信人的善良吗”这关系到你是否相信我的回答“
我说我相信,虽然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还信不信。我说我相信,只是因为我想听他的回答
“你就算回答不信,我也会告知你我的答案”余先生在我回答了“信”后这么说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
【亲爱的余:
分别时间不久,我却又有求于你。实在不知该多说什么话,只好什么也不多说。
我的一名教子——安德烈.卡丹图,我记得我向你经常提起这个聪明的孩子,他出了意外,我相信他是个好孩子,但我不能再将他留下,也不能再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所以在新一班开往你府中的列车里会有一个承载着他亡魂的女孩,希望你能让他在异国的土地上找到归宿,希望她能在你们下安全的活着】
署名是godfather布鲁斯
信的背面附着我现在的样貌的照片,我以为那是为了防止我逃走而为通缉令准备的,现在想想也是可笑,当时逃走了,除了饿死还有什么结果,根本没有防止的必要——尽管教父说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叛徒,哪怕是尸体
我该感激还是怨恨?此时我自己也确实说不清了
他让我活了下来,他把我带进了毒 瘾的地狱,是他给了我我本一生都不会有的权势和地位,也是他把我打落,让我沦为流浪的茧化人
现在上帝又告诉我,原来他是信任我的从来没视我为叛徒。可这幅不堪的模样又让我觉得纠结,教父想让我活下去,为此不惜让我忍受撕裂般的痛苦——整整一年
“布鲁斯身为教父,不可能因为他知道你没有背叛,就让整个家族陷入不安定当中,只有你在公众面前死了,才能让众人觉得他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教父”余先生抬起头,将信放在我手中,窗外的雪渐渐停了,我意识到我此行已经经历了至少一月时间——我昂走的时候,车门外的树叶还没黄 透。
余先生接着开口:“我受他之托,不管你怎么回答我,我都会养着你,但我希望听到你的回答,你还想继续做安德烈吗?或者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那一刻的感觉很奇怪,明明身处寒冬,明明在一个不算暖和的房间里,穿着一件单薄的浴衣。我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年幼时,回到了母亲怀中。
我想这也许是因为我头一回有了自己选择的机会,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去做点事情
我觉得如果经常能有这种感觉,把毒 瘾戒掉似乎也成了一种可能。
但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对他和我自己说“失去了教父后,我一直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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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先生让我留在这里养身体,等到想到自己想做什么了再去做
我真为他感到不值,为了我这样的人做到这地步。
我伸手死死抱住被子,缓解自己对陌生之地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