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各处,走出来了人。数支红外线光束瞄在他们身上,朝海滩和被启动的柴油船的方向迫近。
「发现『意图逃亡者』,请示……是否处死。」其中一人透过蓝牙耳麦,提交当前情况。
处死。
这个词同时出现在三个人的脑中,酿成了焦躁与不安。
「要反抗的吧,翔吾。」丝毫不敢挪动分毫的五郎,转头征询翔吾。没人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样严重的问题,称不上缜密的计划竟然真的会有被全盘打乱的时候。果然,真希说的是正确的吗,从很早开始他们就开始了监视行为,那些灼灼的,来自森林的目光,就是这些家伙的夜视仪启动的光。所以说才不是什么野兽。
这样一想的话,这果然就是问题所在了。从上岛以来就进行着监视,一举一动都在这些家伙的眼皮底下。
早上来海滩的探索打草惊蛇了吗……完全失策。翔吾咬住牙,保持着后退,又与五郎交换了眼神,其答案心照不宣。
「躲到后面去,真希。」
被突然提供了如此的指令,真希没有缓过来。「诶。」
「抱歉,接下来要做真希最不喜欢的事了。」
「真的决定要,战斗吗。」真不愧是真希,明白过来的时间不到三秒,「不好的吧,有枪……还包围着我们啊。」
「那也没有办法啊,就算回去也是死路。大不了在这里……」话语被倾泻的子弹惊扰,这是向他们放出的第一枪,就因为这种简单的状况,三个人彻底乱了手脚。
「动手动手动手!」五郎拔出腰带上的小刀,向开枪者的方向莽撞地突入过去,「再不动手就会被杀掉了吧!」
「啊,是啊,这一点上和你达成了共识……」说着,翔吾也释放了腰带后方悬挂的打刀,在绝对计划错乱的情况下,进行了最愚蠢的抵抗。只是在冲刺的过程中,小型土墙凭空升起,完全阻拦了预计的攻击方向。是『能力』吗。也就是说,在这些人当中具有『感染者』?翔吾急遽后撤,悻悻地闪过原先站立的位置骤然升起的,沙粒组成的土刺。
「退后,五郎,有『感染者』。」
「咦。」照做了,五郎避开了接下来的危险。土刺在他原本站里的地方留下了数个恐怖深坑,随后逐一退回砂砾底部。仿佛不曾存在过这么危险的东西。
但是,即便如此也只是发动了能力吗。
逡巡周围的持枪者,除了开第一枪的家伙,其他人似乎没有盲目跟从的意图。无法理解这样做的目的……
「不行,人很多。再加上有『感染者』……相当不利的因素啊。」
「嗯,啊,料到了。只能想办法逃跑了。」
「就没有束手就擒然后乖乖回去的选项的吗!」
「你认为成立的可能性是多大?像我们这样确凿的攻击姿态,被认定正当防卫的可能性有多少。已经被当作叛逃者了吧,被处理掉只是迟早的事。」翔吾艰难地说,「把真希和优佳也卷进来了……在被惩罚之前,必须要对他们好好说明。」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这样的状况要怎么找到沟通的办法。」
「不知道,总之,解释是必须的,记住这一点。」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周围的枪口喷出了火舌,枪声撕裂了度假岛的静谧。
「咕啊啊!」枪响过后五郎跌倒在地,抱住被子弹击中,骨头像被碾碎了一样的两腿,抓不住的刀跌进了沙地。
原来,是朝着四肢开的枪,为了……造成行动不便吗。翔吾捂着胳膊的枪伤,拖着唯一完好的腿,终究是没有站稳。弹孔集中在他们的脚下,形成了无声又可怖的界限,好像只要跨出这些用弹孔绘制的界,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射杀。
「目标制伏。」
在报告完他们的状况后,从报告者的方向,传来了毕恭毕敬的一声。「您到了,准尉阁下。」
熟悉的人,破除了浓稠的黑暗,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我和他们面对面站着,用彼此的眼神对视,交流。看着他们凄惨的境况,和蜷缩在一旁紧抱优佳的真希。
「教官。」因为疼痛,五郎流着眼泪,艰难地寻找到我的所向。
「啊,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你们。」
「是您要求这么做的吗。」翔吾捂着膝盖的伤口,咬牙切齿地说,「……包括,现在的状况。」
「你们也意识到了吧,从踏入这座岛开始,就一直被监视着。即便如此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展开行动?」感到对他们天真行为的讽刺,我毫不犹豫地利用『讽刺』的口吻进行煽动,「没有为真希和优佳考虑过吗。你们的莽撞计划可不能很好的保护他们啊。」
「就算这么说,待在那个地方,也一样会死掉吧!」翔吾的两眼充血,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我已经知道了,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四年前的那些家伙,那些家伙已经死了吧!」
周围的人齐刷刷地举枪,红外线集中在翔吾的头部。
没有下达放下枪的指令,就在这样一面倒的情势下,我占据了绝对优势。
「死了。」诚实地予以答案。
「所以,我们,也一样会死在『大清洗』里吗。」
『大清洗』吗。真是敢说……被稍微强迫一下就把知道的全部抖出来,该说这小鬼聪明还是愚蠢,搜集信息的手段还算不错,却完全不懂得要给自己留后路吗。
「会。」我给予了肯定,「和你们同期的『感染者小队』,都会在『大清洗』中死去。」
「……所以,就算我们被带回去,结局毫无疑问是死亡啊!为什么,还要隐瞒我们这种事!」翔吾咆哮着,「我不理解,我不明白『大清洗』是什么。」
「顾名思义,就是清洗掉所有已知『感染者』的『清扫』活动,简单点说,就是利用你们的无知,去行使一件有去无回的使命。」
「竟然用清扫……我们难不成是什么垃圾吗,别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啊。这是,谎言什么的吧,只是考验我们的忠诚之类的?不,不像,荷枪实弹的你们,根本让我没办法相信!所以……教官,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是,谎言什么的吗!」
「翔吾,这是,最高级的军令。」我向毫无抵抗的他走去,蹲在跟前。
「准尉……」身后的人紧张地提醒道,为了维护我的安全他们也稍稍靠近了一点,至少能在翔吾袭击我之前击倒他。
「不用担心。」
「所以说,这一切……就是因为我们是『感染者』吗?」
失去了光彩的眼睛,蓄着泪水,移向了我。
「是。因为你们是『感染者』。你们……被视作『规则外的一部分』。」我郑重其事地重复道,「不受规则的限制,自然也不会受到规则的保护。简单的法则。」
「教官。」
「在。」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们。」失去了迄今为止支撑自己的所有信念,动力,连生存的意义都被全盘否定,翔吾哭泣了起来,肩膀颤抖着,发出失控的哽咽,「我们绝不是什么家畜,绝不是什么垃圾才对……教官,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不是在饲养什么动物。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有了感情……这样才对……为什么……」
「抱歉,翔吾。我给不出答案。」他发自心底的哭声相当打动人,我倒是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有『旧纲』这样的杀手组织存在,也明白为什么一切知情的『感染者』试图反抗圣女。但是,同至今对命运一无所知的孩子而言,这些在反抗中死去的人,十分的,幸福。
因为,不用什么都不知道的,什么都不明白的,奔赴死亡。
「为什么,要从出生的时候,就把我们否定了啊!」
把手按在翔吾的头顶,在他哭喊的淹没中,沉默了。
「不如不要出生才对,不如出生之后就死掉才对,这样才对啊!因为,『活下来』,对我们这些家伙,太残忍了吧。」翔吾发泄着,「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想……」
「隐瞒你们,要去做的事,是为了拯救你们一直保护的世界。」
「保护这种世界,这种人,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翔吾。」
「我可以,为了这些人去死,但是,我不会为了谎言去死,也不会因为『我们是不被需要的』,这种荒唐的理由去死!因为这么廉价的我们付出了这么廉价的生命,也被当成了理所当然啊!」最后,变成了对我一味的控诉,「所以,为什么要隐瞒我们……我们,很信任教官,真希也是,五郎也是,优佳也是,连我也是,信任你,像信任家人一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看着我们去死,很开心吗!」
似乎也在否定着自己话里的悲伤,我知道翔吾只是在宣泄情绪,意不在我是否为此感到快乐……没人会为此感到快乐。他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要被隐瞒。
「四年前。我带着你们的前辈,来到了这座岛,在『大清洗』的前夕,留下了快乐的回忆。」
「所以,那些人……是教官。」
「啊,是啊。作为同样被隐瞒的对象,他们是这些年唯一来到过这座岛的人。」我说,「……『大清洗』之后,那些关于上次『大清洗』存在的证明,全部进行了集中销毁。你们发现的东西,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他们埋进这座岛的,对未来的迷茫和『大清洗』的恐惧。四年前,由于告诉了他们『大清洗』的真相。这些家伙存在的证明就必须被执行毁灭。原本泄露秘密的我也是自然要受罚的,不过那时候被圣女解救了。」
「诶……也就是说,『大清洗』,不能被公布……」
「啊,是啊。你们当时的教官,就是因为我的事被调走。把我安排到这里,管理你们的训练,也是『政界』对我进行监视的一部分。」看着翔吾的眼睛,我再平静不过地阐述,「带你们来这里,一部分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另一部分,是打算在这里结束对我的监视。翔吾,在你们真正意义上知道『大清洗』的真相前,我会杀了你们。」
「教官……」
「所以,你有两个选择。和所有人一起,死在这里,还是日后,死于『大清洗』。」
啊啊,多么愚蠢的问题,永远都在走向一条不归路。
「什么啊。」流着泪,用苦涩的笑容冲破涕泪,翔吾呆呆地看着我,泪水滑落两颊,「这不都是,必死选项吗。」
「是啊。」没有否认,我说道,「这是,身为『感染者』唯一的命运。被利用,被杀害,然后……死去。所以,梦想永远只能作为梦想而存在,没有一点实现的可能,梦醒的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需要被告知的,这个世界残酷的事实。
男孩撕心裂肺地哭着,就像迄今为止,从襁褓和摇篮,诞生于这世间,希冀着的,渴望着的所有欲念交错的绝响。彻底将我的心贯穿。
凭什么呢。
世人只能接受。
接受他们,奔赴的必然的死亡。
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