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特别想要参与的活动吗。」
第二天的午餐时间,以这样的方式询问了上午的玩耍行程完毕后,围坐在一起享用午餐的成员们。听了这番话之后的家伙们完全各述己见,当然,除了被七嘴八舌的议论扰乱清净,听他们喋喋不休的争论也格外有意思。
「想要拍照,和北海道的风景街一起。」优佳竖起食指。
掐着自己的下巴,真希思索道:「是酒吧吧,这种时候完全就想去酒吧见识一下。」
「年龄什么的没问题的吗。」五郎略微地担心着,「……虽说应该是没问题什么的。」
「哦哦五郎,难道在因为马上就要接受新的事物感到害怕了吗。」优佳露出了调侃的神色,挑了挑眉毛。
「才没有吧!」
和优佳的吵嘴丝毫没有要结束的趋势。
「……找安静的地方一起享用晚餐,再一起拍集体照。」真希抛出了建议,「在我个人看来,记录下美好时刻感觉更重要呢。」
记录下美好的时刻吗,我转动着手里的筷子,对此表现得不动声色。即使是珍藏意义不容细说的相片,也根本没有用到的机会,在这之后,『大清洗』的之后,一切都会被销毁,连同这些家伙存在过的证明。
做这些事还有意义吗,我只是单纯觉得毫无意义罢了。在我因为这件事走神并思考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很快争讨出了结论。
——要去酒吧。
纪子向一旁愣神的我传达了这个讯息的时候,我不敢置信到差点把嘴里的麦茶喷出来。
「要说游玩的地方,很多吧。为什么偏偏要去酒吧……」我试图掩饰这样惊讶的情绪,保持镇定向她们问道,「如果要在这种场合照顾你们这些毫无经验的家伙,不先考虑一下我的压力吗。」
和毫无经验的家伙们去酒吧,难道不会耗尽我的精力去照顾他们吗,何况带自己的小队成员去这种社交场合,恐有不妥。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异口同声:「还是想要去酒吧。」
当然了,对于这些从来没见识过社交场所的家伙而言,酒吧是一个极度能够满足好奇心的场所,机会难得,这些家伙肯定不会放过一探究竟的机会。正在琢磨合适的地点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旁的纪子,看向我的眼神也同时充满了期待。
我不自觉地将视线移了过去,登时错愕到手里的杯子都差点砸在桌上。
原来,这家伙,也在期待这个吗……
想了很久之后,决定去认识的人开在北海道的酒吧。那里有着相当不错的环境,没有会打扰这些家伙玩乐的奇怪之人,也同时有不间断的舞台表演,还有……一些表演,被允许开张的理由正是那位朋友假借我们上级的名义所开办的。
那是一条位置隐蔽,规模中等的酒吧。
步入的时候,发觉室内的灯光正在数种柔和的色彩中切换,由于灯光本身选取了较为柔和的色调,以至于初来咋到也不会有什么光眩晕感。
「哇哦,酒吧诶……」五郎惊叹地追着天花板逃窜的光束乱走,像置身于什么不可思议的地界。等到真希将大家聚集在一起,用相机拍了数张角度不同的集体照之后,熟悉的接待女性迎了上来。
「您好。」询问我们的用餐人数,她将我们接入较为私密的多人座。酒吧的墙壁悬挂着相当数量的『感染体』的身体组织的标本,某种程度上来说被叫做战利品。聚集在这个地方的人,不是和『感染体』正面对决过,就是杀死过『感染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对这些家伙是一个危险场所。对于这些因好奇而坐立不安的小家伙,我接过菜单,打算用一点没有多少纯度的酒和烤熟的食物堵住他们乱喊乱叫的嘴。
等到我将询问过他们的理想食物以及饮料点好,打算放回侍应手心时——
「那个,我想要一份甜点。」在我身旁,纪子小声地对服务生说道,指向了菜单某处一份布丁,「……谢谢。」
「那个那个,是乐器什么的吧,今天会有表演的样子。」五郎指着位于中央的DJ台,那里各式各样的乐器旁正围了一圈调试乐器的人,「我们真是幸运到爆炸的样子啊!」
要我说的话,这家酒吧经常会举办这样的活动,甚至可以说每日都有,真要像五郎说的那样夸张,反倒是惹人侧目。
「你安静一点。」一旁闷头喝饮料的翔吾抱怨道。
「翔吾你也在好奇吧,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地方,感觉好高级什么的。」
「虽说的确是没见识过,但你这么大声夸别人高级,而且说出自己从没来过这种话,真是丢脸到了极致啊。」翔吾捏着手里的玻璃杯,不满地瞪向五郎,「所以,安静点。」
「想要装成小大人吗,哼。」五郎哼哼道,「你这样的话会越来越有闷骚男的潜质的哦。」
「闭上你的嘴!」
眼前的家伙们在饮料和呈上来的食物间兴奋地交谈着,甚至毫不掩饰向周围张望的眼神。
「想去好好玩一会儿吗。」我单手托腮,巡视眼前兴奋难耐的小家伙,最终还是看在他们实在容易兴奋过头的条件下认同了,「……去吧,可以随意玩耍,但要注意安全。」
不过似乎完全没有做听我话的打算,在得令后这些家伙一哄而散。也没有功夫去理会他们到底上哪儿玩去了,我和纪子还是坐在一起,喝着侍应生递上来的酒。
「优一大人,熟悉这里的环境?」敏锐地察觉到了我周围的气氛,纪子试探地问道。
「啊,是的。」完全没有避讳的意图,我承认了,「来过不止一次,上一次的『大清洗』,同样也来到这里逛过。不过那时候是一个人。」
「……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吗。」
「对于现在的社会而言,相信的确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晃动着杯中酒,「但在这之后,有些东西想让他们看一看。」
纪子没有明白,但她理解了,在这之后,她恐怕就能知道为什么这家酒吧对我而言是『特殊的』了。
在纪子的甜点和我的料理上桌之后,小声询问了我能否去厕所的纪子得到了离开的许可后,一位熟悉的女性径直走了过来。
「能坐这里吗。」翘起二郎腿,毫不顾忌地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莉莉丝十指交叉搁在下巴处,暧昧地看着我。
「有结果了……?」我只关心自己想要的。
「别这么冷淡嘛,好不容易到了这种场合。」似乎没有责怪我不解风情的想法,莉莉丝笑道,「您交给我的事,办好了。位于羊蹄山的周围,洞口由积雪遮挡,西北方第十三块巨石之后,就抵达了。」
「我知道了。」
记住她的这些话后,和莉莉丝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她也识相地起身,先于纪子回来前的数分钟离开我身旁。
「抱歉,去的时间有点长的样子。」纪子抚平裙子,乖顺地坐到我的身旁。
然后,就在我们享用美餐的这段时间,中央的舞台位置出现了不少人,一部分正在调试话筒和舞台道具,疑似主持人的角色也出现了,似乎在和其他人讨论接下来的表演。
「把他们都叫过来。」对正好奇着舞台上即将开始的表演的纪子,这样命令道。
「诶。」似乎不太理解我的用意,纪子迟疑了一下。
「把他们都叫过来。」
「是,是的,我知道了。」
没有过多久,纪子就找齐了他们所有人,带回了原本的座位。
「到底是什么事啊教官。刚才正在和漂亮的女**谈啊。」五郎嘟着嘴,不太情愿地坐回原本的座位。
「不要事事都抱怨啦,五郎,教官肯定有自己的用意。」真希抚平裙子,也坐了下来。
我抬起压在杯口的食指,述道:「……有些东西,想给你们看看。」
「诶,是魔术之类的吗,没想到教官这么正经的人竟然会这种。」
「五郎是笨蛋吧,明明是舞台上的表演啦,你看大家明明都在准备了。」优佳不满地说。
「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而已啦。」
「……正是这样,想让你们稍微看一下这个表演。」背对着舞台,似乎对之后的表演没有什么兴趣,我一味喝着酒,显得毫无加入其中的热情。
「应该是很精彩的表演才对。」优佳冲我微笑了一下,但我没有把话接下去。
很快,在舞台的中央,除了周围奇装异服,拿着刑具一样东西环绕着的人,带上来了一名女性。
相当的瘦弱,甚至还有些脏污,看上去完全没有成年的样子,保留着性征尚未发育的体态,裹身的衣物只是一条遮膝的白裙。
她被带出来的时候,同样引来的是一种不协调感。
强烈到一时语塞。
优佳贴在真希的耳朵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什么啊,那是舞者吗,好瘦,有点可怜的样子……那些东西,八成也只是表演的道具之类的吧,虽然总感觉有点可怕。」
「说不定是这家酒吧的风气什么的。」真希同样也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嗯。」我淡淡地答道。
纪子也转过身,单臂撑在椅背上,看向我的后方。
『先生们,女士们。』主持人拉过调频完毕的话筒,宣布道,『很快,就要到大家最期待的环节『正义审判』了,其内容是——肢解『感染者』,请大家拭目以待——!!』
台下掌声雷动,而话音刚落的这时,我眼前的家伙们,开始了议论。
「什么啊,这是什么即兴表演吗,听起来好吓人。」
「应该不会是真的,什么的吧……」
连同纪子,也一起用担忧的神色看向我,我没有发言,也没有转向自己的身后,似乎对这场表演了若指掌。
其中一人拉起了那名跪坐在地的女性,在女性无声的抗议中,数人将她摁在了地上。
『众所周知,『感染者』和『感染体』一样,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惩罚我们的敌人,毁灭这些魔鬼,把它们赶出去——』主持人激动地拉过话筒嘶吼,在座的人几乎都在喊叫,他们兴奋,他们狂喜,他们愉悦即将能展现在眼前的一幕,名为『感染者』的终幕——
女性被强行固定在了地面上,嘴里咬住了一块手帕,防止咬舌自尽。其中有拿着锯子的一人,他兴奋地抓住女性的胳膊。就着肩膀的位置,锯子毫不犹豫地切割了下去。
鲜血当场喷溅而出,周围登时一阵沸反盈天。
痛苦使得女性无助地踢腾被桎梏的双腿,她嚎叫着,嘴里的手帕渗出了血。但周围的人抓住她的四肢,防止她反抗或者逃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痛苦的氛围传递了过来,但观望台下,人们是多么的欢乐,多么地为之疯狂啊。
无视眼前人的痛苦,那个满脸都溅上了鲜血的人,开始了手上的动作。一下,又一下,从来没有想过普普通通的锯子能够发出这么强烈刺耳的噪音,从来没有想过骨头与皮肉被硬生生锯断的声音,让人胃里翻江倒海,从来没有想过,所有人都在为这错误的一幕欢呼,从来没有想过,这竟然是所说的,正义。
「假,假的吧。」优佳有点害怕。
反观翔吾,完全在凭借意志强撑,但手上的动作完全停下,僵在了原地。
「呜呜呜……!」女性哀叫着,泪水夺眶而出。
『看啊,恶魔在哭泣。』主持人拽过女性零散的长发,大声道,『它们根本不该存在痛觉,不会像我们重要的家人一样生老病死,轻易地死去,反观自然赐给它们的力量是多么完整啊——而这些得到了恩赐的家伙,竟敢对我们呲牙咧嘴!竟敢毁害我们的世界,竟敢伤害我们的同伴,竟敢扰乱我们的秩序。各位,我们需要用公正,用和平的手段裁决它们!是的,这当然是,杀死这些魔鬼!』随着他落下的话音,女性的手臂在最后一声咔嚓声中彻底与身体分离,血泊触目惊心地往外流着,淌下了舞台。
优佳一下子捂住了嘴。
真希也愣住了。
这是真的,货真价实,在眼前上演的一幕。
当他们全然不顾女性的痛苦,抓过她的第二只手臂的时候,优佳才反应过来,她止不住地捂嘴哭泣,并用颤抖的声音请求我:「请阻止,教官。」
「为什么……?」话音与骨骼的断裂声混淆在了一起,我说出了实话,「还不理解吗,毕竟这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真意。」
「骗人的……」看着那个刽子手抓起女性掉落在脚边的手臂,举得极高,似乎一副荣耀加身的样子,优佳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无助,「不管怎么样,我请求你……」
「……即使我阻止了,有用吗。」我表现得很平静,垂目看着杯中酒,「如果这次不幸的并非这个女人,还会有其他人。你们千千万万的同伴,你觉得,光凭我,阻止得过来吗。」
「可是……」优佳捂脸哭泣。
「别伤心。」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真希抚着她的后背,顺平她的呼吸,然后看向我,正义凛然地说,「教官,即便如此,肯定会有人阻止这样的事的。」
我没说话。
『相信已经完全调动大家的积极了!那么接下来,就有请台下的嘉宾和我们一起来参与进来。有谁,有谁想要成为光荣的断罪者,请登上台吧!和我们一起!就在这里!!!』
欢声雷动的台下,一定数量的人站了出来,他们依照次序,来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女性的身旁。所有的人都欢快地交谈着,似乎对待的只是一件不讨人喜欢的道具,根据处刑人的指示,他们依次对女性残余的肢体进行着切割,但永远没有一击毙命的时候,想必是为了带来更为持久的痛苦,更为长久的乐趣,才务必要这样做吧——真是足够的疯狂啊。
真希环顾四周,除了他们,根本寻找不到愿意站起来拯救女性的人。在座之人,无人怀揣痛苦,无人为之伤心掉泪,他们目睹一切,他们大笑,他们鼓掌,他们的喜悦扭曲着真希最后的理智。
面对一个人的死去,怎么能够,怎么能够用这种表情。
真希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台去,而就在她的身影跑过我身旁,我闪电般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腕,拉住了即要跑过去的她。
「请放开我。」她的声音略带哽咽,将心里话完全述说了出来,「即使您不愿意去,不愿意去拯救她,我也要去说,我要告诉他们这是错误的。所以,请放开。」
「你认为,自己能做到吗。」
「我可以,只要有人这么提出,只要有人否认,只要有人告诉他们这是错误的,哪怕有这样一个人,事情就一定可以有转机!」
「真天真啊,无论何时都怀揣着世界和平的梦想吗。」
「这才不是什么渴望世界和平才对,这是,这是……这是想要纠正错误而已啊,这样的事,不可以允许,什么都不理解我们心情的,什么都不会去做的教官,才一点都不懂!」
「你以为,同样的事,我经历过多少次。」把手里的杯子『咣当』一声砸向桌子,我将积蓄至今的怒火完全发泄了出来,「……像你一样,做着这样愚蠢的举动,你以为究竟重复过多少次。而你竟然妄想,用这么一次,推翻我过去的千百次。」抓着真希手臂的力道相当的大,几乎要捏断她的手骨,但真希只是流着泪,看向我,嘴唇在颤抖。
「眼睁睁地看一条生命消失吗,我做不到啊,教官。我真的做不到。」真希哭泣着说,「她是活着的,是生命,她可能没有做过错事,没有伤害过人,为什么生来就要偿还那些恶人的罪。难道说……我们的出生,也被算作生命的原罪吗!」
「……不会改变的,世界的本质,人类的本性,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你看不到的角落里的,一切的一切。」我放开了抓向真希的手,语气平静,「真希,你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果然有问题,果然是错误的。」抓着方才被我捏痛的手腕,真希吼叫道,「要制止,要努力制止才行,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样的世界是正确的啊,做这样的事是正常的啊!」
我缓缓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不再去阻止真希的行为,而是在一段时间的停顿后,说:「……对,这是以错误的方式存在着的世界。」没有否认真希的哭喊,继续着,「但是,仅此而已的你,除了能够成为台上的第二件牺牲品,又能做到什么,弱小是原罪,真希。良善,忠诚,温柔,都是你们苟存于世的原罪,即使你们再努力,再想要证明自己,你们身上的罪,是生来就不能偿还的东西。」
「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还一直在保护大家,可为什么只是活着,明明只是这样……就要被宣告有罪。」真希咬着嘴唇,「我不可以接受啊,我们明明在保护大家,可为什么,被我们保护着的大家,会这样讨厌我们……我们是,大家的同伴才对啊……!」
对于她的天真,我回以一声嗤笑。
「……还不明白吗,有错的并不是你们,这个出生即标志着罪恶的世界的存在,即是『错误』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