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死。
这是困扰着我的问题。
明明已经告知了逃生通道的存在,同时,按照原本『大清洗』的发展,造成这样的伤亡的局面理应不存在,为什么,还是会……
尸袋的中间,也就是尸体腹部的下面空空荡荡的,我拉开拉链,无言地看着在那下方,肉脏和下身被完全扯成两半的尸骸,感到全身发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明明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这么这么的想要拯救你,为什么,还是没法从命运的深巷中脱出。
我看着手中,属于这个女孩的身份牌,忘记了要怎么言语。
我到底遗漏了什么,到底是那个关键部分的失败酿成了这样的惨剧。是莉莉丝吗,是我委托莉莉丝的那件事出了差错吗,是我没有实地去考察她完成的程度……?不,还有某个关键,被我遗漏的——对,圣女,为什么她要对我说出那番话。
『违抗命令』,『让她被自行消除』?
后者,代表了什么。什么意思。
是谁要被自行消除,我阻止了谁被自行消除。
联想『大清洗』开始的第二天,唯有B组是理应在当天被消除的对象,难道说我阻止了在这其中,某些人物必然的死亡,从而导致了圣女后半句的『亲自动手』?……不,这些是和我无关之人,圣女没有必要一定要这么做,那么,就定是在当时,参与纯属意料外的C组,而最有可能的,圣女最希望消除的对象,就在7712小队之中。
这个对象,肯定不是在那天就丧生的真希。
五郎,优佳和翔吾,在这三个人之间,有一个需要被消除的对象。
假设我和优佳的关系没有暴露给圣女,她本人也对此不知情,那么对象恐怕就是翔吾,毕竟翔吾本人是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大清洗』真相的人,说要消除掉,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必要。但是,信息对不上……倘若真的只是想要处理掉翔吾,掌握了这样重大秘密的人很危险,就断然没有留下的必要,在第一时间杀掉才是最正确的选择。留到『大清洗』任其被自然消除,这就完全没有可能。
那么,接下去,最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一个可能,就是,圣女对我和优佳的关系已经有所耳闻。这样的话……为我做了那么多的她,做出这样的事,也完全具有充分的理由和动机。我咬着指甲,但究竟要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知道?……监视我吗,的确,来到了北海道之后,和优佳进行过一次长时间的约会,这段期间被圣女的眼线目击,并将此事告知圣女,这也并无不可能。
难道说,我一直在被监视?
为什么,圣女要监视我。
我不能理解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对我的行为表示出任何兴趣,没有监视我私底下的举动的圣女,为什么会对我和优佳的事这么上心,甚至不惜残害少女的性命?
必须,去找圣女本人对峙,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罢休。
我没有勇气再去看优佳的脸,再去对已经听不见的优佳说些什么,我重新拉好拉链,看着女孩曾经美丽过的脸被融化成一条又一条拧在一起的肉条,看着那曾经吻过我的嘴唇再也寻觅不到的踪影,我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即使这滋味苦涩让人愤怒,但这后果是我永生也无法承担的。
还想,再看看你的笑容。
还想,再看看你穿和服的模样。
想看你在樱花树下撑伞旋舞,行走在河畔边眺望波光粼粼的湖面,去你未曾去过的滑雪场,在皑皑白雪与树林中飞驰,想要再看看,你那午夜般迷人的长发在星光间飞舞的模样……
然后,再被残忍的现实推翻这些迷幻的梦。
就算,只是做做梦,也已经满足了。
从优佳身旁起来,我寻找着下一个尸袋,或许写着翔吾的名字。我终于开始理解为什么纪子不愿意告诉我『大清洗』的结论了,因为这注定是一个我无法承担的悲剧。
结果是,没有,我没能如愿找到翔吾的尸体。甚至在这一间帐篷之中,我都没有找到写有翔吾身份牌的尸袋。我感到不敢置信,但的的确确,经由我的再三确认,这其中的确失去了翔吾的踪迹。
难道说。我隐隐有了些眉目。那孩子还活着,他利用了莉莉丝的逃生通道吗……?
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我走出帐篷之中。
「人数似乎和参与人数对不上。」我试探性地问看守的士兵,「确定还剩下三分之一吗。」
「有些可能已经被吃掉了吧,尸体都被破坏的话,是很难找回来的。」
「……这样啊。」
「准尉还是赶紧回去吧,来这种地方。这里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教官愿意来的,毕竟是存放脏东西的地方。您的专机已经停在了停机坪,您带着行李过去就行。」
「嗯,我知道了。」回避了与这些人的目光交流,我带着一直门外守候的纪子离开。
看着我不发一语的样子,纪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怎么了吗,优一大人。」
「我要去见圣女。」登上直升机后,我对驾驶员说,驾驶员愣了一下,但似乎接受过类似的命令,意料外地同意了。
「优,优一大人?现在这个时候,您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没有时间这么做,你也看到了。我不知道那女人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我只知道,她毁了我理想的结果。」我坐在直升机的座椅上,脸色很不好,「……至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请您稍微冷静一下,优一大人。」纪子焦急地说,直升机已经起飞,她的劝慰稍显微弱,「我也只是被告知了7712小队全灭的消息,并不清楚您和圣女阁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优一大人您只关了三周禁闭的这个事情,若不是圣女阁下帮忙的话……!」
「她正是需要我失去自由活动的权利,这样才能完成她的理想。恐怕,那个女人。」我I已经隐隐猜出了一点原因,「希望的是,我留在她的身边。而不是一个具有自我情感,具有除她以外的情感对象的我……」
「……优,优一大人。」纪子盯着我看了很久,最终说,「我认为,您和圣女阁下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才对。你和她,都是温柔的人,可能只是什么误会。」
「你为什么一定要为她辩白……?」
直白地,问出了心中所想。
「咦,诶,不,并不是……」
「你和她认识了多久?」
忽视纪子的手忙脚乱,趁此追击。
「从……『利维坦』的事情开始……」
我看向纪子逃避的双眼,语调十分坚决:「你,不会以为,自己已经逃出那间地下室了吧……?」
「咦?」纪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同时我的发言也很快就让她回忆起刻骨铭心的恐惧,「不,不要……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请相信我,优一,优一大人……!」
「圣女希望排除我身边可能与我产生感情的除家属外的对象。」我称述道,「我和她的事,是你……」
「我没有!」纪子争辩着,「优一大人和优佳小姐的事情,我一直隐瞒的很好啊。自从知道了优一大人有喜欢的人,还劝您要好好选择对象,我怎么可能……」
沉默降临了,在我冰冷的注视下,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记得。」我的嗓音冰寒得像千丈深窟,「我从来没有提过,我钦慕的对象,是优佳。」
没错,在『利维坦』的那一次,我清晰地记得我只是告诉了纪子我有喜欢的对象,而也确实将目标锁定在了7712小队。但是对于丝毫不了解真希与翔吾的关系,难以在优佳与真希间做出选择的纪子来说,利用这次『大清洗』,她是要如何来肯定这段关系及有可能的猜测。
「对,对不起,只是我的猜测……」纪子的声音在发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我告诉过你,说谎的下场吗……?」
「优,优一大人……!」纪子被我咄咄逼人的态度凶得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怀疑我。我对您……呜呜,怎么可能……」
想也知道接下来就是打感情牌让我心软。
「……我说过,圣女想要排除任何可能与我产生感情的对象。」我重复着先前说过的话,「而以此为前提,最保险的排除手段,即为,排除掉任何与我可能产生感情的,非圣女信任的对象。」
这是一句相当拗口,但是完全令纪子哑口无言的话,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和我,很亲密吧,同睡一个房间,一张床,形影不离。」我冷笑着问道,「……最危险的对象就是你了才对,那么为什么,圣女根本不在意和她相比与我关系更亲密的你,而选择了要优佳的命?」
纪子彻底傻了眼,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滑下两腮。
「因为,告诉了她,『我有喜欢的对象了』的是你,告诉了她『无法确认对象是两名女性中的谁』的也是你,促成她加快『大清洗』的步伐,残害我的小队的人,也是你。」我把手搭在纪子的肩上,女孩瑟缩了一下,而我毫不在意地控制住她的肩膀,表现得十分亲昵,「我很好奇在『利维坦』的研究所,你在冲入房间杀死所有人之后,在那间房间和圣女聊的内容——充足的闲谈时间,聊聊你们的过去想必也足够。」
「我只是在听从您的命令,您难道连这样都要怀疑吗……!」
「恐怕杀死中村的目的也并不是什么『必须要杀死他』。」不顾纪子的辩驳,我自顾自地说,「而是濑人裕之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他切切实实地对圣女产生了疑惑,在不妨碍圣女与你行动的前提下,杀了他,这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不惜杀害对圣女的政权意义非凡的中村议员。」
「请您不要说了,对您不利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做……!」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对我不利的事发生,就连背后操纵着你的圣女,一切行动也是以我为中心。」我打断她,「……转移话题对你不利。所以,回答我,那个时候,在餐厅里,告诉我想要成为我饲犬的你,说的都是谎言吗。」
纪子把脑袋埋在膝盖间,哭泣了起来。
「像你这样的人,一生只会服从一个人,这才是你真正的道标。而非效忠每一个自称你主人的人。」纠正了先前错误的认知与言语,我继续道,「……这样的话,我还记得你最先表现出来的,刺杀圣女失败的那一次,在之后我对你的训练中,我很快就发现你并不像你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一名一无所知的杀手,你懂得暗杀,擅长使用自己的能力。倘若你确实是圣女安插在我身边的——这是你最后能为自己辩白的东西,稍微考虑一下的话也不难解释。」
「……错了,错了……」纪子捂着耳朵低声呜咽。
「一开始,抗拒我,想要杀死我的原因,只是因为,认为我是阻碍了你执行主人命令的对象,但在我展露出『始祖』身份的时候,突然转变了态度,说要效忠我之类的话。还记得吗,恐怕圣女下达给你的指令是,监视『始祖』,而不是狩间优一。」
等我说完,似乎所有心事都被说中的纪子放声哭泣起来。
「对,对不起,对不起,优一大人……」
我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纪子从来不呼唤我主人,而是要改口叫『优一大人』。
而在圣女的面前,称呼就完全反过来了。
「我很生气。」默不作声地收回搭在纪子肩上的手,我生硬地说,「我很生气,你和圣女联合起来对我进行监视,用谎言蒙骗我,毁害我的计划,我所构想的一切……把我重要的东西全都摧毁掉,做出了这种事的你们,你认为在飞机落地,我成功和圣女见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纪子看向了我,她嘴唇嗫嚅:「我,我喜欢您,一直,一直……」
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的这番话完全没有办法打动我。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啊——!!在您告诉我您有喜欢的对象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被抢走!」纪子声嘶力竭地冲我吼道,显然是一副想要利用感情来博得我谅解的模样,「我知道这样不行,我知道我对圣女阁下爱的您有了非分之想,我不可以饶恕我自己……但是我没办法杀掉那个女孩,没办法把您抢回来,更没有办法逃过您的责问,所以,我只能依靠圣女……」她捂脸哭泣,「如果,如果您舍弃我的话,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听够了。」没有考虑她这番话真假的意义,我只是冷淡地说,「利用『喜欢』就能为所欲为的话,那么这个世界还需要什么秩序呢。」
是的,即使努力想要博得我的谅解。她害我付出的代价,是她倾尽一生也无法偿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