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您……」莉莉丝有些语无伦次。
「抱歉,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我这样解释道,「但是我认为我们和她有谈话的机会。」
「她很危险,即使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她的态度并不强硬,只是在提醒着我,「还是说您改变了主意吗。」
她指的是,杀死寻的想法。
我很想断言我改变了这样的想法,但是,却不能直接地表述出来,毕竟莉莉丝原则上还是旧纲的杀手。
最终,眼前的女性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希望您能控制在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如果可以我会为您掩盖这件事。」
「……多谢了。」
「就此离开吗,您的失踪会引发很多麻烦。」莉莉丝阐明了问题,「先想办法将她安顿好吧,我认为您必须想办法回去交代一下状况……同时也希望她能保证在您不在的期间不要闹事。」
由于被我要求不要发声,寻没有将不满表达出来。
「我的行程正被时刻监视,我需要避开这些情况的发生。」我说,「……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只是想要,找个机会好好谈谈。」
对莉莉丝来说,这是相当任性的想法,她可能并不会同意。但即使这样,这也是我下定的决心,想要和寻谈谈,趁早结束和圣女的全方面战争,我不希望旧纲从我手中夺去圣女的性命,更不希望圣女与我多年的感情落得两败俱伤。
短暂的思考过后,莉莉丝出乎预料地同意了。
「我明白了,在小范围内活动我没有太大意见,但是……希望狩间大人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我会在安全距离内帮你们随时观察动静。」她这样说道,并没有回绝我的想法。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应该只是以自己的立场为主,以旧纲的命令为己任,将杀死圣女及寻放在第一目标,为什么会这样乖顺地听从我的指令——惧怕始祖吗,想必也有这部分原因作祟。
就这样,得到了莉莉丝的允许,我打算带寻去南港口附近的集市。那样安静的环境利于我与少女之间的交流,当然活动范围也要应情况而缩小,毕竟少女的样貌相当惹人注意。我会把她安排到隐蔽的海边的座位上,由我拿来专门哄女孩子开心的甜点。
这样的话,就选择了冰激凌。
口味,黄桃吧。
左思右想之后,选择了这样一个普遍招人喜爱的口味。我走近那三面几乎都环着墙,唯有一处开了能供人进出的门的隐蔽点,将圣代交给了乖巧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我的寻,然后坐到了她的身旁。
总之是一种相当奇异的感觉吧,明明是有着这样可爱脸庞的女孩,却被表皮鱼鳞状的覆盖掩去了原本纯净的容貌,反添几份妖冶。她好奇地看着手中的圣代,将巧克力卷咬掉一截。
「这个是我一个人的?还是说爸爸不准备吃。」
两眼发亮,目视我。
「已经过了对甜食感兴趣的年纪了,你就自己好好享受吧。」这种食物早先也尝试过不少次了,导致在这个年龄突然就对这样的东西有了免疫力。
「这个……叫甜食吗?」她舔着威化处流下的汁水,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圣代饶有兴致地舔了一下嘴唇,「我没有吃到过……好凉,好甜。」颜色鲜艳的嘴唇上沾到了一层可可,寻伸出浅粉色的舌尖,舔去这些依附在嘴唇与嘴角的碎屑,卷入口中。明明只是这样一种再简单不过的姿态,却让我感到视线与呼吸都被吸引了过去。寻她,有着超乎寻常的美貌,即便在这些古怪花纹,鳞状皮肤及增生的犄角的阻隔下,还是能够感到那稍稍有些平静的气息,以及萦绕在嘴唇边的冰凉白雾,想必这个和冰激凌脱不了干系。
女孩的身上只穿了很单薄的短袖与热裤,光从这些**部位的状况来看,可能是在避免影响行动,毕竟在寻的关节部位,偶尔会生长出一些凸起的骨刺来。她的脚型也显然不适合穿着运动鞋一类便于行动的物件,指甲弯曲且极长极坚硬,她脚踩红绳的人字拖,忽略这些令人胆寒的身体特征,就像闹脾气从家里跑出来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女孩,竟然被告知是我的女儿,在开什么玩笑。连心理准备都没有做好,韭必须要与这样的孩子对决了吗。命运真是相当可笑的东西啊。
原以为身为这样的始祖,在感官方面会与常人有所不同,结果还是我多操心了吗。
「还需要的话可以尽情提出要求。」我说,「在你决定回去之前,时间由你自己掌握。」
「……这样啊,不过也仅限于今天,的样子呢。」她咬了一口曲奇,对舌尖散开的味道感到迷恋,「以前,吃进肚子的东西都是生的,肉条一样的,还混着大块的骨头,我不得不靠吃那种东西过活。虽然,很不喜欢那个味道。」
我理解了她试图表述的含义。为了延缓消化酶的分泌,必须摄入感染者的尸体。原以为对待这样,催化过的,身体机能或许完全没有达到正常免疫水平的少女,她至少会选择熟肉。果然,对圣女而言,寻也只是初阶的实验品吗。
想着那个女人曾在我面前微笑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要甩掉这种念头。
「……没有尝过其他东西吗。」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使人放心,我对寻这样说道。
寻摇摇头:「……有不同的样子,但是,味道都是一样的。」她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圣代,不断地盯着浇成环形的花朵状的黄桃汁,「我喜欢……这个味道,好甜,和那些东西粘粘的,冰凉的感觉不一样。」她像一只小猫,舔舐着黄桃融化的汁水,品尝花生碎,似乎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为什么要给我吃这个,就算吃了这个,也不能活下去……对吧?」茫然却并没有任何责怪地转向了我,少女嘴角的部位沾上了汁水,不不自觉就伸出拇指帮她擦掉了。
没有理解这个动作代表的含义,寻探出舌尖舔了舔方才被我擦过的嘴角。
「就这一刻而言,是为了活下去吞噬那些肉块好,还是尝试新奇的味道好?」
寻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偏了偏头,随即说:「爸爸给予的,我都……认为很好。」
这算是正面回答吗。我不太理解她的语言方式想要表达的某种含义。也许是想要表达——手中的冰激凌很好吃,只是这个单纯的意思罢了。
「即使我可能在之后丢给你一具与你先前食用过的,相仿的肉块?」我这样试探她。
寻又稍作思考,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接受。」
「你这样,不就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了吗。」总算明白过来她想要表述的意思,这家伙,明明是有着对一种味道的喜欢与厌恶的情绪的,但不知是否是她本人不知道这种情绪应该被表达出来,还是忍耐力超群,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唯有问到她的感受的时候,才会这般诚实。我叹了口气,将手按在她蓬松的发顶。
这是一个危险动作,在数秒之后,寻眨着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比我见识过的任何存在都要危险,她甚至能够对我造成伤害,在数分钟内毁掉这里……这种事也不在话下,但是,寻既没有表现出不乐意的情绪,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形式的不满来,她两手捧着圣代,安心地被我摸头。
「我很开心。」她说,「这样,不是也是自己的想法吗。」
「那么,想要与我结合的心情,是你自己的意愿吗。」我举了个例子,「当你在吃掉那些东西的时候,你,和现在的心情相同吗。」
寻摇了摇头:「爸爸和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是把我从黑暗中唤醒的,味道。」
「……唤醒?」
「这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我,「莫非是想要找到我的弱点什么的吗。」
「当作是吧。」看她态度也不是很抵触的样子,我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为什么不掩饰,爸爸问出了我的弱点之后,不就可以轻松打败我了吗?」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痛快地承认,寻又偏了偏头,「还是说,有别的意图。」
「……只是好奇而已。」
再解释下去的话恐怕就说不完了,姑且到此为止。
寻思索了一下,说道:「准确来说,是被唤醒的时候,闻到的气味……嗯……」她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被气味唤醒的,这样。」
「什么气味。」
手指卡在下巴的位置,她一边咀嚼曲奇,一边思索:「是……衣服的味道,什么的吧。」
衣服?我不理解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词汇,她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衣服上的气味?还是说得到了我用过的衣物……?近期我丢失过衣物吗?
稍加思考的话,很快就想到了在大清洗关禁闭的那个时候,被圣女拿去的衣物。
啊,要是那个的话,就能够联想了。
原来是那个时候,被圣女拿走的外套。
「被这种东西唤醒吗。」我有些不能理解这种『召唤方式』。
「不明白。」寻摇摇头,「但是,那是对我来说,在无穷无尽的,黑色里面,唯一有光亮的方向。」
「是吗……」
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理解,一味追寻本能的家伙。她所说的黑暗,恐怕就是催化过程中一直保持的沉睡,在那个时候,大脑开始生长并拥有了自我意识,她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沉睡着,徘徊在梦境之中。
我们彼此都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向寻说出一些话。
「……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话,对你来讲可能很重要。」我平静地表述着,「你也明白……一旦回去的话,你所面临的是被毫不犹豫地销毁。」
圣女集会的代表发声的时候,寻也在场,她也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
我原以为这个词会让少女有所反应,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爸爸,会在意我的死活吗。」
「我不知道。」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这显然十分复杂,对我而言。
寻的生存无疑会造成巨大的问题,我不能放任不管,但是,就这样将她的存在抹杀,我……做不到。
「是我的话,我会想,活下去。」捧着手中吃了将近一半的圣代,寻的眼睛追着天空纷飞的海鸥,「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我似乎和大家,和爸爸,都不太一样。不能拥有被大家接受的,人类的外表。」她探出手,摸了摸脸部粗糙的鱼鳞状皮肤,「也不像感染体那样具备完善的形态,我在他们之中,在所人有面前,都显得好奇怪。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奇怪的地方,才会被那个讨厌的帽子女人叫做是失败品什么的,这样吧。」
「我原以为你会更生气一点。」
和我与她初见的性格截然不同,我对她保持至今的平静表示出了好奇。
「那是因为,爸爸的气味。」她诚实地说,「呆在你身边的话,感觉……有什么缺失的东西,被弥补了回来。」
寻是不会说谎的。即使我不能完全理解对方的心意。
我看着寻,咬住嘴唇:「……所以,没有考虑过不回去吗。」
「不回去的话,我会死吗。」
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无比平静。
「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尽全力阻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我做出了不足以打动少女的承诺。
她垂下头,做着思考:「……还是,不行,虽然很想和爸爸在一起。但是,我好像没有选择,想要活下去的话,我是……没有选择的。」
「但是回去的话,等待你的下场也是十分凄惨的。」
「没有……关系,我的身边,似乎一直围绕着很麻烦的事情,那个时候,爸爸不喜欢我,想要我消失……我也是能够明白的。」她的语气毫无一丝感伤,「所以,现在,很不可置信,但是,我不明白。爸爸,我的消失,是必要的吗。」
她看着我,眼神充满疑惑,想要探知真相,想要知道她是否应该消失这个事实。
什么啊,为什么这么残忍的问题,要我来回答。
「骗你的。」抢在我作出回应以前,她露出僵硬的笑容,然后站起身,小心地抱着还没吃完的圣代,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笑,「……所以说,我们,会再见的……对吗?」
「……路上小心。」完全笑不出来,我单纯地冲她摆摆手。
「很高兴能和你聊天。」跑向大路的时候,这个无拘无束起来的少女开心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欢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