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莉莉丝共枕入眠的这天夜晚,纱里奈没有回到房间的任何迹象,唯一收到的也只有一条似乎是定时短信的,今早凌晨发过来的短讯,上面写着『心脏』,不明所以的内容,可能是没有打完的简讯不小心设置了定时。她的居住空间维持着离开时的模样,拖鞋与玩具的摆放没有擅自动过的痕迹,连收拾过的行李也一样没有带回。是去参加了什么需要通宵的社交活动吗。真要有这样的活动安排的话,好歹也说一声吧。
「还在担心吗。」晨起之后,接着朝阳与布帘的间隙,往小腿套条纹袜的莉莉丝关切起来,只身坐在床边的她唯独占据了臀部后三分之一的空间,两条长腿无处安放,随意往地上一伸,「不会有问题的,只是和朋友一起出去。我在纱里奈的年纪可是天天会通宵出去玩的哦。」她挽绕起散乱的金发,以发卡固定成盘发。
「但愿如此吧。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手肘搁在大腿上,身体前倾,我看着阳光投射下拉长的影子,「等她回来之后,再好好教训一下,告诉她彻夜不归是要提前说一声的——这样好了。」带着女性特有的香气的双臂自后方挽住我的脖颈,温软的胸脯贴上我的后背,莉莉丝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发丝在我耳边挠动。
「请安心。」
……
维持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做好出发准备且接受了藤原先生提前布置下的人员安排——此举意在保障我与圣女拥有最大的谈话空间,并能最大程度防范意外的发生,我明白他所述的意外极有可能就是这日会跟随圣女与我会谈的寻。
陪同我的人员为莉莉丝,事实上她也是唯一愿意对我施行护卫——这意味着她要与圣女,以及怪物般的少女寻为敌。这样的事,如果有发生意外的可能,首当其冲丧命的就是她这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同时间来到天台后,很快就与等候于此的女性见面了。
「很久不见了呢。」风带来了轻柔的问候,女性依旧保持着我们分离时的面貌,沉静若水,且如莲般的洁净的美,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这段时间,应该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吧。」
我挠了挠后脑勺,将毫无营养的叙旧延续下去:「……啊,完全没问题,我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你呢……事情结束之后,没遇到什么困难吧。」
「优君不在身边的话,不管做什么都很困难呢。」她展露出苦恼的神色,「这一次,想要一次性把事情结束掉,这样就可以和优君一起回归原本的生活。奇怪的事情也不想要追究,只要一切回到原来,和平着,这样就足够了。」
「这样啊。我也打算,就此结束这样的状况。」把手搭在后颈处,我诚实地说,「这次来的就你一个人吗。」我示意她并没有带护卫过来的这件事,这座天台之上,除了我,莉莉丝与圣女,再无他人,原本我以为保险起见,圣女至少会带上寻,这样想的话……那女孩是遭遇不测了吗。不,从昨天那通电话,也能够辨别得出,圣女似乎没有即刻销毁寻的打算。
「啊,是说小寻吗,因为她说要准备给优君的礼物什么的,所以可能会晚来呢。」
「这算什么。」我有些摸不清楚状况,「……把她一个人放在外面吗,你能放心吗。」
「别这么说嘛,是小寻自己坚持的,毕竟优君请她吃了美味的冰激凌,想要报答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圣女露出了一副『真拿你们没辙』的表情后,又逐渐将情绪平复下来,「这些事情,我们终于能够聊聊了呢。」
「就这样达成共识了吧。那么,寻呢,她怎么样了。」
察觉出我话中的关切,圣女选择了正面回答。「那孩子,状况很好哦,还挺健气的呢,果然是那时候和优君你接触的缘故吧,让那孩子突然叫起妈妈来了呢。」说着用手掌掩住发烫的脸颊,「真是的,竟然用这种方式被当成优君的家人,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是吗。」我松了口气。
「在担心小寻吗。」
女性温柔的嗓音传递过来,我没有否认。紧接着,女性继续了下去,「我啊,是不会伤害小寻她的——像那样,被叫做『妈妈』一样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孩子,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家人吗。从生理上说是这样的,很快,从情感上来说也会变成这样。真好啊。然后……」她稍许沉默了一会,而后深吸气,向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真的非常的……对不起。」
「……嗯?」
「是说,『大清洗』那个时候,我擅作主张,破坏掉了优君的想法。」
她就这样轻易说出了想要表达歉意的事,让我一时间无法做出合理判断。
果然是,优佳的事吗。
那些孩子,完全是促成我和圣女之间隔阂的人,优佳的死,是我完全无法释怀的事。想要拯救的人就这样轻易地死去,想要保护的对象……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就是,在拯救这些人的事上,我已经失败了。作为我而言,要向前迈步,而非留在回忆里原地踏步。
圣女,是活生生站在我眼前的。
而优佳,而真希,而五郎他们,早就已经被埋葬在不知何处的土地之下。
我现在要争取的,是圣女。
「十分的抱歉,那个时候,优君只是有自己的想法,没有告诉我而已。而我却硬是想要知道这些事,对优君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因为我在害怕,一直被隐瞒的话,哪一天肯定就会不被需要了。」女性的声音微微发颤,「对不起,派出纪子去监视你,我只是,感到不安而已。但是这绝对不是理由,我的确做了对不起优君的事情,所以,在我们和好之后,优君想要对我做出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欣然接受。」
「……别突然之间就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啊,你。」她这般的诚意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在这里要道歉的,我也是……没有找个机会好好和你沟通,要是说过了的话,应该会更好一点吧。」
但是,这是完全无法解释在禁闭室的那一次,圣女对我说的,几乎是刻意想要杀死优佳的这番话。没有错,现在我们所说的,只是想要坦白给对方看的,不知真假的谎言一样的言辞,毕竟这种简单的手段就能将我们间的摩擦粉饰太平。我不会强求圣女去解释她做过的每一件事,反之亦然,她有着自己的决议,自己的行动准则,我不予干涉的同时——考虑到了自己的立场。
我需要圣女,只是这样。
所以,就这样轻易地背叛了优佳。该说是罪恶感吗,但是,一切以活着的人为主,这才是真意。
直到我发话,我才发现圣女才直起腰,将发丝捋到耳后,充满歉意地对我一笑。难不成在此之前,一直维持着向我谢罪的姿态吗。
「这样的话,我和优君之间,很严重的矛盾就解决了呢。」她轻轻击了一下掌,表现得十分开心,「那么……现在,还有一些很棘手的事,对吧。」这一回,她稍稍苦闷起来,「优君身旁的女士,是旧纲的代表吧。」
被提及身份,莉莉丝鞠了一躬:「是的,我谨代表旧纲与您进行商谈。」
「这样啊,真是多谢你们在这些天照顾优君呢。」圣女微笑道,「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差不多了解了哦。虽然是先前雇佣人暗杀我的组织,但是目的意外的简单,就是希望,我能从你们的眼前消失,什么的吧。」
「……是的,既然有了难得的谈话机会,那么,希望您能够禅让圣女一职,接下来的事情将由我们全权接手,而您先前的所作所为,我们就既往不咎了。」
「啊啦,怎么说呢,真是很棒的想法呢。」她将手掌放在嘴角边,笑了一下,「但是,如果我失去这样的身份,又有谁来……保证优君不会被圣女集会的人带走呢。很难向我保证吧,会像我这样,为了留住优君做到这个地步的人。」
「确实……您令人佩服。」我感到莉莉丝说这话的时候充满厌恶之情,但她强忍住了这样的情绪,继续了下去,「我也能以旧纲的名义向您保证,如果您答应这份请求,那么,我们同时也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样啊。」圣女眯起两眼,「真令人安心呢。」
「……那么,您的答复呢。」
「既然优君和我的协议达成了,那么,旧纲这边,答应下来也是没有问题的呢。不过,还是稍微有点担心你们打算怎么掩饰我突然让位的这件事呢,同时想要在这段期间藏匿我也是不怎么容易的行为。」
「都会提前为您准备好。当然,如果您不信任我们的话,也能够选择凭仗自己。」
「虽然一直说的信誓旦旦的样子,但是突然就相信一直想要刺杀我的你们提出来的条件,果然还是有些不安呢,这样的话,我决定在你们兑现诺言的期间都和优君待在一起。」
莉莉丝顿了顿:「……您不介意这段期间,他很有可能被教化成了我们的人吗。」
圣女摇摇头:「不会担心的哦,毕竟是优君呢。」接着冲我微笑。
正在谈话进行到相当愉悦的地步时,天台的门,打开了。既然是这样的状况,那么果不其然就一定是『前去购买礼物』的寻回来了。实在想不出这样天真的女孩能够挑选到什么礼物,倒不如说自己根本就没期待过什么吧。
最先占据那处的视野的,是少女被红色染料一样的东西染红的白色衣裤。
咦,这是什么奇特的衣服款式吗。我第一时间没有介意。
「啊啦啊啦,小寻终于到了吗,等你很久了呢,还给爸爸的美味甜点,什么的。」似乎还没有注意到那里令人些许诧异的场景,背对寻的圣女,语气丝毫没有变化,「快来这边坐好吧,你不在的这段期间,和爸爸都已经谈好了哦。」
什么,啊……我也想要说点什么,但随着女孩一脸平静地走近我们,她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身后拖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根本意识不到她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有多么可怖。
为什么,少女浑身沾满了鲜血,而且,被当作『礼物』一样的,是拖在身后的,拧成一团的肉块一样的东西,那样的东西淌着鲜艳的红,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这难道是什么恶作剧玩具吗。
这个时候,不安的感觉好像应验了一般,让我浑身发冷。
「请退后!」
这个时候,一旁的莉莉丝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她猛地叫住了我,努力将我挡在身后,想要遮挡住我探究地看向那肉团的双眼。但为时已晚,那一瞬间,我的意识,我的灵魂,我所有的感官就接触到了,那带血的,肉块一样拧曲的物体,以及那间杂的毛发。是的,我有一种令我身心都不安起来的直觉,就在那其中,其中的一部分,是那像打碎的头颅一样的部分。为什么会夹着金色的,卷发……?
金毛犬,还是什么别的吗。
但是,折断的臂骨与腿骨,是这样的清晰,这根本不属于犬只,而是,属于人类的骨骼。
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几乎在那个念头诞生的第一时间看向圣女。
「喂,朝绫,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被这样问及了的圣女与我对上了视线,她似乎没能完全理解我为什么情绪突然激动,于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视线相交的霎时,尖叫冲破了我嗡嗡作响的鼓膜。
「小,小寻,这是什么,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带来这样的东西,你做什么了啊!」
被她这样撕心裂肺的惊叫骇到,我原本最恶意最令我愤怒的揣测也就此打破。我原以为这就是圣女要求寻带来的礼物,但是看她现在的反应,其实她并不知情……吗?
但是,这又怎么样,无论如何,我希望,寻带来的东西,这是一个整蛊玩具,我心甘情愿被这样吓到。
纱里奈,纱里奈,下一秒到来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