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实验室内观察『圣子』各项数据的濑人裕之,是被会谈现场紧急频道传来的讯息支走的。
发来讯息的,是莉莉丝,背景音非常混乱,好像在进行战斗,场地破坏的巨响偶尔会掩盖交谈声。莉莉丝似乎负了伤,不停大口喘气,回应的空隙很长,可能是在进行简单地休息。
「……状况很不妙,濑人博士,我需要增援。」
她深吸着空气,调整语句颤抖的频率。
「简单说一下状况。」
「狩间大人和那名少女打起来了,状况很糟糕,没有办法中止他们的战斗。在劝阻过程中我被击中了腹部,现在翻到了顶楼的下一层,没有办法观察到具体状况。圣女……被确认死亡。」
「……我知道了,目前的状况,始祖还能坚持多久。」
「不,我想……需要关心这点的应该是,那名少女。」莉莉丝说,「那是……狩间大人压倒性的虐杀。但是,我认为状况很不对,再这样下去,好像就要失去理智了。所以……麻烦带来麻醉针,我会想办法让他冷静下来的。」
「我知道了,在那里等好。」
暂时搁置了通讯频道之后,濑人裕之转向身后,被无数导管连接着身体部位,采集着身体内部的变化数据的圣子,圣子沉睡着,维持着表皮严重的炭化,这一点几乎已经无法修复,但身体内部的器官开始重新生长,借助始祖强大的修复能力,一切恢复如初——甚至变得更强。
「到了启动你的时候了。」濑人裕之看着少年昏睡中的脸庞,沉声道。
……
「咕啊啊!」
被击中腹部,腹部周围的鳞片凶蛮地遭到破坏,以至于身体重重撞击在水箱之上,寻经历了腹部翻江倒海的剧烈痛楚后,立刻选择了忍痛躲避。毕竟紧随其后的第二击,是完完全全可以贯穿她的颅脑,导致她又要经历好一段时间的肉体修复的一击,始祖化的男性本就实力惊人,再加之对方似乎被某种状况刺激到了情绪,不惧疼痛一般吃下了寻的进攻。就连鳞片崩裂,手骨折断,也毫不影响那咄咄逼人的态势,利用转眼间就能够修复身体组织的能力,对寻进行了压制。
少女险险躲过了紧贴耳朵的一击,滚到了一旁,原本站立的位置传来东西爆裂的巨响,水箱被那强大的力量从一点击碎,裂痕飞速扩散,直到彻底经受不住内部的水压,四分五裂,水流爆出的瞬间,全身呈暗灰鳞片的始祖竟已贴面袭来,那迎头一爪正巧命中寻的右半边脸,撕下了少女裹覆着鳞片的脸部皮肤。剧痛驱使之下,寻扑向一旁,险险避过准能将她拦腰撕开的一爪。
然而这一扑并没有多少成功,始祖那足能击碎犀牛头骨的鞭尾贴地扫来,正中腹部,少女的身体像轻飘飘的玩具,径直被击飞出去。天台的栏杆彻底变形,寻感到喉部炙热,随之而来的是一口鲜血,由于那力道实在过去不可想象,她的身体撞断栏杆,若不是凭空抓住扭曲的一侧,她的身体准要坠下天台。少女单手一撑,矫健地翻回场内。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想要,逃走。
这就是,身为始祖也会具有的本能吗,对更为强大的对手的畏忌。
为什么,明明呈现在眼前的姿态和往常毫无二致,但是会从骨子里感到威慑,无法理解这样的状况,只知道对方想要杀死自己,就是这样的事。
尝试着呼唤,也是一样的结果,甚至可以被当作判断自己方位的方式,总之,就是要杀死自己。
这是寻无法理解的缘由。
杀死那个女孩,都是母亲的命令,是她告诉自己,收到这样的礼物的话,父亲会开心,会更爱自己,因为想要得到爱,所以才这样义无反顾的做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不喜欢这样的礼物,是带来的方式不对吗,是不希望送礼人是我吗。
总之,寻的想法很复杂,她无法理解这件事,也无法进行深入地思考。
就连,要说给父亲的话,也是,母亲教授的。为什么,他会这样愤怒,愤怒到想要杀死自己呢,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被自己从背后贯穿心脏的,好像一直到现在都在为自己着想的母亲。
那个时候,想要抛弃自己,想要借助父亲的手销毁自己的,正是她。因为意识到了不可想象的惨剧即将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情不自禁地,杀掉了她。
直到杀掉之后,才感觉到悔恨,才意识到自己真正被欺骗了。
也许,自己杀死的女孩,对父亲来说是意义非凡的对象。
借助自己的手杀死,是为了激怒父亲吗?然后,把我销毁掉?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讨厌我吗。可是,一直说着爱我的人,也是做出了这样决定的母亲。开始无法理解了,这样的行为的真意,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要这样做呢?
为了,在我死了以后,和父亲撒娇吗。
流下眼泪,苦苦哀求的话,就会……被父亲原谅呢。啊,对,杀死了我之后,父亲也一定会感觉到愧疚吧,接着这样的愧疚,母亲就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了,但是,那样不行,我就是被舍弃的那个了。
可是,我也可以这样做吗。
躲开了数次攻击,想要明白一些状况的寻,这样想道。但是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对想要杀死自己的人撒娇,要怎么争取他的原谅。
我肯定,做错了什么。
剧痛袭来的一刻,疼痛传递的起点,是右臂,削铁如泥的利爪钻开了胳膊的关节位置,导致身体向一侧倾斜,摆脱疼痛时,身体完全失去重心。就像被钉子完全钉死,想要获取自由只有舍弃手臂,寻硬生生地扯断了右臂,身体倒在地上,拖出大片血迹。
「啊啊啊啊,痛,好痛……咕啊啊啊!」
她艰难地爬起来,捂住断肢的部分,那里很快就会生长出全新的手臂,看着原本的手臂在父亲的手中,像毫无价值的垃圾一样被扔在一旁,寻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
我,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要逃走。唯独剩下这个念头了,她要逃走,留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杀死。少女想要找寻一切可能脱身的路线,她必须这么做,她不想被杀死,现在就被杀死的话,就什么都不能告诉父亲了,就不能了解到他这么愤怒的原因了,所以,要逃走,绝对。
可无论少女想要奔向什么地方,迎接她的都是凶猛的进攻,即使遍体鳞伤,在下一秒也会完全修复的身体,经受了相当大的痛楚。天台已经被他们之间的战斗摧毁得面目全非,走上来的通道也完全被压塌,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里直接跳下去,冒着身体会被摔碎的风险,借助缓落物尽快逃走。
寻找着压弯的钢筋,弯腰避过一击,寻单手撑着天台的边缘,转身就往建筑物的下方跳,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上方巨大的阴影,她前脚才刚迈入某个房间,身后的『通道』就彻底崩塌了,少女被后方追来的冲击翻倒,顺势撞在墙上,这一下让她退无可退,眼前的男性以无可比拟的速度逼近,赤金色的双目如炬,诉诸着想要杀死自己,憎恨着自己的情感。
可是,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呢,为什么突然会讨厌自己,在腹部被轻易贯穿,里面的内脏被翻搅得一团糟,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疼痛中空白、扭曲,蜷成一团的时候,听见了父亲传来的声音。
「寻,你……是我最大的错误。」
没有听清,更没有领会这样的话语,疼痛已经剥夺了寻大部分的判断能力,她想要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上的血洞,即使无法纾解疼痛,但是将身体蜷缩起来也能带来一丝慰藉。可是,,这样的机会,也在下一刻消亡。
「诶?」
脑部的休克使得寻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被巨大的压力掐住脖颈,整个身体都被轻而易举地举起。缺氧窒息的感觉一瞬间翻上咽喉,寻疯狂地踢腾两腿,想要摆脱这窒息般的恐惧,生息都要被彻底夺走的一刻,痛苦地发出不成句的拟声词,痛苦地想要辩解着什么的那一刻,似乎隐约看到了父亲那布满仇恨的双眼里,一丝浮现出来的痛苦。
「……没有在那个时候杀了你,是我的错。」
什么。
一时间,无法理解这样的意思。
「所以。」
他的嘴唇上下碰撞,像降下地狱的宣判的断罪之人。
为什么。
「我会来纠正。」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只有我是错误的?
明明,明明说过,想要我活下去。明明,明明说过,大家都会幸福。明明……我什么人都不想要伤害,只是,照着妈妈的话做了,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会讨厌我,为什么我最喜欢的,曾经想要拯救过我的爸爸,会想要杀死我。
为什么。
只是因为我是错误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不在一开始告诉我,为什么偏偏要在我即将得到幸福的一刻,告诉我,我是错误的,我必须被消除,必须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消,必须……必须,要把得到幸福的权利,从我这里,残忍地夺走。
为什么啊……
——少女张开嘴,想要向他道述出一切,道述出她的一无所知,她盲目的歉意,她对死亡与未来的畏怯,还有,胸膛里那颗曾被眼前之人温暖过的心脏,骤然破碎的无助。
可这个世界,再不会有人愿意去倾听她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