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音,键盘上飞舞手指的按键声。
我,从昏睡中苏醒,身体沉钝的感觉告诉我,这是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昏睡,而且,我无法随心所欲地调整姿态。
怎么回事。
使不上力气。
感官过于沉钝,以至于耗费了相当长久的过程才鲜有恢复。这对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始祖』的自愈能力超乎逻辑的强大,像现在这样完全失去知觉,甚至要用这么久的时间来恢复意识,几乎不可能。
视觉似乎还没有恢复。
我能感受到眨动的睫毛在与粗糙的布料摩挲,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明明声音并不遥远。
怎么回事,被蒙住了吗……眼睛。
我意识到出现在这里的自己,在任何程度上都并非根据自己的意愿。双臂也是,活动范围有所限制。被绑住了吗,怎么回事。
在我,昏迷以前,发生了什么……
「您,醒了吗。」
似乎是我制造出的动静引起了他人的注意,高跟鞋的敲击与女性温柔的问候递入我的耳畔。
熟悉的嗓音。
「……纪子?」
沙哑到快要冒出血来的回应。
「看来您恢复了呢,真是太好了。」由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能粗劣判断方位。声音传来的位置开始放低,我怀疑她正蹲在我面前,「……还担心会出什么大问题。」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
「记不清了吗,啊,毕竟这段时间,为了防止您突然出手,用了不少肌肉松弛剂和镇定剂。」
这就是我无法动弹的原因吗。再加上……长时间注射这些东西,身体素质会降低是毋庸置疑的。这并不是在否定我『始祖』的力量,而在于我能够挣脱这以往轻易便能摧毁的束缚,遗憾的是,现在的我,做不到。
「……在说什么……」
女性温软的手,轻柔地抚摸我的脸颊:「……您,在杀死寻之后,被我攻击了,还记得吗。」
「……啊……」记忆,稍稍有点复苏的迹象了,「……对,在那之后……」在那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
「这样啊,我啊,用了您赋予我的武器,攻击了您。效果真是惊人呢,竟然能对您造成伤害。」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流露,我感到取代手部动作的是,纪子贴在我脸颊上的柔软嘴唇,「……在这之后,原本,想要按照计划,用同样的方式杀掉您,这样的话。『和您永远在一起』,圣女的意志就能够实现了。」
「……为什么不照做。」
我会出现在这里,能够同她交流,纪子必定改变了最原本的计划。
「因为……我,爱着您啊。」
「……就因为这种理由吗,最先前背叛我的时候,不也是用了这种谎言狡辩吗。」
「这可不是,什么谎言哦,优一大人。我爱着您,这是连我自己都知道,最深最真切的情感,同时,也说过了,想要借助圣女的手,杀掉您倾心的对象,这些话,并非虚言。」她的双臂环在我的脖颈上,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不仅是束缚带来的问题,我的身体全然使不上力,「我爱着您,所以,想要把您留在她的身边的主人,我,不可能为她实现这样的意志。抱歉,明明应该身为忠仆的我,为了您背叛了主人。」
「为什么,这么做,『旧纲』……」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与我达成协议的『旧纲』那边,不会对纪子予以谴责吗。
理解了我话语停止后,想要表述的想法:「不会的哦,因为,现在为掌权了的『旧纲』,与『圣女集会』进行谈话的,正是……成为了新的圣女的我。」
什么意思,开始无法理解了。
「啊,抱歉,没有说清楚呢。毕竟这件事也是彻底隐瞒了您的,我个人的所作所为。」
「……你究竟,在做什么。」
「和您,一起前往圣女的暂居地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台电脑,在那其中,蕴藏着主人与『圣女集会』的多封邮件交流,因为没有设立密码的样子。所以,为了能让这唯一能与『圣女集会』交流接触的渠道,成为为我所用的有利筹码,我亲自设立了密码,并且,向藤原立人这样说了。」她吻过我的嘴唇,带着漫不经心的温柔,与让人安神的薰衣草香,「『我来成为新的圣女,我来,成为你们的傀儡,我来,帮助你们,救赎全日本。那么,你们和优一大人的合作达成之后。我索要的报酬是,狩间优一。』」
「……疯了吗,到底,在说什么!」
也就是,我从一开始,就被纪子所欺骗?这样,绝不可能。也就是说『旧纲』舍弃了与我的合作,不……这么说也不对,我和『旧纲』的合作止于杀死寻,现在,少女确确实实地死去了,我与『旧纲』达成的唯一条件只是,他们不会再干涉我的生活。也就是说,之于藤原立人而言,我和他的交易画上了句号。
换言之,纪子,与他们所做的交换,就是,我吗。
完全,意想不到的开展,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纪子她,为什么宁愿舍弃自己的自由,转而一定要得到我。
「我想要您,这还不简单吗。」
纪子又以一个深吻堵住我的发言。
「……莉莉丝呢……她不可能……」
「啊,对了,差点就忘了呢。那个忠仆一样的女人,在您被我攻击之后还想要扑上来还击,不过,近距离作战可不是她的优势。真是的,被感情所驱使的人究竟是有多愚蠢呢。」纪子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残忍的话语,「但是,放心好了,没有杀掉她。现在,为了想要见您一面,正留在我身边,像……过去的您,对待我那样。」
「纪子!」
「嗯……唔。」她继续吻着,似乎不想让我背其余的事分心,「请放心,对您,绝对不会用那些手段的。」
「那为什么,不放开我,镇定剂也好,铁链也好,你到底……」
「因为不能让你展现在,其他人的眼前啊。这样完美的『始祖』,若要被当作交换『圣女集会』的援助的筹码,就糟糕了。」
和圣女相同的说法,但是,截然不同的做法,纪子表现得,远比圣女更加强硬。
「放了我……不是也一样吗。」我想让纪子的行为对我再友好那么一点,「过回正常生活,同样不会引来过分的追究。何况,你就不担心,我和藤原立人的协议,并不会到此为止吗。」
「很遗憾呢。您,差一点就要威胁到了我。可是,面对他们心甘情愿的傀儡,以及您这样伟大的『始祖』。藤原立人选择的东西很简单。」纪子轻声道,「那就是,实现全日本的和平。」
实现全日本的和平,到底在开什么玩笑。最开始,不也只是想要推翻圣女原本的政权,而说出的话语吗。可现在,竟然用这种可笑的说话,把我束缚在纪子的身边,到底是想怎么样。
「放了我,纪子,不觉得这样做很糟糕吗。」我试探道,「寻的事,你无法一个人完成。也就无法像现在这样达到自己的目的,得到了我的帮助,再做出这样的事,不觉得很卑鄙吗。」
「呐啊,优一大人,觉得那女孩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时候,纪子忽然说。
「……寻吗?」
「真的觉得,是她自愿杀掉了妹妹,以及在你面前杀掉了主人吗。她的话,没有命令的事情,一般不会轻易去做哦。」纪子这样说着,「这样天真的家伙,杀掉了纱里奈小姐,带到您的面前,不会觉得奇怪什么的吗。」
「……你的意思……」
「据我对主人的了解,恐怕,是亲自下达了杀掉纱里奈小姐的命令,然后让寻小姐去做了吧。至于后来的计划,大概就是,全部嫁祸给寻小姐,然后眼睁睁看着陷入愤怒状态的您把寻小姐杀掉,最后,再装作一位可怜的,失去了孩子的母亲,躲进您的怀里哭泣。这样的话,这样可怜的女性的姿态,您不可能不起怜悯之心。这样来说,寻小姐,杀掉主人的意图,完全是出于,感受到身为重要对象的父亲,也就是您的状态,似乎并不像她期待的那样开心……简单来说,就是,被您的态度吓到了,下意识地就做出了那样的行为。」纪子的话语揪住了我的心,「虽然,听上去是很可怜很无辜的样子。但是,杀掉了我的主人,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在说什么……」
「不相信吗,不可能的吧。稍微考虑一下,寻小姐究竟有什么动机,杀害身为普通人类的纱里奈小姐。」纪子补充道,「何况,她一直表现出来的姿态,真的像想要夺取他人性命的,杀人鬼一样的家伙吗。对您来说……也只是残缺品吧。」
不行,快要被她彻底干扰了。完全,无法思考这样的事。
寻,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做出这样的事的?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到这样的问题。
是的,她的说法,让我越来越觉得解释得通。寻那个时候的言行,似乎惊奇于我的反应。在她看来,一切都违背了圣女的命令,和向她允诺的美好未来,因为这样的反常,所以,选择了杀掉圣女吗。这样的话,我迄今为止,一直追求的,夺去寻的生命,到底是在做什么。
那名少女,真是,是如我所想的,纯白如纸张的少女。她是……圣女,计划下的牺牲品。
迄今为止,我多少次地否定了寻,否定了一无所有的她,否定了什么都不明白的她。
我到底,都在做什么……
「很震惊吗。说实话,您会真的被主人的死刺激到无法思考这种事,就连我也没意料到呢。」察觉到我的沉默,纪子做了总结。
「寻,她……」
「死了。」
「咕。」喉咙的深处发出了奇怪的、吞咽唾液的响声。无法责问纪子任何事,真相真是,寻杀害了她的主人,这是应有的惩罚,说的也没有错。唯一对无助的少女感到歉意的,也许正是,在这个世界上,寻唯一信任的我。可作为这唯一信任的,有着血缘关系的对象,我做的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否定寻存在的意义。
到底,为什么,不去好好想想这件事。以往,明明会冷静下来思考的。
是圣女和纱里奈的死混淆了我吗。
「放了我,纪子。有很多事,我必须去做。」
「在担心『圣女集会』的事情吗,这样的话,放心好了。通过邮件已经说明完了,同时也承认了我的新圣女身份,毕竟,她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一切都随着她们的意志走的地方圣女。其他的问题,藤原立人会解决。所以……不行。」被毅然拒绝了,「想要做的事,我来替您去办。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好了。毕竟,就这样放走您的话,就意味着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您,时时刻刻掌握您的事。这样的话,迟早会像主人那样与您相行渐远……最后的最后意味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嘛,优一大人,毕竟,对象是您,还是采用最保险的手段来吧。」
这种轻松的说法,纪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吗!」
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毕竟,被这样对待,论谁都会忍不住发火。
「那么……优一大人,在最开始,考虑了我的感受吗。」
啊,她所说的最开始,我在想要反驳的瞬间意识到了。
是最开始,我,对纪子的虐待行为。
舌头打结,却说出了想要的话语。
「你想要报复的是……那个吗。」
「谈不上是报复,只是……我为了您而滋生的一切欲念,应该,在这一刻,画上休止符了。」
……
「他,还好吗。」地下室以外,莉莉丝抱臂而立。
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女人,就这样一直等候在门外吗。真惊人啊,一向对外事不关己的莉莉丝,竟然也会担心起别人来。虽然,我取得了绝对的优势——握紧实权,得到了珍贵的『始祖』,致使钟情于『始祖』的莉莉丝绝对无法反抗我。她只能像过去侍奉优一大人一样,为了与他重逢,犯下卑劣、肮脏的行径。
「用不着你来操心吧。」对着最初,对我态度强硬的女人,我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只要你好好办事,这样的话,他不会有事。」
这么说的话,是谎言。以心爱的男性性命相逼,要挟眼前的女人服从,是我原本就想不到的新鲜手段。我还以为莉莉丝会毅然拒绝我的威胁,转而手刃肆意妄为的我。啊,果然,因为得到了想要的所有东西,所以开始变得轻飘飘了吗。
这样可不行啊。
「……这就是你所要追求的和平吗,他的想法,你根本就没有问过!」
满手血污的女人,还在这里跟我谈什么人道吗。
算了,对我们来说,唯一能『聊得上』的话题也只有优一大人的事情了。
「还在以为自己能够在一切结束之后和他在一起吗,天真的女人。我不会允许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呐,想要从我这里夺走男人的话,我可不是主人那样温柔的人哦。」我回以和善的微笑,「赋予其自由的话,会变得,像主人那样失败。决不允许啊……真正的和平,是只要实现我一人的幸福,就足够了。」
——这样的事情,不是很早就明白了吗。因为太过放纵了心爱的男性,导致对方有了其他心仪对象。而我,会吸收这样的教训,我不能在他身上失败,哪怕一点。
「这算什么……爱啊,你这不就是在报复他吗!报复他把你丢到惩罚室,报复他没有保护你的主人吧!」莉莉丝咬着嘴唇,爆发出愤怒的语言来,「……还给我,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的眼神,冰冷地扫过已经无法与我平等交流的女性,她是这样低劣,下贱的人,而我是,『旧纲』支持下的新圣女。只要我动动手指,我想要的一切触手可及。不会再有人,像对待『感染者』那样,对待我了。
这也是,我身为『感染者』,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佳应对手段。
「后来的家伙,在这里说什么爱啊!那个时候,在那艘船上,被他抓住的时候。不,远在那之前,躲藏在阴影中,看着他与主人开心交谈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从很早很早之前,几乎是和主人遇见他的最开始的那时候,就喜欢上了。想让他明白,我疯狂了执著了那么久的感情,终于握在了手心。怎么可能,做出还给你,这种荒唐的事。」话语中化不开的疯狂执念,我开始啃咬中指的指甲,啊,是的,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眼前的女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她绝对不会明白。
对,没有错。最早相遇的时候,最早和他见面的时候,不,谈不上是见面。同一间病房,同样的命运,同样的高烧,最终从那间儿童病房之中,幸存下来的,并非『始祖』一人。是的,在那里,有过……成功蜕变的『感染者』。那相同的幸运儿正是,我。
啊,还历历在目,那清秀的男孩,虚弱无力的,睡睡醒醒的他,我很喜欢。他几乎成为了支撑着我熬过那场高烧带来的并发症的精神支柱,即使他一直无法睁开双眼,一直无法与我平等地交谈。只要看着这病房中,最后剩下的他,还有我,那段煎熬的时光,就这样,能够画上绝美的句号了。
对,是从那个时候,扭曲的爱开始萌芽了。
因为,想要重新见到他。所以,在年轻又有权势的女孩,也就是我的主人——要求留在她身边,忠仆般献愚的时候,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被我所效忠的主人要求,留在他身边监视着他,我感到自己被幸运眷顾,为这突然到来的感情欢欣鼓舞;连同他对我施虐,连同他残忍的神色,我都甘之如饴。啊,没有错,一点错也没有,被他囚禁在地下室的那段时间,多少次想要撕下自己的面具。可是,自己也明白的吧。
做出突然的举动,会惹来对方的警惕。
这样的话,扮演成楚楚可怜的、言听计从的谦卑少女的角色,就足够了。若他依旧如我们初见那般,少年时的他一样,就一定会相信这样的我。
我做出了极为大胆的事。
紧攥住快要满溢出来的,喜欢的情感,守候在自己的饲主爱的男人身旁。多么肮脏,多么罪恶的行为,自始至终都只为了贯彻自己的幸福。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和主人不同,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话,从一开始就要牢牢抓在手里,绝对不能放弃。现在,机会轮到了我手中,我也很清楚地明白,一旦我的手指稍稍松开,哪怕一点,我珍贵的东西,就有了逃离的可能。
所以,这样做的我,是幸福的,是正确的,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内心正狂喜着的我啊!
「你要关他一辈子吗。」
正视了女性愤怒的眼神,我知道要怎么做出最让她满意的回答。
「……不知道呢。」食指缠绕发丝,挑衅着。
「疯子。」
美丽的薄唇吐出了可笑的词汇。
「生命,很漫长,很无聊哦。成为疯子,学会享乐的必经之路。」她重复着过去曾经徘绕在脑海中的词句,曾展现在世人面前温婉怯懦的皮囊从我脸上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恶意与绝对的疯狂。我将双臂背在身后,面向新的、我尊敬的主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光辉与未来,踏出了狐步舞的前奏,「……啊,没有错,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了想不到的权利,得到了爱到骨髓的男人……我啊,即使被叫作疯子,现在也,快乐的不得了呢。」
啊,是的,最后,在这所有的最后,得到幸福的,只有我,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