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纪子个人番外
「脑子不太正常吧,小池那家伙。」
「看上去很温顺。其实内心是个阴郁的不得了的家伙。整天在研究话剧的台本。」
「呀,自言自语的,总感觉很恶心呢。」
「真蠢啊。」
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到国中,出现在我的世界的不协调声音没有半点消退。只是因为喜欢一些话剧而已,格格不入的自己被当成班级以外的对象排除。这么做让一些人在社会及地位的认同上格外满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反抗这种事也毫无意义。毕竟,我连『上学』和『出门』,都只是出于饲主的个人兴趣。
出生的时候,父母被医院告知我患有一种罕见的病症,与其让这种小鬼拥有悲惨的后半生,不如现在做出合适的决定。这不是医生说的话,而是父母讨论过后的决定。偶尔嘲笑我的时候『饲主』会感叹明明并不是会危害到社会的严重精神疾病,也许是金钱和过于可笑的『爱』,他们拒绝眼睁睁看着我死去。当然,选择相信自己愚蠢的想法,他们遗弃了我——说是『残忍』,也不尽然。只是不想成为我这样的孩子的父母,做出的另一种选择而已。选择的权利,个体的价值,从这个时候得到了体现。很可笑吧,因为毫无价值,连哀求不要被遗弃的话语也说不出,就一言不发的,被送给了毫不相关的人,迈向未卜的未来。
要是那个时候,小小的我有着对应的价值,也许……
正因如此,很小很小,几乎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在所谓的『饲主』身边生活。要说完全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我是在那个人身边活下来,并学会生存的技巧的,尽管十分辛苦。要是没有那个人,大概我早就死在不知什么地方了吧。不过后来在书本中学到了过去这段经历,有一种人口贩卖的说法。像我这样的家伙就是被贩卖的对象。原本的父母将我卖给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唯有利益关系的『饲主』,完全摆脱了我这样的女儿的威胁。
我并不觉得遗弃是很荒唐的事,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关爱我的理由。
渴望着爱,渴望着能够像话剧中那样得到拥抱、得到爱的我,渴望拥有真正的『爱』。我都知道的,『饲主』不爱我,我的父母不爱我。后者将我抛弃,单方面切断了联系。前者像对待狗一样对待着我。再酷热的夏天也只敢身穿长袖,长长的裤子,忍受着相当粘腻的汗。因为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那些丑陋的伤痕,绝对不可以让自己身为女孩子最后的光彩消失殆尽。因为,生理上完全不在乎这些伤疤的女孩子,不是很奇怪吗。
——忍受的理由。我除了『饲主』,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了。所以不管如何打骂,我都……会一一忍受下来。因为我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哪怕能够派上一点用处,恐怕自己的处境也会大不相同吧。对于一个还不到国中的小女孩来讲,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认知。卑微到了尘土里,就这样卑微的乞求着他人原谅,以寄生虫依附的姿态汲取养分。
所以,我必须以一种愚蠢又虚幻的方式,过着理想之中的生活。
我很喜欢话剧中的公主,贵族,想拥有他们那样完整的家庭,毫不卑微的出身。我想知道『自豪』为何物,『骄傲』为何物。幻想自己的爱,幻想自己性格迥异的家人,幻想自己光洁、完好的皮肤,幻想自己是一个真正被爱着的女孩。有资格卷头发,有资格染发,更有资格穿上漂亮的裙子,红舞鞋,得到一支石榴色的口红。在别人眼中的我是这样好看,是这样值得被爱。像我这样的家伙,正是如此期待着一个人能够打破生活的波澜不惊。
我的话。无论多少次都可以,发出渴望幸福的声音,一定会有人听见!渴望爱的话,难过的事情一定会有所改变。因为,因为……每个女孩子都是有,被深深地爱着的权利的。
所以,我一点也不害怕这些伤口,不害怕砸向眼睛的酒瓶。也不害怕被踩在地上,被迫去舔其他人的鞋子。如果这些事情是必然的经历,我也会坚强的忍受下来。因为,爱一定会到来的。像我这种爱哭鬼,当然要好好擦掉眼泪,满心欢喜的去迎接自己的未来——哭泣着去接受幸福的事情,对幸福本身来说,是很糟糕的事情。
但是,所有的所有,全部因为那一天的到来,而崩坏了。
高烧——啊,那场把我和那个人连接在一起的高烧。我不需要任何人向我解释为什么高烧会把我变成现在这样,它吃掉了我胳膊,后背,还有其他地方丑陋的伤痕。我的皮肤变得像理想的那样光滑,但我并不为此感到高兴。我以为,父母遗弃我的疾病开始在体内爆发,高烧几乎抽干我的意识。不止如此,它会杀死我,就像本该在那家出生的医院时就停止的啼哭那样,掐断我的呼吸。要求我偿还那么多年前,作为一个生命诞生的罪孽。
很意外吧,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相同的,不约而同的发作入院的人,但是我心里却偏偏,偏偏想着这是不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以后我都要以这么差劲的状态度过余生,那么,最开始父母的遗弃,或许也是正确的。『不想让我痛苦』,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错?——凭自己一个人想要顽强的活下去的小孩子,是很坚强的。所以,我只是想看看,疮疤消失之后,能够穿上凉爽的裙子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是个漂亮的女孩吗。
在意识模糊的期间,我遇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也许对方不太记得我,可是我,一直把这个最重要的,值得我一生去铭记的小细节挂念于心。由于同期入院的病员人数激增,增设的病床也无法完全容纳下这个数量,在人来人往,满是哭嚎的隔离区角落,我和他挨得很近。最开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很吵闹,很悲伤,又很孤独。其实像我这种完全不害怕孤独,慢慢被周围人称为『自闭』的家伙,应该完全不会说出『孤独』这个词。因为我一直,都很孤独啊——大概是在害怕吧。不惜遭到抛弃的未知病症,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夺走自己的生命。
这个时候,手,滚烫的手指碰在了一起。是谁呢,不仅我没有力气抽走,对方也是。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拿来呼吸,强忍咽喉灼烧的疼痛,贪婪的呼吸着浑浊的空气。明白吗,就像坠入黑暗的深渊时,拼死抓住什么东西的感觉。那既不是什么石头,又不是什么容易磨伤手心的坚韧的野草,而是更加温暖的,更加有力量的东西。在这片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我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么一个,抓住自己的手,和自己一起度过死亡前最恐怖的孤寂的人。
我感到十分的满足,一直封闭的心暖暖的。意识不知不觉的消失了,恐怕维持呼吸已经渐渐让我保持意识。我做了一个相当长久的梦,梦的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但是我知道,手边传递过来的那样的温度,那种带着生命热度的抽动——他也在,做着什么梦。
最开始,应该是素未谋面的父母。不知道为何突然记起了他们的样子,想要看清一点的时候又变得模糊。他们,很开心地围着我,像对待挚爱的宝物那样,嘘寒问暖。我还拥有,一顿热乎乎的早餐。没有人要求把饭碗放在地上,用鞋子恶意的踹翻,让我去吃掉洒出来的食物。那时候,我好像,忽然得到了什么很重要的,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然后,开心得说不出话。嘴唇都兴奋的哆嗦,大概眼泪也不争气的滑出来了。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是多么,多么的想要幸福,我是多么,多么期待普通的生活,多么渴望被爱。
我在模糊的记忆与现实之中半梦半醒,依旧天真的相信着,自己会像台本中那些女孩一样,苦尽甘来,得到属于自己的爱与幸福。所以,不害怕的哦,即使睁开眼以后世界天翻地覆,即使过去努力构筑起来的生活被完全颠覆。作为我而言,都会坚强的接受下来。
对于我这样习惯了蛆虫生活的家伙,无论接下来要度过怎样的地狱,都可以坚强的活下去。
只要握着这只手,只要在一个角落找到容身之处,找到我缺失的,愿意成为家人的存在。只要、只要有人愿意爱着我,我相信自己肯定会幸福的,不知所措。
——什么东西被拉开了的刺耳声响,阳光争先恐后的挤入眼睛的缝隙。我挣扎着,不断咳嗽,继而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身影完全逆光,但是能够窥见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的女性。温柔的仪态,向我很轻、很轻,毫无恶意的搭话过来。
「小池,纪子吗。」
我想要点头。感官十分沉钝,大概过久的沉睡让大部分知觉处在罢工状态。当我尝试找回舌头的知觉时,突然间,指尖传来的触感仿佛烫到了手指。
我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和那个人,直到现在还紧紧的握在一起。『他还好吗』。自认为已经完全康复,除了一点身体上的疲惫,感觉对话上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无论如何,想要优先和那个人搭话,我必须感谢他,感谢他在这段痛苦至极的经历中,充当了我无声的同伴——虽然对方可能对这样的感激莫名其妙。我侧过脑袋,无比惊喜的看向那个方向。
拂晓时地平线缓慢升起的晨光照上对方沉睡的脸庞,洁白的被单下,胸口平稳地上下起伏。
我无意识的扣紧了手指,感到阳光在心口散开。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了。
那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