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听说过金子吗?
金子是黄澄澄的好东西。传说它们住在地下,将地精的家园照得温暖明亮,即使是百老汇的商店橱窗也比不上它闪闪发光;它的心地善良纯粹,正义女神常常赞美初生人类有金子般的灵魂。
那时人们过的是好日子,脚下踩着富饶潮湿的黑色土壤,泥土咕嘟嘟地钻出脚趾缝,每棵树的枝头都挂满了肥嫩多汁的果子,健康的人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振臂高呼心满意足。没有冬没有夏没有痛苦,没有根没有叶没有追求。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那是人类吃得饱过得好的时代,那是人类愚昧无知混混沌沌的时代。那个时代,就是金子般的日子——黄金时代。
……
“亲爱的。”我亲爱的朋友坐在垫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火还够吗?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天气暖和多了。等雪化开了我们就划着小船过河去,记得小鬼布鲁诺吗?那个会烤薄饼的小子,吃得满嘴奶油多像花脸虎。我们去他那儿,用金子换一百张——不,五百张薄饼。”
她说着张开手指,比量着五百张薄饼的厚度,吭吭笑起来。和煦的、金色的阳光裹着冰碴映进小木棚里,硬邦邦的黑咸肉仿佛也带上了甜蜜喜人的气息。
我把火机保存起来,放进贴身的衣兜里。
小豆饼说她出生时幸运女神吻过了她的额头,所以她聪慧幸运我们无所不能。在地精的土地里藏着闪闪发光的黄金,所有人都成了亡命之徒。雪,沉厚的坚硬的冰冷的雪作为了第一道屏障,眼冒金光的人们疯狂地冲上前去送死。
“我们独占了整个世界的幸运。”小豆饼常说。那时候我们的雪橇滑进了谷底,食物和狗都一命呜呼。小豆饼坐在悬崖旁,摘下手套冲冻得又黑又硬的手指哈气。“小枣糕冷吗?我都感觉不到冷了。我们歇一会儿吧。”
因为幸运女神的庇佑,我们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木棚。
木棚的主人死在地上,眼睛可怕地瞪大了,舌头长长地抻出来,胳膊僵直地伸长,后面有长长一趟血迹。
“被打死了。”我咽了口唾沫,“爬到这里……他原本是好好地在屋子里,最多是几个小时前。”
小豆饼则一头扎进屋子里,小强盗捣鼓主人东西的声音在沉寂的雪野里分外清明。
“来吧,小姑娘!”她甜美的声音飞入耳畔,“我说过了,我们独占了整个世界的幸运。看这是什么?是吃的东西,真正的食品;这个,这是蜡烛;这是能打出火来的东西,”小豆饼说着用手指咔嗒咔嗒地按下开关打出火来,“最后!你看,这儿流淌着可爱的金砂。”她说着挥起胳膊比了一条长长的线,从屋角的垫子上一直延伸到死人那儿。
“这儿绝对有不少金子,但是被抢走了,死人斗争到最后一刻,而小小的金粒从腰包中淌了出来。”小豆饼蹲下捻着它们,“我们来玩收集游戏吧亲爱的?”
于是,现在,此时此刻我们拥有了小棚子和金子。
想想看,这是多好的金子般的日子——你和你的挚友在寒冷的极地里,坐在软呼呼的垫子上,火光把你们年轻的脸照亮,你们还活着,还有钱和食物,这不就是『黄金时代』吗?
黄昏时刻,小豆饼从外面回来,懒洋洋地摆弄着腰间挂的小刀。
“小枣糕。”小豆饼说,“有人到这边来了,小棚子被他们发现了。”
“那我们现在就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儿。”
“不行。我们好好地住在这里,有人来了能怎么样?‘像个原住民一样把那家伙赶出去’,等冰雪彻底消融,我们就往南继续旅行。这儿就像家一样,对吧——小枣糕,你知道家是什么吗?”
“是我们一起住着的地方。”
“对啦。既然是我们俩住的地方就不能有其他人靠近。”
小豆饼躲在窗框后面,向外探听消息。
“他们来到了河边、天啊,还拖了一条皮艇。”
她几步跑过来,拉着我就走。
“我们要逃跑吗?”我一边问一边往背包里揣咸肉。
“不是逃跑哦,是保卫家园。”
我们背着东西离开了小木棚。
尽管到了这个时节,寒风的威力依旧不减,咆哮着宣告自己在北境的主权。我们的手套在屋子里烘得又暖又软,但一外出立刻冻得邦硬。传说这是地精被人们驱逐后居住的家园,但没有一个人见过他们的踪迹。仿佛一场大雪,盖住了就什么都不剩。
不一会儿小木棚那边传来了喧闹声,小豆饼拉着我躲到了屋子的后方。她捏紧我的手,用大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两下。这是我们定下的暗号,但它从未有过用武之地。这个意思是:火!
我把火机掏出来,立刻就被她按亮了。一缕纤细的火焰呲地冲出来,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她朝我眨眨眼,用它点着了装黄金的袋子。火焰哧地一声燃烧出红黄相间的鲜艳花朵,袋子很快团成了一个小火球。小豆饼漫不经心地一甩手,将金袋向木棚抛去。
又冷又潮的木棚竟被点着了,从屋子内部冲起了青色的火光。嘎吱吱的木料燃烧声和人声此起彼伏,天地一瞬间冰雪消融,失踪的野兽和飞鸟又重新在偏僻的北境留下了它们的轨迹。
我们把皮艇拖入水中。人们渡过河流时敲碎了冻得并不结实的冰块,坐着小艇穿过河流。我们如此效仿打碎沿途冰块,但不是横跨而是顺流而下。
“温暖的日子这就到来了。”我们坐在皮艇里,小豆饼用唱歌的语气说。
“为什么?那里不是我们的家吗,为什么要烧着它?”我问。
“我们的家不能容许外人靠近。这是我们精心营造出的美好家园,别人不可以靠近。”小豆饼重复,“除我们外只有死人才能待。如果保护不了家园的话,那就毁灭它,那样我们一同生活的记忆就谁也抹不去了。我们的生活像童话一样甜美幸福,决不可掺进尘土,那样的水晶宫无法保持洁白就毁掉吧,让它存在过的痕迹留在我们的心坎里。”她轻轻一笑。
“……我记得金子是不能燃烧的。”
“笨蛋。”小豆饼说,“那不是金子。它能把地精的家园照得透亮,所以说是一种照明用具呀,就像灯油,一点火就能迅速燃烧起来。而那儿的每个人都带着一点‘金子’在身上,所以火从他们身上烧起来,他们也变成了给我们的家园陪葬的死人。从我们刚来这里,我用火机试着点燃东西时点到了‘金粒’时,我就发现了。现在,亲爱的,我们顺着这河往南漂吧,下一次的全新冒险就要开场了。”
“河水快要化开了,顺着河漂很危险,”小豆饼把手搭在额头上,向远方眺望。“但是,谁让我们独占了整个世界的幸运呢。对吧,我的小姑娘?”
黄金时代在“照明用具”的华丽玩笑中落下了帷幕,人类分享住处和珍宝的愚昧日子终将过去,崭新的珍宝即将亮相,白银时代正乘着轨道列车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