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黄泉和眼前这幅景象相差有多远呢？
少年一边嚼着早就没味儿了的口香糖一边这么想着，双眼无神仿佛已死去多时。
然而他的嘴角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明确地表示着他还活着的现实。而且死人是没办法思考的。更何况眼前瑰丽的夕阳，换作其他任何人恐怕都很难产生和他一样的想法，能有这种游离于常识以外的思绪的人毫无疑问是活着，错不了。
少年坐在一艘小艇甲板上的木椅子里，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面。能看见夕阳，这个地方应该是下午四点以后——至少在这个时区来说是这样。
少年拿出信号微弱的手机看了看，咬咬牙，皱起眉头，“我靠，怎么还不来？”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整。简而言之，少年平时生活的区域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至少差了五个时区。
另外可以得知少年和什么人约定了要在这里见面，而对方迟到了。
“还不是怪你自己么？”小艇的驾驶舱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明明有更为方便快捷的移动方式，你非要叫船来接。这里可是太平洋中间啊，也许我们现在早就没在约定好的地方了，迟到也很正常。”
那是一个20岁后半的女性的声音。少年从外面只能隐约看见昏暗的驾驶舱里面那个女神婀娜的身体曲线，却看不清楚脸。不过里面的女人似乎可以看到光线充足的甲板上的少年的表情。
“怎么，我说错了吗？”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冷笑着。
“没有。”少年耸耸肩，视线离开驾驶舱，重新落到海面，“你说的那种方便快捷的移动方式，恕我敬谢不敏。我可是个连飞机都不敢坐的人。用那玩意？你以为我说自己胆小鬼是跟你开玩笑吗？”
“那我们也许就只能一直在海上漂来漂去了。”
“放心吧，我们还在最初的那片海域，移动不超过五百米。”
面对女人的讥讽，少年无比自信地断言。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看着呢。”
女人愣了一下，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就快接触到海平面的太阳悬挂在那边的天幕上。
女人吃了一惊，“你一直看着太阳在计算我们的位置？”
观看天空的星星确定位置，这是古代航海家常用的定位手段，真要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但是现在是白天，太阳是唯一可供观测的天体，要确定位置已经很不容易，何况还是一直盯着那个持续不断发光发热的球体？一般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甚至于根本不会这么想。
少年不置可否，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夕阳。
女人见状也不再说话，拿出一本杂志，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起来。
沉默支配了这漂浮在海中的孤舟。
过了一会，女人重新抬起头来。
“喂，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少年看着她，脸上略显诧异，“什么时候？”
“之前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叶允的行踪？如果不是你，我们没机会杀死她的。”
“你说那个啊……”少年挠头苦笑，“放心吧，我不是帮你，只是利用你而已。我有我的目的。为了执行我的计划，叶允必须死。稍微借刀杀人一下而已。”
女人不说话，静静地盯着少年的脸，试图获取更多的情报。可是少年只是满脸憨厚的傻笑，什么都看不出来。
最终女人叹了口气，“从结果上说，你帮了我。不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准备拿什么东西来谢我？”
“本来有那个打算。不过既然你有你的计划，那就不算是帮我了。所以没有谢礼。”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会不会造成我的困扰。”
“如果造成你的困扰了呢？”
“那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的。”少年如此断言，“做梦没什么，但是把梦境当真就不好了。你连一个毫无防备的人都杀不了，还想杀全神戒备的我吗？”
女人咬牙，没办法反驳。
虽然对方没有言明，但是少年显然清楚地知道女人过去做过的那件最终一败涂地的事情。
而且女人确实没有杀死这个少年的把握。
“那加上我呢？”另一个声音从船尾传来。
另一个少年从那里走出来，挑衅地朝着前一个少年笑。
和一直看着夕阳的那个少年相比，这个少年的体型略胖了些，饮食不规律导致的啤酒肚稍微鼓起，但是以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来说那种程度的啤酒肚并不足以被认为是个胖子。
“你不会杀我的。”
“凭什么？凭我们以前是搭档？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会念旧情的人。”
“当然，我知道你不会是念旧情的人。但是我死在这里会造成你的困扰，不是吗？”
“哈，说得没错。”啤酒肚少年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驾驶舱，“抱歉啦，绫婶，我帮不了你了。”
“要你有什么用？”女人白了他一眼。
“可以在你晚上寂寞的时候安慰你一下呐。”啤酒肚少年嬉皮笑脸地说。
“闭嘴。”女人的忍耐力似乎终于见底了。她右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女用的小型手枪，瞄准了啤酒肚少年，动作干净利落。只要少年再多说什么，她会更为干净利落地开枪——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住手吧。”看着夕阳的少年劝道。
“轮不到你来当和事佬。”女人没好气地骂道。
“就是就是。”啤酒肚少年帮腔道，脸上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对瞄准自己脑袋的现代军火视若无物。这种会替拿枪指着自己脑门的人帮腔的脑袋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我们等的船来了。”
少年指着夕阳的方向。
在视线那头的海平面上，一个小小的黑点和太阳比邻，缓缓向这边靠近。
“哟呵，还真的等来了。”啤酒肚少年这么说着，脸上却是打最初就相信船一定会来的神色。
驾驶舱里的女人默不作声地看着，最终悻悻地放下了枪。
“周行空，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说这种无聊的话，绝对杀了你。”
“办得到就试试看吧。”啤酒肚少年吹着口哨，一脸挑衅，根本不相信女人杀得了他。
“唉……”看着夕阳地少年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别吵了，都乱成一锅粥了，我告诉你们我的计划还不行么？我的计划说起来仅仅只是为了要杀人，并不会保护谁，不会碍着你们的事的。这样行了吧？什么都说清楚了就别闹了，等会别人看我们不老实不让我们上船就完了，就这艘小艇可没办法把我们送回大陆。”
两人终于默不作声了。
见他们终于停嘴，看着夕阳的少年松了口气，“我说……你们两个最开始怎么会合作的啊？”
“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有利用价值而已。”
女人和啤酒肚少年同时开口。
似乎是不甘心和名叫周行空的少年说了一样的意思的话，女人又补充道：“和你找上我们的理由是一样的。不要以为自己能看着太阳辨识方位就连思维方式都高我们一等了。”
看着夕阳的少年笑了，嘴角的疤痕和弯成月牙的嘴唇连成丑陋的折线，“看太阳辨识方位？那么老掉牙的事情谁做啊？”他拿起了手机，屏幕对着女人，“我用谷歌地图的GPS定位确定坐标的。”
女人傻了，这无厘头的猎奇转折让她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而后低声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啤酒肚少年捂着肚子笑得弯下腰去，“果然不愧是你，永远都这么脱线啊，江近松。”
“过奖，过奖。”
像是舞台上的小丑，隐宗的叛逆弯腰行礼。
远处兼作偷渡用的货用油轮在这不合时宜的欢笑声中渐渐靠近了游艇。
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自此重新伸向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