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公输,醒醒,已经到学校了。”
我扶着公输沐雨的肩膀,轻轻推了推。
“我吃不下了啦……”
公输沐雨一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一边呓语一边转过头去,将额头靠在玻璃窗上。
本来好好挂在下巴上的口水因为这个动作滴了下来,顺势掉进了领口。
“呀!”
已经在风中凉了很久的口水似乎有些冷,公输沐雨受到这个刺激之后立刻惊叫着醒了过来,慌张地左顾右盼,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我。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笨蛋脸上仿佛从另一个时空突然穿越过来的愕然,除了苦笑之外根本没办法给出其他的表情。
“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我这么问道。
除了帮她稳定一下情绪以外,我也很好奇。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够让素来以仿佛食道不是连着胃,而是连着什么黑洞闻名的公输沐雨,说出“吃不下了”这种荒唐话语来?
听到这句话,公输沐雨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我。她埋下头想了想,然后惊恐地长大了嘴。
“我的蛋炒饭!”
“什么蛋炒饭?”
“你做给我吃的蛋炒饭啊!”
“我什么时候做蛋炒饭给你吃了?”
“就在刚刚啊,刚刚你说……”
公输沐雨说到一半,因为沉眠而陷入瘫痪的视神经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注意到了我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和她刚刚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胖子你在变什么戏法啊!快把蛋炒饭还给我!——疼!”
“清醒过来了吗?”
我举着刚刚对着公输沐雨脑袋敲下去的拳头,有些不耐烦地问。
“清、清醒过来了……”
“清醒过来就好。”
我收起拳头,把公输沐雨从带着软垫的舒服座椅上拉起来,拿起她的书包塞进她手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书包里面现在应该就放着名为“天道”机关吧。这对如今的公输沐雨来说可是命脉,不能放着不管让她像以前那样把书包经常弄丢了。
公输沐雨老老实实地把书包挎到背上,离开了座位,跟在我后面朝公车后门走去。
今天是除夕前一天,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这班车的终点站,这班车也是到武侦高的所有车次中最后一班。
车上除了司机以外,就只有我和公输沐雨两个人罢了,完全没必要担心因为拥挤而走散什么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公输沐雨的手还是像以前一样抓着我的衣角,像是生怕一不注意我就不见了似的。
“小哥,很可爱的女朋友嘛。”结束了一天工作,百无聊赖地抽着劣质香烟的司机大叔看到了公输沐雨的动作,嘴角咧出微笑朝我搭话,“干嘛不牵着手呢?”
我看着司机的脸,皱起眉头。
我很讨厌这种家伙。无论我还是公输沐雨,都不知道这个大叔姓甚名谁,反之亦然。明明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却要跑来插嘴,真是多管闲事。
在我成长的环境里面,不该问的事情一件都不要问,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才能活得更久一些。什么事情都喜欢把咸猪手伸过去的家伙,总有一天会被人在山涧、阴沟、垃圾场和法制进行时之类的地方发现——当然,发现的时候保准已经是尸体了。
关你什么事?我这么想。
因为和这个司机大概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所以我本来也准备要这么说的。
阻止我将这话说出口的,是公输沐雨脸上努力想要掩藏却欲盖弥彰的期待表情。
“啧。”
我无奈地咋舌,将公输沐雨的手从我的衣角上拿下来,抓在手里,逃跑一样快步走下了公车。
回过头看向车里,司机大叔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没有放在我们身上了。
对他来说,我和公输沐雨也就和他之前载过的很多客人一样,只是那么回事而已吧。
明明只是那么一回事也要插嘴,果然是个多管闲事的讨厌家伙。
他说公输沐雨是我的女朋友,可我却不太能够肯定这一点。
公输沐雨是曾经说过她喜欢我,而现在的我大概也并不讨厌她。然而现在这种情况算不算是在交往,仔细想一下,从知道她喜欢我到现在,我似乎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什么,所以应该不算吧。
“呐,公输。”
“嗯?”
“刚才你为什么不反驳呢?”
“反驳什么啊?”
公输沐雨奇怪地问我。
你总是这样啊。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察觉,还是在装傻。——我看着她天真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想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义,于是闭嘴不再出声,松开手上的力道,想要重新把手踹回裤兜。
可是从公输沐雨手上传来的力道清楚明白地告诉我,现在想撤手已经来不及了。
我也只好放弃,任由她抓住我的手,慢悠悠地朝着不远处的校门走去。
“对了,胖子!”公输沐雨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教我做蛋炒饭吧。”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愣了一会,“怎么会想起这个?梦里吃了蛋炒饭就想自己做了?”
“刚才我梦到你教我做蛋炒饭了啦。”
原来是梦到这个了吗?
我苦笑了一下。
教公输沐雨做饭这种默示录级别的恐怖错误,现实生活中的我是一辈子都不会犯下的吧?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问。
刚刚她的梦话分明是说“已经吃不下了”,醒过来的时候也说是我做蛋炒饭给她吃。
她自己做的蛋炒饭上哪去了?
“我搞砸了,饭炒焦了蛋还没有熟。”公输沐雨红着脸扭过头去,“然后你就做了好多好多蛋炒饭给我吃。”
我按住自己的睛明穴,冥思许久,再睁开眼看着公输沐雨回忆梦境笑得格外开心的脸,最后还是只能给出苦笑应对。
为什么明明现实美好得像是梦境,梦境却在诡异的地方现实到爆呢?真是个让人费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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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飞,等一下,有你的信。”
当我走过校门的时候,传达室的校工叫住了我。
发生了这么多次和我有关的事情,向来贵人多忘事的校工大叔也终于能记住我这张不太起眼的脸了。
我拉着对今天在游乐场里面的种种事情说个不停的公输沐雨,走进了传达室。
校工没有看我,专心致志地在一堆信件中翻找着,让我有了空闲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让公输沐雨停下来。
“好了好了,这边有事,等吃饭的时候慢慢说行不行?”
公输沐雨嘴里正在说着下午坐过山车的时候我不敢上去的桥段,被我一句话打断,脸上有些不满。
“不敢坐就不敢坐嘛,不怕丢人。”
“谁不敢坐了?”我瞪了公输沐雨一眼。
她退缩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明明就不敢坐……”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说过山车不安全嘛。可是哪有什么不安全的,过山车出现事故的几率比空难都还低诶!”
“对对对,过山车出事的几率比空难都低。”我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安全啊。又不是完全不可能出现事故。”
“呜……”
公输沐雨涨红了脸,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乌月兰或者小红这个时候一定立刻就能给出反驳的吧,比如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绝对安全的”之类。
但是公输沐雨的木鱼脑袋,只有这个问题出现在考卷上的时候,她才能给得出答案来。
等她口头上反驳,基本一辈子都别想等得到。
“算了算了,不吵了,等会再说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她不太情愿,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就算到此为止。
其实我并不是不放心过山车的质量。
虽然中国的各种建筑和器材,向来是赶工出品,质检方面也是发挥了和“选修科必逃”的大学生活箴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强行条例才是条例,推荐条例都是摆设”。
但是那个游乐场的投资方是外企,应该不会存在这么扯淡的问题。
我真正担心的是其他方面的不安全因素——例如狙击手。
“紫麒麟”的仇人多到两只手都不可能数得过来,有谁煞风景地跑来寻仇绝不奇怪,所以我日常生活总是会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再说最近还有小红提到的那个需要改变的“命运”。
如果不是因为前天约好了,我甚至连游乐园都不想陪公输沐雨去的。
“那个、胖子……”
公输沐雨又开口想要争辩什么。
这个时候校工大叔帮了把手,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喏,你的信。”他把一个彩色的卡通信封塞到我手里。
“还有你的。”然后把另一个白色信封越过我的肩膀递给公输沐雨。
我手里的卡通信封上只写着收件人是我,却没有寄件人的地址,也没有邮票和邮戳。这应该是校内的什么人放在传达室的,一般用来传达什么不太重要也不太紧急的大段文字或者图片信息的,即所谓的“校内邮件”。
而公输沐雨的那个信封上则写着我看不懂的英文地址信息,盖了很多我看不明白写了什么的英文邮戳。还贴着几张单位标注为“$”,画有一个左手捧书右手举起火炬,脸部轮廓有些像男人的女人雕塑的邮票。我赌五毛,这封信绝对是她的“奎因叔叔”寄过来的。
“校内邮件”就算了,在这个网络通信如此发达的年代,还写纸面书信什么的……真不知道艾泽尔·奎因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居然会做这种没有效率的事情?
我看着公输沐雨的信封这么想着,然后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太对劲。
公输沐雨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收到的邮件,而是眯起眼睛看着我手里的这封,活像是盯着上灯台偷油的老鼠的那只双眸透亮的猫。
我被她那个眼神吓得脊背发凉。
“怎么了你?”
“快拆开!”
“拆开?”
“嗯。”
公输沐雨用力点了点头,见我还不行动,便趁着我背上渗出冷汗难以作出应对的空档,把信抢了过去,在我来得及抢回来之前拆开了它。
然后就到此为止了。
凭我的身手,没有站着不动,让公输沐雨把写给我的信读完的道理。
“诶诶!”
公输沐雨惊叫着试图要做些什么,却根本来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我用手刀劈在她的手腕上,同时另一只手把信纸从她因为吃痛而松开的手中抢了回来。
“不行!不能看!”
“什么不能看啊?这封信又不是写给你的。”
公输沐雨嚷嚷着,连“奎因叔叔”寄给她的信都丢在了地上,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寄给我的信抢过去。
我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能前进,但是也因此没办法阅读信件内容了。
“你干什么啊?”我恼怒地质问。
“反正胖子你不能看那封信啦!要看必须和我一起看!”
公输沐雨耍无赖似的说着,眼镜后面闪现出水光,像是要哭了。
我一瞬间慌了手脚。
“喂喂喂!你别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至于这个反应?我让你看还不行么!”
我赶紧把信拿了出来,放到我和公输沐雨中间。
公输沐雨立刻抬起手来,准备再次把信抢走。
不过我反应快又给收了回去,她没有抢到。
“不行,写给我的信我至少要过目一次吧。”我正色道,“和你一起看是最大的让步了——你哭也不行。”
“好、好吧……”
公输沐雨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真让人头疼。
这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会让公输沐雨反应这么大。
而且在看信之间就知道信里面的东西我不能看,也显得非常可疑。
难道说我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我带着这样的疑问,看起信的内容来。
“亲爱的卫飞同学,我注意你已经很久了……”
和沉默着的我不同,公输沐雨把信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随着阅读的继续,她的脸色也越来越糟糕。
“今天晚饭过后在狙击科训练场后面见……落款是‘仰慕你的人’,日期是今天……这果然是情书嘛!”
读完信的公输沐雨当场抓狂,抢过信纸撕得粉碎。
“胖子!你是混账!老实说最近又去招惹谁了!”
撕完信,她带着哭腔问我。
一旁的校工大叔看着满地的信纸,大约是想到了之后这些东西还是归他收拾,脸上浮现出的情绪就不免显得很恼火。
不过女孩子的眼泪在关键时刻占了上风,校工大叔也没有不识趣到为了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跑来打断我们对话的程度。
这让我很是苦恼。
要是校工大叔大公不要这么善解人意,直接义正词严地说教就好了,也省得我安抚这个看过信就抓狂的笨蛋。
“你冷静一下啊……”
“不能冷静!这种事情怎么冷静得下来嘛!”
公输沐雨声嘶力竭地大喊。
堪比野兽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就算像往常那样对着这个笨蛋的脑袋来上一拳,也不会有效果。
她现在已经完全疯了。
“冷静一点!我平时根本都不出门的,怎么可能有时间去认识你不认识的家伙啊?”
我被公输沐雨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倒,惊慌失措地喊着,同时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校工大叔。
校工大叔回以爱莫能助的眼神,嘴里絮叨着“我的眼镜上哪去了”,重新回到他自己的工作里。
我靠!你这是见死不救啊!刚刚我经过门口的时候,离那么远你都看清楚了,眼镜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啊!
我在心里怒骂着,脸上则向公输沐雨露出无奈的笑容。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啊。”
“……快说!”
也许是笑容奏效了,公输沐雨稍微冷静了一些,但嘴上还是没有什么好气。
“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很帅。”
面对这完全不经过大脑的回答,我只能用力捂脸。
“……把你的个人观点去掉。”
“脸不错啊,但是表情很凶。加上头发的话,感觉像个快死的老头子一样。”
“也就是说在平均值以下,对吧?”
“嗯。”
公输沐雨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理论。
说服工作第一步获得成功,我心里也稍微有了几分底气。
“我的性格怎么样?”
“人很好的,总是帮我……”
“把你的个人观点给我去掉!”
“一天到晚凶巴巴的,像是别人欠你钱一样。”
“所以说,性格也在平均值以下了。”
“……哦。”
公输沐雨听出了我的逻辑,这次回答之前稍微犹豫了一会,没那么干脆了。
“我平时的作风怎么样?”
“……卑鄙小人。”
这次公输沐雨终于顺着我的逻辑,给出了我想要的,也是一般而言别人会针对我给出的评价。
我拍了拍手,“这不就结了。除了像你这样的个别案例,还有哪个脑袋抽筋的会看上我?”
“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信封信纸还有字迹都证明对方是个女孩子啊!”
“……问到点子上了。”
我恢复了平时没什么活力的语气,弯下腰把碎纸屑全部扫到一堆,抓起来丢回了信封,再把信封遮起来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然后捡起寄给公输沐雨的白色信封递给了她。
接着抓住她空出来的那只手,不顾她脸上错愕的表情,把她拉出了传达室,朝着学校内走去。
“胖子!你还没解释那封信呢!”
公输沐雨一边跟在我后面走着,一边问道,语气中尽是焦急。
但是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出一段路之后,找到一个没有风的角落,把信封拿出来,将里面的碎纸屑全部倒出,然后才开始解释。
“在我给这封信做完鉴定之前,都没有办法给你回答。”
“只有一封信而已,连参照都没有,你想鉴定什么啊?”
“鉴定这封信是不是直接用手写出来的。”
我把信封中所有的“我”字都找了出来,拿起其中两张重叠在一起,对着灯光看了看,再放下。
“发现什么了吗?”
公输沐雨看着我的行动,不明所以地问。
“有点眉目了。”
我把“我”字全部两两对照完后放到一边,再找出“你”字,做同样的事情。
对照完“你”字,又再找了几个其他的相同的文字,照着之前的方法做了。
最后我把所有的纸屑都丢进了垃圾桶,愉快地咧出笑容。
兴许是那张脸太过可怖了,公输沐雨担忧的低下头,视线从下方看过来。
“胖子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基本可以完全重合在一起。”
“什么东西可以完全重合在一起。”
“同一个字的所有笔画可以完全重合在一起。”
我低下头看向公输沐雨,这才注意到她的动作。
看上去还蛮可爱的。
我觉得脸颊有点发烫,不自在地地重新抬起头来,藏起傻瓜一样的表情不让公输沐雨看到。
“对你来说算是好消息。”
“对我来说算是好消息?为什么?”
公输沐雨困惑的声音传进耳朵。
“因为所谓仰慕我的人根本就不存在,这封信是有人别有用心对着字帖之类的玩意一笔一划描出来的。晚饭后在狙击科训练场后面的会面,百分之百是个陷阱。”
“诶?!”
公输沐雨惊叫起来,附近停留的几只麻雀全部被吓了一跳飞走了。
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让这个声音不至于传得太远。
等到她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我松开了手。
“呐,公输,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没有就好。我准备去会一会这些家伙。”
“要我一起去?”
“不,”我摇头,“你呆在寝室里面。”
“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谁敢在校长眼皮底下动我呢?多半只是些无聊的事情而已。”我笑了笑,摸了摸公输沐雨的头,“谢谢你关心我,不过这次真的没事。”
公输沐雨还是不服气的样子,“我一个人在寝室里面也没有事情做嘛。”
“稍微做一下机关不就好了?你很久都没有摆弄哪些东西了。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公输家最厉害的机关是叫九天吧?每一代都会加入自己的思想才能做出来的高级品。”
“是叫‘九变’啦……”公输沐雨撅着嘴指正,“可是那个至少要九个人才能用诶。”
“有‘天道’和你的脑袋,一个人做九人份也不难的不是吗?今天晚上就老老实实在宿舍里面呆着吧。”
“……好吧。”
公输沐雨最终还是选择了听我的,虽然她还是非常担心。
“放心啦。我还有这个呢。”
我拉开领口,把里面穿的衣服亮给公输沐雨看。
那是她做给我的特殊防弹背心。
“有这个东西也就和你守在我身边差不多了不是吗?”
“嗯。”
“好了,你随便吃点什么东西就早点回寝室去。我回去做点准备,就去看看这些家伙到底耍什么猴戏。”
我说完便迈开脚步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胖子!下次再出去玩吧!”
公输沐雨在后面喊。
“好!下次再出去玩!”
我随口回应着,没有回头。
上海的夜晚,比起中国其他地方,是走得早了点。地平线上的第一缕阳光,总会在公鸡打鸣之前划破夜空。
但是这也意味着,第二天的夜晚,比中国其他任何地方都先到来。
夜晚,是属于刺客的时间,属于我的时间。
——那个时候的我,这样得意的想着。
对于在不远的将来,因为轻率而尝下的苦果,我现在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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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公输沐雨告别之后,我并没有像跟她说的那样,回自己的寝室,为那个必是陷阱无疑的会面做准备。
而是跑去侦探科逛了一圈,估计她已经回到寝室之后,一溜小跑来到了女生宿舍背面。
快要接近六点的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然而女生宿舍里面能够见到的灯光却屈指可数。
这不奇怪。明天就是除夕,后天过年。就算放寒假之后还继续留在学校里的勤快人,除非像我这样有家不能回,或者公输沐雨那样无家可归,也该回去陪一下父母了。
稀疏的灯火中,最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5楼尽头的那间寝室。窗户里面透出了氖光灯管发出的白色光线,而非一片漆黑,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公输沐雨并没有按照我的指示,乖乖地回到寝室,而是和上次隐宗事件一样因为担心我,擅自跑出来,可就真让人揪心了。
好在她这次还算听话。
不过,我当然不可能只为了看公输沐雨是否回到寝室,就专程跑女生宿舍来一趟。
我过来这里当然有着别的目的。
我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输入“QHY”,按下了通话键。
和那孩子性格很相称的轻快旋律响了几秒钟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喂?卫飞学长,什么事啊?”
小红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元气十足,却明显地心不在焉。
除了她说话的声音之外,电话里还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响,以及另外一个人的说话声。
小红和她的室友似乎是要准备做饭吧。
……等一下,做饭?
“你在做什么呢?”
我对于那两个人在做饭这件事在心里先表示了惊讶。
她的室友我不认识。
除了有一副菩萨一般,睡觉被人毫无道理地吵醒也不会生气的好脾气之外,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自然而然,此人的料理水平也不在我所知晓的范围之内。
但是小红的料理,我被迫见到甚至吃过那么多次之后,想不清楚都不成。
虽说制作手法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那孩子总是喜欢用一些奇怪的食材,最后做出来的理所当然是难以下咽的东西。
就算她们现在是两人合作好了,有小红参与制作的料理,真的能够食用吗?
我深感不安地抬头看向月亮,月亮却不能给予任何答案。
“在找东西啦。”
小红这么回答着,然后问她的室友有没有看到她给猫剪指甲用的钳子。
没在做饭真是太好了。
“卫飞学长有什么事情吗?”
“有。”
明知道她看不见,我还是点了点头。
同时视线游走于墙面,寻找能够供我立足攀爬的地点。
“随便找个什么借口,让你的室友出去一下。”
“……为什么啊?”
“我现在在女生宿舍这边,马上进来找你。”
“诶?!”
小红发出惊呼。
除了电话以外,4楼的窗户里面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让我得以确定她现在是在离窗户非常近的位置。
于是我挂断了电话,助跑之后直接沿着墙面冲了上去,伸手抓住了小红房间的窗台。
这个动作让我的思绪飘回了几个月之前,在来宾招待所翻进远山金一寝室里,第一次见到他穿女装时候的事情。
当时那个脑袋里面笃信“正义”的醒子还把我当伙伴看待,现在却已经无法忍受和我合作回去了日本——甚至连继续追查浊之翼,为伙伴的死讨回公道,都放弃了。
后来我有仔细想过,他会这么干脆地回去日本,察觉了当时我告诉他的坠机事件“真相”背后的真相,兴许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他现在已经走了,连手机号都没有留下一个,我也没机会问。
就算问了,他多半也不会回答的。
留下的就只有在我脸颊上那道作为分道扬镳证明的子弹擦伤。
毫无来由的直觉告诉我,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他多半就是敌人了。
我长长出了口气,把无关紧要的回忆统统赶出脑海。
窗户另一边传来防盗门关上的声音。
小红真的照我吩咐,找借口把她的室友骗出去了。
于是我举起另一只手,敲了敲窗户玻璃。
小红显然是在我有所动作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会怎么进入房间,因而早有准备,在我敲响窗户的同时就打开了门。
“卫飞学长就从这里进来哦?”
“当然。”
我随口回应着,手用力一撑,翻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和男生宿舍一样只是简单地放着四人份的床铺、课桌和衣柜以及别的日用品。
这里本来有4个人,放假回去了2个,留下来的还有2个,却没有玩偶之类能够彰显房间主人性别的物事。
“一点都看不出是女生寝室啊。”
我以前从来没进来过,不免对里面的构造抱有些许幻想。
连这脆弱的肥皂泡都毫不留情地击溃的,便是名唤现实的恶鬼了。
“哪里不像了啊,这里比男生宿舍整洁哦!”
“哪里整洁了?”
我指了指现在都还没有清理的垃圾桶,斜眼看着小红。
小红尴尬地笑。
我寝室里面绝对比这个要干净——虽然寝室那么干净并不是因为我勤于打扫就是。
不过当我斜眼的时候,终于发现了区别。
“这里果然是女生寝室啊。”
我感叹着,走到书桌前面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而小红也注意到了我刚刚在看什么东西。
“变态!”
“有什么变态的?女孩子穿女孩子的内衣很正常啊。要是这里出现男生的四角裤那才叫变态吧?”
“我是说卫飞学长你是变态啦!居然通过女孩子的内衣来分辨这里是女生寝室!”
“不然这里和男生寝室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这里比男生寝室整洁啦!”
“有吗?”
我嘲讽地笑了,再次环视寝室。
床上学校配给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也是学校配给的床单上,和同样学校配给的枕头放在一起。看不到任何装饰品。
除了原本功能之外,还充当了保险柜的衣柜,用武侦高之外的学生寝室很难见到的高级锁牢牢锁住。柜门上除了名牌,连张可爱的贴纸都没有。
附带了小书柜的书桌上,放着仅仅是合上了屏幕的,却没有收进衣柜的笔记本电脑。黑色的外壳,完全是实用的款式。唯一打开的电脑前面还有个什么东西在敲着键盘。
靠近窗户的地方是洗漱用的水槽,旁边还放着属于4个女孩子的洗漱用品。这倒是自己购买的私有物,但也只是随处都能买到的普通样式,男生宿舍也不是见不到。
“和我那边差不多嘛。”
我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同之处真的就只有水槽上方的晾衣杆上那些女生特有的衣物而已。
“呜呜……”
小红没法反驳,涨红了脸,眼里噙着泪水恶狠狠瞪着我。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正这个表情也一定是装出来的。
在我寝室里面总是把垃圾随处乱丢的小红,怎么可能为了“整洁”比不上男生寝室而生气嘛?
“ぶずんちふしあおほん。”
旁边传来了某个以双马尾和甩葱闻名的日本ACG角色的声音。
这是病句吧?——我的脑袋瞬间将思考切换至日语,却怎么也不懂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因此愣住了一瞬间。
但是多年以来修行所养成的条件反射还在。
那个在声音响起的同时朝着我扑过来的影子,最终没能扑到我身上,而是在半空中便被我伸手抓住脖子后面提了起来。
“不准欺负Curio!”
小红哭着冲过来,想要从我手里把那东西夺走。
Curio?Curiositas?这不是小红养的那只猫的名字吗?
等等,难道刚刚那句话其实是要说“不准欺负小红”?这压根就不是日语啊!——我因为这无聊的发现再一次愣住,任由小红把那只叫做“Curiositas”简称“Curio”的小家伙给夺了回去。
我放下手,看着怜惜地抱着宠物的小红,叹了口气。
“呐,小红,‘Curiositas’不是只三色猫吗?”
“确实是三色猫啊。”
小红像是听不懂我说什么似的,一本正经地回答。
“看,白色。”
她指了指那玩意的肚子。
“嗯,白色。”
我点头。
“还有黄色。”
这次她指着那玩意的身体。
“对对,黄色。”
我有些无奈地再次点头。
“最后是黑色。100%的三色猫哦。”
最后小红指着那玩意身上黑色的斑点,结案陈词。
而我——
“三色泥煤啊!猫你大爷啊!这分明就是只小豹子好吧!”
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
“Curio才不是豹子呢!它是豹猫!是猫是猫啦!而且已经是大孩子了!”
小红立刻缩回去好几步,带着哭腔声辩。
那只理论上应该是“凶猛的肉食动物”的家伙也朝小红怀里缩了回去,用和小红一样带着几分畏惧几分委屈的眼神看着我。
“……算了。就当它是三色猫吧。”
我的肩膀被深深的挫败感给压垮了下去。
继续争下去,一定会陷入没完没了没有营养的死循环。
我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美国时间可以耗在这上面。
所以三色猫还是豹猫还是小豹子的问题,我还是不追究了。
关于这只本来应该只是猫科动物的家伙,能够用VOCALOID说人类语言,还具备用日语平假名代替汉语拼音的进阶技能,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了。
反正这个世界上出现什么事情都是不奇怪的嘛……
这么想着,我用力捂脸。
“小伙子不错,不用我教你做人的道理了。”
电脑再次发出电子合成音,辛苦地说着诡异的“日语”。
那只被小红放回桌上,两只前爪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的“宠物猫”回过头来,用睥睨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
“区区一只‘猫’居然敢这么拽?”
我抓起Curiositas的脖子,把它从窗户丢了出去。
“Curio!!!”
“放心吧,这才4楼,它不会有事的。”
我抓住小红的领口,把救援不及,想要跟着Curiositas从窗户跳出去的她,给拉了回来。
“现在还是先把我这边的正事给解决了。”
“呜呜……好吧……”
小红带着哭腔坐在电脑前面的椅子上。
“卫飞学长想要问什么事情?”
“啊啊,我这边发生了一点事情。”我拉出另一张椅子,和小红面对面坐下,“想要问一下,这些事情和你前天晚上说的‘命运’,到底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