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的新年虽然寒冷异常,但是却充满着节日的氛围。不仅是因为这是一个除旧迎新的时刻,更是由于每到这个时候,来自全国各地的公爵和骑士们便会聚集在伦敦,举行一年一度的比武盛会。受到这盛会的影响,整个城镇都笼罩在热烈的气氛中,孩子们的吵闹声,妇女们的欢笑声,商贩们的叫卖声,还有广场上的风笛声让每一条街巷的空气都震颤个不停。
在通往伦敦的一条小径上,三个骑马的身影向前移动着。大片的雪花不紧不慢地落到他们灰色的斗篷上,然后又顺着斜坡滑落到某个凹陷的角落,便懒懒地呆在那里不动了。虽然距离城镇中心还有一段路程,但是欢笑和音乐已经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三人中稍微靠前的一个忽然回过头来问道:“阿尔托莉雅,你是头一回来看武会吧?”
“诶?啊……是,是呢……”叫做阿尔托莉雅的少女有些慌张,支支吾吾地回答。
“父亲,她去年的时候就来看过了,藏在菲尔特大妈的马车里。”
“凯哥哥!”少女愠怒地瞅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冷不丁地将他披风的兜帽拽了下来。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前面的身影说:“父……父亲,因为人家很无聊嘛,每天都要学习、干活,睡觉的时候还要在梦中听那个可疑的松鼠头唠叨个不停。人家偶尔也想放松一下,是吧……呃,对不起……”
“嗯,阿尔托莉雅已经很努力了。”
“父亲,你好像一直在偏袒她诶。”凯将头上的浮雪抖下后重新戴上了兜帽。
“唔……”
“才不是呢!我可比哥哥乖多了!”
三个人有说有笑,洒下一路欢声笑语。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就是艾克托,一个诚恳而又忠心的骑士。虽然家境并不算贫寒,但是无论是家务还是农活都亲自操持,为两个孩子做出了良好的榜样。如今看到他们都已经健康地成长,做父亲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渐渐地,风雪小了,他们也终于能从繁密的枝杈间分辨出圣保罗教堂的尖顶了。
“孩子们,我们就快到了。”艾克托一面用手挡住在眼前乱飞的碎雪一面说道。
“对了父亲,您前一阵子被召集来这个教堂是为了什么事啊?”
“哦,是呢。”艾克托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一阵才慢慢地说道:“是坎特布雷主教,他召集了公爵和骑士们来见证圣迹。”
“圣迹?”
“对,在这座教堂的祭坛旁,出现了一个方形的石台,石台中间立着一块像砧板模样的东西,约有一英尺高,上面插着一把圣剑。剑身上还镌刻着金色的文字。”
“什么文字?”凯追问起来,看上去十分感兴趣。而阿尔托莉雅也在一旁饶有兴致地静静听着。
“‘拔出此剑者即为不列颠之王’。”艾克托望着远方,意味深长地重复着剑身上的铭文。
然而凯似乎没有发觉父亲的态度,他兴奋地喊道:“那我可要试一试咯!”说着,就纵起缰绳,向教堂奔去。艾克托刚要制止,可小伙子早已消失在漫天的雪幕中了。不过没过多久,他们便在离教堂不远的路口发现了垂头丧气的凯。听他抱怨,似乎是因为夸下海口,但是却没能拔出圣剑,结果被周围的护剑骑士们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凯哥哥是因为要参加比武太兴奋了吧?”阿尔托莉雅笑嘻嘻地看着凯沮丧的脸,似乎是还记着刚刚被揭穿的事。
而艾克托则有些生气地说:“太失礼了。虽说是在去年万圣节才受封为骑士,但这种行为也太失礼了。”说着便拍了一下儿子的脑瓜。
当他们终于站在武场入口时已经是一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可能是因为出现了王选之剑的缘故吧,前来参会的人数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凯向入口的管理者表明了身份,然后带着父亲和妹妹一同到场地的角落做准备。由于参赛者众多的缘故,轮到凯的回合似乎还有一段时间。于是阿尔托莉雅便将随身带来的毡子铺到地上,一边看凯做热身运动,一边和父亲吃刚买来的热乎乎的煮鸡蛋。正当她细心地将鸡蛋剥净托在手上吹凉的时候,凯突然跑了过来。
“阿尔托莉雅!”
这一声吓得她手一抖,鸡蛋也不负众望地掉落下来滚进了泥里。她满心悲伤地看着泥水中还在冒着热气的鸡蛋,然后忽地抬起头,对凯怒目而视。
“看见我的剑了么?”凯很着急地问道。
“什么剑?!我不知道!你赔我鸡蛋!”
“就是我比赛要用的剑啊,父亲送我的那把!”
“我不知道!赔我鸡蛋!”
一面是即将开始的比赛,一面是愤怒的妹妹,凯不知所措地挠起了头。
“是不是……唔”艾克托凑了过来,似乎是吸取了女儿的教训,将刚剥完皮的鸡蛋直接塞进嘴里,但是却被烫到了。他急忙胡乱地嚼了两下,从腰带上取下水囊顺了一口,硬是把滚烫的鸡蛋咽了下去,然后自言自语道:“还好,没掉。”接着缓了口气后又问凯:“是不是落在教堂里了?”
“没有啊,在教堂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把剑取出来。”
“你是从家出来的时候就根本没把剑取出来吧,你这个笨蛋哥哥!”
“父亲,她在说失礼的话!”
“好啦好啦。”艾克托一面摆着手,一面说道:“让阿尔托莉雅回家取一下吧。剑放在哪里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凯惊叫道:“是父亲!昨晚你说要帮我检查一下剑,拿走之后就再没还给我!”
“!呃……”老艾克托有些尴尬地将兜帽往下拉了拉,然后回头对阿尔托莉雅说:“原……原因怎样都好啦,去回家帮你哥哥取一下吧。”
“不!”阿尔托莉雅仍死死地盯着在泥水里渐渐变凉的鸡蛋。
“没有剑你哥哥就无法参加比赛了啊,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比武。”
“让他用树枝代替不就行了?”
“不……这个有点,对家族的声誉影响很坏啊……”
最后在凯不住的道歉和艾克托的好说歹说下,阿尔托莉雅终于在额外获得三个煮鸡蛋和一张麦饼的条件下满意地跨上了马匹。
还好家离城镇不远,纵马狂奔的话只需半个小时就够了。来到院子前,阿尔托莉雅翻身下马,推开大门后便喊道:“妈妈!笨蛋哥哥把剑落在家里了!”然而整个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她趴在窗子上向屋内张望,也是黑乎乎的空无一人。这时她才猛然想起来,母亲说过要约她的朋友也一同去看比赛的。现在的她既没有钥匙无法进入房间,也不知道母亲到底走到哪了,不禁烦躁起来。她来到父亲的窗前,眼见那把剑就斜挎在床头,被从烟囱里漏进来的风吹得晃来晃去,就像在嘲讽她一样,气得她有一种干脆砸坏窗子直接跳进去把剑拽出来的冲动。但是考虑到事后不仅奖励的鸡蛋和麦饼会消失,还可能会受到不许吃晚饭的惩罚,便打消了这种念头。“到底怎么办啊?”阿尔托莉雅在院子里不住地徘徊,东翻翻,西找找,试图恰巧找到一把掉落的剑。她走到柴垛旁,看着堆得高高的木柴,寻思索性挑一根趁手的木棒拿去算了。这时,他想到了父亲的话和那把石中剑。“是剑!”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急匆匆地跑出院子,跨上马匹,向圣保罗教堂飞奔而去。
在距离教堂还有十几米的地方,阿尔托莉雅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她胡乱地把缰绳缠到一颗树上后,猫着腰向教堂的大门跑去。说是大门,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用木头和藤蔓编起的框架而已。阿尔托莉雅趴在栅栏上向院内偷瞄,一眼便看到了那把插在石台上的圣剑,但是却不见守护骑士的身影,大概也都是去看比赛了吧。四周静悄悄的,阿尔托莉雅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又向教堂的方向望去,房门紧闭,只有窗户中有微微的亮光闪动着,想必是祭祀用的蜡烛,也看不出有人的迹象,于是便壮起胆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圣剑旁边。
靛蓝色的剑柄末端镶嵌着蓝宝石,而金黄色的剑身上则刻着铭文:拔出此剑者即为不列颠之王——与父亲所说得一模一样。华美的圣剑在积雪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让阿尔托莉雅不觉地有些呆住了。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便舔了舔嘴唇,双手握住剑柄,准备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剑**。但是出乎意料地,只是一拔,圣剑便轻松地与石台分离了,结果用力过猛的她连人带剑一起摔倒在雪地上。顾不上疼痛,她爬起来抓起圣剑撒腿就跑,解开缰绳,跨上马匹,头也不回地便向赛场奔去。
比赛已经开始了。赛场边人头攒动,喝彩声不绝于耳。阿尔托莉雅抱着圣剑从人缝中挤了进去,来到了等在准备场地的哥哥身边。
“给你!鸡蛋和麦饼呢?”阿尔托莉雅一面索要奖励,一面将圣剑交了出去,而面前的凯则呆住了。
“这……这难道是?”他反复打量着手上的剑,兴奋地向艾克托跑去。“父亲!快看!!我有了!!!”
老艾克托正为了犒劳女儿而剥着鸡蛋皮,结果被突如其来的凯吓了一跳,鸡蛋连同麦饼一起掉进了泥里。他气得满脸通红,跳起来向凯吼道:“该死的畜生,你有了什么?!”
“是圣剑!父亲!我要当国王了!”然而凯还在自顾自地高兴着。
听到“当国王”几个字后,周围的人投来了锋利的目光。艾克托瞟了一眼圣剑,什么也没说,拉起凯和阿尔托莉雅就往外走。他催促着两个孩子骑上马,然后自己也跨上马背,在前面领着向教堂跑去。一路上艾克托都沉默不语,而这对兄妹也只能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到了圣保罗教堂,艾克托翻身下马,走进院子,来到石台附近。果然,圣剑已经不在了。他转身问儿子:“这把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是阿尔托莉雅给我的!”凯如实地回答。
接着,艾克托又问女儿:“那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就在这儿。”阿尔托莉雅指着石台说:“刚才**的。”
艾克托有些急了,他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圣经》,要女儿发誓说实话。
阿尔托莉雅有些害怕,小声地说道:“父亲,我没有说谎。我错了。我是不是不该动这东西啊?”
艾克托没有回答。他收起了《圣经》,将儿子手中的圣剑接过来,重新插在石台上,然后自己拔了一下。圣剑纹丝不动。他又叫凯过来试试。结果尽管凯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圣剑还是一动不动。他犹豫了一下,让阿尔托莉雅过来拔剑。
阿尔托莉雅走到圣剑旁边,用一只手握住剑柄,正准备将圣剑**时,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劝你在拿起那东西前还是先仔细考虑一下比较好。”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着白色斗篷,手拿奇特法杖的人缓步走了过来。他拍了拍艾克托的肩膀说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也该接受现实了吧。”
“可是……”艾克托表情十分痛苦,想说些什么,却被这个人制止了。
“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的,这就是命运啊!”说着,男人转过身来,面向了两个孩子。
“啊!是可疑的松鼠头!”阿尔托莉雅叫了起来,而一旁的凯则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您好!梅林先生。”
叫做梅林的男人褪下兜帽无奈地说道:“阿尔托莉雅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礼节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尔托莉雅反问他。
“我当然会在这里。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刚刚返回家中取剑以及在这里拔出圣剑的经过。”
“难道你一直在跟踪我?你这变态!”
“不,那倒没有。你忘记我有千里眼了么?不过比起这个……”梅林看了看阿尔托莉雅搭在圣剑上的手,继续说道:“你真的打算把剑**么?”
“我刚刚已经**了啊。”
“第一次的话只能说明你有拔出圣剑的能力,但是如果你再次将它**,那就表明你已经准备好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什么命运?”
“‘拔出此剑者即为不列颠之王’”似乎是在回应梅林所说的话,剑上的铭文微微地闪烁了一下。
阿尔托莉雅像被烫到一样赶忙缩回手,然后慌张地问道:“但……但是,这种事情谁都能做得到吧?”
梅林摇了摇头:“就像艾克托和凯刚刚所做的,普通人是无法将圣剑**的。”
“那梅林呢?你应该能做到吧?”阿尔托莉雅急切地问道,话语中透露出些许地期待。
“嗯……我确实很强大,全知全能。但是,还是无法做到拔出圣剑这件事。”
阿尔托莉雅沉默了。她看了看梅林,又看了看艾克托和凯,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圣剑身上。半晌,她才缓缓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梅林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也该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不过,比起用耳朵听,还是亲眼看到会更直观一些吧。”说着,他举起法杖,开始吟诵咒语。
阿尔托莉雅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而眼前则渐渐地被白色的光所笼罩。
当白光散尽,阿尔托莉雅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古老的城堡中,虽然并不记得曾经来过,但对这里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的前方是一个通往室外的天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天台上伫立着。他头戴金质王冠,身披蓝底白边茸斗篷,仰着头默默地看着天上的明月。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蜷曲的头发和络腮胡子都染成银白,显得是那样的苍老与无力。
这时,阿尔托莉雅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着华丽外褂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似乎看不见自己一样,径直来到国王的身边。
“王上,您找我?”男人在老国王面前单膝跪下。
“啊,我忠诚的丁达吉尔,快起来。”老国王将男人扶起来后又抬起头,看向天空。“多美的月亮啊,温和的晚风,连绵的远山……啊,我美丽的故乡不列颠,要是这种平和与宁静能够永远持续下去该有多好。”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三天前,贝里克郡陷落了。又有数百名士兵和百姓惨死……”
“是的,我听说了。”丁达吉尔公爵回答道。
“萨克逊人虽然暂时停止了前进,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迈出侵略的步伐吧。他们实在是比我们强大太多了。”
“即便如此,我和我的军队也会宣誓效忠,追随您到最后一刻!”
老国王心酸地扬了扬嘴角,尽量露出微笑。“你对王和国家的忠诚是我在这漫漫长夜之中唯一的慰藉。谢谢你,也同时请你原谅我这个无能的王吧。”
公爵慌忙地说道:“请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对国家与人民的热忱,还有您为之所付出的一切都有目共睹,日月可鉴……”
“但是却无法带领国家走向胜利。”国王打断了他的话,使公爵一时也无言以对。半晌,国王才重新开口:“梅林告诉我,这个国家的灭亡是命运的安排,无法避免。如果这是上帝的旨意,我本应该欣然接受。但是我的人民却在遭受屠杀,或是沦为奴隶……作为一个王,我虽然无能,但果然还是想多尽一些王的义务啊。”
“王上,请说出您的要求吧,我丁达吉尔必将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老国王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不列颠的灭亡凡人已无力回天,但是,如果有一个理想的王,一个文韬武略英明果断,一个融合着奇迹与希望,一个生来就被设定为王的王,我想应该可以打破这命运的枷锁吧。我找到了梅林,多次恳求他才答应。他会制造一个融合了不列颠红龙的概念与王之血脉的婴儿,并以理想之王的标准教导他、训练他。那么当他长大成人继位之时,王国就将再次兴起。”老国王凝视着漆黑的远方,似乎是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接着,他转向丁达吉尔:“但是为此,需要一个孕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梅林一直在寻找,最后发现,这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的妻子。”
“伊格莱因……”丁达吉尔不禁说出了她的名字。
“我会娶她为妻,然后让梅林用魔术使她怀孕。”
“我明白了,王上。根据我们的律法,只有丈夫死后妻子才能改嫁,那么请让我选择自己的归宿。希望您能允许我率军攻打贝里克郡,但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战死沙场。只是如果您要立刻娶伊格莱因的话,会对王上的声誉造成很大的影响啊。”
“时间紧迫,不能等守丧期了。不过依我的意见,你可以装作死亡然后隐居起来。毕竟这仍然是一场赌博啊!”
“不!”丁达吉尔果断地拒绝了。“如果一旦发现我还活着,到时候孩子的继承权就会受到威胁,而我们所做的一切也会功亏一篑。”说着,丁达吉尔再次跪下。“既然您为了国家与人民连自身的声誉都可以抛弃,那我丁达吉尔又怎会怜惜自己的性命?如果我的生命能够赌来不列颠的永恒兴盛,那么即使将要踏入地狱,我也会视死如归。”
老国王一把抓住了丁达吉尔的手,也跪了下来。君臣相拥而泣,依依惜别。最后公爵为了通知自己的妻子以及进行妥善安排,跨上马匹返回了自己的城堡。老国王则仍旧站在天台上,遥望着公爵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阿尔托莉雅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不知所措。她跑向老国王想要问个清楚,但就在这时,整座城堡开始分崩离析,而她自己也随着砖石一起掉了下去。阿尔托莉雅吓出一身冷汗,她胡乱地到处抓着,但仍然身不由己地向下坠落。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却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卧室中。卧室中央摆放着一张豪华的大床,而床边则坐着一个身着丝缎的贵妇人。妇人虽然面容姣好,美丽异常,但却低着头,黯然神伤地留着眼泪。正当阿尔托莉雅打算走过去劝一劝她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前面是刚刚的那个国王,而后面的人正是梅林!贵妇人起身向国王行礼后,三个人便一起坐在了窗边。
国王开口说道:“你的丈夫是一名勇敢的战士,整个不列颠都将为他的英勇而感到自豪。他的事迹将被世人所传颂,而他的子嗣也将蒙荫无限的荣耀。”
听到提及自己的丈夫,贵妇人不禁又留下眼泪,良久才慢慢止住。“伟大的王啊!”她哽咽着说:“一切的安排我已经从丁达吉尔那里得知了。我的丈夫为了国家而捐躯,而我也愿意完成您和我丈夫的夙愿。”
老国王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说:“那么事不宜迟。”两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梅林伸出手掌,口吟咒语,手上开始升腾起金色的粒子,渐渐融合成杯子的形状。当完全形成的那一刻,杯子闪耀出金色的光芒,整个房间霎时间一片绚烂。
“这难道是……”
“是的,王上,这便是圣杯。”
国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又揉,然后慌忙地跪了下来。而贵妇人也在一旁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梅林扶着贵妇人一同跪下,然后高举圣杯说道:“主啊,我乞求您实现吾等之悲愿,请回应吾等之虔信降下神圣之奇迹吧。”他的话音刚落,圣杯中开始充盈透明的液体。梅林又吟诵了一段咒语,液体开始变得微红。然后他将圣杯捧在胸前,面向国王说道:“王啊,现在就请您为圣杯注入王的血脉吧。但是正如我和您说过的,您会因此而受到诅咒,您的精力会不断地被婴儿吸收,最后衰弱而亡,您做好准备了么?”
老国王没有半点犹豫。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在手指上划了一下,然后将血液滴进了杯子当中。杯中的液体迅速变成了暗红的颜色并不断地翻滚起来。
接着,梅林又将杯子递给了贵妇人,说道:“请喝下它吧,然后这一切就结束了。”
贵妇人双手颤抖地捧住圣杯,凝视着杯中的液体,咽了口唾沫。她几次将杯子递到嘴边,但还是没有勇气喝下去。最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犹豫,闭上眼睛,仰起头,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液体被喝干的同时,杯子也再次化作金色的粒子飘散而去。
就在阿尔托莉雅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三个人忽然都消失了。而在窗边一个被木盒罩住桌面的桌子开始发出婴儿的啼哭声。她犹豫着走了过去,小心地将木盒揭开,呈现在眼前的是城堡与街道的景象。
在城堡的一个房间里,刚刚的贵妇人躺在床上,而身边则簇拥着一群侍女。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婴儿,而另有一人飞奔进了旁边的房间。
“陛下,生了,生了,是个女孩儿。”侍女刚一进门就高兴地禀报。
国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皱了皱眉头,看向身边的梅林。“是个女孩儿,会发生这种事情么?”
梅林向国王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也是上帝的旨意啊。不过请王上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我这就到城堡的后门等着,请王上派人将婴儿交给我,我会负责找到合适的人抚养她的。”
于是国王与侍女一同来到贵妇人的床边。他嘱咐了身边的人几句,接着众人将婴儿用华丽的襁褓包裹了起来,国王又将戒指摘下轻轻地放入襁褓中,便派两名骑士和两名侍女一同将婴儿送去给在城堡后门等候的梅林。梅林将婴儿抱在怀里,骑上一匹白色的骏马,向街巷的尽头跑去。
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风撩起窗帘,将外面的景色呈现在阿尔托莉雅的眼前。梅林骑马来到一户庭院,一对夫妇迎了出来,而身后,一个几岁大的男孩也蹒跚着走过来抓住了女主人的裙角。他们似乎说着什么话,但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只见这对夫妇纷纷跪了下来。梅林将怀里的婴儿交到他们的手中,便策马离开了。这时,窗外的光线越来越亮,白光再次将阿尔托莉雅包围,但她并不感到刺眼,只是觉得周身一片温暖。
“嗯……”阿尔托莉雅缓缓地睁开双眼,浮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景色。插着野花的衣橱,铺着格子餐布的方桌以及跳动着红色火苗的壁炉。梅林坐在桌边,正摆弄着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看见阿尔托莉雅睁开了眼睛,便微笑着问道:“终于醒了么?”
阿尔托莉雅坐了起来。“嗯……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睡着的时候艾克托和凯把你背回来的。他们现在正在隔壁的房间里……都已经看到了么?”
阿尔托莉雅无言地点点头。
梅林接着说:“你是天生的王。是通过尤瑟的执念,我的魔术和伊格莱因的孕育而出生的人造之王。你生来就具备成为王的一切资质,而这么多年来我所教导你的知识、魔术和剑术也全都是为了你能成为一名理想的王。当成为王的那一刻起,你将受到万民的称颂,获得无限的荣耀,但是你也会永远地失去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幸福,抛弃人类的情感,将自身化作国家的剑与盾,直至耗尽生命,最后孤独而悲惨地死去。”
阿尔托莉雅没有说话。她坐在床铺上,低着头。壁炉中跳动的火苗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梅林站起身,走到阿尔托莉雅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你也有拒绝这一切的权利。”说着,他将法杖靠在身上,在床边坐了下来。“这十几年来,我也好好地反省了,虽然尤瑟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我的目的……嗯,也差不太多吧,但即便如此,像这样不考虑你的意愿而将重担强压在你的肩上也稍微有些过分了。所以,好好想一想吧。如果拒绝的话,你就可以继续过这种无忧无虑的平静生活,虽然平凡,但在你看来应该是幸福的吧。如果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帮你删掉有关圣剑的记忆。”
“那国家呢?”
“尤瑟王在几年前与萨克逊人进行了决战,虽然我们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是国王也随之病逝了。现在摄政的是尤瑟王的哥哥,也就是你的伯父伏提庚,但整个国家却并不稳定,宫廷内部暗潮汹涌;而外面,萨克逊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个国家距离毁灭应该也不会太远了吧。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责将你带到远离战火的地方去的。”
“如果我继位的话就能拯救国家和人民了么?”
梅林沉默了半天,但最后还是开口了:“不。不列颠的灭亡是注定的,你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让这一天晚些到来、平稳地到来而已。”
阿尔托莉雅咬着嘴唇,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她转过头,看向梅林,眼神近乎乞求一般。“我会是一个好国王么?”她开口说道。
梅林看着她微微一笑,摸着她的头说道:“只要你愿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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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事先的约定,比武大会的次日,天刚刚破晓,各地的公爵和骑士们便都聚集在圣保罗教堂的院子内准备再进行一次拔剑仪式。自从圣剑出现后,这种仪式已经进行了两次,但是每次都没有人能将圣剑拔出,因此预言中的选王之事也便一拖再拖。于是,人们中出现了质疑的声音,甚至连圣迹是伪造的这种亵渎的说法也滋生了出来。事关信仰大事,坎特布雷主教心急如焚,于是他便决定在新年借着比武大会的机会尽可能地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在他们当中,怎么也会有一两个人能拔出圣剑吧。”这是主教的想法。因此,这次的拔剑仪式异常盛大,教堂的院子被贵族们塞得满满登登,而周围的道路也被围观的平民们堵得水泄不通。
摄政王伏提庚也来到了仪式现场。他吩咐手下在圣剑的对面支起帐篷,这样,他便可以舒服地坐在帐篷中一边吃煮熟的牛肉,一边观看各式各样的人前来挑战这把石中剑。自从尤瑟·潘德拉贡逝世后,他便一手把持朝政。虽然连年的饥馑和外族的蠢动早就使得有些人对他颇有微词,但是鉴于尤瑟没有可以继位的子嗣,而他又是有着王族血脉的尤瑟的亲哥哥,因此大家对这一切也都无可奈何。王选之剑的出现显然对许多希望改变的人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但与此同时,对于伏提庚本人而言,这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他以前曾经暗地里试拔过圣剑,但是却失败了。不过紧张的他发现一直都没有人能够将剑**的时候,也便渐渐地放下心来。当他手抓牛肉,看到挑战者一个接一个地失败后,心里便更加得意起来,接过侍女递来的麦酒,悠然地呷了一口。
仪式一直进行到正午,但是能拔出圣剑的人仍然没有出现。聚集在教堂周围的人愈来愈少,人们嘴里满是怀疑地嘟哝着,纷纷四散而去。伏提庚也逐渐失去了观赏的兴趣,索性盖着毛毯,在椅子上睡了起来。而主教则搓着手,在一旁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他披着粗布斗篷,戴着遮住了脸兜帽,走近圣剑。因为有太多失败者的缘故,所以谁都没在意他的举动。这个人静静地凝视着圣剑,然后把手握在剑柄上,闭上眼睛,嘴唇与眉头微微颤抖着,而刘海则在风中浮动,好似是在和某些东西做最后的诀别。接着,他猛然地睁开双眼,换成了坚毅的表情,用力抬起手臂,将剑拔出,高高地举在空中。
这时,人群仿佛沸腾了一般,惊呼声、喝彩声和夹杂着的咒骂声响成一片。伏提庚被吵闹声惊醒,而主教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激动地握着拔剑者的手,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便是我们的新王啊!那么,敢问您尊姓大名,是何爵位?”
“亚瑟,没有爵位。”拔剑者平静地回答。
主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得知亚瑟已经年满15周岁后,便立刻为他举行授予骑士称号的仪式,而人群中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平民们雀跃着,他们高声欢呼亚瑟的名字,恳请他立刻登基继位;而不少贵族公爵却在一旁反对,说让出身下贱之人成为国王是一种耻辱,尤其是没有拔出圣剑的人更是恼羞成怒地发泄着不满和怨恨。后来,两派人的争吵愈演愈烈,甚至马上就要爆发冲突了。这时,梅林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大家都冷静一些!还是听听我们的摄政王大人怎么说吧。”说着,他牵起拔剑者的手走到了伏提庚面前。“大人,看来天选之王已经出现了。”
伏提庚从惊讶中缓过神来。他上下打量着拔剑者,然后冷冷地对梅林说:“你终于出现了呢,梅林。这又是你的鬼把戏么?作为一个宫廷魔术师,你为什么就不能多做一些符合身份的事情呢?”
梅林则微笑着回答他:“大人,您在说什么啊?我可是一直在尽一个宫廷魔术师应尽的义务啊。”说着,他将手搭在了拔剑者的肩上。“我一直都陪在王——亚瑟·潘德拉贡的身边。”
“什么?”听到潘德拉贡这个词,伏提庚睁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会听到这个姓氏。但当拔剑者褪下兜帽,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虽然清秀,但却与尤瑟神似的面容。
“不可能!这不可能!尤瑟没有子嗣,这是一场骗局!”伏提庚慌张地否定着。“这一定是你用魔术耍的把戏!”
但梅林仍旧保持着微笑。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戒指——金色的圆环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而宝石上则雕刻着一条双足飞龙的形象——正是那天国王放进襁褓中的那枚。梅林将手高高举起,戒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王之戒!”梅林环视四周大声地喊着,“这便是尤瑟国王留给继承人的遗物,王的象征!而这把圣剑,则是上帝的圣喻!如果再有人出言反对,那么请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对先王不敬,还是在蔑视主的威光?!”
院子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梅林将手臂缓缓放下,再次对着伏提庚微笑起来:“那么大人,您看继位之事何时进行?”
伏提庚额头渗出汗水,眼神四下漂移,支支吾吾地回答:“就……就算你这么说,国王也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可以担负的重任。”
“至于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梅林眯起眼睛,扫视了一下眼前的人。“亚瑟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作为一个理想之王的修行。我敢说,无论是能力还是资质,他至少是不会比在场的诸位差的。”
“你……”伏提庚气得直起了腰,拳头重重地砸在椅子的扶手上。
“大人,依我看还是谈谈继位时间这种实际的问题吧。”
“好吧。”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伏提庚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但是国事的交接不是小事,需要诸多准备,得花费一些时间。”
“要多久?”
“嗯……大概得一年吧。”
梅林思考了片刻,提高嗓音,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好!一年就一年,明年的今日,准时举办继位仪式。”说着便领着拔剑者离开了教堂,留下一脸铁青的伏提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