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杜老板和小学徒到了这栋离奶茶店有相当一段距离的老小区时,小枫才从兴奋中走出来,虽然在路上她已经知道,杜若楠带她去,目的是向杜妈炫耀自己招了一个店员——尽管这个店员居心不良,小枫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所谓关心则乱。
到了楼下,她才觉察到一件奇怪的事,杜若楠并不是和她妈住一块儿,两个地方的距离也非常微妙,刚好处在一个走路嫌远,坐车太近的程度。三十多年前,这里还是当时的老城区,现在被称为老城区的地方当时还是新城,没想到时过境迁,现在新的变老了,老的早就被遗忘掉。
楼道灯微微亮着,钨丝烧出橘黄火光,杜若楠在前,小枫跟在身后,两人慢慢走着。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没、每走一步,小枫就会感觉到离杜老板的过去近些,再近些,直至她撞到杜老板略显单薄的背。探头出去,发现她们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十之八九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小枫,”微光中分不清杜老板有没有转身,说:“要不你去敲一下门吧。”
这、这展开,怎么有种考试不及格的孩子遇上班主任家访的既视感?
“好的。”小枫乖乖按下年纪比她还大的电铃,门后便传出低哑应声:“来了。”
老人利索地打开门,一见到小枫就笑弯了眼,说:“进来进来,饭很快就做好了。”仿佛两人本是旧识一般,没有丝毫生疏。
“阿姨,我是在杜姐姐店里帮忙的,叫小枫。”她甜甜地回应道。
“好好好!”
“妈,我才是你女儿!”杜老板终于爆发了,像小孩子一样从小枫身后探出头,哭丧着脸,嘴巴向下撇去,显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一边儿去,”老人没有给亲生女儿丝毫面子,数落道:“三十好几了就守着间破奶茶店,也不见带个人回来看看!”
“喏,”杜若楠上前与小枫平齐,下巴指着她的位置说:“这不是带回来我店最忠实最能干的员工?”
“就知道贫嘴。”老人笑骂着,“别杵在门口,快,进来吃饭!”
“开饭咯、开饭咯!”我们的杜老板此时化身小馋鬼,拉着小枫到餐桌前。
可这时,小枫的心里再平静不下来。
刚才,杜姐姐说,带我回来。
真的只有一点、就一点,心“砰砰”胡乱跳着,大有破体而出的气势。
妈耶!这难道是恋爱的赶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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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秦皓没有去家教那里,自然,这并非他本人的意愿,而是彤彤家里有事儿,也算给自己请了一天假。
这时他正在提着作为晚饭的鱼走在归程,忽然有些羡慕杜若楠了。刚才刚好遇见,她和自己的小店员去她妈家吃饭,虽然他和杜阿姨没有什么接触,但听冰姐说,她的手艺可以开餐馆了,就是不知道明明杜若楠也遗传了,但是却拿它去开奶茶店。
在冰姐开始进入厨房以后,自己慢慢习惯了每天晚上回去厨房手忙脚乱的声音,今天也是劝了冰姐好久才获得掌厨权,但是到现在却在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他终于觉察到,自己正在慢慢改变,拿心姐的话说,就是柴鱼已经被煮化。当然,她没有告诉秦皓,以前的他一直给人一种焦虑和紧迫感,不单是因为当时所处的环境,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恐惧,仿佛悲剧如影随形,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可幸,梅珞冰也不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两人磕磕碰碰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
喜欢多管闲事的心姐此时正坐在书店里,脚边趴着不情不愿的小鞠,拿着书似看非看,听到楼上两人的日常拌嘴。
——“冰姐,刀下留鱼!你刀拿反了!”
——“反正也是要杀掉的。”
盘盘碟碟、刀刀叉叉、碗碗筷筷,一起奏出热闹的曲子,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日常来之不易,且易碎。
——“好了,味道还可以——话说冰姐你这么早回来干嘛?不是说了今晚我来做饭吗?”
——“忘了。”
月儿悄悄在云端露出些许脸庞,今天恰好是农历初一,作为中秋的前哨,它在此时流连夜空,让人不禁生起许多遐想。
猫的鼻子很灵,小鞠已经从她的脚边起身,伸了个懒腰,几步就跳到楼梯上面,临别时,还不忘嫌弃地喵了一声。
心姐把书合上,眉头忽然皱了皱,未几,对着门口喃喃自语:“你还是回来了,也是,故事缺了起伏,又怎么会好看呢?”
“你说是吧,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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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呜~~”小鞠靠在房门,悠然自得舔了舔肉垫子,可没想到门并没有关紧,加上它已不再是当年轻巧的小奶猫,门无法支撑它的吨位,只得“吱”地一声,让它看清楚房间里的情景。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从衣物和梳妆台能看出它的主人是女性,这时,她凑近窗边,把窗帘拉开,再支起窗架,这扇年龄比她还要大上一截的窗子算是打开了。路灯只照亮她的半张脸,但小鞠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它的主人,当时从垃圾堆中把它捡回来的。
离她不远处,同样被捡回来的少年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认真记住她的动作、言语,慢慢地,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看她摆弄花草还是在留心她这个人。
“……所以说,需要隔一天浇一次水,松土的频率要低一些……”
吃完晚饭后,因为晚饭是冰姐做的,我便揽起了洗碗大业,全部弄好了,刚好被冰姐叫住,要我去她的房间。
这么多年来,我俩已经无数次到彼此的房间——要说当初她的房间还是我来刷墙的,所以并无隔阂。
房间和之前没有区别,和我的相差无几,不过是多了张梳妆台,衣物不一样罢了。
对,说起衣服,我看了看那一叠还没拆开包装袋的衣服,心不由得一阵肉疼。
“看啥呢?”冰姐眯起眼,笑得狡黠,“难道你有那方面的癖好。”
“STOP!”我连忙阻止她,不然最想忘记的场景就会再次对我进行精神打击。
“哈哈,”冰姐这才转换话题,“过来学一下,我不在的几天要照顾好它们。”
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冰姐将要去外地出差一周,她便把这些琐事推给我。刚听说还是比较震惊的,毕竟正式工作了几年时间,这么长时间的出差是从未有过的,震惊完了也就很快接受了。
看了一会儿,我慢慢往她的方向靠去,月华刚好越过窗子,把她的眼睛笼罩其中,认真而安静的神色融进月光中。现在的一举一动是如此契合,在她的手中,我第一次觉得那朵花儿也在享受着恬静的夜色。
“记住了吗?”冰姐看出我在开小差,便提醒我一下,让我亲自操作一遍。
时间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停住,直到她对下面挥手示意。顺着她的目光,我只能看见下面模糊的两个人影,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眼镜。
“是楠姐吗?”其实一猜便知道,算算时间现在她们也应该回来了。
“对,”冰姐语气低下去,停了一下,才继续说:“她每次回来都会这样子,希望小枫在旁边,她会好一点。”
长尾街就那么大,我早已从别人的嘴里知道楠姐的家里的情况,看来真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冰姐停下手中活计,无意识地看过我这边,很快便把视线挪开,轻轻地说:“要不我下周不去了…”
可还是被我听见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好了好了,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工作重要。”看一下挂钟,说:“都这个点了!快去洗澡,都脏成什么样了。今晚爸爸便大发慈悲,让你先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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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总有地方是月亮照不到的,在这里,一个穿红色深衣的少女,默默看着这一幕幕。
此情此景,配得上花好月圆四个字。
泪悄然在俏丽的脸上划过,因为没有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隔了一段连自己也忘了长度的时间,她居然重新流泪了。
她又笑了,声音悦耳,乖巧,以至于无人知道其中的疯狂。
只听到她在低声重复呢喃:“不是他、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