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很多人无法理解勇者艾伦的行为。”
老人将厚重的书本再次倾斜了一些，好追上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漫步向他处的阳光。
那对年幼的姐弟在回家吃过午饭后，又跑回了艾伦纪念馆，继续听着老管理员讲述那让人憧憬的英雄故事。
“为什么？为什么在食物充足的时候要救人，在粮食匮乏的时候也要救人？为什么在战力充足的时候要救人，在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也要救人？为什么妇女孩子要救，老人和病人也要救？为什么要救那么多的人？”
老人一边加重语气读着，一边看了看眼前的这对姐弟。
小女孩皱了皱眉头，有些厌烦地说：
“这些人真是讨厌，救人难道不是应该的事吗？勇者艾伦怎么会做不对的事情呢？！”
但是小女孩的弟弟却不置可否，只是低着头思考着。
“对于这些人的提问，艾伦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救着人。而这些提问的人里，有些人因为得不到答复而离开了，但是却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艾伦的军队，和这位英雄一起，拯救着更多的同胞。人群越聚越多，大家也渐渐地开始明白，在这个生命如草芥，尸体铺满荒野的世界里。只有认识到生命的可贵，才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
听到这里，小男孩忽然开了口。
“如果艾伦救下的是坏人怎么办？”
老人的嘴角扬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的老师一样。他把手放在书上，眼睛盯着小男孩，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无论是谁，在被拯救之前，我们都无法分辨他是好是坏……”
……
“芙萝娅姐，爸爸妈妈他们怎么了？”
…………
“所以我们只能先将他们救下来。”
………………
“艾伦，爸爸妈妈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哦……”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那是一个很美很温暖的地方，到处都是鲜花，他们要在那里继续开心的生活下去呦……”
……………………
“然后再加以辨别……”
…………………………
“不……我不要他们去那里……我想见爸爸妈妈……”
“乖……艾伦，不哭。你不是还有芙萝娅姐姐吗？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呦……”
“你保证？”
“嗯，我保证。”
………………………………
“至于辨别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仔细的观察……”
……………………………………
摸了摸后脑受伤的地方。
伤口已经痊愈了。
但是那股直刺灵魂深处的痛楚却一直都没有消失，反而越加的剧烈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谁正拿着一根木棒，把我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一样。
我甚至已经开始分辨不清脑海中出现的哪些是幻觉，哪些是梦境了。
儿时的记忆吗？
大概是因为马上就可以进入魔法塔内部的原因吧。我开始不停地梦到小时候和芙萝娅姐两人相依为命的一幕幕情景。
不过算了……这样也好，多少能将我的注意力从那该死的头痛中转移一些出来。
怀中的动静让我感到胸口一痒。
低了低头，玲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盯着我看。
“对不起啊，吵醒你了吗？”
我轻声问她。
看着乖巧地摇着头的玲，我不禁想着芙萝娅姐看到玲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定会和小时候对待我一样，摸着玲的脑袋温柔地微笑吧……
“玲，口渴吗？”
玲点了点头。
“走，我们去拿些水喝。”
我让她先起身，然后自己也站了起来。
食物和水因为杰德他们的到来而暂时变得充足了。
主要是因为杰德和林芸两人带了很多过来。
听杰德说，他们夫妻二人是因为任务需要而被外派到南方调查的。
为了这次调查，魔法塔还特别调拨了一个空间包裹给他们，用来填装物资。
听到杰德说他手中有一个空间包裹的时候，我们都很吃惊。
像空间包裹这种可以把大量事物装进一个小小的包裹内的高级魔法物品，我以前也只是听人说过，并没有见过实体。我只知道这东西每一件的价值都可以抵得上一个富足小镇一年的收入，并且只有很高级的魔法师才能制造，所以在世俗间极为罕见。
就连一向十分冷漠的李，在听到杰德说他手上的那件灰扑扑的皮包是一件空间包裹的时候，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幸好，他在之后听到那包裹可以装下十数人半年的吃食的时候，只是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没说地撇过头去了——这让我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我之前一直担心他会当场翻脸，把包裹抢过去……
毕竟李要是真的这么做的的话，杰德姑且不论，我和劳尔肯定是无法阻止的。
而且我想，即使那个白发青年杰德是个优秀的魔法师，但如果在近距离被偷袭的话，想必也要被李手中的铁棍打翻在地……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我对李的个性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看来除非是在生存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否则他也不会做出一些离谱的事来的。
我一边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一边拉着玲在黑暗中向着记忆里摆放饮水的地方走去。
深夜的警卫室里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大家都因为明天就能进入安全的魔法塔内部而放松了下来。
“谁在那里？”
在路过克丽丝缇娜她们休息的地方的时候，从微弱的照明灯光那里，传来了克丽丝缇娜略带警戒意味的低问。
为了不让她惊慌，我拉着玲主动走了过去。
“妹妹渴了，我带她去喝点水。”
克丽丝缇娜在看到躲在我身后的玲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缓了下来。
“水的话我这边还有一些，是刚才睡觉前拿过来的，不介意的话就让她喝吧。”
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于是便带着玲，借着放在地上的油灯灯光走了过去。
看到玲在我的示意下举起杯子大口地喝着水的样子，克丽丝缇娜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对我说：
“坐吧，这里还有些位置。”
我听了走过去坐了下来，目光也忍不住放在了玲的身上。
“很辛苦吧？”
“嗯？什么？”
我扭过头去，看向问我话的金发少女克丽丝缇娜。
“我是说，你一个人带着妹妹，一定很辛苦对吧？”
克丽丝缇娜的眼睛一直都没从玲身上移开。
“辛苦什么的还算不上了。玲她一直都很坚强的。有的吃的时候就会尽量的多吃一点，痛苦的时候也经常忍住不说，怕我担心。其实仔细想一想的话，不如说有些时候就是因为有了她，这一路上我才能找到继续前进的动力。她就像是我心里的一颗不会泯灭的希望种子一样，看到她，我就忍不住想要继续活下去……”
我低着头，回想着一路上玲的种种表现，有些感慨地说道。
“是吗？真了不起……”
克丽丝缇娜也低下了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我和她一样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只会撒娇的小女孩而已……娇生惯养的我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遇到各种各样帮助我的好心人……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只有没用的我还活着……”
昏暗的灯光照着克丽丝缇娜线一样毫无预兆地滑落的泪水，这让她那张白天看起来十分坚强的面容，带上了一丝美丽的脆弱。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克丽丝缇娜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有些难为情地笑着说：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我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祈祷声。
“仁慈无边的主，你把希望放在天上，把希望放在眼中，把希望放在深处。我们祈祷光，你便指向前处。我们祈祷生，你便指向身边……”
虽然知道会祈祷的只可能是那位名叫蕾莎的修女，但是我还是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克丽丝缇娜。
“不用担心，那是蕾莎……她已经好几天都这样了……”
克丽丝缇娜确认了我的想法。
我忽然想到了来北方的路上曾听人说过的事情。
在这次的大灾难中，光明教廷几乎所有的势力都被消灭了。
作为除魔法师外人类的另一大战力，教廷的圣山在灾难爆发后不久，就变成了一座乌鸦遍布的坟场。
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下来的神职人员，蕾莎修女心里恐怕承担着相当大的压力吧……
提到蕾莎修女，我忽然想起了白天和李发生冲突的那位红发女佣兵——伊莉娜。于是便向克丽丝缇娜问了问她的情况。
“伊莉娜现在还在昏迷，不过明天应该就能醒过来了。只是……我有些担心她的心理状况……毕竟，约翰的死对她造成的打击太大了。”
一说起伊莉娜，克丽丝缇娜的脸色又沉重了起来。
我见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安慰她说：
“明天她应该会冷静一些的，你也在一旁多劝一劝她……不要再担心了，克丽丝缇娜，明天我们就要进入魔法塔内部了，到时候大家就都安全了。”
“嗯……谢谢你，艾伦……”
克丽丝缇娜说着，对我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你是个善良的人，我相信你姐姐也一定就在魔法塔里等着你的……”
克丽丝缇娜最后的话让我心中安稳了许多，我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玲回到我们之前休息的地方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并没有再尝试强忍着头痛进入睡眠。
抱着再次熟睡的玲，我又开始回忆起过去那些虽然有些艰苦，但却充满了欢乐与温暖的生活。
可以的话，真想带着玲和芙萝娅姐一起，再一次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去啊。
“艾伦，你醒了吗？正好……”
不知过了多久，劳尔刻意压低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已经天亮了吗？”
我低头打算叫醒玲，却被劳尔伸手阻止了。
“不，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和李找你是有些事想和你说。”
像是回应劳尔的话一样，李的身影从黑暗中浮了出来。
我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
劳尔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
“艾伦，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杰德有些古怪？”
“古怪？”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
“真要说的话，我的确是觉得他和他的妻子林芸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劲。感觉林芸好像很怕他似的……”
“嗯……果然你也这么想吗？”
劳尔先对我的话表示赞同，然后接着说：
“我从昨天起，就觉得这个杰德身上的疑点很多。首先他和那个叫林芸的女人的关系就很可疑，说是夫妻什么的很可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其次是他对恶魔好像十分了解……昨天他们逃进来的过程我全都通过魔力之眼看到了。当时那个杰德先是释放了一个很特别的魔法，然后又从包裹里扔了一个东西出去，那恶魔就被完全吸引走了……”
“这个不好说，说不定是他在灾难爆发后专门研究过恶魔呢。”
我试着说出自己的观点，劳尔听了点点头。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但是你不觉得他的发色很奇怪么？”
“发色？”
我想了想——杰德那头白色的头发，看起来的确是很醒目，可也没到让人觉得可疑的程度。
“白色的头发虽然罕见，但爱尔蒂斯大陆这么大，拥有特殊的发色也不是什么古怪的事情吧。”
我看了看劳尔，示意他解释一下。
“如果单看头发的颜色的话，的确没什么不对，但关键是这个杰德太年轻了——从外表上看起来，他也就只有二十岁出头吧？可是从他昨天施展魔法的表现来看，这个杰德无论是在魔法上还是在弓术上的造诣都十分的高。弓术也许可以依靠天才，但是魔法的水平是没办法速成的……”
说到这里，劳尔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克丽丝缇娜她们休息的方向。
“我在没变成奴隶前，曾经听人说过有一种邪恶的魔法师，他们可以依靠特殊的魔法，通过吸取年轻女子的生命来保持青春和补充魔力，而昨天我问过克丽丝缇娜，她说她们并不是一开始就跟杰德在一起的，是后来才碰到他的。并且还是杰德主动提出要带他们来黑夜之塔避难……”
听到劳尔的话，再联系起林芸对杰德的奇怪的恐惧，我也有些紧张了。
“那你的意思是……”
“嗯，”劳尔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李。
“虽然都只是些猜测，但不光是我，李也觉得这个杰德不值得信任。”
李收到劳尔的目光，对我点了点头，依然是语气简短地解释说：
“他那个包裹，没有徽章。”
我听了李的话，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发现果然是这样。
一般来说，一件成功的炼金制品上面，都会打有制作者的徽章印记。虽然一些用来娱乐的小玩意上可能没有，但是像空间包裹这种珍贵的魔法物品，不可能没有这类徽记。
即使这包裹很可能是一个高级魔法师制作出来供自己使用的，那也证明了杰德在包裹这件事上说了谎，那么根据这个事实推理下去的话，他说他被魔法塔派出去调查什么的也都可能是谎话。
当然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个空间包裹是杰德自己制作的，而他本身则是一名实力强大的邪恶魔法师……
我看了看李，忽然明白了原来他昨天并不是对包裹感兴趣，而是察觉到了古怪之处。
这个人还真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啊……
在心里感叹了一下李的神奇，我把目光移向了劳尔。
“那……我们该怎么做？”
劳尔看我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回头和李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对我说：
“这样……我和李刚才商量过了。既然这个杰德很可能非常危险，那么我们就应该时刻对他保持警惕。待会儿等我们进了魔法塔内部，我和李就会紧跟在他旁边，只要他一露出什么不良的企图，我们就会一起把他制住——近身战的话，我们两人合力的话没理由会输给一个魔法师。至于艾伦你……”
劳尔看了看躺在我怀里，已经被我们的谈话声惊醒了的玲，眼神里闪过一丝温和地说：
“艾伦你还要照顾你妹妹，所以我们就把背后交给你了。那些新来的女人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但是万一那个红头发的半路上忽然又发疯，也是一个隐患。所以你就跟在我们身后，顺便照顾她们吧……”
我听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在目前必须依靠林芸才能进入魔法塔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目送着劳尔和李消失在警卫室的黑暗之中。
但愿，杰德的谎言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吧……
我看着警卫室一成不变的黑暗，心里这样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