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在那间和原共住的房间里,也同样还是在这个早春的清晨,圆桌的对面却坐着几乎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她叫木下,木下叶。有些中性化的名字,可本人却只是个平常无奇的女孩,如果非要说有些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她的笑容很好看,话很多,有些吵闹。
不知不觉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半个月那么久了,显然她比我更快的适应了这样两人相对的生活。每天清晨我走出房间,就能看到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端着一个玻璃杯斜靠在窗口,对着墙上的地图写写画画。随后,我就和以往的每个早晨一样,坐在饭厅里的圆桌前翻翻报纸,喝喝啤酒,打电话叫早餐什么的,只不过现在的早餐是两人份。24小时便利店的早餐吃腻了,偶尔我也会自己动手简单的做些什么,无论是送餐还是我的劳动成果,她都吃得很快,也吃得很多。我甚至惊叹于她这样娇小的身体究竟是怎么装进那么多食物的。有时候在她狼吞虎咽吃着的时候,我会略带疑惑的问她,
“好吃吗?”
她似乎很惊讶我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的停滞了一下,然后回答,
“当然好吃啊。”
怎么会?我的料理总被仓支评价为连流浪猫饿极了都不会看上眼的东西。原也说,我的这双手还是更适合拿手术刀。要说味道,还是原的料理才能像样些吧。无论是寿司还是小笼包,意大利面和咖喱也很拿手。一周了,原没有来过一条短信,只发过一封邮件,说暂时会留在纽约一段时间,短时间不会回来了。其实同样的话他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说,一个人离开了,马上就会有另一个人填补上他的位置。就好比我面前的这个人,仿佛很通透,又仿佛很陌生的。
“一会儿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迎上我的目光,她微微的笑着说。
“今天准备去哪里?”
“六本木吧,或者池袋,还在考虑。这些事情总是要到最后一刻才能决定的。”
每天早饭后她都会背着小包出去,有时候中午回来,有时候晚上回来,也有时候深夜致电给我,说,弄丢了钱包,又迷了路叫我去接她。问她在哪里,她的回答居然是不知道。结果费了很多功夫,也动用了不少未曾动用的关系网才在富士山附近的一片树林里找到了她,她一脸委屈的解释说自己想要去爬富士山,但是被坏心眼的司机在中途扔下了车,于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想,那个司机一定是嫌她太吵了吧。此刻,我甚至想到她的名字都有些头痛了。或许她只是在做一些同龄的女孩子都在做的事情,窝在家里看电视剧,外出shopping、看电影、旅游。只不过她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个叫做JK组的地方。
已经快要天亮的时候,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在公园附近的街道上,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我忍不住问,
“喂,我说,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我的问题却被她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叫声,
“宫坂,你看,你看,那片像棉花糖似的东西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啊,原来是一团团染井吉野樱,“樱花而已。你难道没有见过吗?”实在是难以置信,这是几乎代表了这个国家的花,到处比比皆是,她难道从来没有注意过?
“啊,原来是樱花啊。”她小声的嘟囔着,目光却仍旧停留在远处那成片的花朵上,“白天和晚上看真的是差好多。不过,也很美丽就是了。”
在得知了未知生物体的真实身份后,她却像突然间失去了兴趣,本来已经奔跑出去的身体停顿下来,突然间,转身朝我款款一笑,说,
“宫坂,我们回家吧。”
那次事情之后,但凡是远一点的地方,我如果有时间都会陪她一起去。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放她自己一个人还会出现什么让人更加头痛的状况。就这样,两个星期的时间,上野、银座、涩谷、新宿、池袋、六本木、御台场、秋叶原……我们几乎走遍了东京及其边缘的所有町目。她对一切都觉得新鲜,无论是时尚、文化、音乐、体育,甚至就连本地人说话的口音都很有兴趣。她说她出生在国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岛国,岛上的生活虽然有些贫瘠,但风景却不错。虽然她每天都在不停的说话,就好像沉默会让她窒息一般,但是关于她自己,她只说过这么多,对于我,和工作的事情,她更很少会问起。她似乎也在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两人相处的距离,于是,即使有时会觉得吵闹,也多少让我有些安心了。
而我们共同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两周后的这天早晨,据说一个什么官员被人暗杀了,凶手的线索只有零星一些,范围限定在那位官员身边大约二十人中间。正当我准备详细的向她介绍这二十个人的资料时,她却端着已经吃空的早餐盘从圆桌旁站起来,朝我微微一笑说,
“全部杀掉不就好了吗?那向来就是你们做事的方法吧?”
笑容还是平时的笑容,声音也还是那么的俏皮。只是配上这样的台词却让人心头一凛。有些疑问,但更多的是不安。我承认,在她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了恐惧。后来想想,或许是我一不小心走进了她的禁区,她才会马上竖起浑身的尖刺,防备抵抗,生怕谁会再走近一步。那种感觉我能够明白,因为曾经的我也是那样,或者说直到现在都还是一样。
果然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一些,来到这里的人,是不可能真正那么普通,那么通透的。埋藏在他们心底的总会有些不能触碰的东西,就好比回忆什么的。
有些回忆是可以去回想的,然而有些却是不堪回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