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我所料,我们再次回到北田区已经是黄昏的时候了,而小志也伏在她的背上静静地睡着了。
“咳,沉吗?”我清了清嗓子,看得出她走得有些吃力。
“还好啦。”她微微的笑。
“我来吧。”不容她拒绝,我从她背上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白天的时候无论欢笑还是哭泣都是那么吵闹的小家伙,睡着时候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爱,胖乎乎的脸蛋,粉嫩的皮肤,嘟起来的小嘴,如果真有天使什么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去警局吧。”
“?!”
“我在小志衣领上找到了一串数字,应该是个电话号码。让警察帮忙联系他家人过来吧。”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安静的走在我身边。
“早就发现了吗?”我问。
“恩。”
“其实就是想去中也动物园吗?”
“小孩子,很美好啊。”说着她走过我的身侧,留给我那个在她身后拖得很长的影子。
“?”我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默默地等待着。其实经常在这种时候,她都不会继续说下去,但我还是习惯等待。
“以前,我也可以有孩子的,也许是个像小志一样可爱的孩子。但是,我却,那么自私,残忍……杀掉了他……真的,我杀掉了他……”
她那单薄的背影微微的颤抖,声音带着我熟悉的哽咽,我快走几步,追上她,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惊愕的回头,脸上还残留着没有擦拭干净的泪水,看着我。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翻江倒海的澎湃着,用尽力气也只是简单的张了张嘴。仓支说的很对,或许我就是这样和温柔、体贴什么的毫不沾边,如果是原,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原,一定能够好好地安慰她,让她打起精神来吧。
是错觉吗?还是……
她竟然好像明白什么,露出了一个有些安心同时也有些黯淡的笑容,反手握住我的手,轻轻托起,贴在她那有些冰凉的脸侧,微笑着说,
“谢谢你,宫坂。能来这里真好。”
“为……什么……”
“因为可以遇见你啊。”
*
工作的正式展开是在看过资料后的一个周末,我和她还坐在那张白色的小圆桌前,这次圆桌上放着的不是食物,而是两个枪盒。吃过晚餐之后,我们就一直这样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或许,在正式工作之前我们的大脑和内心都需要平静。
“我去洗澡了,你准备一下也该出发了。”她看了一眼挂在房间里最显眼地方的钟表,站起来,走进了浴室。
“喂,木下,”在浴室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感到非常的不安,于是站起来,问,
“你确定那些东西他没有带在身边吗?”
“不确定啊。”她打开了浴室门,斜靠着门框,“所以我才要去确认。然后,你可以在他公司和家里好好搜索一遍。时间嘛,我会尽量拖到让你满意的。同样的话,昨天晚上我应该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但是,你完全没有说你要怎么做。”
“这很重要吗?我也没有要求你把如何混进他办公室,如何撬开他家门的细节都告诉我吧。”她有些疲惫的打着哈欠,我却仍旧有些焦急,
“那些都是很简单的事情,问题是你,怎么在那么多保镖的保护下接近他?”
“那么你是怎样猜想的呢?难道说,是我不够漂亮吗?”她突然踮起脚尖,凑近,眨着美丽深邃的眼睛,直视着我。这个时候,奇怪的,我却不敢看她,甚至连呼吸都停窒了。
于是浴室门再次关上了,继而响起的是熟悉的水声,我坐在圆桌前,打开了枪盒,抚摸着一支崭新的改装枪,装上消音器。又是这样的僵持不下,那种想要相互了解的欲望难以克制,但同时,又在惧怕着。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条酒红色的晚礼服,柔软的长发在头顶盘成髻,用一个精致的卡子夹住,边戴耳环边在我面前款款转了个圈,问道,
“怎么样?”
“唔……”我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打开手边的矮柜,拿出一副眼镜架在了她的鼻梁上,左右端详了一下,说,“这次好很多了。”
“原来宫坂你喜欢眼镜娘吗?”
“嘛,算是吧。”我淡淡的笑着,走到门口,穿好鞋,再回过头的时候,她正靠在墙边,拿着一把锋利的餐刀出神。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吗?”
“没什么。”
“宫坂,”
“恩?”
“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也是。”
宴会开始已经一个钟头了,我打开了他办公室的保险柜,但是里面除了几摞钞票和一个装满钻石的黑色绒布小袋子,根本没有我们想要寻找的存储着信息的芯片。
两个小时过去了,办公室几乎让我找了个底朝天,仍旧一无所获。而她也始终没有联系我,不知道那边的状况还顺利否。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离开了办公室,看了看表,准备往他家里去看看。突然间耳机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随即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里?”
“刚离开办公室。”
“恩,你直接回去就好。东西我已经找到了。”
“是吗?”
“恩,果然最重要的东西他还是带在了身边。”
“脱身会很麻烦吗?”
“不会,你放心好了。顺利的话,我大概两三个小时后就回去了。就这样,拜~”
通讯就这样被她单方面中断了,她的声音是有些生硬的,没有带入任何语气,只是觉得反常,却也无从推敲。这个时候该选择相信吗?只能相信吧。
一切顺利的让人头晕目眩。
有些疲惫的回到住所,我狠狠的冲了一个热水澡,被温水浸湿的脑袋冷静的思考着,回忆着从开始到最后。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和谐、生硬的部分卡在其中。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手机和通讯器安静的躺在圆桌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百无聊赖的我在房间中走走停停,竟然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包有些潮湿的香烟,是原留下的吧。拿着香烟回到圆桌前坐下,发现已经是夜里三点半了。纽约那边应该是下午时间,这个时间,原在做什么呢?恍然间发现,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现在,又想起来,竟然觉得有些安心。
就这样闭着双眼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有些琐碎的声响。唔,是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接着是锁扣转动的声音。我走到玄关旁边的墙壁后面,直到看着她有些踉跄的推开门,又反手关上门。我才按亮了玄关的吸顶灯,她此时身上穿着一件深黑的皮衣,敞开的皮衣里面并不是今天我走时她穿着的那件酒红色的晚礼服,而是一条米白色的睡裙。斜靠在门板上的她脸色是苍白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已经陷落在另外一个世界中,而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木下?木下,你怎么了?”
“唔,没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我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细小轻薄的芯片,放在桌上。灯光下,那枚芯片,连同她手上的鲜血还在流动着,鲜亮刺眼。就连她自己都被这些鲜血惊呆了,神情恍惚的怔在那里,仿佛死去了一般。
“喂,你受伤了吗?”我急匆匆的走过去握住了她还在流血的手腕,想要帮她看看伤势,她却很用力的挣脱了,
“别碰我!”
骨瘦如柴的身体突然间充满了危险地攻击性,接着,随着呼吸又慢慢的平静下来。
“不是我的……”她看着桌上的鲜血有些失神,“很顺利,他在宴会上和我说话,然后甩开保镖,带我回家过夜……可是,我找不到芯片……无论如何都……结果,我拿他还在熟睡中的儿子威胁他……我在他面前一刀一刀的切割着孩子的身体,那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他……”讲到这里,她的瞳孔急剧的扩散收缩,单薄的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伸手抠住桌角弯下身来,开始呕吐。呕吐过后,是急促的喘息声,慢慢的,慢慢的越来越急促。
“喂,木下?木下!”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这样不断地逼迫着自己,还是说她已经习惯了那种血腥的虐杀?不会的,如果习惯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想着,我向她伸出了手,但才刚刚触及到,这个冰冷的身体却瑟缩着,颤抖着,甚至发出了一声几近癫狂的尖叫。
“木下,你冷静一点,那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故意想要杀死他的,清醒点。”她的那声尖叫让我惊慌失措,我将这单薄消瘦的身体紧紧的搂抱在怀中,企图用自己来温暖这个冰冷的身体和灵魂。她挣扎着渐渐放松了全身的力量,连最后一点意识也失去了。我把她抱进卧室,自己拿起镇定剂的手却颤抖着,眼前是一片腥红,接着就是晕眩,和那天一样的感觉。 又是致幻剂吗?还是所谓的后遗症?我挣扎着把针头扎进了自己手臂,疼痛,疼痛,真实的疼痛,不是在做梦。
我用力睁开眼睛,跌坐在床边,缓缓将镇定剂推进自己的血管,我想,需要冷静的并不只是她。
扭过头来,看到她熟睡中的脸颊,想起那天在动物园她温柔的笑脸,之前,十分钟前那张苍白扭曲的面孔就像是幻觉,对吧?是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