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加藤部长去了巴黎分部,佐藤知柰子成了东京分部的部长,鹰赖久作为交换被调回东京。这样的人事变动对于我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联络人和搭档没有变化,或者说无论周围的人和事怎么变化,我都是一个丝毫不懂得变通的人。
干燥寒冷的天气令木下非常痛苦,有时候我半夜醒来,都能够听到她急促的咳嗽声。我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于是有些焦躁,但是每天早晨看到她充满精神的笑脸又觉得很安心。
12月24日,原从纽约回来了。那个时候我正在给补习班的学生上课,就看到他大模大样的推开教室的后门进来,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朝我一扬手说,
“老师,我是来旁听的,请继续。”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哪里还有心情上课,为了避免在他面前失态,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自习”两个字,就匆匆离开了教室。
站在转角的回廊里,看着大片纷飞的雪花,短路的大脑才终于开始了运转。
原,回来了?我直到现在也还不敢相信。
“宫坂。”就在我发呆的这会儿功夫,原已经重新站在了我的面前,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听说你在讲课,感觉有些意外。”
听说?我看着他的方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只是这样,他也仍旧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早晨我去了我们的住处,不过吓了一跳。哦不,应该说我把她吓坏了。”原说着在回廊的长椅上坐下,“抱歉。”
抱歉?因为什么呢?太过仓促的离开?不打招呼就回来?还是突然间的上门造访?我已经能够想象木下看到他之后的尖叫声了。
“抱歉,打扰到你了。不过,我还是很希望能快一点见到你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出现的缘故,天气竟然不那么寒冷了,朋友,毕竟是一种很温暖的存在。而能够称得上朋友的,在我心里就只有原这么一个人了吧。想来和原相识也有七八年了,从学校开始,直到后来来到这里。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觉得,只是在分开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两个人曾经在一起做过些什么,有哪些是很愉快的,有哪些是更愉快的。
“喝咖啡吗?”这就是我再次见到原的第一句话。不是该问问在纽约怎么样?或者天气什么的也好啊。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愚蠢。
“恩,好。去‘黑鲸’吧。”原站起来,点起一支香烟走到我身边。两个人边走着边交谈,原说起纽约的搭档是个强壮如牛的莽汉,不过却在关键的时候救了他的命。他说,有些人看起来很蠢,其实是大智若愚,有些人看起来很聪明,就像我,其实不过是害怕被别人看得愚蠢。我也和他说起了木下,我说,那是一个说不清的人。一说起木下,胸口总有些难过,说不出原因,那种无法抑制的想要窥视人心的感觉让我很难过。对于我的含糊其辞,原并没有深究,就像我也很少向他询问为什么一样。
“听说加藤部长走了?”
“恩。说是借调到了巴黎分部,不过,作为交换,鹰回来了。”
“哦。”突然谈论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我却觉得原真正想问的却不是这些。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明天就走了。”
将近三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的,竟然用去了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城市街道已经变得白雪皑皑,中途原提了一回问,
“要不要坐车?”
我有点吃惊,原先我们在更冷的天走过更远的路,难道是现在和原来有什么不同了吗?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有些茫然的问道,
“你冷吗?”
“不会。”他把香烟咬在嘴里,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我披上,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刚才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有穿外套,竟然只靠着一件长袖衬衣在这样的雪天里走了这么远。
一直想要在他面前保持冷静,结果到最后还是出了丑。倒是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镇定,不会出任何差错,一如既往的优秀。原一直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是却很低调,第一次注意到他还是在学校的时候,无论什么科目、什么项目,只要有他参加,他就永远是第二名。后来我向他询问原因,他说因为想考第一名的同学很多,大家都在为了第一名拼命的努力,他不想让大家失落。无法理解,我揪着他的衣领大声的质问他,难道只要是别人喜欢的,什么都可以让出去吗?他淡淡的笑着说,什么都可以。再后来,两个人熟识了,他带我去他家玩。坐在在他的卧室里,他和我讲了他的妹妹。他出生只比他妹妹早了两分钟,从小两个人就像是死对头一样,为了一件玩具也能争吵打闹,不过这样愉快的童年并没有一直继续下去,十四岁的时候妹妹因为血癌休学住进了重症室,临别的时候,妹妹对他说,哥,你好优秀,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做,都只能远望着你的背影,如果我是姐姐的话,会不会也像你一样优秀,爸妈是不是就会多夸奖我几句。哥,我真的也很努力,一直都是。
“到那个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因为自己的自私,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情。有这样一个粗心的哥哥还真是困扰呢。她走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等到自己回过神来,已经变成现在这么一副样子了。真是糟糕。”原说这番话时的表情,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因为他难得会将情绪写在脸上,那天,他边说着,眼眶竟然湿润了。
“喂,你这家伙在发什么呆啊!”
又出现幻觉了吗?回过神来,我居然听到了仓支的声音。不,不是,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不止仓支,还有伊藤加奈。我还没将疑惑问出口,就看到伊藤泪水盈盈的走到原面前,原微笑着看着她说,
“抱歉,让你久等了。”
原的话音刚落,伊藤终于难以抑制的哭出了声,一头扎进原的怀里,而原则是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拥紧她。此时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就算原本对此一无所知的我也已经明白了。
“唔,好冷好冷。快进去吧。”仓支环抱着肩膀故意打了个冷战,拉着我挤进了咖啡厅。我撇撇嘴,开玩笑说道,
“你是见不得别人幸福么?”
“是的,谢谢。”仓支也狡黠的回应着,倒是那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咖啡厅里坐下,仓支叼着汤匙指着对面的原和伊藤质问道,
“老实交代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开始的啊?”
面对仓支的质问,两人都有些羞赧,原无可奈何的笑着,最终开口的还是刚刚擦干眼泪的伊藤,
“原去了纽约,我们就一直在写邮件。然后就……”
“那不就和网恋一样吗?”仓支吃惊的瞪大了双眼,“那,神继(原),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吗?”
“不是,明天就回去了。”
“什么?!那加奈你打算怎么办?”仓支的声音几乎要掀起房顶。而对面的加奈只是红着脸,挤出很小很小的声音,
“原,今天能回来陪我我就很高兴了。”
“唔……败给你们了。”仓支捂着额头在我身边渐渐平静下来,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这样的感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当看到我略带诧异的目光,她急忙摆手,说,
“我是说,已经这个时间了,该叫点东西吃了。”
于是午餐时间就这么愉快的度过了。是真的愉快吗?抛开一些事情不谈,多少还是有些愉快的吧。午餐过后,伊藤提议说四个人去看电影,因为人满为患,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四张票,可惜并不是同一场电影。仓支点了一支烟,扬扬手叫伊藤和原快点一起进去,伊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尊重了仓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