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吉他?”
“恩。”
“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会弹吗?”
“不会,但是我朋友会。”
“信的朋友吗?信有很多朋友吗?”
“不,只有他。这辈子,我只相信他一个人。”
那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笑容中的惨淡,也没有听出她笑语中的落寞。也许在她的心里我早已占到了很重要的位置,那我的心里呢?是不是直到现在也只有航一个人?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我们并排走在小河边,她好奇的听我我绞尽脑汁的描述着我所认知的这个世界。甚至还不断地催促着,叫我多讲一些。那一天,我似乎对她说了比这辈子还多的话。
然而走着走着,她娇小的身体却一晃在我面前栽倒下来。我惊慌失措的扶起她,她剧烈的咳嗽着,整个身子缩成一团,颤抖着。我买了水来给她喝,花了很长时间她才渐渐平静下来,脸颊涨得通红,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的额头居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你,信。”
她甜甜的笑着,如果不是她的声音带着一些轻微的颤抖,我几乎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你,身体不好吗?”
“恩。听说可能都活不过二十岁哦。”她微笑着在草坪上坐下来,夕阳的光彩映照在她脸上,反射出惨淡的颜色。
“胡说,怎么会有那样的事?”二十岁吗?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究竟有多远呢,马上就会来到吗?
“是真的哟,我小时候听加贺和美月说过。说妈妈是因为生我才死的。所以我想这是上帝为了惩罚我才会给我这么一副不完整的身体吧。”她仍旧在笑,笑得我心底一阵抽痛。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不可能的,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我咬紧牙根,不想在这美丽的笑容前痛哭出声,那样未免太丢脸了些吧。她听到我的话,有些黯淡的双眼中终于亮起了好看的颜色,她握紧我的手,贴近我怀里,用近乎于哭泣的声音,说:
“信,你人真好,你真是好人……”
她一直反反复复的说着这两句话,让我觉得有些安心,也很愉快。我希望她能把我看作是很重要的那个人,因为在我的心中,她已经渐渐变得重要了,也许有一天会比航更重要吧。
之后她和我说了很多,说她的爸爸留着扎人的大胡子,说她大胡子的爸爸很会讲故事,说她大胡子、很会讲故事的爸爸很爱她。也说到了加贺,说她想做加贺的新娘子。
然而马上我就见到了那个叫做加贺的男人。他双眼通红的,疯了一般给了我一拳,打得我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放开叶小姐!”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和那些人一样,我知道他想伤害我,甚至是杀死我。然而这却是我第一次觉得恐惧,从没有人让我感受到这样的恐惧。
“加贺,别伤害他。求求你了,是我让他带我走的,加贺,别伤害他。”
她的哭泣声在我耳边渐渐飘远了,取而代之的怎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我拼命地护住那把要送给航的旧吉他,却觉得视线越发模糊起来。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远离了,也许之前发生的那一切都只是一个简单的美梦,我就像一条病入膏肓的野狗,或者我本来就是,再次醒来也许又会是倒伏在哪个冰冷的街头巷角……
*
不知道在这样的梦魇中游移了多少个时光,或者究竟哪边才是梦境我都分不清楚了。迷糊中我睁开了眼睛,这是一片封闭的世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寒冷、饥饿……果然我又回到了所谓的现实,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与她的那场相遇,不过只是吃饱了坐在花园里的一场梦境。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道刺眼的光亮照射进来,我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
“信,从今天起,你是只属于我的骑士,要和我一起来吗?”
她仍旧微笑着,语气中没有娇蛮,却有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或许,她真的就是个公主也说不定,那么,我真的能够成为她的骑士吗?
无论我能不能,在那一天我仍然是握住了她向我伸出的手,决定为她奉献我的所有。我甚至在心底狠狠的发誓,一定要守护着她那纯洁的笑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不过,似乎,好像,遗忘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了,是和航的约定。已经过了约定的日子,航也没有等我,果然独自离开了,甚至没有留下书信之类的东西。或许这次他真的生气了吧。
在我开始学习一切保护叶的本领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加贺,虽然他对我多少有些敌意,表情却很温和,温和的与那些他能够熟练使用的枪支弹药不符。不过,在我眼中他仍然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比我强出太多。
记不清那是一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叶一直在悄悄地注视着我,但每当我扭头迎上她的目光时,她却又匆匆的避开了。直到深夜,我抱着那把想要送给航的旧吉他坐在庭院里,自顾自得拨弄着,她才像幽灵一样站在我面前,直视着我的双眼中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不安。
“信,这里的生活,快乐吗?”
“还可以吧。”其实这样问我,我也说不清楚。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衣食无忧?还是骑士的梦想什么的?似乎这么多年来一直也没有谁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所以我也并没有思考过。心底隐隐的觉得有些落寞,就好像自己与这个空间完全格格不入,对,就是一种不入流的感觉,却又说不清问题出在哪里。自己身边的一切就像是虚构的,不真实的。然而,或许什么时候,残酷的现实就会来临吧。每到这个时候,只要抱起那把想要送给航的吉他,想起航,就会觉得安心,同时也伴随着更大的歉疚和自责。
“信,你知道吗?爸爸为什么会收留你们?”
“??”
“我说过我的身体不好,对吧?大概是心肺功能不太健全,唯一医治的办法就是更换一副健康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首次在我面前敛起了笑容,变得有些冷峻,就像是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听得心里、连同身体都变得冰凉,耳边又响起了航离开前与我的争吵。我果然是最愚蠢的,一直以来都是,航他是对的。但是我……
“他们以免费的食宿吸引一些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对他们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尤其是心肺方面的。简单来说,就是在为我挑选合适的心脏和脾肺。”
“如果合适的话,会怎样?”
我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那一瞬间我几乎分辨不清这样的愤怒究竟是朝向着谁的。是对她的父亲,还是我自己?我只知道,那一刻便在我心底埋下了仇恨的根苗。航说的没错,不能相信“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伪善的骗子。越是笑的和蔼可亲的人,背地里尽做着一些肮脏的事情。这世上不会有人真正的关心我们,同情我们,只有我们之间,我和航之间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只有他,才会说出和我一直在一起的话,因为,我们才是同一种人。这就是那种所谓的不入流的感觉的症结所在了。
“信,你知道吗?医生说,如果是你的话,手术的成功率很高。”她看着我,丝毫没有避开我那愤怒、错愕的目光,“不过,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我会保护信的。因为我喜欢信,最喜欢信了。”
她靠近过来,我觉得大脑一阵晕眩,直到她冰冷的胳膊环住我的脖颈,我才恍然回复了知觉,或许那应该叫做冲动,心理上亦或者是生理上的。我搂紧了她,吻上了她的唇,浅浅的吻。
这个吻让我相信了她的话,也让我彻底的陷落了。是的,只是为了她,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不用觉得不入流,我只是属于她的,我留在这里全部都是为了她。而我还能这样陪伴着她走过多久你呢?应该还有很远吧。
她的病发并不频繁,只要避免剧烈运动,远离嘈杂的人群就能够得到缓解。然而偶然的几次发作也足够令我提心吊胆。甚至有一回,我主动提出要和她做手术。因为对于已经失去了航的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全部,如果她也离开了,我要怎样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呢?
她却微笑着拒绝了我的提议,
“没有关系的,航,我一定可以活到二十岁的,我会努力的,一定可以。还有很多年呢,我要把这些时间全部拿来爱你,每时每刻都想着你,都看着你。”
爱我的话她不止一遍的说,几乎每天都在说,却从没有问起过我对她的感情。或者她真的并不在乎,真的只是单纯的只想着去爱,而不求回报。
爱吗?还是不爱呢?
我也不止一次的在心底这样问自己,真的爱她吗?还是只是因为内心无所依托,想要寻求些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