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亚特先生此刻正在享受一个难得的宁静夜晚。适逢仲夏之夜,年逾不惑的老管家索性来到在白天的时候几乎从不踏入的庭院。欣赏着为这座宅邸服务的花匠们在白天精心搭理的庭院,老管家总算是露出了与平时经常挂在嘴角的苦笑所不一样的笑容。
老管家走走停停,在月光俯照下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他就来到了庭院中间一座有着半球形顶部的铁艺凉亭跟前。这座像是放大了的鸟笼的铁艺亭子,外观上锈蚀的痕迹反倒令它展现出了类似青铜器的颜色。那些弯弯曲曲的铁条构成的花纹,越看越像一种名叫荚果蕨的野菜的幼叶,用盐腌渍过以后可以油炸,味道微苦却有野蔬的鲜香。
“我会想到这些的都是因为所谓的‘老人家的智慧’吧?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会首先回忆起有关获取食物方面的知识。”老管家抚摸着自己有几道浅浅的皱纹的眉头自嘲道,“虽然这张脸侥幸还没有烂到不知道是哪儿的泥土里面去,但是这张脸上却也既不会再恢复青春,也不能再长出一条新的皱纹啦。”
哈亚特先生缓步走进亭子里。攀扶着铁艺凉亭的金属架生长的常青藤,在阳光充足的那一侧生长得更为茂盛,给这个镂空的空间内部制造出几片阴凉。薇儿拉大小姐即使在白天的时候也喜欢来到这里享受美味的下午茶时光。也许,这便是主人身为“源种”的强大之处吧?对于哈亚特极为致命,甚至艾米丽也需要小心回避的强烈阳光,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容易晒黑的程度罢了。
老管家侧着身子斜倚在凉亭的门柱上,隔着一张同样是铁艺品的小圆桌,想象着与圆桌的对面空荡荡的椅子上曾经坐在那里的一个人对视。
那位美丽的女仆,自己的“家长”——艾米丽·莱提娅,她经常在服侍大小姐就寝以后独自一人在深夜到这里来饮酒。有时候,她也会叫上哈亚特,一边品尝甘美的甜酒一边教导哈亚特管家工作的知识和重生为吸血鬼以后的生存方式——
“不对喔!哈亚特!目光要更加深邃。”
“你要学会活用自身的优势——知性的老绅士不是特别能吸引年轻女孩嘛!”
“哈亚特啊……你这个名字太缺少‘意外性’,以后我就叫你赛巴斯坦了。知道了吗?赛巴斯坦……”
……
现在想起来,记忆最深的竟然都是吸引异性的方法。真想不通,为什么莱提娅小姐在这个方面怎么会这么熟练啊?老管家扶着额头咯咯地笑。
从自己选择了抛弃人类身份的那一天开始,至今晚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起初的几天,哈亚特先生总是提心吊胆,既害怕自己成为了吸血鬼这件事被人发现,又恐惧自己因为初上手的管家工作出现纰漏而被“主人”抛弃。战战兢兢地度过了最初的几天之后,哈亚特发现他既没有被指派去做像民间传说中“狩猎人类”这种事情,也并不是要吸食人血才能存活。生活在帕卡鲁西亚家的这座宅邸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吸血鬼这个种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吸血鬼这个种族拥有许多人类所不了解的神奇力量,就像自己在不久之前刚刚掌握的“魅惑”的能力,更是新生吸血鬼在人类社会里生存的必要基础。
“几个月以前我还渴望能有谁来关心一下我这么个孤苦老头,而今天却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只要一整天都听不见莱提娅小姐催促的声音,哪怕是一会儿听不到也好……”
“赛巴斯坦,事态紧急!快点照我说的做!”
“瞧瞧这,我好像又听到了莱提娅小姐的声音了……”
当老管家对月抒怀越发的深情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在对他说话。
“我知道,你小子肯定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又跑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这时,从亭子外的黑夜里飞来一只通体黑色的小小蝙蝠,蝙蝠围着老管家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一只负责传话的‘使魔’,我现在派它去找你。‘主人’可能出事了!不排除是有人蓄意谋划的可能性,你负责加强宅邸的守备,若是事态不妙立即带着所有人逃离……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做……”
蝙蝠使魔完成了传话的任务以后,“噗”地一声化作一团黑烟消失,在老管家的肩膀上留下一滴干涸的血迹。
“您真的算不上一名合格的‘家长’呐,莱提娅小姐。”哈亚特先生抬头望了望夜空之上升到最高处的圆月,嘴角又露出时常出现在那里的苦笑,“但只要有您的指示,我定会为了您拼上性命,我的‘女王’!”
……
是谁?谁在哪里?
四周是一片纯白色的空间,明亮却不刺眼,这片空间又仿佛可以无限延展,然而身体却又像被禁锢在凝固的糖浆里动弹不得。
薇儿拉试图大声呼喊,可是她小小的胸膛里却像被抽光了空气,无论声带还是喉咙,它们都不能给与少女一丝一毫的回应。
在这里,“身体”这个概念可有可无,毕竟,不论是呼吸还是心跳都察觉不到,甚至闭上眼睛和睁开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无限的扩散的纯白。
只有一种东西例外,或者说,像这种在拥有身体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察觉到的东西——意志,亦或灵魂,才能够在这里活动,证明自己还有“生命”。
这里是哪?你是谁?你在哪?
薇儿拉的“意志”在她小小的脑瓜顶上“左摇右摆”,至于为什么是头顶?或许只是感觉“意志”的似乎可以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渐渐地,薇儿拉找到了诀窍,像一团烟雾飘忽不定的“意志”一点点被她塑造成擅长操作的形状。一只比少女的小脑瓜还要迷你的“薇儿拉”像一只小猴子似的在薇儿拉银色长发的“雪原”上尽情欢闹。“小薇儿拉”一会儿拍一拍“大薇儿拉”蓬松的头发,一会儿又举起半透明的像白雾似的小手蹦蹦跳跳触摸纯白的虚空。
“喂——有谁在这里吗?喂——孤的名字是薇儿拉·帕卡露西娅——”“小薇儿拉”代替不能发出声音的“大薇儿拉”呼喊。
没有回应。
“意志”发出的声音就像是面对无边的大海呼喊,在发出的瞬间就消失在远方。
“小薇儿拉”还是不依不饶,她继续尝试呼喊:“喂——孤可是知道有人在这里喔。哈!孤已经感觉到你了。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时,白色的空间动荡起来。就像有人在用力摇晃一只空盒子,而一动也不能动的薇儿拉就像是黏在盒子里的一只可怜的飞虫。
这时候,一个无处不在的宏大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楚地传到“小薇儿拉”的“耳朵”里。
“继承者,你要记得——白夜之主与十三始祖之约定不可背弃!在遥远的东方,曾经为我们所拥有过的土地。我们建造宏伟的城市,开辟伟大的文明。占据了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土地,那些白颜色的生物它们曾经是朋友。然而另外的一些,当心它们!不要相信它们的仁慈,即使我们的做法变的残暴我们也……”
突然间,宏大的声音仿佛被海啸淹没。嘈杂又尖锐的“意志”碾碎了“小薇儿拉”像雾气一样的身体……
世界变的黑暗。
黑暗中,薇儿拉努力尝试睁开眼皮,微弱的鼻息触碰到她柔软的嘴唇上细小的绒毛,感觉既有点温热又有些痒痒的。薇儿拉侧身躺着,右边的耳朵贴着什么软软的东西,也因此她能够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什么也看不见?
薇儿拉虽然确认了自己现在是身处现实当中,但是她的手脚被绑了起来,脸上也套上了头套。
薇儿拉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无助,她蜷缩着身子,在这一无所知的地方瑟瑟发抖……
艾米丽你在哪?哈亚特先生?求求你们,快来救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