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征兆的,黑暗第二次席卷了纯白色的空间。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薇儿拉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对这一次又会遇到什么人、什么场景感到一丝期待。
“薇儿拉”睁开眼睛,映照在“他”眼前的是一副暗淡了的钣金铠甲,向左、向右、向前看去,在“他”的四周尽是这样磨损得暗淡的铠甲。这些一点也不光鲜的装备,属于一支灰心丧志的队伍。
荒凉的大漠,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压迫在大漠中每一个生命的头顶上。不久,雪花飘落,它们只要落在冰冷的沙粒上便不会融化,除了那些挡在这支队伍前进道路上的那些。雪片与沙粒,不断重复“抬起”和“落下”这两个动作的铁靴因为不断的摩擦而始终保持着它的热度。但是这点温热,对于包裹在铁壳里面的生物而言,依旧无法阻止他们的体温散失到凛冽、寒冷的风中。
薇儿拉感觉得到,此时的“他”已经习惯了忍受痛苦,或者说,一直紧咬牙关、坚持下来的那个人却因为神经早就麻木得停止了正常运作,才一直觉察不到肿胀的下颌已经没办法从沉重的头盔里**了。现在,“他”,这支队伍,他们的心里想着的是同一件事情——战斗和掠夺,为了使自己存活下去……
长剑在这片苍灰色的天穹之下依旧保持着它们的霜脊寒芒,那个被数道锋锐刺穿、挑在半空中的看不出形状的生物,惊惧而又不甘地嘶吼:“……你们……这些恶魔!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没有人给予它回答,双方皆非彼此认知中的“人类”,亦无可以沟通的“语言”。
“我们知道你们要来,我们知道你们早晚都会回来。”那个生物,它的生命濒临枯竭。
它用利爪的手抚摸吞噬了它的性命的凶器,发出最后的、疯狂的嘲笑:“去吧!你们都去吧!去寻找吧!找到那些像你们一样腐朽的东西,那个衰亡的国度,别去指望着救赎,你们的结局也会是一样……”
那个说不出形状的生物死了,它死了,而落在“他”手上的剑的分量似乎变得更重。杀戮是有“手感”的,不论人类使用何种技术弱化这样的感觉,然而剥夺的罪恶感都会从手指的尖端一直贯穿这颗还会跳动的心脏。
薇儿拉同样茫然,空虚,连同“他”罪恶一起袭来。她痛苦着,想要用手捏住自己的胸口,却发现伸出去的双手再也不能松开那把凶器的握柄……
……
“不!这也不是孤的记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孤也感觉得到同样的痛苦?”意志凝聚的“小薇儿拉”跪在那,掀起一缕银白色的长发像躲在床被里一样,蒙在自己的脑袋上。此刻,她凝实得就像一只苍白的陶瓷玩偶,而她差的只剩最后一道涂抹色彩的工序。
这时,虚幻的迷雾不知不觉地又一次环绕在薇儿拉的身边。那个空洞而且缥缈的意志不容拒绝地将“声音”传递到薇儿拉的脑海中:“汝终将回到世间,这些便是发生在汝荒凉的‘墓穴’之外的事情。也许‘他’会变成汝的敌人,也许‘他’此生此世都会是汝的奴仆。当汝回想起关于汝等的一切以后……孤就会把当初选择这一切的理由告知于汝……”
黑暗,第三次袭来。
“小薇儿拉”不停地揪撤她小小的手中银色的长发,哭喊着:“停下来啊!住手吧!不要……不要再让孤看下去了。求求你……呜呜……求求你,住手吧……”
孱弱的挣扎只是徒劳,它甚至连反抗都算不上,也无法阻止吞噬的意志把一切渺小的阻碍全部拖进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
“……从未达成伟业!”身披金黄色铠甲的皇帝伫立于异国的神殿之上,他宣讲的声音沧桑又洪亮,如同几年之前他们穿过“索多玛”残破的城门,踏上从未有人类的足迹烙印下的荒野。皇帝站在高处,最强大的骑士守卫在他的身旁,皇帝高声宣告:
“今天是一个荣耀的时刻,因为征服了这座巨城的统帅君临于世间的巅峰。历战受损的‘龙帜’、暗淡盔甲上的战痕,也在此刻替你们发出难以尽言的铁血和悲壮;
今天是一个荣耀的时刻,因为人类在这一次真正战胜了那个食血的种族。冷酷无情的利爪、缠绕血光的尖牙,给与它们以及它们依附的宿主以‘死亡’这是最终的结局。
曾有落败于我们手下的敌人苦苦乞求,我们不需要给与仁慈;
曾有杀害我们同胞的敌人狂言疯语,我们将为逝者复仇!
正如敌人所说:人类终有一天会到来。而我们所做的正是替他们完成预言和审判!
帝国的龙骑士们啊!感谢你们为人类的奉献……”
……
突然从“苦战”倒向“胜利”,“他”麻木的内心古井无波,皇帝的演讲也好,扫荡这座城中残余的反抗也罢。身心都变得疲劳,而忽视了身边正在悄然崩坏的征兆。
薇儿拉无法闭上“他”的眼睛,自己只能被逼着与他“共享”这段残酷的经历。“他”和与他同样身披铠甲的骑士走遍了这座巨大的城市中的每一条街道,不复光洁的长剑从未收入过剑鞘。
从步入这座巨城开始,薇儿拉就觉察到“他”胸口里的悸动似乎跟自己不知道存在于什么地方的心跳产生了共鸣。手中的已经沉重得难以再举起来了,可是皮肤下面的肌肉却还记得它挥动的感觉。直到“他”独自一人踏进一片荒凉的墓园,他的身后俯卧着几具手持掘墓铲和短柄镰刀的苍老的躯体。
穿过通往地下深处的漫长的甬道,“他”推开雕刻着意义不明的浮雕的沉重的石门,走进空荡荡的墓室,像是冥冥中引导他来到此处,让“他”看到这些以后就达成了它的使命。“他”漫无目的地来到墓室的最深处一尊面容模糊的跪在地上祈祷的雕像身前。这尊做祈祷状的雕像前面只有一面光秃秃的石壁,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就只有穿过天顶的缺**下来的一柱惨淡的白光。
诡异又凄凉。整间宏大的墓室,里没有一副棺椁,却有许多与这一具祈祷的人像相似的、焦炭一样颜色的人像围绕在这一柱白光的周围。
“他”无意在乎这些,他伸出手拿走祈祷的人像合十的双手上缠绕的项链。
白色的项链上,那些粗糙的尖刺已经深深嵌入“祈祷人像”的手指、手背。而他只是轻轻一扯,这座“雕像”的手竟如同干枯的胡桃木得到了解脱般散成碎片。
纯白无瑕的项链没有一点时间腐蚀的痕迹,像荆棘的枝条一样的造型,缠绕着一颗水滴大小的赤红如血的宝石。
有一种迷醉的感觉吸引“他”不由自主地把荆棘的项链系到脖子上,“他”假装听不到心底危机紧迫的嘶吼,也感觉不到薇儿拉狂躁又痛苦的心跳。
……
“白夜之王与十三始祖的约定不能背叛,无法背叛。汝身为第十三位始祖的子嗣,身为王的后代,汝背负的宿命在汝降生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空虚、缥缈的声音又一次传递到薇儿拉的脑中,然而这一次却清楚又深刻,“彼时,‘安’的子民将恭迎汝的归来——汝即——生而为王的统治者。所有出身黑暗的生物,它们都会侍奉汝,歌颂汝,而汝将会成为最后的继承者,汝的一切从此与‘黑暗’再无半点瓜葛。”
“小薇儿拉”摇摇晃晃地从一片银白中爬了起来,此刻,她也拥有了与她脚下一模一样的柔软的、顺滑的银色长发,她睁开眼睛,一双赤红如同宝石的双目眺望一片纯白的世界。
“孤没有什么渴望得到的。”有了颜色的“小薇儿拉”向着虚空传递出这样的意志。
“对,汝没有渴望得到的东西。”虚空里传来相似的回声。
“孤没有什么愿望破灭的遗憾。”
“对,汝没有想要达成的愿望。”
“孤没有什么为痛苦而哭泣。”
“对,汝没有痛感和眼泪。”
“这个世界的诞生,源自于神明和虚无。”
“对,从诞生之地延伸出的道路走到终点。孤看到过无数的与孤、与汝相似的身影。孤回身凝望,跨越时空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孤听不到汝的声音,汝亦看不到孤的样貌。这便是汝的使命:汝应当舍弃,汝应当成为新的道标。除尽前面的一个陈旧腐朽的时代,那些盲目堕落的黑暗。这样,汝才是新的‘白夜’,汝才是生而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