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随着时间在城市中逐渐蔓延,如巨大猛兽一般从底层向上攀爬,那些组成它的奴隶们吞噬了每个所见的活人,大量的平民躲藏在各自楼层的楼道间,用所有可以找到的家具、石块或是尸体,尽可能的堵住了每一条能通往高处的楼梯。
但那些自小在岩壁间长大的奴隶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道路,不分男女的从凸出的楼层墙壁之间缓慢爬升,数量并不算多,还不足够立刻攻占爬到的楼层。
那些靠近霍特尼斯主广场的区域则几乎沦陷,仅剩下少许居民与城墙中的士兵拼死抵抗,拿起长矛跟杂物,夹着在建筑上掰下来的小石子沿着楼层边缘打击任何看到的奴隶,落下的人大多当场摔死,哪怕没死也活不了多久,只能哀求身边的同伴给自己来个痛快。
在这每一秒都比金沙贵重的今天,有些人的时间反倒充裕的比街边的尸体还多,艾兰思庄园内的各路人马,都在没有保留的情况下为了各自的利益拼死挣扎。
二十分钟前从广场上爆发出的光芒让他们暂时忘了眼前的战事,包括艾兰思本人在内的数百人都从大宅的阳台上往东侧的广场俯视,希望找到答案的来源,但那超出了他们的视线,只能勉强从震耳的嚎啕声判断有什么人充斥在城市之间。
至于具体的答案,贵族老爷们从来不会考虑,不过也许这会儿稍微花些心思并不是坏事,闯进了艾兰思大宅的敌军将领“铁匠”查德,已经身受数创,大概用不上太久就能他的脑袋插在木桩上挂给国王观看。
查德背部被砍中三次,带铁锈的粗制长矛也刺穿了他的小腿,鲜血灌在靴子里让他难以站稳脚步,插在手臂上的两枚箭矢尽管这段却仍未被拔出,对他来讲,肉体的疼痛反而是其次,无法完成任务的后果对他来说更为痛苦,而这一目标显然不可能完成了。
“来吧,**养的。”
铁匠查德再确认了伤口的位置,翻转手中的双狸剑,随时做好战死的准备。
本该一拥而上将他绞成碎片的军锋未曾有任何进展,仅仅是进一步将他围困,查德再次往阳台看去,艾兰思抬起了手臂,阻止了军队们的下一步行动。
众人中最紧张的艾兰思难以放松,白甲军的攻势在他看来已经缓和,可没有多余动作的敌军又让他感到了万分怀疑。
比起西蒙或被困住的查德,这些生来就注定成为名将的男人,艾兰思从不认为自己擅长军事,他所能做的就是将一切漏洞堵住,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盘算下一个计划如何开始、执行与结束。
已然把所有麻烦都解决的这一刻,艾兰思心里的焦虑感伴随着胜利达到了最高点。
短短的几十秒内变化,让艾兰思的小儿子拜亚表现出比他父亲更着急的神态,不大确定的双眼来回在远处的查德与父亲之间晃荡,走路的步伐也上下忐忑。
“停下做什么,现在杀了他才行。”不等艾兰思解释,拜亚已经不耐烦表现出了他的担忧。
“留下他,才是我们要做的。”艾兰思回答说。
“留下他?”拜亚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城里发生的事情你大概已经知道,数不清的奴隶不知怎么的开始出现在城里,我们绝对没法直接跟他们抗衡,查德活下来才能作为谈判筹码,然后让白甲军调转枪头,毕竟这比他们在这浪费时间围堵我们更现实。”
对于自己的算盘如何玩下去,艾兰思心中自有一套规则,他不愿意轻易破坏规矩,如果有必要他很乐意继续遵从下去。
“奴隶不会允许我们活着离开这城市,他们会杀光所有人,我以前可见识过。”拜亚稍微沉稳了些,说话更为坚定。
“我们有几千人的兵力,最坚固的城中城,可以守上三年的储粮,几乎整个国家的官僚体系都集中在这,无论是谁统治这城市都好,都离不开贵族,也就是我们。”
老人的话语越说越兴奋,目光中曾经不时浮现的怀疑被另一种期待所冲散。
“除此之外,我们已经赢了,你还没发现么?”
他又补充道。
拜亚不解地看着父亲,在他听到刚才那些话后保持了最后的容忍,专心等待父亲把话说完。
“笛卡尔帮助我们设计大宅时,用于逃生与排水的通道之中有一条从护城河内延伸进大宅内部,只有我们或王室的血才能打开那扇在古代下了诅咒的圆门,有人禀告我说护城河的水位下降了不少,我派人确认过他们已经在里面被困住了。”
“那就赶快杀了查德,然后放水淹死国王!”
“我跟你说过了,谈判比继续厮杀更适合现在的情况,困住他们的指挥官,拿下他们最热爱的将领,要挟外面那群相信忠诚的精兵,用他们的力量展示我们的强大,奴隶们会明白有些东西他们也不是说战胜就能战胜的!”
父子间的争执声逐渐扩大,让战场上等待命令的士兵们纷纷回头观望,查德趁着这一空隙再次尝试逃脱,两脚踩在离他面前最近的士兵肩膀,跳过了竖起对准他的无数尖矛,一落地时却摔在那,很快就被五六把白晃晃的长刀夹住了脖子。
“他到极限了,去把他绑住送到城墙上命令白甲军离开这,但我想不会那么顺利。平时除了跟我以外你喜欢和任何人慢慢商量,既然你继承了你母亲的口才天赋,也许今天该真正派上用场了。”
艾兰思对拜亚吩咐道,说完就不再看他。
鉴于父亲那能考虑到所有事情的心思总是让人折服,拜亚暂时放下了疑问,乖乖离开了房间,相对轻松的走在往大门的楼梯地毯上,心里想着那不知生死的兄长,估摸也许父亲说的没错,用国王或查德来换人质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出卧室,左转踏出大厅的阴霾,在往下的楼梯之上缓步向下,一个个慌张的侍从来回撞动他的肩膀,过了好一阵才从只需要几分钟就走出去的路径上抵达大门外,在新铺好没多久又被查德打烂的广场上观望。
“你打的不错!但也是时候停下来了,我们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不过也不会放你走,至少也要请你到城墙上走一趟。”
拜亚一边鼓掌一边走近被士兵控制的查德,直到跟前才掌声从停止。
他推开了不知道让路的士兵,蹲在查德的面前,仔细打量这位被长矛和利刃架住的勇将。
“今天之内,你们所有人都会死,我向你保证。”查德毫不费力的重复了一次之前他曾说过的话。
“拜托了,别这样。你是我的偶像,我从小就听你的故事长大,让我们谈一谈条件吧。”
拜亚把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左脚脚尖踮在地上,随时准备大步后撤。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的请求让查德不解现状,他审视了自己所处的情况,为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并没有对拜亚的提议表现出多么激烈的反对意见,他仅仅是默默点头,靠着墙边半蹲着休息下来。
即便表现的不大有威胁,拜亚还是没有蠢到直接靠近查德,他可不想跟兄长一样沦为俘虏,成为敲开家族大门的战利品。
“谢谢你,查德先生。你瞧现在我们都被困了,但你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仍旧认为西蒙陛下会来救你......”
拜亚的话还想说下去,但他空出了一段时间留给查德发表意见。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不承认合法国王的正当性了。”查德擦干嘴角的血迹,说起话来也不大友善,满是倔老头的气息。
“他被我们困在地道当中,完完全全的被控制住了。我们不愿意让你和你效忠的人做无所谓的牺牲,现在外面有成千上万的奴隶们不知怎么地突然出现在城内,屠杀每一个跟你和我一样的普通人,我想即便是西蒙陛下,也肯定不会愿意在战胜我们之后统治一座死城吧?”
拜亚眨眨眼,用力舞动眉毛,试图通过夸张的表情变化让查德意识到他的真诚或掩饰不多的狡诈。
“然后呢?我们握手言和跟着一起开心的喝个下午茶就把今天的事忘了?我已经做好准备去见我的祖先,你呢?”查德把刚才的话听在心里,表现的则仍旧无动于衷。
“你是个骑士,或者说你像一个骑士那样讲究荣誉,我小时候就想成为你那样的骑士,可我父亲不愿意,他总是让我学会做一些更像普通大臣一样的工作,管理这个管理那个,每一次心里稍微燃起对梦想的火焰时,他就强迫我放弃这一切,任何我家族的对手,都会死在我父亲提供给我的许多阴谋或计策下,时间久了我不觉得我还有任何荣誉而言。但是今天!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总算能站在一个我认为最讲究荣誉的人面前,认认真真的用自己的嘴巴去讨价还价,维持着仅有几分钟的荣誉感,可如果这行不通的话,我还是会被迫执行我父亲的命令,把你抓起来送到城墙上,你不听劝可总有人会听的,到时候我们又能多死几个人?目的终归能够达成,区别只是我更喜欢体面些。”
谈判逐渐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的语气愈发地认真,甚至捎带了威胁,拜亚不大确定这样做是否可行,只有比刚才更具耐心的游说眼前曾经的偶像。
“你在撒谎。”查德回答道。“你也赢了!”
说完话后,查德扔掉了两把双狸剑,用沉重的步伐在围困他的士兵旁边压出一条道路,往城墙的楼梯上走去,行进到一半时在默默无声的人群里回头瞅了拜亚一眼,这位仰慕者并未转过身去,仅是侧眼盯着墙角下的双狸剑,稍有胜者的骄气。
人墙很快就合了起来,一步步涌动着,将查德送上了城墙,等他走到城墙顶端时,护城河上的大火稍微减弱了些,那些在外等待许久的白甲军士兵都看傻了眼,不少人从插满箭镞的掩体后纷纷露头,数千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查德身上。
城墙附近的空间同样被艾兰思的士兵挤满,不少尖刀对准了查德的喉咙,又拦住了靠近护城河的一边,阻止任何让查德从城墙跳下逃生的去路,两幅铁链则拖在他肩膀上,近乎于押送囚犯一般将他放置在众人眼前。
到了这一刻,查德始终不肯说话,他也不再看任何人或事物,空洞的双眼往远方眺望,跟被冻住的人一样僵持在城墙上。
刚刚在墙边捡起双狸剑的拜亚,还没来得及挥舞手中梦寐以求的利刃,就不得不顺着当下的情景往大宅的阳台看去,艾兰思正与他对视,同样对查德行为不解的父亲也充满了疑惑,光是看表情就能知道现在的情况有些古怪。
艾兰思走到了阳台的最外围,仔细听清附近的声音,又用双眼打探城里的每个人,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但心惊肉跳的不安感还是包围着他。
就在一个不留神的扫视当中,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女儿戴安正在插满断矛的鲜血石地上漫步,走在贴近山体岩壁的那一层,用白美的右手仔细抚摸粗糙的石壁,看上去更像是在寻找某样东西。
“戴安,你怎么会在那。”
艾兰思自言自语地思考着原因,不到一秒他就知道了答案。
“拦下她!”
他摔碎了薰药的玻璃面罩,用手指着空地上的戴安,用前所未有的高呼声发出了他的命令。
所有人的在这一刻扭头,瞅准了戴安的所在,发现这位美丽的女士停在某一处,石壁沿途都有来自她掌心的鲜血,脚步停下后开始对着士兵和弟弟微笑,转而又将面孔对到艾兰思大宅的阳台上,用欣喜的目光与惊恐的父亲对视。
顷刻间,原本看似与普通岩石没有任何区别的岩壁上,凭空多出了一道巨大的圆形图案,光芒充斥在圆圈的边缘,过于刺眼的光线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双目。
几乎等同于阿塔拉斯灯石的强光持续了十多秒,等渐渐散去时圆门内涌出几个影子,其中一人手持一把大剑,闪瞬之间便冲入艾兰思的士兵人群之中。
光芒消去之时,大剑的形象更为清晰,艾兰思看着熟悉,几秒后就回想起那把大剑的名字以及它的拥有者。
无审判大剑与它的唯一主人——国王西蒙,此刻正站在艾兰思大宅的边缘,无声息地将大剑背在身后,对准大门胳膊粗的铁栓用力从右下斜劈上去。
站在大门间的三名士兵连带盔甲一起被横腰斩断,连同那挡住大门的铁栓一起,飞到了城墙下掩体的天花板上,从铁栓上烧喷出来的火花宣告着大门跟吊桥的失守,成群的白甲军即刻发出振奋人心的呼喊声,一队队开始涌上来,
连同西蒙一起从圆门内涌出的白甲军士兵,很快就击溃了没有在背后做任何御敌准备的艾兰思军人,转眼剑就被那三十多人打散了阵型,无力重新聚集阻止成批涌入的白甲军士兵。
城墙上原本负责看守查德的士兵们想要走下来支援,全都被西蒙一人卡死在楼梯之上,试图跳下来的大多砸倒在自己人的脑袋顶上。
趁着慌乱的到来,查德将铁链从士兵手中抽出,双手握紧胳膊粗的铁链在人群里挥舞起来,转了一圈后就再也没有人在他身旁站立,跟着继续又用铁链砸到第一个试图阻挡他前进的士兵脸上,眼珠和脑浆即刻飞了出来,鼻子跟舌头窝成一团,被破坏的面部结构中又因体内压力迸射出一米多高的血柱。
白的,红的,都不分你我的一同在天空撒出漂亮的弧线,要是今天是个雨天,准能在黑地砖上渲染出美丽的彩池;还有那被尸骸铺满的成功之路。
上千人占据的城墙很快沦陷在白甲军的进攻之下,再也没有效忠于艾兰思家族的士兵活着站在城墙上。
沿着城墙作最后抵抗的守军则在拜亚的带领下尝试尽快的撤出快被包围的墙角,他有一段时间无助地望着从小到大看到的这座城墙被敌人一点点控制,军官跑了过来在他耳边拼命吼叫“我们快要死在这了”。
连续叫了半分钟,拜亚才从那种过大的反差感中脱离,有些懦弱的合上双眼,更用力的握住了双狸剑,摇摇头叹息着,只敢用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这一切都是幻觉。”
“这不是幻觉!你要赶快下命令,我们都他妈的快要死在这了!”
在他旁边的军官扯住了拜亚的衣领,使出去妓院时摇晃**的劲来回甩动,比他过去上的每个妓女都要用力。
“撤退!”拜亚先是小声说道,之后立刻对准全军大吼。“撤退!撤回大宅里!”
在他说出第一句话后的不到半秒内,附近的军官就迫不及待宣布出同样的命令,凭借着墙角处只需一面对敌的优势,在抛弃了大多数还没来得及撤退的士兵后,他们强行压着拜亚往北面的大宅逃跑,
每走出几步,负责在前方举盾的人便会死在艾兰思家制造的箭头下,白甲军们原地拿起了缺乏的弓箭,利用起城墙的高度优势来,先行打击刚好位于射程范围内的任何敌方活物。
齐刷刷的箭雨在拜亚的败军刚往北方逃离时就断去了他们的退路,城墙上准确无比的射手们一分钟内就构筑起一道尸体为主的矮墙,任何想要从上翻过去的人,都在双脚踏到地面上前就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残存的人被拦截在矮墙一旁,用刻有怜悯之眼家徽的金色盾牌搭建起一面引人注意的盾阵,试着给拜亚最后的逃生机会。
“嘭。”
藏在盾牌阴影下颤颤发抖的拜亚见到了一张脸,那是国王西蒙的面孔,他看得到这本该病衰的老人满脸笑容,鼻翼两侧的肌肉颤抖着,连带牙龈露出咬合在一起的白牙。
他手握大剑劈开了三个人合成的盾墙,让外面的光芒照射在拜亚的脸上,还有那大剑上的鲜血,顺着劈砍的方向在他脸上甩出一条血线。
“救救我!”
在士兵的悲吼中被屠宰着,尽管还有两三米远,身前仍然有几十人保护着自己,但那句从最前端被斩断身躯的士兵发出的吼叫那一刻,拜亚内心的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他转身就跑,也不再是双手握着双狸剑,转而用腰部将它们缠在一起,抱在怀中撞开每个他身后的人,直接就跳向尸体形成的墙壁。
后方原本还存在的盾阵,早已被白甲的敌军冲散,不少人都放弃了厮杀,转而开始跟随拜亚逃脱。
几乎所有士兵都在攀爬尸墙的时候就死在了箭矢下,拜亚的袍子也被射穿了两次,如果不是身后精钢锁子甲的保护,他的肝脏和肾脏部位大概早就开了两个血洞,把他那点贵族的“勇气”统统放个干净。
感受得到身后冰冷碰触的拜亚双手颤抖,更加用力的攀爬,却又不敢站起来,他前面刚才还有一个试着站起来的家伙,没几秒就成了豪猪,让他不得不匍匐前行,顺手又在头顶扣了一个铁帽,还有半扇裂开的盾牌。
上次这样拼命,大概还是四五岁时为了学习那些传说里的英雄用木剑跟兄长对战,没几下就被打翻在地上,过了那么久他还是如此一成不变,但也没多少时间为自己的弱小再抱怨了。
拜亚用最后的力气爬到最高处,脚踩着那些还没死透的人,连最喜欢的白犀牛皮靴都被拽了下来,光着脚才翻过来。
也许就几秒,拜亚也好歹能喘口气了。
他累的没法在乎一切,情愿用所有的东西换取在这尸山血海里安然无恙的离开。
此时拜亚正用脸贴着地砖,说什么也动弹不起来,想着要是有谁能再来帮自己一把就好了。
内心的思绪刚刚落下,一只绑了绷带的手突然摁在他的勉面前,下一刻就在身后压住他的胳膊,从身后将他往大宅的方向拖动,没走几米远,看不见面孔的绑架者似乎厌倦了这种方法,捡起一根断掉的枪杆,一下敲晕了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