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再被关一次,这几个月来我连续做了三次囚徒了。”
跟拜亚和麦斯分别后,霍吉尔抢先走在不夜光前头,甩起手来连刀伤都顾不上,只是忍着痛继续前进,明明连究竟要去哪都不清楚。
“但罗在金色帐篷的方向!”不夜光忍受不了,不得不冒着风险对霍吉尔大喊。
霍吉尔停下来,用不满的眼神跟不夜光对视,才发现金色顶的帐篷在身后,刚要发作的怒火就全部都吞到肚子里,一声不出地朝不夜光的方向走去。
他与不夜光擦肩而过,连句话都不愿意讲,也没表达任何歉意。
“你到底怎么了?我没惹到你吧?”
跟上去后不夜光对霍吉尔莫名其妙的脾气忍耐到了极限,他很清楚霍吉尔从不这样。
对于师弟的呐喊,霍吉尔依旧不理不睬,压低了头盔继续走在被踏出泥浆的草皮路上,遇到路过的士兵才略微等待,可一等人数减少就加紧脚步。
“霍吉尔!”
不夜光箭步跑到了他后面,一手扯住了任性的师兄,把他整个人扭过身来推到了一株枯死的老树旁边。
他的声音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没人来得及看到他们的去向,霍吉尔被撞在树干上,顺着树干蹭掉了不少树皮,颓废地坐在两条巨大的树根间。
“为什么你总是给我捣乱?”没等师弟说话,霍吉尔就先行发难指责对方。
“是你在给我捣乱,连去哪都不知道就一个人冲到底,这是你么?我们说好的按照我的步调来。”不夜光站在他面前,用食指一次次向下点动,强调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该被尊重。
“那又如何!我本来只要做好我自己就可以了,现在还要听你的。”
霍吉尔的还击没多强力,他避重就轻没有谈起搞错方向的愚蠢行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喘着气。
“哦!我明白了。你是因为从小到大我事事都不如你,今天反而一下子站到你头上指挥你,而且还比你作为一个剑士要强!然后那股妒忌心就这么的发作了。”
不夜光从来不愿意迁就别人,尤其是霍吉尔,孩提时就没少被霍吉尔欺负的他,本来早就忘了过去,他有意重新提起,就是为了让霍吉尔认清现实。
“我过去可是王子!一个王子!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霍吉尔鼻翼的肌肉剧烈地抖动着,从未有过的暴躁情绪充斥在他的思绪中。
“意味着你有更多的责任,而不是享受的义务。卡墨娜过去跟你说过,你忘了?”不夜光倒退一步,抽出注意力观察附近是否还算安全。
“我当然记得,每个日夜的梦里我都回忆卡墨娜与我们的过去的所有细节。但看看现在我又在干嘛呢?以前我认为一切都完了,卡墨娜死了,父亲!母亲他们都不在了,我认识的人被轻易吊死在树上,那些在我们练剑时围观的女孩们被**然后了扔给了狮子,到夏天我还能看见腐烂的尸体无人收敛!然后我侥幸活下来,被送到这,总算又觉得自己还有一点机会苟延残喘,做着复仇的美梦,就是那样的一个梦都好,我也乐意沉浸其中!”
霍吉尔提起父母时没有哭,残酷往事却还是湿润了他的眼边,让连刀伤剧痛都毫不在乎的他强忍着痛苦低头小声抽泣。
“你还活着!这就足够了,别做白日梦,看看现实!身边环绕你的,才是让我们都痛苦的,过去就过去了吧。”
不夜光有点理解了霍吉尔,他太久没见到他,米勒都司灭国的战争一开始就被俘获后,也没经历那种所谓的残酷,对本就无亲无故的他来讲实难体会。
可是,他深深明白,人活着就足够了,再多的努力付之东流,人还在就有的重建。
“我们活着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我战斗过,然后我输了所有的一切!过去我都害怕着什么,因为卡墨娜希望我活下去,她告诉我活下去就可以看到希望,但她错了,现实是没希望的。”霍吉尔用手抓紧被刺伤的伤口附近,用力挤压旁边的肌肉,试图欺骗自己哭泣是因为肉体的疼痛。
“你崩溃的原因和那脾气我现在都能理解了,可是......霍吉尔,别这样。”
从来不愿意说软话的不夜光也绷不住脸面,他心里始终在乎着他唯一的“亲人”。
“这不是你,不是那个曾经骄傲的你。卡墨娜不会希望你这样子,你一定很清楚。”他轻声细语,安慰着情绪失控的霍吉尔。
“比起自分别后就在战场杀人的你,我没真正面对过所谓的战争或厮杀,像我这样的人在你军营里很多么?”霍吉尔停止了哭泣,肿着的两眼依旧模糊不清。
“不少,不过也不多。”不夜光仍不清楚霍吉尔的状况,想不出怎么认真对答。
“你说的对,过去的都过去了。但是,我活着与否并不重要,只要不再让我好不容易再拥有的又跟以前那样破灭就好,可是这里的士兵们不该跟我一样成为那种或生或死都无所谓的人。”
坐在原地用腰上红布擦拭泪水后,霍吉尔直起腰板站到了不夜光面前,脱掉了一身麻烦士兵衣物,不愿意再隐藏于伪装下,手里握着的莲娘被他反复观摩,将平时绑在腰上的红布取下一截,以螺旋形绑在手上,连刀伤都盖住,他也再没为之流过一滴泪。
不夜光注意到了霍吉尔身上的变化,在那之前连脱掉伪装都忘了去说,想要走过去碰触他的师兄,却反被霍吉尔用手轻轻推开。
“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带着你能找到的人保护这国家。”
霍吉尔用从未对不夜光有过的温柔语气,一声声恳求着他很少笑脸相迎的师弟。
“我不能让我的人无谓参与别国的战争。”不夜光首先想到了他的本职,断然拒绝了他认为不可能的请求。
“好吧,无论怎么样,你都一定有方法的,就当做我这个不称职师兄的最后的请求吧。”
换做以往,霍吉尔或许会想办法让不夜光答应自己的要求,这回却格外的通情达理,仅仅点点头后拍打不夜光的肩膀,留下一脸懵懂的师弟,越过了他走出了枯树的范围
“我不能......”
不夜光仍旧试图反驳,他从来不会做应承不到的东西。
“答应我!求你了。”
霍吉尔大声说。
还没等不夜光再次拒绝,霍吉尔就离开了他,往金顶帐篷的方向开始移动,在那前面有个被清理出来的小广场,正是一开始不夜光与但罗交谈的地方。
不夜光扭头打算跟上去问个究竟,走出去几步后就不得不后退,但罗正与十来名士兵从金帐篷里走出,刚好路过他们身边。
他寻找一个木柴堆当做掩体,遮盖住自己的身躯,并且尝试叫回前面越走也远的霍吉尔。
“回来!霍吉尔!”不夜光虚声叫嚷,一副着急坏了的样子,捡起旁边的木柴对准霍吉尔扔了出去。
空中旋转飞出去的木棍被霍吉尔反手就劈成两截,他连头都不打算回,径直奔着但罗前进。这时不夜光才明白霍吉尔的打算,心里暗叫着该死,连喊出来的机会都没有,附近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大量注意到霍吉尔的存在,他那鲜红色的腰布和纯白衬衫在众人间格外显眼。
曾有那么一小会儿,不夜光希望自己能拔刀无所在乎的去救出霍吉尔,可理性用绝对不能抗拒的答案告诉着他,一旦出手营里还没离开的部下们就无法活着逃走,所有的计划都会崩溃。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一个人去!”
他心里默念了无数次,想要压制自卡墨娜死后就再也唯有类似的巨大沮丧感,从小失去最值得保护的人后,便为了不再让身边的人被伤害而苦练剑术,有所成就的今天却依然如旧,让他终于明白了再强大都好,也始终有无法控制和保护的人。
不夜光几乎没时间责怪霍吉尔乱来,他想要救霍吉尔,也想救部下,责任与亲情令他本有的答案互相矛盾,折磨这个自认为成熟了的年轻剑士。
犹豫的过程里,他能看到的士兵大都手持武器从四面八方靠近霍吉尔,不消几分钟就在金顶帐篷的小广场前形成了一个圈子,将霍吉尔重重包围在内,但大部分人连剑都没拔,长矛也当成拐杖支撑,似乎完全不觉得他是个威胁,纯粹是出于打发无聊军旅的时光而在这停留。
“城里正在被奴隶们肆虐的事情你们知道么?难道你们真的不在乎吗?”
霍吉尔提起莲娘对准十米外那一圈士兵,留意到人数逐渐增多到近百人,叫喊的声音也更加卖力。
“哪来的野小子。”
“外面来的人?”
士兵们有的张扬挑弄,有的沉默木讷低声议论,完全不在乎霍吉尔的话,甚至听都没听下去。
“致远花的城内正在发生一场屠杀!没有你们这国家就会灭亡,疯狂的奴隶们会报复每个你们在乎的人,而你们却在这混吃等死?”
来自霍吉尔的讥讽再次传出,他用喉音把话语传的更远,略带嘲讽的话让士兵们总算有了点认真的模样,不过那份迷茫仍旧停留在他们大多数人的面孔上。
“你们就真的不关心他人生死?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这城内的变化!国王没有死,贵族们发生了政变,一切都不同了,平民的安危被威胁着,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消失!你们根本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想起十二年前时失去米勒都司的自己,霍吉尔就真心地试图唤醒士兵们心底的那份缺失的爱,他很清楚太多的压迫与剥削,让士兵们已然不大在乎贵族和国王之间有如何血腥的冲突,若说有爱着的人,大概他们早就一无所有到只能爱自己了。
“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的确有声音,不过没闹的那么大吧。”
“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在这里好歹还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
许多质疑的声音在人群里传播,他们大都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并且早就猜出了军队统帅泽维埃出了意外,但对于他们而言,国王军并不是能令之继续为任何人而战的理由。
他们之所以在这,纯粹出于对温饱的渴望,或者还要同袍间互相照应的一丝温暖,经过了与贵族叛军的死斗,亲手处理或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军内好友被杀,谁又会乐意再次见到仅存的朋友战死呢?
“我是霍吉尔!国王的贴身侍从!你们很多人肯定都听说过我,那个失去国家被流放到这的亡国之子!我曾失去一切,但致远花已经成了我的第二故乡,如今我所有的回忆与梦都寄存在那巨城之中。”
霍吉尔指着西面跟山脉连接在一起的致远花城,双手高举过头,令更多士兵可以明确瞧见他的模样。
“在这,我不以王室或我个人的身份发言,仅仅是作为一个不愿意看到无辜者继续死亡的普通人,我想问问你们,真的愿意让你从小长大的这城市永远毁灭吗?”
发自肺腑的呐喊好像起了作用,有的年纪比霍吉尔还小的士兵哭了出来,以往都会被老兵喝止的懦弱表现,如今却也没人管理了。
他们表现出了身为人的一面,悲伤的情绪以霍吉尔为中心开始散播开来,等霍吉尔留意时才发现许多人都在围观着他,光看人头就有上千人,其中却没人敢上前一步,正当霍吉尔想再次表达自己想法时,有人竟走了出来。
“他说的都没错!一点都没错!”
人群里传出了支持霍吉尔的声音,满是赞同的语气。
“但是!你们是军人!军人应该服从于你的领导者!”
两句前后不一的话语让霍吉尔立刻朝说话的人身上看去,发现他最大的敌人总算来临。
异族出身的第一军团长红胡子但罗,人称“血腥”但罗,他红色的胡子不仅仅是天生的,还有用敌人鲜血擦抹的习惯,滋养着他那令人感到恐惧的面容。
军队内如果要说的话,但罗绝非恶人,他对部下一向宽容,在严格的纪律里体现着护短的一面,这份关怀除了他对军队的热爱,也有一部分出自不屑贵族治军时的诸多作为,本来作为异民族能混入军队高层的他就被大部分贵族军官所厌恶,长期以来不过是个被欺压着的出气包,再大的个人能力也无法逾越血脉上的差距。
贵族们天生的傲慢感凌驾在所有人的头上,跟被扣了一顶马桶盖差不多,让但罗把自己与大部分士兵看做是同一类人,贵族们越是苛刻,他越是爱护,即便今日也是如此而未变。
对贵族的怨恨是他参与泽维埃叛变的主要动力,另一更深层的原因则是但罗那几乎病态的原则,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只会遵从上级,效忠泽维埃而不越级听从王室调令,不过是在自己的原则中找出一个小漏洞,从而既保持了原则,又保住了底线,
若军变前但罗没有被埃米利奥进一步当成野狗般拿来撒气,抑或者他的直属上司是另一贵族军官,那泽维埃无论如何哀求都不会得到这一得力干将的支持。
“听到了吗?!站在你的位置,不要离开!”
隶属但罗的亲信随从一行十多人也在人群间站出来,用手里维持纪律的宪兵棍隔开人墙,把小广场中间的空地全部让给但罗和霍吉尔两人独处。
“可惜,真的很可惜。”
但罗喘出肺里的一口气,微微摇晃脑袋,似乎正为谁感叹。
“他是个好剑士,有好的天赋,好的武器,以及......好的老师,但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他说起话来慢了半拍,故意把最后一句话留给霍吉尔琢磨。
这样一说出来,霍吉尔就明白到但罗所指的正是不夜光,他也清楚的知道了不夜光与自己同出自卡墨娜门下,那份异国人面孔下狡诈的笑容,让霍吉尔差距到了大难将至。
“数万对数百,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闹剧到此为止,他的眠刃和你的莲娘都会加入我的收藏室,在我回来前就劳烦你到在这好好闭嘴吧。”
但罗转身就走,往西侧给不夜光部下驻扎的营地前进,他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左肋旁就闪出了勉强看得出形状的亮光。
闪光之中夺他性命的是那把他垂涎已久的名刃,曾属于天赐女武神卡墨娜的“莲娘”,弥诺斯的精钢打造,又用天织纱纺出布料作为刀柄的包裹物,多出的那一截红色天织纱专门为了配合卡墨娜独创的螺旋反击,无论火烧还是刀砍都不会损毁,一小段就能买起一片土地。
陶醉的快感还未结束,莲娘就已经贴到了他的脸上,但罗却直接伸出手掌,在刀锋从下上提的过程里弹开了刀刃。
“啪!”
零星弹出的火星刚刚闪出,但罗就抽出了腰上的弯刀向后甩出第一下反击,而此时的霍吉尔已经退到了两步外,单膝半蹲在地面上。
霍吉尔屏住呼吸,感觉到了某些异样,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暖流缓慢地向下流淌,血腥味随之扑鼻而来。
但罗的弯刀尖端沾了一丁点的血迹,在手里旋转几圈后又收回了刀鞘,没任何发言转身继续打算离开。
也许别人都看不清,可霍吉尔心里明白,但罗用再纯熟不过的技巧用手指对刀锋施加了力度,偏转了攻击的方向,跟着用超出他观察能力的速度抽出弯刀进行了反击,若不是收回了莲娘进行防御,刚才那一下自己的天灵盖恐怕此时就要从半空中落地了。
若说剑技,也许霍吉尔只会更强些,或许但罗的速度更快,可那种职业军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理,却是霍吉尔完全无法比拟并战胜的。
但罗或许用精湛的手法偏离了他的攻击,可打中了还是能卸掉他的左膀,不过死亡也将随那短暂的胜利作为惩罚一同来临。
“不能就这样.....”
霍吉尔内心再次对他自己重复道。
即便他很肯定不夜光不会认同也不会理解自己的行为,可他始终认为自己有必要这样做,过去没有办法完成的愿望,他不想再失去一次机会了。
远远的帐篷间,霍吉尔看到了跑开的不夜光,而他也很肯定但罗同时目睹了这一幕,两个心里对彼此打算一清二楚的男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别想跑!”
他咬着牙再次发起冲锋,双手握住刀柄大步向前,试图将但罗留在原地,给不夜光逃跑整顿的机会。
事先提醒但罗的攻击不是为了达成别的,纯粹出于将他钉在此处,连抬手的速度都有所保留。
但罗果然如他预期那般扭头就抽刀猛劈,却如霍吉尔预判那样打空了,留出足够多的缓冲区来,让霍吉尔在但罗收不回动作的空隙将红布闪过头顶,打乱但罗的视线,刀锋随后落下,也没确定是不是打中了,就立刻跳回确保自身的安全。
刀柄的红布收回手中后,不夜光也消失在远方,留下来的却是一个头盔上带着刀痕,同时处于极度愤怒中的男人。
但罗原本就进退两难,现在却丢失了重要的目标,仅仅是因为身后的霍吉尔不顾死活的追击骚扰,还有他原本认为掌控在手中的军队竟停在原地。
“杀了他!另外立刻准备马匹,我要赶去营地西侧!”
但罗下达了命令,他再也没有耐心保持绅士的模样与霍吉尔交流。
命令给出过后,他走出一步就意识到了哪些地方不太对劲,身后没有声音传来,只有远处不语的霍吉尔,士兵们未曾传出预期般的躁动声。
他转过身,发现士兵们退的更后,亲信手持的宪兵棍下突然就一片空白,没有了阻挡的目标到显得过于稀疏。
倒退的士兵们绝非出自于恐惧,也不是对命令的抗拒,他们好像有默契般在试图等待答案,顿时让霍吉尔感到了希望的所在。
“以骑士与剑之荣高!或血及铁之现实!我将与你对决!但罗·提维宾!”
霍吉尔将莲娘的刀刃在手背抹过,鲜血立刻顺着手指向下滴垂,然后点在刀身上,给阴白的莲娘涂上红妆。
刚才发自肺腑的低吟,是十二年前霍吉尔就想喊的话语,自古以来就被全大陆约定俗成遵守的话语,最早出自于骑士故事“荣与辱”,骑士芒多与佣兵班尼争论谁的剑更高尚谁的又更可耻,不过是酒席间的玩笑话而已,却作为导火索引发了矛盾,矛盾演化成冲突,彼此都不认同对方为自身行为美化的他们,最终拔出了剑为自己正名,两人的厮杀演变成了数千人互相杀戮的惨剧,自此再也没人乱说话了。
任何在公开场合被某人针对讲出这话的人,无论身份、地位或男女,都有社会或道德层面的义务应对敌人的侮辱,即便不会有家庭主妇对某个学校老师说出这种话,可绝大部分乡间的男孩都跟城里人一样知道,这绝不是开玩笑的表态而已。
那是一种责任,你可以不去应对,但别人如何看你,则绝非一个人能控制的,哪怕你是国王或富豪,只要时机恰当,总会有决定你命运的事情发生。
“你说什么?”
但罗愣住了,他知道现在不是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在这?”
愤怒很快被疑惑取代,他慌的不得了,想表现出的自信心被霍吉尔的话语冲的乱七八糟,本来就不稳固的统治彻底开始崩溃,领导士兵们的其他军官没有听从命令的打算,即便有不少人都与但罗关系密切,可霍吉尔曾说过的话,着实也起了作用。
“杀了他!”
但罗对他的嫡系亲卫队下达了命令,这次或多或少还是有效。
几个拿棍子的亲卫队果然一起上前,但刚抡起宪兵棍,霍吉尔手里的莲娘就把他们的武器斩成碎片,展开双臂向后倒退,试图避免与这些人的冲突。
“你们不用这样做,为这丢了性命不值得。”
他的话阻止更多亲卫队做无谓的进攻,但那些决心效命但罗的人却从未放弃,拔出腰里的短剑,四个人还是俯身靠近了霍吉尔。
亲卫队蠢蠢欲动,打探着他们与霍吉尔之间的距离,彼此一个眼神就把即将开始的进攻计划交流完毕。
左侧一个瘦高的棕发男人第一个迈出步子,脚掌刚踩到前面的泥地,嗖的一声,一个笔直的影子就刺穿了他的脚掌。
“决斗是神圣的,不许被破坏。”
附近的哨塔上有声音传来,那上站着个面容冷峻的弓手,刚才就是他阻止了但罗的亲卫队。
受伤的高个男人倒在地上,其他亲卫队很快就放弃了霍吉尔,把同伴抬到人群里去,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人阻止这场决斗了。
“就你和我,没别人。”
霍吉尔架起染了自己鲜血的莲娘,庆幸自己没有做错选择,这回他总算能勇敢点了。
正对着他的但罗眯着眼从上到下审视起霍吉尔来,又开始燃起愤怒的心火,一个亡国的流放者竟然也会让他如此的难堪,无论怎么想都是无法接受的结果。
金属腰带从但罗腰间咣当落地,他那件夹了铁的黄纱甲衣从中散了一条缝隙,从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也许有个好老师,可我是实战里被淘汰出来的人,经验的差异会让你被我迅速压制,然后这场战斗就会结束,在你死前先给你看看我的收藏室吧。”但罗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架势,语气也较为平淡,转过身去想要展示某些东西。
背对着霍吉尔的但罗将衣服向后甩去,打开了两侧后才转过身,跟一个露体狂一样把身躯展示出来,里面还穿了一层短甲,但纱甲内侧却挂满了形式各异的刀剑,刚才作响的声源正是但罗衣物下的十几把武器,从北方弥诺斯的铁斧,再到加尔迪亚的宽刃剑,甚至海勒古军队最著名的银直锋都在其中,纷纷被钩子和衣服上的圆环挂紧。
大事不妙的想法还没被霍吉尔贯彻到身体上,“收藏室”里其中一把武器就被但罗拽脱铁钩,没有准备动作直线飞出,下一秒又到了另外一把,同一刻内就有三把锐器袭击过去。
迎接飞刃的是莲娘的刀背,速度尚跟得上的霍吉尔将刀身格挡在身前,精准地在头与膝盖间弹开三把利刃,转一步又向后跳跃,但罗的第四把飞刃随之落在了他刚才所站立的草地上。
稍作休息试图重新调整姿势的霍吉尔,刚站稳就又看到新的飞刃接二连三在半空中穿梭,太短的间隔让他难以有效防御,双手握住的刀柄每回都在向前挪动,动作越来越大,留出的空隙稍微失误就会被击中。
就在持续防御后的一瞬间失误里,但罗就找到了进攻的机会,衣物下剩余的三把匕首同时飞出,以三角形的轨迹覆盖霍吉尔的全身。
霍吉尔谈不上多机智,可却能牢记卡墨娜的教导,他将学过的知识重新运用到实战里,重新在手上包裹好螺旋形的红布,用力握紧刀柄时抽动红布,挡下第一枚匕首后令莲娘向下旋转,自己有失去了平衡向后摔倒,总算避开了一劫。
他收紧腹击,一下翻身跃起,迎面扑来的却是一把弥诺斯的单面小斧,下意识地抵挡起了作用,莲娘抬手时将斧杆顶高了几厘米,斧面自然而然错过霍吉尔的右肩甲骨,仅有一小点的刃角蹿进肩膀的肌肉里,顺着但罗那颇有力气的胳膊,再次将霍吉尔压倒在草地上。
“瞧见了经验的差异?死前给你上的最后一堂课!”
霍吉尔在看到但罗的脸之前,先听见了他歇斯底里的怒吼,随之而来的是左肩膀一阵无力的酸痛和撕裂感,有什么东西将他钉在了地面。
他扭头往右肩看过去,被他打落的匕首贯穿了肩膀,连衣服都被带到了肉里,这时候但罗巨大的身影也盖住了他的面部,那双被血丝包围的双眼正瞪大了盯着他,但罗的右手握紧了匕首,左手正缓慢抽出身后的弯刀,洁白牙齿里喘着雾气,粘液似的口水也滴落到红胡子上。
显然,胜利已经在他手中了。
“没能力去仇恨的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冷眼旁观的原因。”
钢刀对准霍吉尔的脖子齐刷刷斩下,速度快的形成一道白影。
死亡的危机感让霍吉尔的本能先于意识做出了抵抗,莲娘成了拯救霍吉尔唯一的机会,就在刚才横到了脖子上,两把利刃交割着,喷出刺眼的蓝色火花。
他们都太过用力,交力点一下就错了过来,武器不受控地向前直戳,莲娘的刀柄卡住了但罗的弯刀,上面的槽位将弯刀从但罗手里拽走,两个人的臂力把武器都甩到了几米外的地方。
但罗右手的匕首成了他仅存的杀人工具,想抢先拔出时,霍吉尔的左手却伸过了,握住了但罗的手掌,令人痛不欲生的撕裂感一次次都要让他放弃,可每回霍吉尔都重新振作起来,他死也不会放手,再也不会了。
拔不出右手的但罗,挥舞起左手的拳头,狠狠砸中霍吉尔的面部,深红色的血花即刻在霍吉尔的左脸散开,鼻子也发出啪叽的断裂声。
他试图还击过去,但出拳的姿势刚刚摆好,但罗戴着铁手套的硬拳快又准的第二次打中他的面部。
力量贯穿他的面颊,口腔里的嫩肉被牙齿划伤,腮帮里的血积聚起来有一小半都被他自己咽下了喉咙,还没有被打掉牙齿已经算是幸运,毕竟第二拳下来后又是连续三拳,让霍吉尔左眼的眼白也被染上深红色,他只剩下一只眼还看得到东西。
那还能睹物的单眼看着身旁的景物,仿佛时间开始变得缓慢。
也许,死亡能改变人对世界的看法,或许正如黑斯特瑞调侃的那般,一个眼睛的人总是充满智慧。
不切实际的想法思考了很久,现实里却一秒都不到,霍吉尔侧脸望着一片没人站立的草地,一个熟悉的鞋子走了过来,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没关系了,你做的够好了。”鞋子的主人弯下腰来说。
“卡墨娜?”霍吉尔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她那面容依旧年轻,富有活力与锐气,宽额头的中分刘海后还是绑了巨大的麻花辫,一脸笑起来就不顾及其他的神态,除了卡墨娜以外,没其他人令霍吉尔这么在意了。
“就这样休息吧,其他事怎么样都好,无所谓了。”卡墨娜说的话令人感到安心,尤其是对霍吉尔来说。
“你死了,这不是你!”霍吉尔挣扎着。
“也许是你死了说不定。”卡墨娜反质疑说。
“他说的对。”
又是不少多年不见的面孔,霍吉尔的父亲正挽着他母亲的手站在卡墨娜身后,还有一众曾与他一同成长的师兄弟们。
一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同一句话,霍吉尔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却始终哭不出来。
“我们战斗到失去一切,然后我们失败的一塌糊涂,这就是人生。”
霍吉尔看向父亲,父亲便对他说道。
“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选择,别太自责。”
母亲抚摸霍吉尔的面庞,常见不卸的晚妆今天不见了。
再怀念不过的声音,用一种莫名吸引人的语气对他说出了绝不该接受的现实,他本该愤怒,现在反倒意外的平静。
“死亡并不是那么痛苦,它很快,就一下子。”
父亲与母亲异口同声地轻轻说,用怜爱的眼神跟儿子互视。
霍吉尔原本剧烈的呼吸,渐渐也安静下来,他接受了,眼前的不过是早就该有的结局,晚了十二年,也该做个了结。
“欢迎回家。”
卡墨娜最后一次发言,走到了那片远方的人群间,展开手臂迎接着霍吉尔的归来。
“家?”
霍吉尔认真看了父母和卡墨娜的面容,他无比的想再次见到他们,无时无刻,没有一天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他哭了,一面流的是血一面则是泪,鼻涕跟鼻血混在一起,嚎啕似的想要大哭出声,他压住了嗓子里的声音。
现实,由始至终牵着霍吉尔的心,钩住他那生存的欲望。
过去的家,早就没了,他到快放弃时才总算想起来,幻影里走出的众人,不过是无法挽回的曾经岁月而已。
苟活挣扎的十二年来,仇恨曾是他生存的唯一动力,现在却不是了,也许他活着还有点意义。
“嘟嘟!嘟嘟!”
四声连续有节奏的短军号鸣奏声突然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但罗的手一瞬间松开许多,抬起头往东侧看去,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被号角唤醒的霍吉尔总算从垂死里醒来,时间又一次开始流逝,脑内幻觉也在同一刻消散,趁着但罗犹豫的短短几秒,挣扎着挺起身躯,不顾左肩被贯穿的伤口撞到但罗身上,忍不住的剧痛逼他发出躁动的鼻音。
压倒过去的力量使得大意的但罗也无法维持住右手的握姿,松开了本来攥死的匕首,两脚朝天地翻仰过去。
霍吉尔趁机从地面拿起莲娘,跟滚动起来的穿山甲一样,不太流畅地运动中,将刀锋压在地面,减少不必要的动作尽快滑往但罗的所在。
弯曲膝盖奔跑地小碎步很快就到了极限,一踩到但罗附近的草地就立刻刹住双脚,借用身体的惯性握住莲娘刀柄后的红布,以弧线对着但罗的面部抡出整把长刀。
避不开的但罗改为竭力防御,两手交叉横在脑袋前,红光伤在上面,立刻就斩断了但罗的铁手套,被包裹在里面的皮肉也不例外,虽说还没被切断,也有一层不浅的伤口令大量鲜血喷薄成血点落在茵茵绿地。
转过一圈的莲娘又在同一个方向闪了回来,这次但罗来得及翻滚闪避,一站起身时已经拿起了他那把被鲜血滋润的弯刀。
“你不明白的,你永远也不明白。”但罗忍着痛喘息中说出了他的话。
霍吉尔一言不发,改为单手握住刀柄,将红布与腰间的缠在一起,仍在剧痛中的左手则勉强将一整条红布缠在手上。
屏息以待地士兵们知道决斗即将分出胜负,他们倒退的更后,没有一个人分心,用从未有过的注意力聚焦在霍吉尔跟但罗身上。
所有人都看不出征兆的同时,两人一齐向对方奔跑,刚接触到但罗就下铲到草地上,弯刀顶过脑袋再绕过身后,将自己一圈都保护起来,霍吉尔也一如预期般跳过了但罗,甩出莲娘后收回红布。
他们的战斗流畅无比,每一招每一下斩击都互相攻防,即便受了重伤霍吉尔仍旧能应对自如,战斗中更是绝不停顿。
擅长跳跃的他把莲娘刺入地面,当做是固定身躯的锚,扯紧弯刀斩不开的红布,踩踏在上面弹起双脚,又自空中落下,螺旋扭转的刀锋立刻就在地面豁出一个洞来,连石头都被绞成了飞舞的碎片。
但罗弯曲的刀锋坚韧异常,比霍吉尔更快的身法也能让他早一步躲避攻击,常年实战的经验更是远胜霍吉尔。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也开始看不到希望,逐渐走向绝境,速度再快也无法把刀法如往常般组织成有效攻防的动作,意识也慢慢模糊。
到底是自己变慢了,还是霍吉尔更快了?
“不可能!”
但罗在心里否定了刚才那一刻突然冒出的遐想,他拒绝相信有人能在重伤下坚持到这一步,连他自己也不能。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看到了绝望。
一个自己身上的破绽被但罗发现,霍吉尔也刚好就在身侧,他想尽快做出反应去弥补,却故意拉开了距离,让两个人有时间感受身边的处境。
抛开基本功一样的剑法,许多人都有称得上拿手的绝技招式,以斩纹或斩卷作的形式展现出来,叠加出的破坏力将远超预期。
弱不是到紧要关头大多不愿意展现出来,压箱底的绝技往往会成为战士们的救命稻草,也有些是用了以后就会彻底累垮,斩纹释放后的是既消耗体力又容易露出弱点的时刻。
他们两人都意识到是时候展示自己的绝技了,也许但罗心底就清楚的知道,霍吉尔没有趁机刺死他仅仅是出于对剑士决斗的尊重,让他觉得眼下一切没准真的荒唐的离谱,过去十二年除了在国王面前就一无是处的亡国之子竟然都捡起了不该有的荣耀,也许世道该变一下了。
“卯星!”
但罗喊出了他引以为豪的剑技,以他竭力一击化作的斩纹,配合甩出的坚韧弯刀,在极速中燃烧如烧红的陨星,两侧爆发出震动草地的震击,跟着化为令人绝望的冲击波直奔霍吉尔。
包围弯刀的乱波看起来跟普通斩卷没多大区别,却以三十度角有规律将弯刀的碎片散射出去,阻止目标试图闪避的可能,正中央是弯刀在空气中摩擦出的球型斩纹,好似打开一扇门一般将整个地面的草皮都掀起,正中央的位置刻下一道深达半米的痕迹。
一霎就至眼前的“卯星”速度快的出奇,但罗却发现仅有的短暂空隙里霍吉尔脸上挂着笑容。
“大......”
喊出来也许有点尴尬,可那就是战斗时该有的规矩,对敌人的尊重对自身的信心,都该有它应有的表达方式。
霍吉尔解开了从不打开的腰布,总长十来米的腰布与刀柄红布缠在一处,统统缠在了右手上,用最大的力量勒住布条,将莲娘旋转起来,肌肉与骨骼承受着极限的压力,连带伤口那份也附加到霍吉尔的身体上。
他将速度增加到超出负荷的极限,哪怕是自己也再捕捉不到莲娘的运动轨迹,甚至此时伸手停止都会绞断手指,更有被勒死的可能。
旋转中的莲娘与红布互相映射,跟一朵有层次的莲花一般绽放,无比的鲜艳又那么的不真实。
那股从手臂上开始的旋转力逐点向下移动,顺着没受伤的肩膀很快就到了他的腰间,灌入全身力量的莲娘不规则地在他四周围散发出斩纹,又因速度快的离谱,很快就拽动他的腰部,脊椎发出剧烈的声响后霍吉尔跳了起来,不顾手臂下场接住了在螺旋旋转中的莲娘,正面撞向但罗发出的“卯星”。
“大红莲!”
两种从未接触过的力量碰撞到一起,迸发出刺耳又闪眼的光噪,大量火花被喷射到四周围,没穿盔甲的士兵们纷纷被爆风吹倒,土地间的灰尘也被震上天空,烟尘包围了决斗的两人,没人看得到里面的结果,只留下将地面草皮燃烧了一大半的火花。
尘埃终于落定,他们看到了胜者的身姿,以及跪倒在地的败者。
“嘟嘟!”远处又有军号传来,似乎是在为胜者庆祝,起码在场的人都太关心他们看到的这场决斗,究竟是或不是都无所谓了。
霍吉尔赢了,赢的正大光明,他上半身的衣物残破不堪,连裤子也一个模样,到处都是被火花燃穿的洞,沾满鲜血的手正用莲娘对准但罗的喉咙。
跪倒在地的但罗满身残破,坚硬的盔甲一处不升,好几处刀伤都在流血,这次他不止是“红胡子”但罗,一身鲜血没准还能让他再改一下绰号。
“杀了我。”但罗没有任何情感的说,他能讲出话来已经是极限了。
被但罗刺伤的痛处搔弄霍吉尔愤怒的底线,他把莲娘进一步推前,刀锋已经压在但罗的喉咙上,把不多的嫩肉挤成两排,稍微加力就足以划个绝对救不了的大口子。
“你还在等什么?”但罗问。
霍吉尔试图摇头,不知道是在警告但罗,还是否定自己的行为,手里的莲娘顶的更重,但罗的喉咙上已经开始冒出一道血线。
自己的生命或许由不得他人做主,但罗主动撞了上去,却扑了个空,霍吉尔收回了莲娘,往地面上已经变成碎渣的那把弯刀望去,还有围绕在其中的那团火焰,从中仿佛过去的事情又历历在目重演在眼前。
究竟是多久以前了?霍吉尔早就忘了,他烧掉了卡墨娜父母最后的画像,仅仅是出于对自身王子地位所受粗暴待遇的不满,想要获取关注的同时,又自觉卡墨娜不会拿他怎么样,结果却出人意料。
那一天,卡墨娜真正的哭了,在霍吉尔面前永远坚强且粗鲁的师傅哭的比孩子还要激烈,任谁劝说都没有效果,连续三天三夜的大哭,哪怕霍吉尔那骄奢的傲慢之心也认识到了行为太过火。
第四天的早上,霍吉尔已经等了一天一夜,留着泪水的霍吉尔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抱着卡墨娜就哭了起来。
他拼命地哭着,真心为自己行为感到歉意,给他回应的是一对温柔的手,捏住他那孩子的苹果脸,看到的是一副有泪水却又完全看不出伤心的饱满笑容。
“我原谅你!”
卡墨娜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开心,之前令人难以接近的哀伤也一扫而空。
“卡墨娜,你为什么笑着原谅我?”
霍吉尔仍旧哭着,皱起来的苦瓜脸让他看上去不像个孩子。
对于年幼徒弟的想法,卡墨娜不以为然,翘起眉毛来傻笑起来,用早就有的答案告诉了他。
“不笑的话?难道哭吗?”
许久前的记忆碎片跟今天发生的好像就只是隔了几天而已,倒不如说是记忆太过清晰深刻,时间过了多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我.....原谅你。”
霍吉尔露出了笑容。
“我原谅你。”他重复道。
跪在地上的但罗脸上流出了两行泪水,在鲜血中清理出两道洁白的痕迹,什么都没有说就跪坐在原地,两人一齐往远方的致远花看去。
“嘟嘟!嘟嘟!嘟嘟!”
军号声第三次从东侧传来,还没理解霍吉尔话语的士兵们都忘了本职,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六声军号所意味的局面。
就在他们想起来前,一阵重物倒地的声响挑战了每个人心里的安全防线。
“是埃米利奥的骑兵!!他们冲进来了!”
毫无准备的营地内,连乱作一团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活跃的身影已经撞入了营地之内,数不清的马匹踩倒了帐篷,骑兵们特有的镀铜甲胄形成一股金色的浪潮,如恶龙般将所有人淹没在烈马的嘶吼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