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脸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疑惑,是梅丽尔第一眼看到他后头一回瞧见有面部有多余的表情,冷峻的扑克脸先是搜索记忆里的蛛丝马迹,很快转为怀疑,紧接着又确定了某些东西,压低的双眉表达了他内心的不安。
“你说特兰不在了?”他虚声问。
慌不择言的梅丽尔意识到无意间的话语透露致命的消息,本不想对任何人说出特兰的死讯,如今反脱口而出,心底深埋的秘密不得不对他人公开,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想不出如何应答,脸部肌肉也僵死不动,乍看上去到像是在惊讶夏洛特的反应。
“特兰本来就不在这,难道不是么?”
梅丽尔借着愣住的半秒对答道。
“的确。”
夏洛特的视线移开了,眼球转了半圈,用一种想太多的姿态默认了错误的理解。
不知听到特兰死讯后,特兰的亲友会受何种刺激,梅丽尔本就害怕有这样的变化,无论是否厌恶夏洛特的行径,就那样说出特兰的结局,也未免太过残忍,将好友的死作为武器刺激不喜欢的人,既显得无情又并非梅丽尔的本性。
“那他现在到底在哪?”夏洛特追问。
“王宫!我警告过他别回去。”梅丽尔停下手里的挖掘回答。
“看来你们关系不浅。”夏洛特脸上严肃的表情总算有些缓和。
梅丽尔不想说多余的废话,草草把奴隶的尸体拖入坑中,随手拿起地面的砖块盖在上面,夏洛特过去帮忙也加了几块,梅丽尔却将砖头扔开,然后又跑过去捡回盖在尸体上,完全不打算领他的情。
“该走了!”
夏洛特先走出一段距离才叫唤刚忙完的梅丽尔,看她一身脏兮兮,从皮甲内衬里掏出擦汗的毛巾,捏成一团扔给了她。
毛巾团直飞了两米,被梅丽尔一把接在手里,虽然边缘沾染了少许血迹,但大体保持的仍然洁白,跟她身上的污泥一比黑白分明,少女的仔细心不禁触动,用力抹抹脸后就又扔了回去。
尽管用过了,夏洛特还是接回腰间,走出几步后回头又看去,发现梅丽尔依旧跟上了来,只是依旧一言不发,两个人便在沉默中往北前进。
“福克西纳给我看的信是一名叫蒂亚的女性所写,据我所知她来自艾兰思家族,却指明要你一同前往,你有什么头绪吗?”
忽高忽低的房檐并排把天空挤出了无数横线,看不见的蓝天隔着石头映射了一道蓝霞在第十层的天花板间,夏洛特就走在下面,往屋顶视线中时隐时现的王宫望去。
“没有。”梅丽尔说。
“也就是说,最后子嗣的五枚戒指你肯定有了解过。”夏洛特转而把话题调转,这才是他想要说的。
梅丽尔听说过这样东西,她手上就戴着一枚内墨交给她的隐形戒指,还有一枚在普通不过的小戒指,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引来了怀疑,琢磨起该如何应对。
“费雷德里克有两枚。”她把话题扔到奴隶之王的身上,试探夏洛特的反应。
“据我所知王室有两枚,艾兰思家有两枚,还有一枚下落不明。费雷德里克戴的是哪些我不清楚,剩下的戒指里,蒂亚夫人作为艾兰思家的分支,或许有一枚,而她正是福克西纳分别多年的妻子。”夏洛特瞄准了梅丽尔手上戴着的普通戒指。
“所以呢?”梅丽尔问。
“也许我们这次去是替福克西纳把戒指找回来,而他那样的人总是渴望强大力量。”夏洛特道出了他的担忧。
从过往的所见中感受到魔法威力的梅丽尔,很清楚最后子嗣的戒指能左右战争的结果,费雷德里克得到了两枚已经如神一般被崇拜,再多出一枚来,无论是福克西纳拿到,还是费雷德里克抢到,梅丽尔都不会有谈判资本可言。
“告诉我又有何用。”梅丽尔装作不领情的样子,试探夏洛特说这些话的真正目标。
“蒂亚夫人指明要你去,必然有一些原因。其次你也被卷入到福克西纳的问题里来,既然必须结伴而行,我想有必要对你诚实些,奴隶也不是铁板一块,你跟费雷德里克之间的事我是有耳闻过的,在第九层你们进攻福克西纳前我就在附近观察了,人们都说橙发的年轻少女是地面奴隶的领头人,地下则是奴隶之王的地盘,若不是奴隶之家被毁你也不会被迫进入地下吧?”夏洛特又带她走过一个街口才说。
梅丽尔听到后又想起了旧日仇恨,语气立刻重新提了上来:“你不配说奴隶之家!”
“巡逻军总部的无辜者与附近惨死的居民又该谁来负责呢?”夏洛特没把话说的太详细,几句就点到即止。
作为巡逻军后期的唯一领导者,夏洛特早就知道有人在牢内煽动暴乱,配合总部外的信魔里外夹击,即便当时并非全程在场,或多或少也能从蛛丝马迹里察觉一二,尤其是当他盘踞在第九
层时,发现了及特尔跟被托付给他的大老鼠,稍对牢内结构有些了解就能推算出他们如何逃离。
梅丽尔入狱后的特别关照正是来自夏洛特的亲口吩咐,只是没有想到当初不知姓名的少女会如此凌厉,竟然成了埋在最安全堡垒下的炸弹。
梅丽尔听得出好话坏话,夏洛特似乎不大愿意明面揭开梅丽尔的老底,她自认曾跟内墨做过的事暴露了,心底有愧疚又不肯说出口,想到同胞被毒打或轻易杀死,就又不觉得自己做过的有什么错误,只是没有反驳夏洛特,权且吃了哑巴亏。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些,梅丽尔给出的回复都太过冷淡,哪怕是夏洛特这类人也有些受不了,套不出话就干脆闭口不提,一直闷声到了第十层的最北端。
走出高低不一的紧密楼栋后,是一条宽十多米,横穿整栋楼层的大街,跟他们爬楼梯上来时的中间宽路,都从右侧的山体墙壁一直连接到左侧楼层护栏的长街。
街道再往前走,便是方块形状排列开的建筑群,每个都整齐无比,间隔有序,一直连接到几十米高的天花板顶,与山壁融为一体。
更后方的是巨大的梯形台体楼梯,往上走出七八十米,才一点点连接到一处关闭了的小门,用玻璃与白灯石镶嵌而成,附近有几十平方米磨平的墙壁都用羊脂色的大理石砖修建。
那里便是通往第十一层的唯一通道,一次也不过能走两三个人,全因十层向上无论是否公用,都是非富即贵才有得踏足的区域,绝大部分政府办公场地都设立于此,普通人家想要进入,除了需要获取许可,还需在此地储存足够的押金,而且清一色的只收取贵重金属,这一条则是反抗军兴起后才添加的规定。
面前众多方块建筑正是往日的银行金库之一,既有银行的柜台,又有储存押金的仓库,可惜如今都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什么都不是的遍地乱象,越过宽街时还能看见几个死人,越往前走越多,到楼梯下时发现建筑后与楼梯底部的阴影中,堆积起码上百踩踏中死亡的尸体。
“门后是狭窄弯曲的山道,有两百多米长,也宽不了多少,恐怕不好走。”夏洛特说。
闭着眼睛踩着脚下的死尸,两个人强忍着不爽快的厌恶感走上了还算干净的楼梯,等进去打探时,一拉开石门,里面堆积出的东西就如山倒塌一般砸了下来。
滚落而出的并非其他事物,正是一堆塞在门后山道趴着门死去的平民,把夏洛特与梅丽尔撞下了门前的小平台,一下子羊脂色的石阶布满了衣着色彩缤纷尸体。
“门里有装置,看来必须从上面才能打开,这些人都被先跑上去的关在里面闷死了,整条路估计全是死人,能跑上去的早跑干净了。”夏洛特站起身检查了石门的边缘,发现已经损坏的铁杆,自己一手拉得开的石门,对没锻炼的普通人来说却是十多人也打不开的重物。
“地面的自由人都这德行。”
梅丽尔对死尸感觉不大,比这更惨的都见过,话一说完就在看上去还栩栩如生的死者间漫步,始终没离开楼梯的范围。
夏洛特的确能清净自在些,可面前更大的难题让他也无能为力,如今右侧第十层已经堵死,想要跑到王宫只有去左侧第十层碰碰运气,时间却不等人,从这走到对面少说也要半天时间,还要先经过奴隶控制的数层后抵达地面奴隶的大本营,断然没有行得通的可能。
思索过后,夏洛特有了更大的疑虑,一个被他想起后又暂时忘却的麻烦,遍地的尸体提醒着他来往的道路都不通达,黑甲军还是跨越空间在第十层出现,证明他们绝非从山道走出。
可黑甲军同样并未有向第九层前进,证明他们早就尝试过或发行了第九层的战争,并非前来支援福克西纳,更像是被迫困在此地,为了搜捕某人而来。
“怎么办好......”夏洛特善于思考,总是能得出答案,今天则没了往日般顺利。
他侧着坐在楼梯的左边,对着城中的另一面,刚好能看见阳光从上方照射,穿过方块银行的阴影,把羊脂色大理石照射出别样的白亮光芒,加上墙面的白灯石,一经大量尸体落下时的碰触,竟然发出了照明的光芒。
楼梯上散布开的死者们各式衣服都有,富有或贫穷,绸缎与麻布,每个人都上下颠倒,也有的安然如睡着了般安然躺卧,母亲抱着孩子,子女依偎在父母怀中,统统跟艺术品一般遍及巨大的楼梯之间,在这少有的双重光线下,更是看不出生死,好似下一刻就会睁开眼。
要是能真的睁开眼,夏洛特大概也会感谢上天能给他一些意料之外的刺激,再也没什么能比最需要走动的情况下被困更让人沮丧的,可惜世上没有死者复活的说法。
就在他想着这念头时,余光里竟有影子在楼梯间里缓缓站立,那一刻的变化虽短,却让他用尽力气扭转脖子,“嘎吱”一下的骨头响动,也引起了站起来的影子的注意,两者各自站在他们的位置互相对视。
他面前的是个老人,即便离的很远且站在下方,还是能让人感受出他的高大,身上裹了灰袍,一脸长须有些血点,憋红了的脸更是肿胀,翘起的剑眉边框还有瘀伤。
“你?还活着?”没等夏洛特说话,梅丽尔就先发声尖叫。
“我死了么?”老人瞪大双眼,着实被梅丽尔的话吓到,背后直冒冷汗,赶紧检查起手脚来。
“当然没!你不还是站在这么,死人可不会说话。”梅丽尔回答他说。
夏洛特从上走下,在几步远停下来,剑柄在手掌间也握了一半,一言不发不代表没有态度,只是比起自己,他更希望老人先说点话来解答疑问。
“我叫梅尔邱,我......到这来后遇到了人踩人,然后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应该是太累睡着了。”
“那你还真就挺走运,整个楼层能称得上人的活物大概就几个人了。”
梅丽尔检查了附近的其他尸体,发现全都是真的死透,唯独面前的老人梅尔邱是个例外。
“嗯,我总是好运,这我知道,打我出生起就是了。”梅尔邱供了下腰骨,转动老旧的筋骨,从裤囊里掏出一枚烟斗咬在嘴边。
梅尔邱在袍子下的腰带一闪而过,里面露出了一把长剑,引起了夏洛特的警觉,连忙把快松手的剑柄重新抓住,走的也比之前更近,然后发问道:“我们也想往上层前进,不过如今这里不安全了,上不去也下不去。”
“有那群豺狼虎豹是当然的了,要不配剑来干嘛。”梅尔邱挑眉表示同意,还往夏洛特腰间扫了眼。
他的行为基本打消了夏洛特的顾虑,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人用心照不宣的说法解释颇为麻烦的难题,稍微世故的人都明白其中意味。
“奴隶绝非豺狼虎豹。”梅丽尔比他人更敏感,别人的话茬总是接来对号入座。
“我说的可不是奴隶,孩子。”梅尔邱说。
言下之意有着别样的暗示,夏洛特很快就从老人的话里品出不对劲的地方,他连忙往南面望去,目光穿过了方块形的银行建筑群,抵达宽街的另一侧,此时竟多出一群从巷口漫步过来的黑甲军。
他们的领袖斯科尔兹尼带头抵达了银行的边缘,看上去还没发现上方三人的行踪,可那如狼虎般细嗅血味的神情,表明他是为了某些目的才来到这里。
梅丽尔慌张向后倒退,一不小心撞翻了一具尸体,大量从上堆积下来的死尸翻滚下来,好似一小片雪花滚成了雪球,哗啦间楼梯上的尸体有一小半都互相撞压,滚动到楼梯底底部,制造出聋子都听得见的声响。
她抬头看了眼夏洛特,却发现夏洛特竟不见了踪影,也没看见过程的梅尔邱则愣住说不出话,生怕再制造出多余的动静。
被出卖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梅丽尔还是压着火接受夏洛特消失跑掉的事实,尝试在黑甲军还没反应过来前,先跑到高处有得躲藏的山道内。
脚步刚抬高跨出一半,一道银色影子就从她胯下穿插飞过,刺入落脚点的石头里。
“着急去哪?这位淑女?”
一个声音在梅丽尔背后警告着她,还没等她回头,说话的人就到了身后。
斯科尔兹尼就站在梅丽尔的几米外,冷声冷语单用一句话就限制了梅丽尔的行动,跟着走的更近,收回了他抛出的银翼长剑。
“别太紧张,我们不是为了你而来。”斯科尔兹尼看梅丽尔没话说,试图主动安抚她。
他没继续说太多,一步步踏到高处,然后将翼剑戳在地面,双手握住剑柄后端,下巴微伸再用右脸向下倾斜,尝试做出感谢时才用的点头方式,然后把目光对准了梅尔邱。
“老伯虽然看上去年纪很大,不过一定经常锻炼,要不怎么能把我们这一百多人耍的团团转?地毯式的搜索都没找到你呢。”斯科尔兹尼微笑看着梅尔邱。
银翼长剑在他手中来回转动,快的看不见踪影,只能隐约从阳光反射的轨迹里偶尔看到,微风被剑刃卷起,吹起了二人的头发。
“嗖”的一下,斯科尔兹尼猛然停下手中的翼剑,剑锋刚刚好停在梅尔邱的鼻尖,中间的距离比一张纸还薄。
“就不能别把问题归结到我身上么?”梅尔邱抬高双手,他的木杖却定立不倒。
“释放地下囚犯然后又帮助反抗军,害的我们被打到一塌糊涂,这笔账要是不找你算,可爱的部下们那也说不过去呢。”斯科尔兹尼依旧保持微笑,特意走过去踹倒了木杖。
顺着木杖倒下的方位,梅尔邱往后扭头看过去,一百多名黑甲军包围了楼梯附近每一处出入口,土灰色的面容一见到梅丽尔就欣喜万分。
“又多了一个呢。”黑甲军士兵里有人喊道,纷纷围到梅丽尔附近。
斯科尔兹尼好像想起了什么,抬手招呼问道:“抓来的哑巴奴隶呢?”
群下一干士兵立刻停下来,没有人给得出一个答案,斯科尔兹尼翻着白眼穿过人群,用中指在剑鄂双翼上各弹了一下,两声清脆的银响后,队伍开始迅速集结,整齐的摆列在他的面前。
方块形列阵夹在两栋银行的阴影间,让被挟持的梅丽尔与梅尔邱都惊得说不出话,唯独斯科尔兹尼不大满意,看出了中间的瑕疵。
他敲了敲翼剑剑鄂中央的银制羊头骨,中空的结构让整把长剑都发出共鸣,吵的刺耳,梅丽尔不得不遮住耳朵,黑甲军们却无一回避。
震动结束过后,才总算见到一人从左侧的宽街后带着哑女桑妮回到队伍里,惹来梅丽尔的关注,她想还不清楚桑妮遭遇了怎么样的噩梦,先想到的就是迈出脚步,不顾自己身处险境就先拔出小刀,准备给刚才那名黑甲军胸口来上几下。
脚腕刚抬起来,梅丽尔的右脸就迎来一记重击,斯科尔兹尼“啪”的用手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力气大的就算是个男人也吃不消,少女则被打的喷溅鼻血,翻到在台阶上,好一阵都没有回过神。
斯科尔兹尼没有多理睬梅丽尔,只是望了眼不敢轻举妄动的梅尔邱,带着坏笑往最后才归队的黑甲军士兵旁边走去,顺便打探哑女桑妮身上的衣物。
穿麻布衣的桑妮脸上的伤痕证明她明显受到了欺辱,尤其是那名黑甲军士兵脸上也有她反抗过的痕迹,尽管还算完整的衣物表示到没来得及发生其他事情,可桑妮却还是畏畏缩缩,连直视斯科尔兹尼都不敢,被目光注视后就转过脸一言不发。
“出列。”斯科尔兹尼倒退几步后命令道。
最后归队的士兵立刻站了出来,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所有情绪都被他憋在心底,脸上瞧不出任何表现。
“把左手切下来。”
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语把哑女桑妮吓的不轻,最初还以为是在说自己,两脚一软就瘫倒在地面,过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收到命令的士兵在一万次思考的过程里表现出那么一丁点的犹豫,很快就又转瞬即逝,立刻拔出刀来砍向左手。
普通士兵的佩刃久经使用,已经钝了不少,没有一刀分离左手,还连了半只,跟切到一半的蛋糕一样,弯曲向下,喷洒出不少鲜血。
“等等,还是切右手吧。”斯科尔兹尼突然又觉得这样做更好。
士兵大喘着气,疼痛让他有些保持不住平衡,始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颤抖着将右手的刀用嘴巴咬住一部分,再用颈部夹紧其他的刀柄,右手伸直后不准确地往手上劈去。
没有多大力气的刀锋跟钝斧子差不多,骨头切断一半又烂不掉,保持诡异的弯曲形状,嘴上咬的佩刀也失去控制落在了地上。
剧烈的强痛击垮了士兵的理智,他跪在地上双眼紧闭,仍旧试图保持身为黑甲军的尊严,用被切开的手掌勉强做出敬礼的手势。
斯科尔兹尼懒洋洋地用翼剑放到士兵断手的位置,用锯老硬牛排的力度一点点扯下断手,跟着手里的剑身翻过一转,突然就燃起高温,封死了流血的伤口。
“很高兴你还能想起作为黑甲军的自觉,但愿那些跟你一样之前忘了的人能想起来,你知道你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他说给所有人听。
百人组成的黑甲军列阵里被这句话带起一阵盔甲响动,对斯科尔兹尼来说极为悦耳,那象征着被恐惧驯服的士兵,一支只要他在就不为个人意志所动摇的军队,在他看来才是成功。
他一走开,其他士兵就把断手的伤兵带离一旁,替他处理伤情,另有一人将桑妮推到梅丽尔身旁,斯科尔兹尼刚好就走到她们两个人身边。
“好好跟你的朋友待在一起,给奴隶们的尸体挖坑恐怕把你累坏了,等会还要从你们两个人身上盘问这附近的地道,离开此地有赖两位淑女照顾。”斯科尔兹尼道。
既看不惯又瞧不起的梅丽尔,从刚才被打过后心中就忿忿不平,确认桑妮安全后,忍不住怒火,不自觉地对准斯科尔兹尼吐出了口水,却被对方轻易闪避,一个冷笑就绕了过去,到了梅尔邱的面前。
黑甲军的残酷指挥官重新摆弄起长剑,从剑柄看到剑身,饶有兴趣地对梅尔邱发言:“杀人用剑总是很麻烦,就算会斩纹或更厉害的技术也不是所向无敌,除非掌握超越常识的存在。你的出现让我意识到了这点,如今最好展示把我们传送到此地的魔法,将我等送回黑甲军在城内的总部,否则我会一片片割下你身上的肉。”
绝非威胁的发言,背后建立起其恐怖的乃是事实,梅尔邱亲眼见过斯科尔兹尼的残暴,这位有着俊美外表的银发美青年内心有着超乎人理解的心思,似乎一切鲜血或暴力对他来说都是天然的享受,要是说话回答有半点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
“只有预见神秘时,魔法才能存在,凡事并无定数,如今你即便回去,黑甲军的人也被反抗军全部击垮,你们就是最后的黑甲军了。”梅尔邱一边说出他人不懂的实话,一边试探黑甲军们听到这消息的反应。
他的话传播不到太远,带来的效应到比预期中要好,传进不少士兵耳里时,能明显看到他们产生了疑问,虽然还到不了面面相觑的地步,却不再掩盖心底的顾虑。
士兵们的动摇让斯科尔兹尼感到极大的不自在,他还没搞懂梅尔邱对魔法的解释,就不得不面对话术产生的影响,心里想着一剑劈死梅尔邱没准更好,但考虑一阵又不得不忍下了来,因为他明白了无论是否控制士兵,离开此地都是必须做出的选择。
“行尸、吸血鬼、精灵、信魔,还有一系列跟你一样古怪的存在可没少破坏我的世界观。每次直面世界的另一面时,我都坚信一定会有人为我打开这扇窗口。而你,不止要把我们送回去,还要展示我从未见过的世界。”
沉住气后,斯科尔兹尼咬着嘴唇认真地讲,他控制心底的愤怒,对梅尔邱的计划毫不惊恐,更进一步让梅尔邱知道他心底的执着。
梅尔邱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对斯科尔兹尼的危险选择了沉默,没有被威胁者的模样,三角眼往附近的建筑高处雕像看去,搜索着某样东西。
“别装傻,我看到你用过那枚戒指,告诉我使用方法,拿下你的戒指不难,怎么用才是关键。”斯科尔兹尼不大想继续等待,手里的翼剑更加不安定。
话说出口后,他得到的依旧是没有话语的答复,明显被拒绝了的斯科尔兹尼恼羞成怒,喘了口气后硬拽出梅尔邱的左手,从他中指上摘下渴望的宝物,一枚纺锤型中有高度复杂中空结构的白色戒指,里面镶嵌了颗深红到发黑的宝石,暖人心怀的闪光在白色金属条中来回闪烁,斯科尔兹尼掐在指尖时几乎忘了其他的事情。
看到戒指的不单只是他一个,黑甲军与奴隶少女们也沉浸在难得一见的光芒中,但能真正明白戒指背后所意味的答案的人,只有梅丽自己。
不久以前,或许她还不理解,如今心底比谁都清楚,眼前的戒指八成便是传说里的五戒之一,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在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头身上,可听斯科尔兹尼与他的恩怨,就知道此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所有人眼睛不眨,生怕浪费了目睹戒指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忽视身边发生的状况,唯独梅尔邱抬头高看,像是期待着某个答案一样,露出了早准备好的笑容。
斯科尔兹尼看的最为投入,余光还是察觉到梅尔邱的变化,他能确定身边并没威胁,稍慢半拍才想到头顶还不安全,抱着看一眼也没损失的态度举头望去,一道看不清的影子正坠向自己。
短暂的,又极有新鲜感的另一道光芒,一下取代戒指的光彩,闪现于斯科尔兹尼的面前,他抬起翼剑很勉强地挡在颈部,被交叉而过的青色剑锋打出了火花,附带着高温燃烧产生的烟雾,展示出剑划过的轨迹。
一个从建筑阴影中飞驰而下的袭击者,把斯科尔兹尼打了个措手不及,认识他的人都看见了他的模样。
消失过的夏洛特双手持剑,给斯科尔兹尼予以致命的突袭,尽管翼剑偏移大部分伤害,夏洛特的茉莉手半剑还是顺着眉梢往左脸刻出一道不浅的伤口,要是反应慢上一丁点,斯科尔兹尼俊俏的脸就要跟飞出去的面饼一样搬家了。
“是你?”
斯科尔兹尼对夏洛特的出现露出前所未有的惊讶,不受控地说出了口。
在满是尸体的楼梯之间遭到来自死角的突袭,纵然是斯科尔兹尼般老练的战士也毫无抵抗之力,生与死之间的拼命挣扎充其量只是让他非常勉强地躲过了第一招。
夏洛特趁着他两脚没能站立稳当,双臂往后摆动到尽头又是大力向前重刺,斯科尔兹尼连逃跑都做不到,刚才当做拐杖支撑平衡的翼剑一甩权当防御,夏洛特却换了左手,身子一晃避开翼剑,从左下方劈中斯科尔兹尼的腿甲。
看似平常的一剑,已经把致远花制工最精良的黑甲军将官甲破坏成铁花,原本夹在两层钢板下的甲片飞的满天都是,钢板本身也穿了大洞,即便没有明显的剑伤,剑身的力量也顺着盔甲透到深处,斯科尔兹尼立刻弯了脚,半跪在地面。
黑甲军士兵总算反应过来,想要上前营救,夏洛特却打算早早结束,免得还要对付剩余的强敌,连忙又从右侧斩向斯科尔兹尼的银发头颅。
疼痛激发了斯科尔兹尼的求生欲,他狼嚎般鼓起右手持剑的肌肉,银翼长剑上立刻传来肉眼看不清的振动,紧接着夹杂少许红光的高温浮现在剑刃边缘,被他当做盾牌挡到身前。
茉莉手半剑碰触翼剑的同时,一股不小的力量弹了回来,逼得夏洛特双手强握剑柄,把它急停在半空,气比不过刚才的结果,竟然也用同样的方法鼓足力气将剑刃振动,附着发蓝的强光再次正面对抗翼剑的锋芒。
斯科尔兹尼已经找好平衡,借着夏洛特武器被弹走的机会,翼剑也迎了上去,两人刚好在此刻交叉武器,一来一回之间都不愿换个方向再来,故意面对面将武器压到对手眼前,感受剑身摩擦时产生的灼脸高温。
时红时蓝的光芒里,斯科尔兹尼露出兴奋地狞笑,一句话不说把仇恨全寄托在剑里,就算没穿衣服的身躯被溅射出来的火花喷到也没有回避的打算。
夏洛特更是半步不退,鼻翼的肌肉高拱起来,锐利的眉毛堆挤在眉心,过去同袍所受的欺辱背叛,他今天想要一并找回。
不再打算围观的黑甲军士兵们有十来人手持武器靠了过来,推开看呆了的梅丽尔和哑女桑妮,准备找出一个好时机再去下手。
留意到变化后,夏洛特稍松手腕,让翼剑压的更前,斯科尔兹尼果然上了钩,就在翼剑压出来时,夏洛特又倒退一步,让出些许距离,令斯科尔兹尼失去了平衡,紧接着补上一击,把他的手半剑压住翼剑,找准机会向左侧弹射出具有杀伤力的斩纹。
位处左侧下风处的黑甲军士兵,转眼就被带有穿透力的斩纹击穿身躯,前一排的四个人当场死亡,后面没死的也被打出去几米远,倒下的人又压垮了后面的,顿时又开始了人压人的混乱。
失去部下支援后,斯科尔兹尼的进攻更加疯狂,几乎没有任何防御,所有体力全用作进攻之上,笑声也更为愉悦。
夏洛特避开了所有攻击,冷静中不失节奏地退后,未曾轻易出手,直到身后退无可退,只差一步就贴到方块银行的某面墙壁时才停下。
以为夏洛特退无可退,斯科尔兹尼自认为已然胜利,放心大胆地刺出最后一剑,握住剑柄的两手都攥出血来,夹杂能贯穿一切的气息,对准夏洛特的脑门从上穿刺而下。
“呲。”
翼剑命中了目标,直接刺在夏洛特的手臂上,牛皮甲被撕成碎片,连带上面附着的衣物也是一个下场。
夹杂在剑刃里的不稳定斩纹四散开来,甚至蔓延到附近的墙壁上,将本身不大坚固的银行外墙顿时撕了下来,连带里面储存的东西一齐飞散而出。
偌大的银行仓库了,只剩下漫天飘落的借据清单,霎时间墨水味还浓的白纸盖住了所有人。
“我赢了。”
斯科尔兹尼从手心的触感判断到了胜负,心里先笑了一番,但有人却说出了这句话。
开口的人是他面前的夏洛特,被刺中后仍然还活着,更有一股力量从翼剑剑锋顶端回压过来。
“怎么可能?!”斯科尔兹尼的笑容渐渐消失,等银行借据落干净后,他看清楚了剑锋所刺中的位置,事实打了他一巴掌。
翼剑结结实实刺在夏洛特的胳膊上,但夏洛特弯曲手臂,把所有力量集中一处,好似有某种无比坚韧的东西笼罩在他的肉体上,明明看不到,偏偏就是划不出哪怕一点的伤口。
“钢铁的......本源。”
作为渴望战斗的剑士,斯科尔兹尼也听说过这种东西,人们习惯地称之为“钢本”,一个人一生中不断战斗,因应天赋终有一天将开启的特殊存在,无数次的求生欲下人体内犹如钢铁似的灵魂本源被唤醒,抵抗一切与灵魂相违背的肉体形式,从而保护肉体的形状,强大者哪怕火炮也无法摧毁。
从他有记忆开始,致远花从未有过能使用钢本的人,纵如古加拉斯王般的伟大战士,也从未踏足进这个境界,或许英雄戴蒙有过,或许以一敌千的王弟也有过,但也不过是传说中才能触及之物。
“最近几天才刚刚做得到,可惜你一辈子都学不来。”
夏洛特有意嘲讽过去的老对手,令他内心顿时慌乱起来,借着机会晃开剑锋,一拳打到斯科尔兹尼高挺的鼻梁上。
重炮般的拳头差不多陷入了斯科尔兹尼的面部,打的整个人都以脑袋为中心向后倒下,飞出去砸进另一面的墙壁里,把战斗中被斩纹波及的另一面墙也撞出了缺口。
银行的缺口里露出了财富的颜色,一大堆金币从斯科尔兹尼脑袋陷入的缺口里喷涌而出,一会儿工夫就淹没了他。
没多久,缺口扩大了数倍,整栋墙都碎成了渣滓,露出包裹在内的巨大铁箱,八九米高的铁箱右侧只有一个被斯科尔兹尼撞开的小豁口,对比之下流出的金币不过九牛一毛,可没多久就足够多的淹没楼梯还有覆盖在上面的尸体。
黑甲军士兵们见到连斯科尔兹尼都战败,又发现遍地都是一生人辛勤劳累都触不可及的黄金,被恐惧之线穿插编织起的纪律瞬间因此瓦解。
几分钟前还没有原则服从命令的黑甲军们,如今都顾不上同伴,各自用一切方法试图从中捞上足够多的金子。
许多人之中唯独位处最高处的四人无动于衷,夏洛特只盯着地上的银行借据,发现是平民买屋供款的凭证后,才明白山一般高的黄金从何而来,心里不由得地酸了下,
梅尔邱则慌乱中急忙开始寻找他的戒指,刚才打斗太过混乱,连他也看不清戒指到了哪去,只可惜老眼昏花,遍地又都是黄金跟大面积覆盖的纸屑,搜索一阵后依旧徒劳无功才最终放弃。
哑女桑妮还很害怕,揽着梅丽尔的右手不肯放开,梅丽尔才在桑妮的摇晃下从超出想象力的战斗下回过神,先看了一眼桑妮,跟着发现有东西被踩在脚下,挪开一点就能从地面看到诱人的光芒。
梅尔邱丢失的戒指正在她的脚下,深知戒指重要性的她,不声不响地装作想休息一会儿的样子,半蹲后坐在台阶上,瞧瞧将戒指收在手心,就在桑妮眼皮底下藏到裤兜里。
桑妮不大明白梅丽尔的行为,也只是装作看不见,毕竟身边还有让她更关心的麻烦,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唯独梅丽尔能让她依靠,说不出话的她更是内心焦急,心底只想静一静。
哄抢金币的黑甲军中,一个身影颇让人熟悉,没斩去双手的士兵似乎忘了疼痛,用什么都抓不了的断臂在厚重的金子堆里乱划,没人帮助的情况下根本塞不到裤兜里,身边没有任何人愿意出手,大概也不在乎他的结局。
只见这名断手士兵的伤口被挤压的重新流出了鲜血,流淌在所有金子里,每次有人翻动,都会把更多的血液带到下游的金子中,纵然有鲜血湿润了金币,黑甲军们也不顾地抓取着,断手士兵一句话都不想说,剩下的仅有听不出语句的喉音,拼命试图把金子弄到怀里,哪怕兜不住也不在乎。
失去理智的疯狂行为让其他黑甲军感到厌烦,把他从最上端拖拽下来,没手的士兵抓不住任何东西,跟三岁孩子似的在一百多人之间滑行到底,每经过一人就被拳打脚踢,伤害他时没有一点吝啬。
过程中偶尔的碰撞让不少黑甲军士兵之间起了误会,都以为谁想杀了谁多吞点金子,更不知道究竟谁人拔出了第一剑,顷刻间黑甲军之间便在铺在楼梯上的金币海洋中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厮杀。
过于激烈的打斗令上方金币进一步滑落,这回连不动弹了的斯科尔兹尼也一并被金子盖在下方,上方大量金币落光后则是下方银行墙壁的崩裂,里面藏的是更重的金条与金砖,噼里啪啦都砸到黑甲军之间,他们眼里只有金色的炫影,迎面对着从五六米高落下来的金砖,连躲避都忘记的一干二净,许多人便被金砖填满了面骨。
等反应过来时,脚下没过膝盖的金币固定了黑甲军们的双脚,四面八方卷来的金砖已经避无可避,一百多人就死在了金子里。
观望够久后,位于安全地带的四人发现断手士兵竟然幸存了下来,因为最早滑落到底部,躲开了金砖砸击的主要地段,如今被抛弃的他成为仅存的黑甲军。
梅丽尔靠近过去,桑妮拉住她的手摇摇头,却被轻轻推开,一个人被留在高处。
等走的足够近时,梅丽尔一言不发,掏出了匕首,用双眼直视奄奄一息的断手士兵,试图从这人身上寻找印证自己走到这的原因。
她眼中没有愤怒,更没有怜悯,揪起断手士兵的脑袋,用匕首在他脖子上非常缓慢地划动,令空气灌入士兵的气管,听着死亡的声音“噗呲噗呲”的冒出来。
两对眼睛互相对视,却都感受不到任何的恨意,好似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发生了。
断手士兵很快失去了意识,挣扎都没有过就因失血先晕厥过去,流淌最后的鲜血迈向成为亡魂的道路。
梅丽尔想起了内墨曾灌输给她的价值观,导致他人死亡永远不需要自责,杀人是一种需求,满足人的欲望,更能令人平息。
不知为何,梅丽尔哭了,她头一回因伤害别人感到难过,心里有说不出的变化,明明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徒,她仍然为生命的逝去而伤感,哪怕是亲手造成的。
这一刻她也终归明白了,好似切割者所倡导一般压抑心底之恶,始终只去做善行有多困难。放纵积怨导致的恶念,忽略渴望美好的本性,同样对她而言不可能完成。
两种交加的观念使得梅丽尔想不出答案,更开始怀疑自己究竟为了什么才走到今天,抬头看了桑妮,收起匕首后走了上去。
全程观看到梅丽尔行径的另外两人都沉默不语,甚至不多从肢体语言上表达他们的观点,唯独说不出话的哑女桑妮很是关心梅丽尔,叫不出来便想先走下去,还没迈出脚步就被梅丽尔身后的东西吸引,引导了三人一齐抬头看去。
“女娃娃,你瞧后面!”梅尔邱抬手指着崩坏的左侧靠近瀑布的银行仓库。
贴在瀑布旁的银行碎裂外墙不断掉落,高处坠落的瀑布水流冲刷了最后的残片,露出一栋藏在金子里向上攀升进入瀑布内部的铁制建筑,乍看之下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大型升降机。
五米高的升降机被更浓密的绿色植被覆盖,水力驱动的结构过了多少年都能重新使用,遮盖住它的银行砖块与金币脱落殆尽后,瀑布落下的水流就灌进储水槽,雕琢精美茉莉花的中空金属外墙也为许久都未曾有过的新客人们打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