悻悻然归去的三人,给等候消息的人群都带去了不一样的结果,胡斯最先抵达反抗军的营地,没有从冰面脱离,而是找了一块较低的石块旁,雪也没有扫就坐了上去。
格温德琳远远看到就单独来见他,塔鲁按耐不住也追上前来,三个反抗军现存的最高领袖扔下军队,跟以往一样聚在没人的结冰湖边。
“我看到了莱恩,国王军怎么没把他放回来?”
比起敏感聪慧的格温德琳,塔鲁率先开口,抢着问起胡斯来。
胡斯张不开嘴,那么明显的事他觉得格温德琳肯定早就明白了,对方的眼神也透露出更多的不信任。
“连夏洛特·格林也被送过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格温德琳对胡斯的埋怨很少如此露骨,这回也是因为莱恩没带回来才爆发出来,也顾不得上下级的身份。
“格温德琳?”塔鲁听出了不对劲的语气。
“不止是莱恩或夏洛特,现在我们还要交出王子,之后国王才肯继续和谈,他给特纳开了非常不错的条件,而且对方也乐意接受。”胡斯没有直接提到国王给他们的条件,毕竟要完成的前提太过苛刻。
“那意味着?”塔鲁充当了两人的缓冲区,也还算聪明的把话题转了过去。
“我们变得被动了,和谈就是要有实力才能做得到,反抗军依赖的是奴隶,如今最不想和谈的人变了挂,要是还认为我们绑走了大巫爷来要挟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甩掉我们,到时候反抗军就成了公敌了。”格温德琳把两人心里再清楚不过的答案公开说出了口。
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事实压的所有人喘不出气,无论有没有办法,都尝试尽快找出解决危机的办法。
“我们没绑过王室的人,老家伙为什么还咬着我们不放?”塔鲁也许比起格温德琳终究差了点,却也不是真的不明白,只是要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那就是最大的问题了。我们没人,国王的态度是想认真和谈,所以肯定不会提无理的要求折腾我们,也就是说王子的确消失不见了,而且王宫中有证人指出了是莱恩干的。”
胡斯摆了手,觉得这件事只能是这样了,忍不住地还是说出了他的想法。
“莱恩跟奴隶的大巫爷也不清不白,我们都看到了,他的确背着我们有很多秘密。”
“胡斯!”早就累积在格温德琳心头的怨气爆发出来,她不能容忍最信赖的人质疑出生入死的伙伴,直接将他从石头上揪着衣领拽到了冰面。
哪怕塔鲁立刻上前阻止,胡斯也没有任何反抗,金发掺了雪,脸色看起来煞白,平日不多有动弹的眉毛也充满细微情绪的变化,没有对格温德琳道歉的打算。
“莱恩不可能背叛我们,起码我打赌他是有苦衷或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塔鲁第一时间为他的挚友辩护。
可在场的几个人里,又有谁不是莱恩的挚友呢?
从有记忆依赖,胡斯就与莱恩在同一个街道玩耍长大,最不愿意怀疑他的,不是莱恩的恋人格温德琳,更不是兄弟般的塔鲁,正是胡斯自己。但当一切证据都指向莱恩时,胡斯不得不忘了所谓的感情,无言中从冰面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沉默中前行,回到了队伍之中,心里流着泪水,表情则如寒风钢铁般无情,无数次默念对不起,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每个抉择都做好抱憾终身的准备。
废弃教堂内的此时此刻,白甲兵们迎接回他们的陛下,西蒙国王松了口气,但大剑仍旧不愿离身,盔甲也不敢摘下,附近四处都是潜在的危机,他还信不过费雷德里克,毕竟奴隶能参与和谈还那么积极就不可思议,在他多年的经验来看,主张和谈的反抗军必然拿捏住了奴隶的把柄,只需稍加撺掇,双方的矛盾就会重新浮现。
表面上看似一切都解决的假象,根本安抚不了西蒙的心,费雷德里克的狡猾在三十年前曾经让他吃过大苦头,互相麻痹对方所需要的演技也不是那么容易学来的。
但这不意味着他所说的并非虚假,只是能否做得到还要看后续的发展,而这个关键正在于他带回来的夏洛特身上。
两个很久没见面的人路上一直没交谈任何事情,西蒙倒不是有多高冷,他想要加速靠近过去,却发现夏洛特谁都当做看不见一样,一路走到了底,差不多抵达废弃教堂前才停下,不肯进入教堂内的花田中。
白甲兵们老练的地方不止是战斗,还体现在生活的各方各面,夏洛特站在外面,国王也有意奉陪,老兵们便围绕教堂入口的废墟重新布置,生活、帐篷与各类箱子的搬运同时间进行,潜在能狙击他们的死角也被统统封住,只剩下穿越教堂抵达深处升降梯的出口,还有从外部进入教堂范围的入口,专门为了随时撤退而设。
盖住一切的白雪已经让人分不出到底是墙上的砖块掉落,还是碎砖头堆叠出了好几座残墙,围起来的黑暗中火焰被升起时,黑与白的界限格外分明,临时的封闭空间里,教堂深处内被一道透过天花板的白光照耀,瀑布水流交叉而过时格外的温柔,一地白茉莉在雪花中稍有发黄,又被日光映射出了一种仿佛站立起来的神圣雕像。
夏洛特盯了那一幕许久,西蒙就这样等着不动,过了一阵又跟随他靠近了教堂门前。
“他就是在这教我们读书写字,然后服毒死去,让我们成为我们。”
夏洛特直到国王就在身后,但没有转过头去。
“我年轻时也在这跟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道别。人们总是觉得教堂能告慰内心的愧疚,可事实上却只会加深那一刻的印象。”
西蒙背靠右侧稍远的一堵石墙上,直勾勾望着教堂里从上而下的那股泉水。
“悲剧塑造了每个人,现实再敲打出细节,这就是生活。不会因为我拿了把剑就无人能敌便改变的了的,生活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夏洛特叹着气,扔下背囊,侧身依靠在残余的半个门框墙。
国王听见这些话语,也想起了过去那些岁月的片段,欢快的成长,突然又被扔到王座上,与妻子别离,老年也许又将面对丧子之痛,说一切都是虚幻也不为过。
“我弟弟,特兰·红提。他死了。”
夏洛特的话开始有点故意冷静,很快就听得出哭腔。
“我们只有一点血缘关系,他是婆婆另一段婚姻的孙子,自从老家里的人在大灾难去世后就送到这由婆婆照顾。即便差了许多层,可特兰始终跟我们三人成长在一起,他就是我们生活里的一部分,真实的不能再真实,我从没想过他会先我而去。而如今......他的离去对我来说才是真实的。”
“是啊,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我也以为我妻子会陪伴我终生,儿孙满堂的情况下我会开心的躺在床上等死。”西蒙也有过一个弟弟,他本想也提起这段往事,可一看到教堂就换了话题。
“令我绝望的是,我得知了是胡斯害死了我们的弟弟,就为了所谓的复仇,对陛下你的复仇。”夏洛特只想说自己的事,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他想起了梅丽尔曾经说过的话,回味起来就别有一番意思。
“老师的事情,对我来说早就没有了所谓的仇恨,他知道我是个稳重的人,希望我可以从国家内部改善一切,有朝一日秘密也会真相大白。如今,我的怒火却必须要针对最不想的人,无意义的复仇终将害死无辜者,放弃复仇却对不住自己的心,这种矛盾感让我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继续说道。
“你能帮我么?他们抓了格伦和卡尔斯,城里的局面也肯定不是你想见到的吧?”西蒙觉着夏洛特或许会把仇恨转移到胡斯身上,这样一来他也能从中获利。
“我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不过胡斯我不会放着不管。陛下你还活着真好,格伦殿下太意气用事。”夏洛特仍旧保持了尊称,暂时收一收他那副抑郁的表情,开始注重其眼前的麻烦来。
“运气好而已,本打算蛰伏一段时间再跟你联络,结果又遇到个意外救了人受了伤,要是当时没救人的话,早点回来就不用让国家变成这样子了,真正意气用事的是我,虽然格伦拿小子也一样,娶了穆纳的女儿,把所有大贵族都推到了对立面。”西蒙叹气摇摇头,想起之前做的每个决定,无论是意外救了胡斯,还是没有下狠手提前处死梅,哪一样都是致命的。
“人都会犯错,格伦殿下算很不错的了,只是还有些年轻,需要时间磨砺,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国王,可惜没看到他们,不过听他们说有个对奴隶很重要的人也被囚禁在他们的驻扎地,以此要挟奴隶参与谈判。”夏洛特没说出巡逻军解散是他的主意,这个决定如今看有好有坏,大半也不怎么样。
“格伦和卡尔斯肯定藏在哪了,查德之前受了伤,我手底下没厉害的剑士,要是你能再回去一趟的话就太感谢了。”现如今西蒙有求于夏洛特,口气客气许多,他很清楚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跟生下来就养尊处优的格伦不同,从来都意识不到权力来自于实打实的物质,而不是口头命令。
夏洛特想了一阵,没有忘记当下的目标,他必须早点把玛丽峰从福克西纳大宅里接出来,不过就这样光明正大走回去却行不通,剩下唯一一条出路只有从王宫往下穿过白甲军的防区,重新回到囚禁他的楼层里。
“没问题,不过要从水梯回王宫才行,地面全都是反抗军的主力,总共来了一千多人,散布在整个建筑群里,他们的参谋格温德琳是个天才,硬闯绝对没可能。”他给出了解决的方法,剩下就等西蒙点头同意。
谈判的场地仍旧有开战的可能,拖延时间越久越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发展,西蒙不想浪费时间,哪怕一分一秒他都渴望充分利用,唯独夏洛特这件事他绕不过去,走出废墟后往高地的民居看去,果然能发现大量有序的反抗军,这才被迫回头点头答应了夏洛特的计划。
“军士!找人带他去升降梯回王宫!”话刚说完,西蒙扯下盔甲上的金属臂章,扔给了夏洛特,
“就当做是令牌,白甲军的老兵们都认得,现在你有我的权限了。”
夏洛特收起了臂章,最后一次对着废弃教堂中心的那一抹阳光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感慨着人生变化有着说不出的苦衷,混沌与不可控的各种意外充斥在生活的每个角落,随时随地就会跳出来打上你几棒子。
哪怕他被打的再疼,还是不得不去解决先前留下来的烂摊子,起码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先去一趟王宫,跟家里人聚一聚,再看看能不能解决福克西纳的要求,运气好真的能找回王子们,虽然他觉得机会不大,却总比没有来的强。
几步就离开了废墟后,白甲兵们绕过教堂,很快就在燃烧的灯石照明中,迎来了从上慢慢落下的水力升降梯。
“这次不会再有奇怪的人来干扰了吧?”夏洛特试探性地踩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感叹内部的装饰比上次那个还要豪华,就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看着身边景物慢慢变小,随着水力的变动而升往王宫去了。
三方和谈的争议早已传播开来,还不到二十分钟整个霍特尼斯主广场上人尽皆知,比起迷惑中的反抗军还有时刻冷静的白甲兵们,真正产生了纷争的唯有奴隶一方。
费雷德里克步行在雪地上,两袖间拖地的鲜红披巾划出两道痕迹,附近围观的奴隶们纷纷顺着痕迹跟随在奴隶救世主的身后,小声议论着他们刚才得知的消息。
“他要和谈么?”
“也许吧。”
“那我们的仇呢?”
“这就不知道了。”
各式各样的想法充斥在费雷德里克的心间,他听得到许多人的心声,甚至有的不用都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是个高傲的人,也有着身为奴隶的自卑,来自地面人的看法他从来不在乎,可今天必须面对奴隶们的质疑。
很快,费雷德里克停在了大帐篷前,寒冬没有阻止奴隶们的热情,他们渴望着未来,更相信奴隶之王能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未来。
随着他双手高高举起,换来的是成千上万人的沉默,无数奴隶期待着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三十年前,我成为了你们渴求的希望,祖辈们的苦难之中,我选择了血与泪,反抗让我们获得了尊严。而如今......”。
费雷德里克停下来,想了想,放下双手认真看着那些与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人。
“如今,我们需要获得生存的一席之地。而生存,需要付出的不止是抗争,更重要的是活下来。”
奴隶们听见了后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至少绝大多数都还不知道如何表达情绪,从未有人教导过,一到达地面也至少是发泄没有尽头的仇恨。
等地面没多少人再可以给他们随意杀戮,大雪也冷静了他们的心,一个个开始在寒冷中思考如何渡过接下来的每一秒,有的人看不到更远,渐渐明白无论奴隶还是普通居民,再自由也不可能永远甘心活在当下。
虽说衰败了许多,致远花仍旧有着奴隶废镇不可比拟的繁华,奴隶们碰触到那些华丽雕像的同时,也觉醒了新的方向。
“为此,我们需要与地面人和平共处。”
费雷德里克没有再用喉咙发声,而是在寂静的雪花里用戒指中的魔法将心声传播出去。
他切断了读心术对每个人的观察,生怕太多的想法会挤垮他的信心,只能用肉眼去判断围绕他的一大圈奴隶们有何反应。
男女老少们表情大多不一,孩子们最为无知,尤其是自小出生在废镇的孩子,从未被奴役过,少了一些遭贵族或平民毒打过的孩子的严肃,老人们有些在流泪,也有的开心,或许是无所谓吧,未来对他们而言可以是一个复仇的期限,也化为享用美好生活的剩余日期。
真正难以抉择的,恰巧正是有了孩子的中年人或正处妙龄的青年男女,尽管身为奴隶,或者以奴隶的身份苟活在地下,可身为人的喜怒哀乐一样也不曾少过。
厮杀是他们继承的仇恨最好的宣泄方法,可随着热情被冲淡,尸体的血腥味也终究透了衣物染在每个人身上,盖住鼻子都挡不住,还有的人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惭愧,就好像他们参与的杀戮对于作为人的身份而言有多么可耻。
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就算是地面的自由人中也被视为异类的存在,奴隶里也不泛对杀人毫无反应的个体,他们有的异常冷静,天生就适合做这份工作,有的到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但迫害他人总是干劲满满,更有趣的是这类人大部分出生即为自由奴隶,谈不上对地面人的仇恨有什么真实的体验。
每个人的性命,在费雷德里克看来都是极其宝贵的,那是一种可贵的资源,越混乱的情况下,人的价值越能体现,他始终如是认为。
倒不是说他不懂人心,大概也没几个领袖比他更懂得抚恤同胞,只是作为必须带领奴隶开辟新道路的领袖,他不得不置自身在旁观者的冷感观察中,切断了身为人的情感,如奴隶们期待一般,化身为神,以救世主的姿态替他们做出每个决定。
即便如此,他仍旧是人,伪装之下是个多变自卑的内心,不确定中总算走到今日,国王一抛出绝佳的选择他就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然后回到奴隶之中把抉择交给所有人,或者说他希望所有人听到他的抉择。
“这是背叛!对祖先的背叛!”
一开始确实没人喊话,很快就又些年轻人不自信地在人群里大声抱怨。
“你怎敢说这话,我们也需要生活!”
出乎意料,立刻就有人反驳了刚才的声音。
“跟仇人生活在一起?你能确保他们不会反悔再奴役我们吗?”
不是出自同一人的话语再次传出,得到了一群人的诺诺点头。
“还要继续战斗么?我弟弟死在前线了,现在我丈夫也下落不明,我想去找他。”
有个奴隶女子拿棉衣揽着刚过膝盖高的孩子,用单薄的破麻袋盖住了自己,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完全没有想争辩的打算。
“复仇意味着牺牲,你该为群体着想,牺牲一点不成问题。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可我觉得很光荣!”
奴隶女子身边窜出一个更年轻的女孩,一脸伤还没包扎,就撸起袖子,给大家展示她胳膊的血迹,上面还有不知怎么来的紫色淤痕。
“去你的光荣!我还有家庭!有更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接受。”
中年男人们开始扔出雪球,打在了她的脸上。
“叛徒!记吃不记打跟畜生有什么区别!给点好东西就摇摇尾巴过去舔,跟狗一样!”
“你才是狗!”
人群已经陷入了混乱,雪球扔的到处都是,奴隶们都忘了费雷德里克还站在那,他静静仔细地观察每个人,手上的两枚戒指闪烁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
站在他身旁的贴身随从们很快就加入了维持秩序的队伍中,试图阻止争吵扩大到每个人身上,但一百来人的数量对上万的奴隶来说杯水车薪,场面变得更为混乱,推推撞撞中人们忘了费雷德里克,很快就变成人踩人的现场,甚至有人拔出了武器互相对峙。
倒在地面的费雷德里克仍旧盯着戒指,他大概有所感觉,用左手碰触了戒指表面的光芒,立刻就被光芒吞噬。
身边安静了下来,连水流声都完全消失,抬头一看是个阴暗无光的地方,费雷德里克从未来过这,长期使用戒指的经验告诉有事情因为戒指发生在他身上,现在要做的是冷静下来。
看似地下洞穴的这片天地不怎么大,也就几十平方米而已,正中央有着一个由数条石藤交织而成的螺旋状罐子,像是在天花板与地面之间拧了个麻花。
“费雷德里克·特纳!”
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奴隶之王发现罐子后有一个人正背靠着站在那。
“你认识我?”特纳留意了戒指上的光芒,很快就明白这一切都跟戒指有关。
喊他名字的人露出面容,漂亮的胡子,锐利的眼神,一身深红色的打扮和脸颊两侧从眼角滑过的红色痕迹,走起路来腰板笔直,看上去是个受良好教育的贵族,腰间的红色佩剑证明了他或由军伍出身。
“我认识很多人,也包括你。我知道你会好奇的问为什么自己会在这,还会问这是哪,我又是谁,但那一切都不重要,起码我可以告诉你你看到的不是幻觉。”神秘人说道。
“没关系,你终归会告诉我。”费雷德里克抬起手指,想要将魔法的力量释放出去,却发现怎么座都没有效果,戒指竟然失效了。
“律戒原本是为了约束人的感情才有的产物,当然后来有人动过手脚,变成了释放感情制造魔法干预现实世界的工具,没有真正的情绪波动时,这东西是没法用的,相反越坚定越能发挥更大的力量。不过也全靠它,你才能在这长时间停留,普通人待不了多久就会精神错乱。”神秘人笑了笑,坐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
“有人动过手脚?”费雷德里克向来只是使用者,他从没有深入的了解律戒存在的原因,这一次他才真正的相信了致远花一直流传隐藏古老秘密的传闻。
“只是从别人那听说的而已,几千年前就被做过手脚了,是谁?又是为了什么?一概不知。也许那时候律戒诞生也不过一两百年,为了约束最后子嗣,作为一种保险存在于世界上。”神秘人回答了奴隶之王的疑问。
“所以传闻都是真的,最后子嗣属实存在,而你又跟这一切有关联......”费雷德里克开始思索中间的联系,很快就有了答案,“你是其中一个!”
神秘人又开始在脸上闪过遮掩不住的微笑,好像被猜出了答案的谜语提出者一样,点头承认了费雷德里克猜想的结果。
“也许你好奇我的名字,不过那不重要。关键是这国家的未来,牵扯到某些让人难以想象的秘密,我多少年也只是窥见其中的一小部分。”神秘人说。
“精灵吗?对我们奴隶来说不重要,我们只是想要生存的空间和尊严。”费雷德里克对眼前人所说的东西不大感兴趣。
“可能你觉得是这样没错,可我说的却关乎到每个人,无论贫富贵贱。精灵曾经存在过,他们在致远花建立了美丽的城市与文明,”但并不是只有一味的美好,在背后还有大量由死亡堆叠出来的可怖真相。
神秘人喘了口气,想清楚要讲的东西才继续言道。
“我不知道一切是如何开始的,但大陆各地的精灵城市衰落后,向南迁徙在此定居的精灵们在地下的最深处发现了某种东西,必然是超出人智理解的存在,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但的确造成了此地精灵城市的覆灭。为了阻止灭绝蔓延,精灵们开始建造祭坛,用大量鲜活的生命跟肉体封印在地下,以此压制给他们带来绝望的未知存在,吸血鬼就是他们试验失败后的另类产物。最终幸存者们苟延残喘,与迁徙到此地的先民们联姻结合,最后子嗣由此诞生,继承了名为死与新生的力量,无数代人之中传承着看护的责任。”
费雷德里克沉默不语,他听到的也许是过去几十年里从未有人知道的真相,想到自己佩戴戒指时所承受的“惩罚”,大概的也意识到确实有什么超出他们所有人想象的历史仍旧作用于这个国家,影响着每个人的生存。
“听说过神话诅咒么?古代的灯塔、律戒、最后子嗣,都是一种保险措施,就像守墓人一般深深刻在了与精灵联姻诞下子嗣的那条血脉之中。而神话诅咒,就是最终的保险。哪怕人们忘记了灯塔存在的目的,忘了最后子嗣的传说,甚至律戒也全部遗失,神话诅咒也会保证那条血脉永久延续,每一代人之中都会出现一个最后子嗣,完成他的任务,守护古代的秘密。”神秘人伸出手来,抚摸自己的脸庞,顺着红色的痕迹由上至下,想起了国王的一切。
“既然神话诅咒总是能保护一切,你为何要召我前来。”费雷德里克听出了重点。
“人们遗忘的太过厉害,甚至血统拥有者自己也忘了他们的责任。律戒本被严格限制阻止非血统者的使用跟佩戴,更会拯救血脉的继承者们免于灾祸,你之前的那副面容想必深有体会吧?国王西蒙仍旧幸存,也不过是血脉的庇护罢了。”
神秘人眨了眨眼,陷入某种悲伤的感情里。
“可如今却出现了变数,那个人就是你,唯一使用两枚戒指后仍然有机会重塑完整灵魂的使用者,那不是修复身体就可以解决的危机,有什么更关键的东西决定你仍然幸存。律戒的规则已经被打破,诅咒对血脉继承者们的庇护不再生效,从今以后,他们会因为天灾人祸完全灭绝。到那时候,地下的灾难会被释放到世上,神话诅咒不止是最后的保险措施,也是打开一切的关键,承受诅咒会让每个拥有血脉的载体终有为王的资格,代价也是极其巨大的。”
费雷德里克回想他重塑肉体的每个细节,似乎除了佣兵们的秘药外,没有其他意料之外的因素在,没准是大巫爷的魔法在起效果,可当下偏偏他又失踪在最关键的时刻。
“你想让我帮助他们?”费雷德里克明白他在这的原因,立刻在口气上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他们必须幸存,为了所有致远花人,你要超脱身为奴隶的思维来看这件事。”神秘人劝阻费雷德里克,他的表情看起来是觉得这件事非这样做不可。
“说的总是那么简单,你不曾是个奴隶,又怎么可能理解我们?如果有机会,我必然会杀光每个奴隶主,可我也更重视同胞们的生存,所以我欣然接受了国王给出的条件,和平不是坏事,但从你嘴里说出来似乎都只是为了王室的血脉。”费雷德里克习惯性地反驳了对方,但一想到两者之间实际没有冲突,立场即刻调转过来,听上去稍有矛盾。
“奴隶,一切都只是因为古代的习俗延续至今被人们忘了本来的意义罢了。精灵们最早开始蓄奴,然后人类的贪婪改变了蓄奴的作用。然而精灵并非像现在一样将奴隶充当免费的劳动力,而是作为献祭的重要资源,他们的文化里血液占有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我不知道是精灵文明衰落后才异化的习俗,还是精灵们鼎盛时期就有的文化。”神秘人听到奴隶之王的话,竟然不受控地笑了起来,那不是对奴隶的嘲笑,而是对后人们忘了事物本质的悲哀。
尽管费雷德里克明白那笑容的本意,难免还是反射性地感到了厌恶,没等反馈到脸上,对方就又开始了发言。
“如果灾难真正的降临,你和你的同胞们也无处可逃,奴隶一直都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如今国王解决了贵族,愿意让奴隶们成为自由人,所有人都能和平的生活。也许未来某个时间段里,王室血脉终将灭绝,但起码现在是安全的,更久远的事情就交给后人吧。”神秘人说道。
“你这么关心,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吧?”费雷德里克善于观察细节,他瞧见面前的男人虽然表面光鲜,骨子里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衰败感,生命似乎即将走向终结。
“是啊,是不仅仅是为了这些。此处是心之渊,我自愿被囚禁在这,作为神话诅咒的承接者保护着整个致远花在古老的秘密下安然无恙的生活。可任何东西都是有期限的,我正在步向死亡。原本至少还能维持一百多年,但十六年前这世界因大灾难开始改变,我已经无法支撑那么久了,几年内我会彻底消失,恰巧这时又是一个乱世,甚至有人打破了几千年不变的律戒规则,一切好像有推手一般在引导神话诅咒走向终结。”神秘人尝试用力握拳,手指间竟然有碎片掉落,化作了脚边的尘土。
“信魔内墨......”费雷德里克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名字。
“还有蓝道夫·笛卡尔。他们都试图通过各种方法引导出一种人类情绪中最深层的东西,是混乱?抑或者是秩序?又为了什么?我有过相似的经历,可哪怕独自在这思考了五十五年,也始终没有准确的答案,任何东西与思想传达给不同人以后都会异化,也许只有人的本心能决定他们想要什么。”神秘人始终保持微笑,哪怕有更多的碎片从身体脱落也不改他的面容。
“一切都应该以保护我的同胞为前提,我会作为他们的救世主领导他们,但若战争无可避免的到来,那无原则妥协才换来的和平也不值得珍惜。”
费雷德里克给出神秘人最后的答复,眼前自诩最后子嗣的人远离他的真实生活,甚至跟奴隶们毫无关联,断然不会因为短短几句话语就抛弃原本的立场,为了所谓的共存和平而追求和平,任何与奴隶长期利益相抵触的可能性,都是费雷德里克在拯救奴隶道路上的障碍物。
“哪怕不惜一切承受超乎想象的天灾?”神秘人问。
“三十年前也从来没人觉得我能掀起奴隶起义,人就是在不可能中创造奇迹。我是奴隶们的救世主,奇迹由我而起,也终将为我征服!”费雷德里克抬起手臂,给神秘人展示手中的两枚戒指,看似自信的发言中,仍然有少许怀疑写在了凝重的表情上。
神秘人没有继续追问,抬头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点头,费雷德里克身边立刻开始出现了变化,许多看不清模样的人形黑影穿插在他们彼此之间,渐渐显露出了颜色,而原本的那片洞穴在空间里褪去干净,将费雷德里克送回了地面。
不到一秒就变化后的环境,让奴隶之王差点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寒冷比吵闹的声音先行唤醒他,才意识到身边的时间根本没有前进过,所有奴隶还在争吵中,他还倒在地面,不得不开始认真回忆刚才经历的每个细节来确定真假,生怕是某种幻觉。
越是尝试回想,费雷德里克越觉得刚才发生的足够逼真,那绝不是幻觉,一切都真正的发生过,一想起那名神秘人所言,再看看面前离开了他就即刻陷入混乱的奴隶们,更加坚信奴隶们需要救世主的领导。
他站起身来,身边万物也在他眼里变得缓慢,人们争吵时的慢动作在他看来是一幅幅美如夕阳的生动油画,混乱之中有一种秩序被他发现。
两枚戒指同时发出光芒,所有人的内心都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让人感到安心与温暖。
混乱很快结束,奴隶们不约而同望向费雷德里克,在众人的仰视下他漂浮在半空,短短一瞬上万道白光闪烁,在黑与白的交错间奴隶们借魔法的映照下了解了彼此的内心,得到了难以言表的慰藉,放弃了没有必要的敌对。
也许,有人还心存不同的想法。
也许,仍然有许多疑问。
隔阂却有若冰层,消融于心中暖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