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欣中的奴隶们在魔法链接下互通心意,多年来都有若一体的这群人曾对未来稍有分裂,费雷德里克很快就填补了不信任的裂痕,又从未知身处何方的前“最后子嗣”处得到了更多所谓的真相。
如今,奴隶放下争议,虽然仇恨仍然存在于心中,可当费雷德里克在心底描述出一个美好的未来时,人们搁置了分歧,容纳彼此的不同,真心为身为奴隶的群体牺牲少许个人的意愿,重新回到了正轨,比谈判结束后更加整齐,一切井然有序运作着。
所有人都在享受魔法的快乐时,唯独还有一个奴隶女孩孤零零地在东面以南角落的临时空地边。
梅丽尔,被费雷德里克视为叛徒的前奴隶领袖,错误的决定与态度让她失去了大部分追随自己的部下,如今最值得信赖的桑妮跟老甲也未能幸免,前几个小时还气势如虹,现在却变成了无法掌控自身生死的阶下囚。
她跪在一个挖出来容纳大量死尸的万人坑上,没有任何动作地不断抽泣,身边被抓来运输尸体的地面居民大都顾不上她,一车车在奴隶监管下把死尸倒进坑内。
也许是实在看不过去,有几个年纪稍大的女子囚犯拿来死人的衣物,一声不吭地给女孩披在肩膀,面面相觑后又在奴隶训斥下回到工作岗位。
梅丽尔短暂的人生里有过无数次的绝望,但从未有今天这般,老甲也陷入过数不清的险境,每次他都挺过来,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有被任何敌人伤害过。
如今,老甲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奴隶处死奴隶,更是为众人尊为救世主的费雷德里克·特纳所杀,梅丽尔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纵使是对她来讲,这也未免太过残酷了。她流干了泪水,仿佛被抽空了躯壳,灵魂不知飘到何处去,似乎只等着自己滚入这万人坑里一了百了,结束她从未满意过的一生。
正当她稍微前倾想要坠落时,一只脚突然踩住了她的背后,又放到她的脸上,将脸庞压到泥地之间。
“想就这样去死?未免太便宜你了吧。”
原来是背后监管的奴隶们拿着武器凑了过来,六七个人好像对梅丽尔很是不满。
“我父亲因为你的命令冲在最前线,现在他死了,你该偿命!”有个较为年轻的男孩几乎要将长矛刺入梅丽尔的眼窝,但被较为年长的几人阻止。
“她总是飞扬跋扈,仗着救世主的偏袒瞧不起我们的人,就这样杀了她太便宜了!”其他在废镇的奴隶早就因为派系原因对地面奴隶感到不满,终于也找到了机会发泄怒火。
梅丽尔没有任何反应,任由鞋底压在头顶也不反抗一下,她失去了求生意志,过去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她都绝对不会接受,现在连尊严都可有可无了,死亡也许是种解脱也说不定。
其他奴隶们嘴里说的各种恐怖方法没有一个真正施加到梅丽尔头上,就在几秒后,踩着她脑袋的人也不见踪影,附近好像暂时都没有什么人在的样子。
“你知道么?我对你的期望,就跟我对我自己的一样,可到头来我们总是辜负别人,然后一切就从美好陷入到混沌,跟着我们总是强迫自己思考,如果过去的某个一瞬间我们没有这样做或者那样做了,是不是现在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呢?”
熟悉的粗糙声音在梅丽尔身后响起,她知道那是谁,但也懒得再理,眼球向下一转,没有回应任何肢体动作进行表示。
费雷德里克清空的附近的区域,一个人亲自搀扶起梅丽尔来,蹲到她的身边一起看着埋葬许多死者的万人坑,顺手把掉下来的衣物重新清理干净后披回她的肩膀。
“很多人不知道,一开始我不是这样的。我生下来时不是个奴隶,虽然我母亲是,但我有良好的生活环境,教育、食物、衣着,这些我一样都不缺。我的父亲是个靠奴隶生意起家的大商人,他很热衷于在货物身上发泄自己的欲望,于是就有了我,还有许许多多我没见过的兄弟姐妹。”
他回味儿时的片段,到今日还觉得甘甜,某个小细节让他感到愉快时,就难掩的在脸部折现出一瞬的笑容。
“我在他们之间是特殊的,也许是因为我更讨人喜欢或者说聪慧,其余兄弟只能是奴隶而已,没有父亲的青睐想必我也会是其中之一。所以我费尽一切保持自己的地位,可孩子始终是孩子,我不清楚什么是不能碰触的界限。作为奴隶生下的混血儿,我同情了奴隶中认识的朋友,父亲不容许我有这样的思想,显然一个对奴隶有同情还出身自奴隶的孩子是不适合作为继承人的。所以答案很简单,我回到了奴隶之中。那时有个道理深深刻印在我脑海里,作为奴隶生存与反抗,你才可以脱离奴隶的身份,绝对不要忘记自己的本质,无论你交了什么朋友,我们就是我们,出生时就决定一切了。也因此,当我那不是出生自奴隶母亲腹中的兄长拉德苏解放我时,我用尽了所有知识掀起了起义,我生来就该干这个,而不是装作有正常生活一样,以奴隶的本质扮演一个自由人,认识到本我,才叫做成长。”
倾诉了心中经历的费雷德里克,没有表现出悲伤感慨,他眼里没有多余的情感,纯粹是借着自己的经历套用在梅丽尔身上,试图希望让她搞清楚为何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忘记身为人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梅丽尔总算开口说话,一上来就否定了费雷德里克所谓的反抗原则。
在她的经历看来,费雷德里克早已忘了人与人的身份差异绝非取决于出自何方,而是自我的选择,特兰、波尔多、梅尔邱、内墨跟切割者,一切都因应个人的观点或善或恶。
“你肯定不明白秩序与混乱之间要找到平衡有多么难,不过那又如何呢,你就要死了,而在此之前,我需要你交出最后让我放弃你的原因来。”
费雷德里克轻轻捏住梅丽尔的肩膀,将她的脸扭到面前,即便是蹲着也因他的高大而俯视梅丽尔。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他说。
梅丽尔有种不好的预感,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没准就要被揭晓,连最后让费雷德里克吃亏的机会都没有了。
“请把两枚戒指交出来!”
牵扯梅丽尔内心最重要秘密的答案,被费雷德里克用嘴一字一句说出了口。
大手不由分说就扯起了梅丽尔的脑袋,随着费雷德里克站起来被抓在半空,梅丽尔疼的在半空挣扎,两者的肉体力量却差的太多,血之戒的光芒闪烁过后,她连动弹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费雷德里克从她裤兜里拿出了其中一枚,由梅尔邱赠送给她。
“古人们的杰作!如今就该由我们让它发挥真正的功能!私藏戒指的你我是断然不敢留在身边,现在你该懂了吧。”
纺锤形的戒指在费雷德里克手里闪闪发光,中空结构里衔着的宝石也开始映出异色。
“还有一枚。”费雷德里克好像早就知道了梅丽尔的所有秘密,伸出手索要隐形戒指。
血之戒的力量稍有松脱,似是有意让梅丽尔交出手上的隐形节制,可她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打算做任何表示。
“隐之环据说没有王室的血就不会显现,摸起来也是几乎碰触不到的手感,在你手指上我也摘不下来,那么该怎么办呢?”
费雷德里克装作很头痛的样子,一板一眼询问着梅丽尔。
他心里实际早有了计划,很快就付诸于行动,抬起梅丽尔的双手来,轻轻抚摸幼嫩地手指,叹着气用手掌盖住梅丽尔的眼睛,让不知即将发生何事的她看不见前方事物。
“嗖。”
梅丽尔感觉两手一凉手掌发酸,有东西某些坚硬的物体划过了她的双手,几秒过后又转为炙热,这时费雷德里克松开手掌,梅丽尔也总算看见了结果。
她的十根手指被费雷德里克用一把匕首斩下,太过锋利的刀刃快到伤口看不到血,费雷德里克趁着这个机会小心翼翼地掏出装着血的小玻璃瓶,从中倒出装了有些时日的血液。
“还好我们的人有机会搞到王室的血,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要多谢你把戒指带来。”
费雷德里克在十根手指间晃了晃,等待粘稠的血液中露出他想要的东西,而梅丽尔一直佩戴的另外一枚铁戒,则也被费雷德里克摘下观看。
“别告诉我这也是律戒吧?”他开玩笑地说。
梅丽尔此时已经接近晕厥,疼痛开始蔓延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截断的骨头流淌的不止是血液,还有大量的骨髓。
手向来是人敏感的部位之一,作为探触世界万物的工具,梅丽尔失去了所有的手指、希望、未来,甚至是她的理智。
“杀了你!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梅丽尔被剧痛激到发狂,竟然短暂挣脱了律戒的束缚,在半空用没有手指的双手对费雷德里克挥洒鲜血。
奴隶之王不为所动,几秒后手掌中心的指头里果然显现出他想要的隐形戒指,看上去没有其他律戒的奢华,款式再普通不过,这才让他确定眼前才是真正的律戒。
失去价值的手指与铁戒指被他随手一扔,抛到了身后的万人坑中,梅丽尔对他也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再把她推入万人坑钱,两个人最后一次对视。
“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有两枚戒指?!”
梅丽尔渴望在失去生命的最后一刻知道真相,她绞尽脑汁想不出原因来。
费雷德里克作为胜利者傲慢地回了头,看了眼梅丽尔的伤口后把目光转到其他地方,少有的一言不发,没有回应梅丽尔的遗言,走上前去再拿出匕首,对着梅丽尔的脖子用力一抹,连一滴血都没喷洒出来。
一道白色芒过后,费雷德里克消失在梅丽尔的面前,律戒的束缚也随之松脱,梅丽尔在空中坠落翻滚进了万人坑中,几十秒后才落到底部,再也没了动静。
寂静之渊响起无声回音,而升于天际边缘的王宫之中,也迎来了新的骚动。
夏洛特·格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王宫里,迎来的是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虽然经过说明后针对他的士兵已经解除了戒备,可整个被鲜血洗礼的大厅仍旧让夏洛特感到充满危险,某些贵族的尸体甚至还堆在角落里,走上几步就能粘到说不上是哪里的人体碎片。
疲倦的人群大多懒得搭理夏洛特,有些认识他的贵族也许会多看两眼,可这节骨眼上基本没人在乎了。
“瞧瞧昔日的沉默小子,今天也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大英雄了。”
有一个老人背靠在墙边过道,早就在等待多时。
“查德......你受伤了?”夏洛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两个人既是长辈与晚辈,也是忘年之交,过往需要铁匠时都靠查德帮忙,特兰第一把剑还是他送的。
“围剿艾兰思家时的一点小意外,死不了。”查德装作没事的样子,哪怕血已经渗透了身上的一圈圈纱布,“到是你,最近可消失了很久,有什么秘密么?”
“地下有许多秘密,我们却竟然不知道脚下有一群密谋多年的敌人,暗地里保护这一切可不容易,在废镇时我见到了许多,也思考了许多。”夏洛特回答。
“我们大意了,整个国家都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前进,人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忙着自己的事情,对偶尔的传闻也不与理睬,今天的局面该说是活该么?”查德大概明白到夏洛特的处境,必有超乎他几十年人生经历的事情发生在夏洛特身上。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有一个猜想,也许今天发生的一切,从很久以前就注定开始了,内墨来到我们的国家引发了连锁反应绝非偶然,有人把他引到了这里。”夏洛特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很适合去做侦探。去救回王子们时小心点,佣兵们看起来才是问题所在,虽然表面上停战了,但随时随地都会有意外发生。”查德觉得闲聊差不多该结束,把夏洛特的话收到心底,以国王军的立场来说,权且当做没有听到。
“好消息是,佣兵们的领袖黑皇冠在半路袭击我时大概摔死了,就是不知道掉在了哪。黑斯特瑞呢?他应该跟你们在一起,我有关老师的事情想问问他,然后再去出发替西蒙陛下救回王子,否则我没法安心。”夏洛特没忘记玛丽峰的事,有太多疑惑优先于王子们的安危。
查德摇摇头,用沉默给出了答案,至今仍然未有他的消息,与其给夏洛特不必要的希望,倒不如认清现实好一点。
“进攻艾兰思大宅时走在地下隧道里遇到了黑皇冠,他为了掩护西蒙没能跟上来。你看到了黑皇冠,就是说......”查德描述了那段经历,即便他没有亲自经历,从他人的话语间也能清楚就算是自己亲自面对黑皇冠,也只怕是凶多吉少,更别提年老体弱的黑斯特瑞。
多年的师友遭遇到的不幸,让夏洛特极罕有地在脸上露出了哀伤,另一方面来讲,又一个重要的线索断掉了。
“特兰他呢?我只知道瑟雅斯还在王宫里。”查德不经意间问了句。
最刺激着夏洛特的简单一句话,比无数利刃还要尖锐,没能保护好家人的他,心里又开始自责起来,心口的疼痛令他喘气也有些费劲,却也跟查德一样强撑着。
查德世故的经验使得他立马明白,紧紧锁着眉头叹气,左手**着脸庞,渐渐滑倒坐在地上,再也装不出一副没事发生的模样来。
两个人都明白如今没有时间哀悼逝者,作为孤独剑客背负的东西总是太多,夏洛特深呼吸后稍微缓和,硬着头皮继续走向王宫深处。
“麻烦替我带路,我想去看看瑟尼。”夏洛特一点点吐出整句话,先查德一步走向了王宫后庭的道路。
查德不假思索也站起来跟上去,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暗淡灯石光芒照射的玻璃走廊深处。
自混乱开始就藏身在王宫伸出的瑟雅斯,如今跟临时避难的穆纳医生巧遇过后,一直都在倾谈这些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从日常家用到特兰的癔病,权且当做两人掩饰内心紧张的闲聊,总比静静听着城外的呐喊来的轻松。
“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穆纳留意到先前梅尔邱放在客厅沙发上的黑色袋子,熟练地从医经验让他一眼看出了那是一个人形的躯体。
“一具尸体,切确来说是干尸,特兰的一个朋友带来的东西,朱利安尔斯看过里面的东西。”瑟雅斯没敢去翻看里面的东西,。
听见装的是尸体,穆纳颇有兴趣地打开了袋子,他想了解为何有人会在将尸体特地搬入王宫里,就算这年头尸体遍地都是,也不至于专门为了眼前的这具冒那么大的险。
“不是干尸。”穆纳唠叨着,也引来了瑟雅斯的注意。
松开了口袋前端的绳索后,果然里面装了一具尸体,只是并非瑟雅斯所说的干尸,而是一具看起来才刚死去的尸体。
身上几乎看不出有多余的脂肪,不算结实的肌肉完美地结合在躯体各处,就像十多岁常运动的少年,又白的异常,面容看起来比起同龄人,更近似于孩子,宽额头加上翘鼻梁,皮肤比身为女性的瑟雅斯更好,尖下巴和嘴唇间没有胡茬的迹象,眼角两侧则有深红色的泪痕划过,配上一头质地极硬的金发,看起来绝非普通人类。
“见鬼了!”
瑟雅斯挠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干尸竟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她唯一想得到能解释的答案,就是朱利安尔斯看错了。
“看起来不是本地人的模样,有些......怪异。”穆纳看见金发遮盖的尖耳朵,再加上这副面容,眼前的死人绝对不是致远花人。
“搞不好连人都不是吧!”瑟雅斯回想起特兰给他说过的吸血鬼,不由自觉嘀咕了出来。
“咚咚咚!”
一连串敲门响声过后,在今天第三次的有外人在门外扣门,每回都能带给她惊喜。
“朱利安尔斯回来了?”穆纳收起口袋,扭头往正对着他们的大门望去。
瑟雅斯没想太多走过去拉开了大门,果然如穆纳所预料,朱利安尔斯身后背着穆纳夫人,一起披了一件巨大的丝绸睡衣,当做能找到唯一的御寒布料,打着颤抖地哆嗦进了屋子。
雪脚印在红色毛绒地摊上压出一个水印,朱利安尔斯就普通跪在地面,温柔地放下了晕迷的穆纳夫人,摁着脖子的肌肉舒展肩膀,一头倒在装尸体的袋子上。
“谢天谢地!我欠你一辈子的人情。”穆纳扑到妻子身上,把一直拿着手中的药瓶对准妻子的嘴唇灌了下去。
“小意思,巡逻军以前的下属被调到了这,刚好认识就放我从其他小门进来。”朱利安尔斯觉得后背不大舒服,换了个位置躺在口袋一旁。
瑟雅斯走上前用毛巾擦拭着朱利安尔斯身上的汗水,找来一大套王子们不用的棉被,拉出沙发下的加长垫子,把红色沙发变成了一张临时大床。
屋里还有意识的三个人中,只有瑟雅斯手里闲着,想找能帮上忙的事情又不知该从哪下手,看见还没关上的大门,直接走上去双手推好,准备接下来询问朱利安尔斯有关干尸的事情。
“朱利......”
她的嘴唇刚发声,就有一股力量挡住了她的双手,大门没有合上,让她连忙把注意力重新甩回门外,生怕有什么外人找到了他们。
那一霎的回头,却给了她再大不过的安慰。
自从切割者死后,就没有东西再是往常那般,城市与国家陷入了内战,死者们也堆积如山。
可就是这样的一天里,眼前的一幕没法不让她落泪。
夏洛特站在门外,用手挡住门口,一脸解脱了的模样,尴尬地对着妹妹傻笑。
他把妹妹丢在一旁太久,又消失不见踪影,要解释的话连他自己都估计绝对少不了骂,换做以前绝对会被踢上几脚再好几天都不被搭理。
“老哥!”
还没等夏洛特道歉,瑟雅斯已经拥抱上去,死死揽着哥哥不肯放手,一点也顾不上别的。
虽说自从上次鱼骨头酒吧告别来说,他们没有真的经年累月才再次相见,可这一段时间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无数人死在几天之内,任谁都有仿佛隔世的恍惚感。
妹妹的意外举动,让夏洛特心里准备好的台词全都忘的干净,目光顺着红地毯移到其他人身上,发现穆纳与朱利安尔斯都在看着他的脸,好像还不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夏洛特·格林。
也就在穆纳刚刚相信看到夏洛特的同一刻,朱利安尔斯已经跳了过来,一下也抱住夏洛特,眼睛里刚有泪水流淌,就强忍着收了回去,失态地表现也让他觉得很羞愧,想要装出一个男子还而不是孩子的形象,挺直腰板对老大做了个军礼。
“我以为你死了!”瑟雅斯最先说话,穆纳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下去。
夏洛特也难掩自身的兴奋,就算再疲倦也表现的比平时有精神,他没立刻回答,选择关好大门后再慢慢道来。
“有一千句还是一万句都好,我都必须说一句,对不起。”
他平日里极少对妹妹认错,如今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们每个人都是,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世界上的意外本来就很多,别太勉强你自己。”穆纳回绝了不该接受的道歉。
“现在不同了,只要能看到你还活着就比一切都强!”瑟雅斯感激老天能给哥哥机会,绝不希望亲人死去的悲剧重演。
什么责任还有道理,统统滚到一边去吧,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是真理。
她心中如是所想,也是如是所行,不再拒绝家庭责任带来的负担而又一味承受,所谓的家就是人,再也不是几个偏安一偶的小酒吧。
比起瑟雅斯,朱利安尔斯心里渐渐有了迷茫,他想起了麦斯所说的事情,切割者那一天的全部都历历在目,三根空荡荡的手指,也隐约有些幻痛,全都反馈到了表情上,似有难言之隐一般,快乐的表情也消失殆尽。
“麦斯的事,是真的。我确实为了某些事情尝试杀死他。”夏洛特看出了老部下的心结,他承认了当初的所作所为。
本来不愿意相信的朱利安尔斯,听到了对方的亲口承认,心里犹如缓慢地塞进一根钢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低声质问,微微把脑袋转向另一面。
“我别无他选。”夏洛特回答的不能再简单,却充满无奈。
即便瑟雅斯也对当时发生的一切深感兴趣,却也让出了空间,暂时放下重逢的喜悦,帮着穆纳把夫人扶到了沙发上躺下。
“我必须保护切割者的身份,保护布托洛。麦斯受到了某些人的鼓动,自认为以自我意识操控一切,其实所有人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可是麦斯啊。”
朱利安尔斯作为兄弟一般的感情仍然占据着他情绪的主干,即便告别了过去的朋友,可要是当初有机会阻止,他一定会不惜代价,绝非吝惜那三根手指,毕竟比起手指来说,巡逻军的铁三角就是他能拥有的一切了。
“他应该告诉过你了,即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夏洛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曾经害怕过与朱利安尔斯再次相见后会有多难受,如今也将自责全扛了下来。
“是啊...是啊。”朱利安尔斯灰心地坐在地上,两眼无神望着地板发呆。
“麦斯与你,对我来时是同袍,更是兄弟,跟瑟雅斯他们没有任何区别。当初我对他说出那句话,只是希望告诉他,我天生的义务便是代替老师笛卡尔守护这座城市,那是我每天早上唤醒我睁眼的唯一动力,我绝对不会因为有人是我最亲近的人,损害所有人的利益时仍旧会置之不理,麦斯踩线了,你看到他做了什么。”夏洛特为他的言论进行了解释,更深层次低诠释了他的理念。
朱利安尔斯还是感到有些难过,伤感也始终不是因夏洛特的言论而起,出自于对往日的怀念,他追忆过去的行为,本质上是对未来感到担忧,如今即便更清楚夏洛特的话其实不无道理,仍旧难改乐观外表下的颓废内心。
“老哥......”瑟雅斯嘴里嘀咕着,想到了“另一人”。
“即便是胡斯,我也不会手软。我曾经在图书馆对胡斯手下留情,那太幼稚了,一切就变成了今天这样,我无法再软弱下去了,班德的死就是第一个警告,我没有留意,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连续第冲击着我过往坚守的原则,倘若我仍旧因为个人感情心存杂念,又有什么我们所爱的能在风暴中幸存?”
当初在图书馆里见到胡斯时,夏洛特就已经考虑如何处理与胡斯的关系,在他眼里的“弟弟”,越是国家混乱,就越喜欢出来添乱。
一阵子骚扰贵族,一阵子又与奴隶联合,让国内的力量奔波在各处不能集中,如今终于迎来恶果,甚至都不是胡斯最初想要的。
劝说下换来的和平,不过是风中纱窗,经不起一丁点外力的折腾,图书馆时因瑟雅斯的一时手软,全部都在刺向麦斯的那一剑里还了回来。
要换做是别人,未必真的能理解夏洛特的本心,就算是几个月前的朱利安尔斯,也绝对不能接受。但现如今的他,看到过许许多多的人间悲剧,作为一个独立的男人脱离夏洛特看待这世界时,他从拉赫马身上发现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许多事物都并不跟夏洛特影响给他的世界重叠,而又有那么多的地方如此相近,一切都似有殊途同归的一面,被称为极恶之人的拉赫马,又或者是他自己心目中的大哥,双方本就不和,却为了城市的和平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而答案呢?朱利安尔斯早就有了。
他自知注定无法成为夏洛特或拉赫马那种人,抛弃个人情感,将所有都奉献给绝对的理性,哪怕是他们,也挣扎在情感的泥沼中,拉赫马终归无法割舍,夏洛特则强迫着割舍了下来,付出的远比得到的多。
当他尝试理解夏洛特的那一刻开始,朱利安尔斯就不再愤怒了,怨天尤人从来不是夏洛特教给他的东西,如今的朱利安尔斯理解了世界运作的规则,各式各样人永远都会尝试给这个看似客观的世界加上一个不同的发条。
身为人,总是要成长起来,朱利安尔斯这一天终于长大了。
“我能理解你,老大。即便从来我都不希望如此,我老是幻想快乐的日子维持下去,跟孩子似的看待身边的事物,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身处何方。当世界需要你为他改变时,有的人疯了,失去理智的报复一切,内墨、麦斯,他们都有自己的逻辑。还有的像我一样,固执地希望还原原本的生活,真蠢。”
朱利安尔斯以往肯定会流着泪说话,当下鼻子抽了抽,把泪水都留在心里,含蓄表达出他对夏洛特的认同。
老大哥夏洛特一直粗糙地与朱利安尔斯交往着,忘记作为榜样的力量,现在又回想起来从未有认真深入替朱利安尔斯着想,自以为他能解决所有成长的烦恼,却伤害了亲近之人,他最终得到了老部下的谅解,又回到以往的那股默契劲。
朱利安尔斯主动走上前去,给夏洛特重新来了一个正式的拥抱,不仅仅是作为部下,更是向不成熟的自己道别。
“你到底去了哪?”
瑟雅斯觉得是时候插嘴,把所有人期待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大深渊,我见识了黑暗的本质。”夏洛特远离众人,连同话题内容也回避开来。
“具体的说一说!你怎么也开始装神弄鬼?”瑟雅斯想起了一件跟切割者有关的事,喜悦又被愤怒冲散。
夏洛特一如既往地没有直接回答,从怀中掏出一本羊皮笔记,外部用包装好的书壳套的整齐,直接扔到瑟雅斯手里。
“老师的笔记?”瑟雅斯认出了这东西,立刻就开始发作出泼辣的一面,“果然跟你有关,你知道因为这东西,我跟特兰被你那个切割者朋友给狠狠打了一顿还差点被他害死!这里也有你的一份!”
她想把笔记用力甩在哥哥脸上,也好替自己出口气,胳膊刚用上力就收回来,小心翼翼地放下,害怕弄坏老师的遗物。
“切割者从来不止是一个人,那是一种精神,也可以说是原则,布托洛戴上面具时是个冷漠又粗暴的人,可骨子里他在以他的方式维护国家,我很高兴能有他的帮助,没他我也活不到今日。”夏洛特绕到窗口,背对所有人双手撑在阳台上,俯视着被白雪覆盖的广场。
“为什么你永远都选择不去正面解答疑问!”瑟雅斯对一头雾水的状态不能再忍下去,她渴望知道所有的答案。
“每当我以为这被迫加入进来的故事该结束时,它就又重新开始了,到最后只能走到底,怎么反抗也是徒劳,现在我终于有点理解他为什么说人与人的沟通要依靠文字了,互通心意真的做不到么?”夏洛特开始自言自语,把瑟雅斯的疑惑扔在了一边。
“夏洛特?”瑟雅斯感觉到不大对劲,走近过去拍了拍夏洛特的肩膀。
“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感慨一些事情而已,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总之这时候很难给你说清楚,看到你们平安无事就行了,我还有必须做的任务,这就走。”夏洛特给出了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不是这件事。”
瑟雅斯的语气越来越有所保留。
“嗯?”夏洛特回过头来,留意到了瑟雅斯的变化。
“为什么你没有问特兰去了哪?”
简简单单的问题,留给夏洛特的是深邃不见底的绝望。
他明白到,瑟雅斯的愤怒绝非偶然,所有的话语都不过是在铺垫,一步步勾勒出真相,自己下意识回避的话语间,答案早已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