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夏洛特送去信件的朱利安尔斯,如今被困在了王宫之中,身受“黑石”与“锡蜻蜓”两名佣兵挟持,他正盘算着如何脱身,作为任务的委托人,福克西纳的前妻“蒂亚夫人”就做出了思考已久的决定。
“既然这些麻烦事跟夏洛特·格林都与福克西纳有关,那就去见他一趟。”蒂亚夫人道。
“那我能走了吗?夏洛特去了哪我也不知道。”朱利安尔斯装出一副无辜模样。
“夏洛特·格林总归不会找个炮灰来当替死鬼吧,福克西纳那头老狐狸想玩釜底抽薪的招数诓我去见他,那就顺他的意思吧。”
蒂亚夫人没有回答朱利安尔斯,只是将琢磨接下来的计划说给两名跟随他的佣兵听。
“这家伙没用了吧,该怎么处理?”黑石一把从朱利安尔斯拽着衣服将他提起,扔到了蒂亚夫人面前。
“交给流金的布里希嘉曼,她可是你们黑皇冠佣兵团的二把手。只要王子们还被她扣押着,谁都别想和谈。这小子应该是夏洛特·格林与切割者的重要伙伴,既然切割者死了,他手上的笛卡尔笔记一定在夏洛特·格林手里,那些都是黑皇冠要的东西。”
手无寸铁并不妨碍蒂亚夫人给两名佣兵干部安排任务,在朱利安尔斯看来明显她有着特殊的身份,使得眼前两人毫无怨言的听从于她。
“话虽如此,可布里希嘉曼那**尽会耍小聪明,好几次都因为她的个人爱好耽误了事,要不是因为易容术特别好用的话,团长早做掉她了。”黑石作为佣兵团的一员表示了最大的怀疑。
“那是你们佣兵间的事,我跟你们的合作也只是到我找回女儿为止,黑皇冠既然让你们保护我的安全,就跟随我一起走吧。”蒂亚夫人对黑石的担忧没有兴趣,她也并不了解布里希嘉曼的为人。
“好吧好吧,遵命。”
黑石乐得不用操心麻烦事,随口应付后单手抓起朱利安尔斯扔进身旁的“黄金屋”内,顺手盖上了一层铁盖,将金砖压的紧实,任凭朱利安尔斯如何推撞都没有效果。
“这就出发吧,福克西纳手中若真的有笛卡尔的笔记,会省下很多时间。”蒂亚夫人的声音隔墙渐远,过了一阵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脚步声。
朱利安尔斯用手指轻轻在金砖之间敲打,多次尝试后果然没人在外监视,这才让他放心下来,那三人真的已经走了。
被困在金砖之中的他无法从中逃脱,密实的砖块恐怕用锤子都难打出缺口,这些只用作储存的超大金砖如今对他毫无用处,成了一个最昂贵的囚牢,将人的认知隔绝在内,仿佛世界突然缩小,产生不可控的绝望。
这片绝望中,朱利安尔斯摸索着盘腿坐到了正中央,规则地吞吐气息保持着理智,默默等待转折的到来。
外面的世界混乱的依旧混乱,仅有的秩序仅存在于少数地点,哪怕是普通国王军所停留的地带,仍旧避免不了成建制的散乱,似乎从一开始就没人能从口头的和平中获得慰藉。
同样的情绪自上而下的蔓延在整个国王军中,驻扎在地面废弃教堂的国王西蒙传出了新的要求,连续十二次的哨兵奔波,四处喊叫“不许解甲”的命令,给本就疑问重重的和谈蒙上阴霾。
等待国王运来黄金的奴隶们也颇为焦急,迟迟未能解决的人质问题在奴隶看来是反抗军从中作祟,大巫爷的失踪与假奴隶的内乱更是给他们的立场划上了一个问号,纵如费雷德里克这般理智的男人也开始失去耐心,三个势力中最缺时间的恰恰就是他们,一切主观迹象都表明奴隶们正随着时间推移处于绝对不利的位置。
俄而过后,反抗军失去后方营地的消息也传播开来,佣兵们的背叛不到一个小时就传遍全城,随着太阳在天边开始抹出最后一道金红色的落霞,那股罩在人们头顶的黑暗,也将不信任化为生存的动力,引来诸军的蠢蠢欲动。
地面仍旧算得上中立的区域,大概也只有码头一处,此地连接渊湖与对外的水路通道,不少货物仓库都集中在水边,又刚好夹在反抗军与奴隶的中间区域,成了两者都想争夺的军事要地,只是碍于名义上的同盟撕不开脸面,又有一批各路杂军的残兵死守才在和谈后暂时偏安一隅。
现如今是巡逻军的拉赫马领导残兵败将,其中有些是巡逻军的成员,也有国王军的溃兵,甚至隐瞒身份生活在城里的海盗与河盗们。
他们不是拉赫马的部下,就曾经是拉赫马的船员,亦或者畏惧拉赫马那“白河灾妄”的威名,无路可退的前提下遵从拉赫马的指挥。
码头附近一片漆黑,拉赫马的海盗们放出了平时标记渔网的浮标,上面挂着几十颗灯石,勉强照亮浅水区的水面,除此之外全是昏暗的城市倒影,唯独天边黄昏时的血红色彩霞从瀑布逆映,将城市分为两半,码头正在彩霞末端。
平时储存在码头的渔船与货船,内战开始前便被驶出城去,还有剩余的少许也特地被拉赫马命人凿沉,生怕成为奴隶进攻时的载具,一时间码头附近只剩下三艘炮舰。
仗着沿河水路的优势,六百五十人与三艘带有火炮的单桅纵帆船切断了浅水区的通道,炸毁陆地通往码头的木板桥,任谁想进攻都必须跨过没腰的浪潮。
严重缺乏食物的奴隶们渴望获得码头仓库中的大量渔获与风干肉类,甚至淡水的补充也有赖码头,本来经过地下长期黑暗的他们,早已饥肠辘辘,来到地面后将能得到的食物全数充饥入腹,如今又到了挨饿的时候。
经过内部叛乱的奴隶军队,已经失去了梅丽尔与老甲,被反抗军要求协助作战的戴尔也凶多吉少,大巫爷更是不知去向,费雷德里克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开始怀疑起所谓的和谈,是否只是反抗军与国王军双方暗地密谋的缓兵之计。
奴隶之王站在一根老旧的码头地基木桩上,脚下是被鲜血染红的河水,刚好位于码头守军的射程范围外,思量着对码头该做出怎么样的应对,三千人的兵力已经偷偷部署在沿岸的房屋里,只需要等待一声令下,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在天黑前打破僵局。
他并未通知反抗军自己即将进攻码头的计划,反抗军早已无法得到他的信任,哪怕内部的奴隶也是如此,只有手上的律戒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若进攻码头,必然引来反抗军的劝阻,国王军也可能借机剿袭后路,到时候开战也将处于劣势。而苦苦等待,奴隶只会愈发衰弱,失去讨价还价的能力。
基于以上这种心态,费雷德里克定下了心思,亲自作为进攻的先锋,试图在反抗军与国王军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一举拿下重要的码头。
但在那之前,仍需等待一件事的结果,奴隶派出的劝降使者,正等待拉赫马最后的表态。
码头之内,原本的海图室被改装成临时的指挥所,一盏灯都没有,全靠青色微光的灯石照明,拉赫马就在这里会见奴隶刚派来的使者。
挤满了人的平台上,奴隶的使者提着唯一的油灯缓缓入内,两侧高大海盗恶狠狠的目光让这位使者加快了脚步,缩着肩膀一路小跑,在嘲讽的欢笑声中抵达了拉赫马面前。
曾经的传奇海盗如今回到了原本该有的位置上,熟练地回过头来,试着从奴隶那勒索一笔可观的报酬来。
“是你?克劳恩?你还没离开么。”拉赫马绷着的严肃表情突然变成了疑惑。
他还记得克莱恩,那个他一直以来就接触合作的艾兰思家线人,是个小贵族出身的青年,善于算数与财政,被艾兰思委派做了不少关键的要活,出于敏感的政治嗅觉,早早就参与到跟拉赫马的合作之中,试图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只是自从克莱恩恐惧国王的权力,绕过拉赫马直接汇报给国王,令国王下定了对艾兰思家族剿灭的决心后,双方的合作就彻底告吹。
事后拉赫马虽然曾经寻找过东躲西藏的克莱恩,却也无功而返还被佣兵们袭击了一番。
“说来话长了,佣兵们可没把我就那样放走,他们抓到我以后就扔给了奴隶。”克莱恩早就知道要来劝说拉赫马,这个时候在熟人面前才轻松了些。
“重新见到你真高兴,现在你也自食其果了,艾兰思家族被剿灭,我的家人也不知下落,连你也被奴隶俘虏,国家陷于内战,一切都拜你所赐。”拉赫马不曾忘记当初克莱恩的所作所为。
听见拉赫马这样讲,周围的佣兵与海盗纷纷摩拳擦掌,一个个围住了克莱恩,用胸与肩膀故意撞了他几下,把他推倒在地,连圆片眼镜也掉在潮湿的木地板上。
“我也只是为了自保!”克莱恩捡起眼镜后抬头叫道。
“有的人活着,比如你。也有的人死了。”拉赫马说。
“你知道我这人总是很懦弱,我从来就没成长过,像我们这种看别人脸色活着的小贵族没得选。”
克莱恩宣泄过后有所表达,他其实打心底不想那样做。
拉赫马从旁人手上取来一块灯石,将光打在克莱恩湿了的脸上,用独眼紧盯对方,过了一阵才从愤怒中释然。
“说吧,那么长时间不见,今天来准是有事。”
“奴隶们的王,他希望你向他们投降,而不是反抗军或国王军。”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更多细节。”
“他说可以给你福克西纳家里的黄金,还有更上一层银行区的黄金,再给你一千五百人防守码头。”
“就这些?”
双方沉默半响,旁听的海盗佣兵们都不说话,过了一阵克莱恩才打破沉默。
“奴隶王只给了我这些话。”他说道。
财宝也许可以打动周围的贪婪者,但对拉赫马而言,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如今只有一样东西。
“回去吧,克莱恩。告诉他,我会向反抗军投降,没人要他的空头支票。”他果断拒绝了克莱恩的提议。
“可是......”克莱恩还试图劝解拉赫马,但又不能透露奴隶们随时可能进攻的事情。
“我懂的,你有你的处境,老朋友。这次我不怪你,我也能明白。”
拉赫马让开一条道路,不是给克莱恩离开的,而是向他展示海图室更深处的木箱,那里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双脚岔开,两手握在中间,脚下摆了一串人头,看不清的面孔上套了一副面具,滴血的黑色双金仍然在嘀嗒作响。
“黑皇冠!”克莱恩也认得出他。
“拉赫马先生,你营里的叛徒只有这点么?他们看上去不大同意我向你提的建议,投降反抗军可不是坏事,奴隶们连自身都难保。”黑皇冠一脚踢出一个人头,翻滚到克莱恩面前,吓走的不止是克莱恩,还有刚才那些有想法的海盗佣兵们。
“你都看到了,我已经做好打算,回去吧,老友。”
像是做最后道别一般,拉赫马站在原地目送克莱恩一步步倒退离开,用有些遗憾的表情垂下脑袋,不久后就听见克莱恩被海盗推下水的声音。
“你真的知道戴安跟我女儿的下落吗?”拉赫马对着黑皇冠问。
“当然。”
一个了然的回答,即便可能是陷阱,也让拉赫马义无反顾跳入其中,那背后的一切动机,仅仅是别无他念的亲情。
对家人的执念牵动着每个人,包括了反抗军营地内的瑟雅斯,她虽然听闻特兰的死讯,甚至也哭了出来,可心底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真正的想法。
在她看来,特兰也许只是受了伤,也许还没死,仍旧等着姐姐的到来。
跟未婚夫胡斯和多日不见的兄长夏洛特再次重逢,并未能冲散这份哀伤,如今别人都在忙着手上的事情,唯独她一个闲人坐在最靠近营门外的帐篷旁,一个人在那手捏一朵冬日的白茉莉,抵在鼻子边轻轻喘息。
冬天的夜晚来的总是早些,凭着天上的太阳,瑟雅斯已经不大能分辨出准确的时间,可对她而言接下去的每一秒都比往常漫长,她的人生似乎总是大起大落,得到的总会失去,从未失而复得。
她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不愿再做幻想,把茉莉花别到胸前的口袋里,想起身离开走走,却发现不知何时帐篷的门口塞了一封信。
信封并无任何特殊的地方,甚至白的落在雪间都让人无法分辨,更难说不是凑巧飘到这来,瑟雅斯刚想离开,却又倒退回来,总觉得这封信有些特殊。
不受控地手将信捡了起来,又将信封打开,当阅读完里面的内容后,瑟雅斯便激动地跳了起来,也不顾外面的寒风,拿起那根她一直背着的棍子,谁也没理就跑出营门。
守门的士兵只是专心应付外面的敌人,却根本没有考虑过营地内的人会跑出来,瑟雅斯轻快的步伐与背后白衣,让人也难以察觉,直到跑入雪中几乎没了身影,士兵才发现是她,急忙敲起警钟来。
“瑟雅斯小姐跑向奴隶那去了!”
负责营地安全的塔鲁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最先带着几十人赶到,手持武器却看不到任何敌人,试着搞清楚发生什么的时候,只听见背后有雪层被挤压的脚步声,还没扭头过去,就看到胡斯飞一般的提着金丝剑冲出营地。
他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话语,只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奔向天空落霞给众人的临别礼物,那道血红,捎带古老金色光芒的“道路”。
无光的黑暗里,连时间感都变得模糊,不知多久过去了,朱利安尔斯在寂静中突然听到声响,附近的空气也开始流动,他在浑浑噩噩的等待中惊醒,开始倒退在角落中,对外界产生的变化感到不安。
“嗖。”
没有任何声音传开,但墙壁上射进一道光芒,朱利安尔斯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近似的声响替代,用以让自己能够理解面前发生的怪事。
几百公斤重的金砖突然跟冰一样融出一个圆洞,本该黑暗的这片区域竟然处于一片光芒之中,以至于显得极为刺眼。
经历过许多危机的朱利安尔斯,刚才还有被杀的可能,但从未有过多大的慌张,总是宠辱不惊地应付一切,可看到面前这一幕还是有所动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洛特正从融开的圆洞里看着他,一脸惊喜的表情,也让朱利安尔斯喜极而泣,期盼着的救援总算等来。
“你可算来了,有遇到雇佣兵吗?那两人还有一个叫蒂亚夫人的女人去了福克西纳那里。”朱利安尔斯试着在洞融开以前就先自行钻出来。
“看到我带的那把剑了吗?”夏洛特低声问。
“方角剑?”朱利安尔斯不以为然,“你不一直都背着不用么,就算是切割者的遗物,也不至于那么金贵吧。”
“哦,是这样啊。最近都在忙着其他事,没有想起来。”夏洛特随口应付,看着朱利安尔斯从融化的金砖里出来。
“也难怪呢,你之前都在城外忙着讨伐海盗。”
瞧见不知为何没有经过高温便跟冰块一样融化的金砖,朱利安尔斯明白到了什么,不慌不忙绕到了夏洛特的视角盲点。
“嗯,海盗啊,是很麻烦的东西,拉赫马先生以前就是海盗呢。”
夏洛特话音刚落,就侧身一跳,身后的朱利安尔斯果然一拳打来,却不巧扑了个空。
“夏洛特之前可是都在地下,跟拉赫马的关系可是水火不容,看来你们情报有限,想从我这套话失败了呢。”
朱利安尔斯识破了对方的身份,不止是语气不大对劲,连内容都完全对不上路,一个在夏洛特身边时间仅次于他兄弟姐妹的老部下,就算只听口气也分得出真假。
“套话也不算失败,就看从谁的角度来说咯。”
假的夏洛特扭过头去不再看朱利安尔斯,故意暴露出身后的空间,朱利安尔斯再次冲了上去,特地在打出拳头前停下来,准备预判左右两个闪躲的方向。
对方没有回避,反倒站着不动,霎时间一回头,吓的朱利安尔斯忘了姿势,连续几步倒退,失去平衡翻倒在地面。
刚才的“夏洛特”,此时面孔变成了他自己的模样,又一个“朱利安尔斯穿着刚才不变的衣物,用他的声音说出刚才的话语。
“怪物......”朱利安尔斯低声说服自己看到的一切。
“失去人心的确会变成怪物,但你小子以貌取人的话,就未免太失礼了,他们没跟你说我的名号吗?。”
一转眼间,假朱利安尔斯又换了面貌,此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留着一头看上去干燥的黑发,上面捆绑着许多金色的铃铛,双手戴了一副黄金手套,金色的液体在手套上浮动,一点点从正在变化的面部吸收进去。
黑色的长眉并不像是本地人的面貌,较少梳洗的脸部掩盖不住她的俊俏,一套改装过的女仆衣藏在模仿夏洛特牛皮衣的内里,却也掩不住丰满的胸部,牛皮衣被她撕下的瞬间,充满弹性的**就将里面夹了锁子甲的轻便防具弹了出来。
“流金的......布里希嘉曼!”朱利安尔斯想起了蒂亚夫人所说的佣兵。
“没错,正是在下,请多指教!”
布里希嘉曼动了动手指,将手套上流动着的黄金液体彻底吸收,再单手掐住朱利安尔斯的脖子,用不像她这个身材能表现出的力量轻松拖动一名成年男子。
“哟,还挺帅的嘛,是我喜欢的类型,过去从来没遇到过呢。”
仔细观看朱利安尔斯面容长达三十多秒后,布里希嘉曼便发出了近似调侃的邀约。
“怀你的孩子也可以哟!”她在朱利安尔斯耳边轻声说。
这种嘲讽对当下处境的朱利安尔斯来说毫无意义,他连跟陌生女子谈话都会脸红,如今只能感觉到对方手腕的力量在不断收紧,杀意从布里希嘉曼的眼神中表露无遗。
“真是怪可惜的,但现在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跟王子们长的那么像,如果不杀了你把脑袋砍下来,拿什么去激怒国王推翻谈判呢?要不是王子们还要拿去当祭品打开灯塔,我还真不想杀你呢。”
布里希嘉曼一边抱怨着,另一手的力度并未减弱。
“喀。”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后,朱利安尔斯的双眼开始闭合,最后所见便是那道将他从黑暗中解放的血红落霞。
落霞连接着每个人,固然越来越窄,也始终作为有史以来最混乱的一天的希望,照耀人心中的黑暗,温暖那些本没有希望的渴求。
曾经作为希望来源的教堂,也坐落在夕阳沉沦的尽头,即便早已损毁,但哪怕城中再昏暗无光,此处也是黑暗最后侵蚀的地方。
国王军自诩为城中的秩序维持者,可即便国王心底也清楚,他自己才是混乱的源头,晚年管理不力的恶果,如今反馈到他的敌人与他的亲人身上,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幸免。
暂时看似难得的和平,自从听闻佣兵背叛的消息后,国王便明白到战争最终不可避免,失去的老友记黑斯特瑞那儿,他还欠了一句“对不起”。
对于大儿子格伦的婚姻即便不满意,也再没机会向他说上一句“祝你幸福”了。
要是还能看到小儿子卡尔斯,他真想再把这他抱在怀里躺在壁炉前的温暖熊皮枕中,给他讲述古加拉斯王的故事到天亮。
他孤独地站在教堂里破碎的瀑布雕像前,抬头仰望设计用于折射光线的落泉瀑布,白色茉莉花田上染尽血红色的落霞,对着这样的场景,想起了年少时的某一天,有着同样的落日。
四十七年前的四月,海勒古人教会了致远花人什么是真正的战争,黑甲军有史以来第一次覆灭,肩负起保护国家指责的西蒙,成立了由同乡伙伴所组成的白甲军,那时的他们有若古加拉斯王英年时一样,在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乱斗中获得了胜利。
随着回想的开始,四周围残破的教堂在西蒙国王的回忆里开始逐渐修复,让他想起了四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名为“盐”的海勒古军团杀入了城内,几乎无人能抵挡的执政官索特击倒了一切可以防御的力量,仅剩西蒙与他的兄弟们,一共六人前往阻击。
就在这曾经完好的教堂里,他们从中午战到黄昏,本已重伤的索特终于倒在他们剑下,六个伟大的战士仅有三人幸存,索特胸口藏着的茉莉花种子洒遍了教堂,本该铺满苦盐清洁的教堂石地,如今却奇迹般成了花田,死去之人的鲜血则滋润着纯白茉莉花的成长。
人们都还记得,那一天,只有西蒙一个人能独自从教堂里走了出来,重伤的查德忘记了所有细节,一切也皆如西蒙所言,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战胜了活着的传奇。
而后,他们便是传奇,为世人吟歌欢奏,奔着人生尽头燃尽自我。
如今,传奇又将陨落,在同一片落霞中,仿佛重温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