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正常的聪明人,恐怕都不会选择冲入混乱的战场,起码不会进入不可控的战场。而霍吉尔恰巧是一个不那么正常的聪明人。
即便与但罗决斗后身有负伤,也不妨碍他超乎常人的体质进行常人所不能的战斗,前有混乱中的实战经验,又有“莲娘”在手,霍吉尔确信他选择的去处是最佳选择。
“唰。”
带着那么一点不干脆的犹豫,霍吉尔便用莲娘在码头底部切出一个刚好够一人容身的小洞,甩开长了贝壳与藤壶的老旧木板,顺着缺口爬进了码头内部。
他无声无息,速度快的跟跳入洞穴的兔子般,任谁也不能在混乱中睹见一眼。
上方的空间是个阴沉的屋子,闻味道就知道是码头里的储物室,几个木片百叶窗能看到外面的刀光剑影,长条形的屋子里则摆满了堆叠成山的木桶,透着一股茉莉味,都是船工用来装酒与货物的陈年老桶。
隔着储物室,霍吉尔隐约听见旁边屋子里有人声在交谈,等到霍吉尔靠近将耳朵贴到墙壁上时,除了不断从那间屋子里踏出的脚步声,就只剩下两个男人在了。
“拉赫马先生,你的妻子与女儿,她们如今都很安全,你暂时无需顾虑。”
一个模糊的声音响起,顿时让霍吉尔回忆起了不愉快的经历。
“果然是黑皇冠。”他在心里默默念道着,惊讶黑皇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但一想想刚才黑皇冠对拉赫马所说,便也不觉意外,重新细心聆听隔壁之语。
“这的确是戴安的耳环......”
“她说是你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吗?”
“没错。”
“那么就相信我,或者说相信你妻子的选择吧。”
“她身上的过去我很了解,只是没想到到会如此放不下仇恨。”
“我也是个放不下仇恨的家伙,大概就是这一点让我们能合作到一起,凡事有三必逢好运。”
“原来是三个人吗?你、信魔还有戴安。”
隔壁的拉赫马推断出了一个等于真相的事实,黑皇冠竟然开始发笑,在他坐着的箱子上来回反侧。
“像你这样的人才委屈在这太浪费了,去做个侦探也许比做海盗或者士兵要强。”黑皇冠表达出的是对拉赫马能力的肯定,意外于被人猜到了答案。
“到底为了什么,把整个国家都拖入到灾难里?我听闻佣兵团背叛了你,恐怕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大佣兵团的上层的意愿吧?”试探过后确定可以继续询问,拉赫马果断抛出了他急需知道的问题。
“我的佣兵团已经达到目的了,或者说这几个月来的一切铺垫与损耗,都只是为了把齿轮推向正确的位置,然后看着灾厄自己运作起来,这就是这个病态国家真正的一面,若本来就没有病到骨子里的无可救药,又如何会一上发条,全国便崩溃起来。”黑皇冠得意道。
“戴安是为了复仇,信魔是为了魔法,而你呢?你跟着国家必然有更深的关系吧,抛下一生中建立起来的一切地位,帮助两个原本陌路的人。”拉赫马将手放在武器上,仍然觉得问的多了可能遭遇杀身之祸。
“致远花骨子里就有一种病态的畸形制度寄生在最核心的地方,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一度将制造问题的源头抽离了所在的位置,看着那群依附于此获益的家伙们怎么慌乱地自我毁灭。若我说你所忠诚的一切,便是问题的来源,恐怕你也不会接受吧,人是最难否定自己的,当初我也是在嚎啕里才意识到我曾经依偎的家消失了。”黑皇冠并不介意流露出他的情感,甚至在拉赫马面前产生了共鸣。
“也是报仇么?”拉赫马退的更远,他不认为黑皇冠是个会留活口的家伙。
“其实我只是想要一句对不起而已。”
黑皇冠小声嘟哝着也不知道说给谁听,过了几秒才发现拉赫马的行为。
“安心吧,我不会杀你,当然也不打算告诉你全部,故事不是有悬念才好玩么?内墨的故事就快到最高潮了,若知后事如何,还请看下一章!”他嚷嚷完就站起身来,走向海图室已经被外面战斗打乱的大门。
“之后的事情我们会自己决定,也请替我向戴安转达一些话。”
拉赫马喘口气后回忆着妻子的面容。
“如果她一定要胡闹的话,不要做的太过分。”
不复杂的嘱托,黑皇冠感受到了明显不一样的意思,抱着如实传达到的心态,点点头后从海图室中走出,跳到外面的木桩上,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海图室内的拉赫马,随后隐入黑暗之中,任奴隶还是海盗都没能发现他的踪影。
外面的厮杀仍旧在持续中,奴隶们无法占领码头的任何一个角落,在海盗的实战经验面前,人数优势被化为虚无。
没了梅丽尔等主力干部后,又失去了费雷德里克的支援,再团结的队伍也无法从白刃战里敌得过日常便是刀尖舔血的海盗和流浪佣兵,稍加抵抗所有的缺点便暴露出来,只能借助一波波组织好的后备队重新投入码头的战线,试图通过拉大进攻的范围,逼迫人数本来稀少的码头守军无法周全应付,再从中寻找切割东西码头的机会。
刚刚与黑皇冠交谈过后的拉赫马,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是时候投入战局,刚想从大门选择一处战场,躲藏已久的霍吉尔就踹碎了木墙,毫不留情地闯入海图室中。
等待霍吉尔的不是拥抱,而是闪电般的火光,从半空中爆发的巨响听得出,爆炸压过火枪声音之后的刺耳出鞘声,一定是拉赫马的弹簧刀刃击发火药的拔刀斩。
“嗖。”
一阵凉风从霍吉尔身边刷过,右侧的桌子即刻分为两截,切口比纸面还要完整。
“亏你收得住手,要是没认出我的话,断两段的就是我了。”霍吉尔大气不喘将目光投在桌子上,莲娘已经出鞘半截,拉赫马真砍向他到也来得及防御。
拉赫马提前辨出了霍吉尔的身份,整个国家大概也就他一个亡国之子是缠着红色腰部和过膝七分裤,还要那一头混乱的卷发下扎着长辫,纵然有再多泥水与血污,也让人认得出他来。
“刚才你肯定能避开,别装傻了,要是你慢慢找开门我反而会更警惕。”拉赫马言下之意并不在此。
“抱歉听到了不该听的。”霍吉尔慢慢松开刀柄。
“没必要道歉,我没打算对谁隐瞒,黑皇冠的事情之后再说吧。军队全都在渊湖沿岸了吗?”拉赫马曾经与霍吉尔跟拜亚约定在码头等候,为军队入城提供一条道路,他恪守至今,到最后也没有向奴隶投降。
“大概还有一万五千来人,之前蓝镰佣兵团不知道为什么中途背叛了埃米利奥,双方在大火里同归于尽了。军队里剩下的都是没法形成战斗力的散兵,武器都不全,入夜后必须进城,否则冬天的雪风会杀光所有人。”霍吉尔更像是在询问而非要求。
“外面打成这种,一万多人进来就会成为奴隶们的靶子,枯水期的水面又阻碍前进的速度,真难办。”拉赫马皱起愁眉,言下之意是对外面国王军士兵闯入的不满。
“我也知道不能刺激奴隶们的神经,可有些士兵,不知发什么疯冲过来,像是故意要吸引奴隶注意一样,这回算是彻底搞砸了。”战争已然再开,先前听闻的和平协议,恐怕现在已经告吹。
“好在费雷德里克不在,奴隶们能随意调动的人手现在不满万人,这有不到两千,还有一部分跟着费雷德里克去进攻反抗军了,剩余有五千在大营看家,别的分布在广场四周围,趁着增援没来到,先死死拖住码头的分兵奴隶,再想办法让城外的人进来,就算当靶子也好过之后更糟糕的麻烦让机会错失。”
听到拉赫马的计划,霍吉尔暗暗赞同,当下没有其他选择,冥冥中似乎有人强迫他们往最坏的结局走去,可心头还是留有一丝疑惑,很快就从说了出来。
“恕我多嘴,我们曾经一起与黑皇冠战斗,现在信任起他来,真的可行吗?”他问道。
“黑皇冠并不在乎我的信任,也不在乎向国王还是反抗军倒戈,他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不让我有任何可能跟奴隶联合在一起,逼着我当众对奴隶表态罢了。而我妻子虽然做出那样的行径,我也不能放下她不管,把王国看门狗的任务完成后,我会去了结一切。劳烦你再冒险跑回去一趟,把信息传递回去,就算受伤了,只要是你的话,一定办得到。”拉赫马说。
霍吉尔没有回答原来如此一类的蠢话,拉赫马在他心目中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言谈与疯狂海盗传闻不符的绅士,对国王的忠诚更是远超自己,若说有人靠得住,必然也是拉赫马。
两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即便身负伤势,也没有退缩。拉赫马冲出海图室,也加入到码头外围的混战中去,希望尽自己的战力吸引奴隶们的远程火力。
霍吉尔则趁机由原路退回码头下方,刚好见到一个正试图从圆洞爬上来的奴隶,一脚从上向下踩去,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那奴隶的脸庞,伴随噗通一声直接插入了水底的淤泥中。
回到水面的霍吉尔引起了四周围奴隶的注意,他们当即也意识到敌我区别,两侧骨矛交叉飞行而过,霍吉尔侧一翻身轻松避开,扬起莲娘对着挡路的每个人都照头劈去,溅射了一脸鲜血也不在乎。
刚走出二十来米离开了码头,就有八九个人漂浮在霍吉尔身后,他用身躯划开河水中的血红路径,又刺死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大的奴隶,将尸体当做盾牌扛在身上,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箭头划破空气的声音,雨点般不规则地落在尸体背面。
一轮齐射过后,霍吉尔故意趴下在水中,让没有灯光仔细观察的岸上弓箭手误以为自己死了,半漂浮状多前进十几米,心中估算着码头逆风的范围,很快就确定奴隶们从未来过地面,对码头城墙所形成的巨大风口并不熟悉,离开码头越四十米时,果断扔开下了尸体,迈开脚步拼了命奔跑起来。
岸上的奴隶本来就害怕国王军入城,此时更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人能将信息带到外面,即便超出了射程也一个劲不停地无的放矢,只是根本无法顶着强风落地,甚至有些被吹落在水中,不到一分钟后,霍吉尔就跑到了城墙范围,在看不见的渊湖岸边隐去身影。
码头上战斗还在持续,拉赫马的弹簧刃刺正在一个胖奴隶的下巴里,未等奴隶抬手反击,一下按开机关的按钮,胖奴隶的脑袋就跟卷进车轮里一样,叽里咕噜地碎成了肉西瓜。
解决面前敌人的拉赫马,观察到了霍吉尔的去向,眼见霍吉尔已经安全抵达,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可脚下却突然开始颤乱,好似地震一般抖动不停,让人变得心神不安,更加开始担心远方所发生的巨变。
就在远方的反抗军营地附近,跟随费雷德里克的奴隶先锋军已经进入反抗军最外圈的哨站范围,凭着奴隶夜色里的优秀视觉,无声息间灭杀几个没反应过来的哨兵,三四百人分成六路箭头,从反抗军营地的东南方直向前进。
他们并未为了取得胜利,而是要将自身的性命当做通往胜利的桥梁,意在反抗军做好准备之前,将反抗军彻底打入混乱无序的劣势,从奴隶所处基地剩余的五千名士兵,已有一半调来协助速攻,正从隐没的黑暗坑道中徐徐移动,要不了多久就将到达。
除此之外,奴隶们真正的王牌,他们的救世主,费雷德里克·特纳亲自出手打起头阵,鼓舞了所有人的信心,曾经许多给众人的和平,虽然一度被勉强接受,但在现实利益下,奴隶也好还是费雷德里克本人也罢,都选择了为短期利益与猜疑而妥协。
平静的夜色中等待轮班的反抗军营内哨兵,突然瞧见一个一闪一闪逐渐靠近的光芒,每次闪烁消失再出现都比之前要近上十多米,一秒后又闪了一次,等感觉到不对劲而要匆忙抽出腰间的号角时,光线已经闪到了面前,最后一眼所睹见的便是一个狰狞男人的面孔,转瞬即被白光吞噬殆尽。
“嗡。”
一阵自然界不曾有过的刺耳噪音过后,费雷德里克从白光中降落,直接踩到反抗军营地沙包墙上的木头梯子。
“什么人!”
负责看守的卫兵立刻反右过来,十几个人抬起长矛未有立刻进攻。
“勾结国王军表里不一的叛徒!”
费雷德里克没有废话,他抬起手中的戒指,憋足力气后向上一甩,血之戒涌出了一阵半透明的淡红色光丝,顺着他的脚下蔓延,一秒内缠住了面前反抗军众人的脚腕。
血之戒延伸出去的“触手”,好似有生命一样,随着费雷德里克再次挥舞,将面前的十几个人摔倒在地面,拖行几米后升上半空,狠狠砸在地面,再揉成一捆“人棍”,当做武器一般开始在涌来的反抗军援军间展开血腥横扫。
不消半分钟,密集的人群里前后总共近二十人被费雷德里克杀死,几乎没人能与那魔法戒指制造的红色光丝抗衡,可反抗军仍然在艰苦抵抗,利用帐篷或木车当做障碍,不断使用弓箭拉开距离后射击费雷德里克本体。
每隔一阵就落下的七八只箭头,在即将碰到费雷德里克时被某种水球似的屏障阻挡,旁人明显瞧得出空气如水纹涟漪扭曲开来,箭头都被停在空中,完全不起作用。
“根据平时演习一样,圆鼓阵型!”
也不知是谁下的命令,聚集在费雷德里克身边的一百多反抗军很快就扭头逃走,有序地往营地更深处前进。
本打算追杀进去的奴隶王,刚要跳下来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反抗军们拉长了战线,用半圆形的阵型包裹住自己,如果继续深入,便可能成为整个圆形包围网的囊中之物,四面八方投来的远程攻击总有防御不住的时候。
“格温德琳么?果然早就预计到了跟我闹翻,观察我能力后还特地设计了针对我的阵容。”
他咬着牙暂时停止了冒进攻击,稍微思考后就想到了绝佳的方案,将红色光丝卷到了附近散落的刀剑长矛上,教士袍的袖子一抖,从中落下当初信魔内部替他加工好的灯石炸弹,总共十五枚的数量,经过用力打击便可以在几秒内触发。
精加工的灯石炸弹有如圆球,通体透着白灯石的纯洁,却想不到是用来杀人的利器,才栗子一样的大小,一口气全部被费雷德里克抛上天空,随后开始将身侧的几把浮空刀剑旋转起来,瞄准了正前方的反抗军防线用刀身用力拍打出去。
十五个灯石炸弹均匀分布在半空,费雷德里克有意计算距离,不让他们有机会捡起来再回抛一次,自己也刚好处于爆炸范围内,接下来的便是悦耳的肢体爆裂声。
“啪哩!啪!”
半径两米的灯石炸弹顺着半圆形的防线把最前方的士兵全炸成了肉末,还不够温度蒸发鲜血的高温夹杂了香味与腥味,碎掉的人体四肢还有十多斤的重量,爆炸时的高速挤压中也成了杀人利器,断骨借插穿了后排人的皮甲,或者干脆是一只断手硬砸在人脸上,九个人就这么死去了,直接被炸死的也有二十七人,防线立刻出现了溃退和哀嚎。
“不准退!我们可是太阳团!”
又是一声来自反抗军阵地后方的呐喊,不知怎么地就成为士兵重振士气的关键,逃兵们哭着擦掉脸上半生不熟的人肉沫子,重新聚集到彼此身边,把阵型维持起来。
看出了对方意图的费雷德里克继续开始进攻,被光丝卷住的武器,如今漂浮在半空,对准人群密集的地方将刀剑当做长矛,“嗖”的一下划破空气,刺入还没从噩梦里回过神的士兵队伍里。
铁制兵刃削断骨肉也不过如切豆腐一般容易,加速到普通人肉眼捕捉不到速度的刀剑更是穿透了前排三人才停下来。
人数优势在魔法面前毫无意义,刚才一番举动为此丧命的就高达三十余人,前后几分钟时间里反抗军伤亡足有一百,换做是经验老到的军队也许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但又是突袭又是互相背叛,在这片绝大部分人从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土地上,超出人类想象的魔法,正在轻易夺取他人的性命,比拔起田地间的萝卜还容易。
他们的战斗仍未结束,费雷德里克压低身子箭步主动冲入为他准备的包围圈,横扫了地面落下的兵器或任何可以拿来伤害他人的重物,有沙袋或断掉的车轮,还有旁边铁匠用的锤子,一百多条光丝从他戒指上缠绕手指,再由后背散发而出,有如巨大的透明翅膀将各类致命的武器卷在身旁两侧。
随后,他在生命中让死亡之花绽放,屠戮凶器化作锄头,割断每个人的生命,像剪草时滑落的碎片一般落下,滋润“花儿”的是鲜血,只有他一人的一尘不染,洁白的教士袍被那层屏障所保护,而极为敏捷的身手,让人避不开他,甚至来不及意识到死期将至。
反抗军士兵们再也撑不住了,任何战斗都是有来有往,而现在只是费雷德里克的单方面屠杀,也不再有人统计伤亡,荣誉不能成为送死的理由,后方也不再有人让下属送命,全都各自逃散,寻找最合适的位置东山再起。
对反抗军来说的确避过了一劫,但对费雷德里克以及他代表的奴隶来说,则是彻底的胜利,原本试图包围奴隶之王和他身后即将抵达的军队而设置的防线,如今崩溃的只剩尸体,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混乱在反抗军营地中蔓延了。
“嘭!”
费雷德里克身后的沙包墙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足够十多人通过,那是给奴隶们通往“新希望”的道路,而他们的救世主扔下灯石炸弹后并未曾回望过一眼,全身心地准备再次投入到猎杀反抗军的行动中。
“轰隆!”
大地突然被撕裂了一块,脚下的砖块被剧烈的振动击碎,城市内传来了扭曲的金属滚动声音,就好像几万年都没有转动过的生锈齿轮重新咬合了一般。
杀戮的脚步暂时歇下,费雷德里克喘着气抬头向王宫望去,试图寻找吸引他注意力的来源。
奴隶们的大后方,已经从五千人中抽调一半的基地营房附近,特兰跨过了漫长的无人区,身后留下成千上百个雪中脚印,总算顶着寒风抵达了有人居住的范围。
奴隶们大多都在忙着点燃篝火,用以抵抗入夜后突然加剧的寒潮,近十万人居住的这片地区被火光笼罩,夜色的城市里亮的有些不像话,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功夫,曾经空旷的广场就堆出了杂物形成的小镇,从中还能闻到食物烤熟的香味。
长期未进食的特兰,被这色香味俱全的景象所吸引,越冻越白的脸庞多了一扇红晕,身为人的欲望渴求推动他不顾危险地往前继续移动,走入了一大堆四方木条箱形成的道路中。
由于奴隶营地的后街极为安全,没有任何设防于此的哨兵,摆放的都是成箱子用于过冬的物资,从气味可以闻得出,都是原本码头附近仓库里的空箱,七八个一摞,堆得有八九米高,中间的道路勉强能通过一个成年男子,成千上百道十字路口汇聚成迷宫般的网道,营地中心的橙色暖人火光正从右侧透过来。
随着气温显著下降,奴隶们也开始从中倒腾有需要的燃料与衣物,穿梭在大量箱子之间的特兰,果不其然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
“喂!你!干嘛的!”
同样扛着剑的一个奴隶士兵在大约五米外的十字路口中心叫住了他。
特兰冷静地扭过头,发现士兵跟自己打扮明显不同,看起来更糟糕,这么冷的天气,暖身的只有两层缝在一起的烂布,脚上甚至没有东西,只是缠了一层草鞋。
“你们地面的家伙都这么娇生惯养吗?平日里给主人干活,连挨冻都忍不住?难怪都说你们不靠谱。”奴隶并非和颜悦色,甚至还有些瞧不起面前的特兰。
仔细一想,特兰便清楚衣物带来的区别,恐怕地面奴隶才会习惯性地穿好些,却也因此被地下的奴隶排斥到一旁,难怪刚才在万人坑附近的都是这副打扮。
少年不与言语,只是冷淡地在原地站着,拳头已经在手中攥紧,眼角抬高少许,盘算着哪个箱子是空着的拿来装尸体最好。
“嗖啦。”
奴隶想要发作找茬,嘴里却突然喷出鲜血,惊讶地瞪了瞪特兰,跟着用手往脖子上触摸,发现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刚想张大嘴叫喊,便发现视野不受控地开始向上仰去,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从中喷射出一道一米多长的血色长弧。
“噗通。”
他跪倒在地,抽搐着在背光下喷射鲜血,以剪影的形式将十字路口前的雪地染红。
特兰看到这一幕后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急翻下肩带里后的螺旋剑,刚竖起在面前,左侧的箱子里就插出一把颇大的匕首,将木条如同豆腐一般割断,蹭的一下就来到了特兰面前。
电光火石的瞬间,火苗便在螺旋剑上闪烁喷发而出,那一刀大的出奇,没准备好的特兰竟然接不住,螺旋剑被压的脱手而出,等他回过头想捡起来时,持匕首的人已经到了他面前,用厚重的刀尖顶在他俯低的脸庞上。
“你是地面奴隶,也许我不用非得杀你。”
熟悉又冷酷到陌生的嗓音让特兰想起了某个女孩,他没有第一时间在乎还有鲜血余温的刀刃贴着在脸上,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是你.......”
两个人都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梅丽尔。”
尽管特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可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却痛苦万分,从未有过的面容里带了憎恨,但绝非对着特兰,真正因特兰改变的表情,从她一对皱得紧巴巴的眉梢就看得出。
他们对峙了有十多秒,梅丽尔才想起手上还拿着匕首,没有因为对方是特兰而松开,反到用力顶住,咬着下唇的同时鼻翼肌肉扬起,好像在故意发狠。
“你死了!你死了!”
梅丽尔有些歇斯底里的低吼,反复对自己说同一句话吗,证明她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幕。
“我?是死了,是死了。”特兰鹦鹉学舌地回应道,捡起的螺旋剑也被放开,两只手慢慢抬高,表示自己没有危险。
还没等特兰想好第二句,梅丽尔就对着他的脸来了一拳,结结实实打中后又顶住他的脑袋砸向了木箱,等摔倒在地时又反过来打向自己,连续好几拳下来,直到梅丽尔自己流了鼻血,才总算肯停手。
“不是幻觉,这到底怎么了。我死了,我又活了,你死了,你也活了,见鬼的世界,见鬼的一切!”
她顺着木箱坐了下来,泪水立刻从眼角流下,也许是害怕抽泣声传开,仍旧稍有节制。
“为什么看到我后你会是这样子。”特兰没有怨恨任何暴力,只是捡起螺旋剑后仍旧没事发生过一样问。
“特兰。你受伤后也许不记得有过什么,但在你见得到和见不到的地方,都有很多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没法像以前那样在太阳底下笑出来了,我不是以前那个我了。”梅丽尔收了收眼泪,过去的影子极有限地表露在这一刻。
“谁又不是呢?”
特兰头一次露出笑容,抬头往灯塔与星空看去。
此时,城中突然传来异动,地面的雪块飞到半空,一大堆的箱子从高处落下,湖水开始波浪般激烈颤抖,大地也似液体在瓶中般摇晃,某种空前巨大的厚重声音遍布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