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未必能相逢,更何况是这个一说道别就不知是否还能重遇的年代,听到了亲人的死讯,想必是谁都会打心底感到心痛吧,痛恨自己没能在离别那一刻劝阻或多看几眼,抑或者是痛恨不在现场,不能握着手做最后道别。
虽然才一天不到的时间,瑟雅斯却好像抱着这种遗憾渡过了好几辈子,每一刻对她而言都是看不到头的折磨。
所幸,这种日子今天到了头。
“是幻觉吗?”
瑟雅斯抹抹眼角,泪水不受控地染花了眼帘。
“姐?”特兰也有些伤感,他察觉到了自离去后瑟雅斯的变化,短短十多小时,姐姐竟然瘦了不少。
瑟雅斯迈出几步,跄踉着跌倒在雪地里,雪堆里蹭蹭脸,大概是在思考着是否是幻觉。特兰没犹豫地冲了上去,将正试图站起来的瑟雅斯搀扶起身。
碰触到特兰双手的那一霎,瑟雅斯再也憋不住眼泪,毫无保留地在这大营门口随着抽泣声一起涌出。
若是世上有苦酒伴着苦胆一同饮下,也不过是如此吧。
她心想着提米婆婆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今时今日总算体会到了。
“谢谢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瑟雅斯不知是谁写的信,也不知是不是有一个照料她一生的守护神,总而言之祈祷起了作用,特兰还在这,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
“我知道你会难过,可没想到会这样子,对不起。”特兰本认为自己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起码也该哭出来,可心底有某种自然而然的部分抑制着他,就好像看透了一切般,反倒表现不出任何东西。
“不要紧,你还活着就好!”
瑟雅斯站起来后就揉揉特兰的耳朵,用牙齿咬了咬特兰的脸蛋,就跟确认金银是否真假时一样,随后满意地抱起特兰的脖子用力摩擦他的头发。
道歉也好还是说对不起也罢,都显得有些太过俗气。想不出话头来,竟然一时语塞,该说是悲伤过度,还是喜极而泣?
这对瑟雅斯而言的确无所谓了,她未有再失去重要之人,神明自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回应了她的诉求,起码此时开始世上又多了个重新坚强起来的女子。
“胡斯?”被抱着的特兰在瑟雅斯身后看到了另一人。
听见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瑟雅斯立刻想起了什么,扭身望过去,发现胡斯正比她更惊讶地站在雪地间,满是薄冰与风霜的脸,表现出看不透的神情凝视特兰。
等他再走近几步,脸颊上竟然融出了两行痕迹,热泪顺着他的腮帮滑落,再到下巴上凝结,有如雨水落在雪地间,淡淡的白气被他徐徐呼出,不敢对眼前景象吐半个字。
几乎跃于唇间的那个名字,早被胡斯在心里反复唠叨无数次,偏偏就是说不出来。
“特兰,对不起!”
他咬着牙总算说出了口,却不再前进半步,试着寻求弟弟的道歉。
或许眼前的特兰对他来说,没准只是个幻影,可他仍然想表达内心的歉意,那曾经背叛放弃至亲的痛苦,为心底的碎片添上最后一片空白。
“我从来就没恨过你,老哥。”
特兰给出了一个饱满的笑容,用他小时候的一贯鬼脸给了胡斯同样没有保留的回应。
仅仅是是再简单不过的轻描淡写,却仿佛有十足的魔力,胡斯与瑟雅斯释然地相视一笑,回想起许多年前小特兰来到他们身边的那天,弟弟也是今日这般天真无邪,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失去了许多,从未想过像今天这样以死亡为新的起点,消融累日的隔阂。
在旁看了一段时间后,梅丽尔躲在一旁观看,越是看下去,越觉得心中有种说不上的悲伤,她想跟个女孩一样哭出来,可总有些东西锁住了心扉。
别人总有的家人,她一个没有,关怀、爱抑或者是亲情,那些稀有的东西对从小只求生存的她来讲,都是过于缺少的宝物。
曾经小小的她,在草窝里也对星星许愿,但愿有一天真正的父亲能来迎接自己,躺在妈妈的怀抱中暖暖地睡上一觉。
可每当醒来迎接奴隶主的鞭子时,她才渐渐亲手熄灭了不现实的冤枉,只能暗自在黑暗中看着橱窗后摆放的洋娃娃,以及路边平民家的孩子,将自己可悲的愿望投射在他人身上,幻想自己也是其中一人。
渐渐地,随着年龄增长,她变得冷酷,不相信一切道理,不该有的摸爬滚打让她世故无比,还固执地离谱,将自身存在的意义完全投入到所谓的奴隶的自由上去。
被同胞背叛过后,她才意识到也许那仅有的一点可怜虫的幻想,可能只是为了逃避现实的意淫罢了。
切割者所提倡的美好与正义,恐怕她不能从自身开始尝试去建立,那个梅丽尔所憧憬的偶像死去了。
平民、奴隶,在无序不知真相的群体意识强,相信以个人的意愿去推动世界的改变,那并不是英雄,只是蠢到不能再蠢最后被人切断手指再割喉扔到万人坑里的废物罢了。
她抛弃了那个梦想,放弃了对任何人的怜悯,转投于复仇的怒火中,朋友或谁都好,全都别想阻止她报复这世界。
唯有眼前这一幕,让梅丽尔暂时忘了愤怒,忍着泪明显不自在地摇摇头,随后开始抬眼望起月亮,装作没事发生一样主动撞向雪花,好像是在欺骗自己流下的液体只是雪水融开在脸上而已。
“你受了伤才对,为什么......”
胡斯跟瑟雅斯都有同样的疑问,毫无疑问瑟雅斯也知道胡斯等人没有撒谎,特兰的确受过致命伤,并且被确认死亡过。
“是龙的脊椎液!”
梅丽尔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来打断他们的团聚,也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
“龙的......脊椎液?”瑟雅斯努力思考着到底在暗指什么东西。
“是佣兵们的秘药,可以瞬间治愈伤口,但高浓度也有致死性。”除了知道的情报外,胡斯还在瑟雅斯耳边小声说了些自己的推测,却没有说给梅丽尔听见。
“你们认识梅丽尔吗?她是我朋友。”特兰试着给姐姐和胡斯介绍右侧的梅丽尔。
“可不只是认识。”梅丽尔有些按耐不住怒火,手中匕首开始刀锋外露,她还记得遣送她回费雷德里克控制下的,正是眼前的胡斯。
“公事公办,我不能得罪费雷德里克。你之后的遭遇我也听闻了,但既然特兰也能站在这里,你还活着也肯定有合理的原因吧。”胡斯挡在瑟雅斯与特兰身前,露出手中的金丝剑,在搞懂为何特兰与梅丽尔能复活前,还是要保证家人的安全才行。
“不得罪也得罪了,他们攻打你营地的事,你知道吧?和平谈判彻底告吹,全面内战开始了,没人能逃得了。”梅丽尔知道的内情比胡斯更多,说出了胡斯尚未知道的情报,用来嘲讽寻求口头上的报复,真打起来她完全不是胡斯对手。
“开战了?!!”瑟雅斯想起了前不久听到的巨响,把战斗和大量人的杂吵声联系到了一起。
胡斯对此没便显出多太多惊讶,反抗军与奴隶不同,离开一个首领也不妨碍运转,早已做好了跟奴隶对抗的准备,三人抵达如此之久,也不见多少奴隶前来,稍有经验的人都猜得出老巢早已空虚。
“你想要怎么做?”他互换立场后经过思考还是抛出了价码。
“我要复仇,从费雷德里克开始!然后就轮......”梅丽尔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白色手套戴了上手,手背立刻显现出极度复杂的血红色几何图案。
“就靠你一个女孩?”胡斯打断了她,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啪!”
梅丽尔吃力地打了一个响指,立刻就有十来个人从她站立的帐篷旁边钻出来,有老人有青年,看上去面无表情,跟他们一个帐篷的年幼孩子抱着家人的大腿,哭着搞不懂发生什么。
又一个响指过后,十几个人踢开碍事的孩子,跟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到了梅丽尔身边围绕成一圈。
当胡斯以为仅仅是如此时,有更多无比熟悉的恐怖身影开始从雪堆中纷纷站起身来,那群身影戴了圆礼帽,手持拐杖,身穿礼服,头上则是看不到任何五官的肉脸,用几乎一致的动作聚集在梅丽尔身边。
胡斯跟瑟雅斯都瞧出端倪,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们共同的恐怖回忆。
“特兰,还记得摄政王婚礼前我给你的那封信么?打开它,如果你还没看。”梅丽尔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特兰摸了摸藏在螺旋剑背带里的颊囊,发现果然还在里面,只是染了鲜血,拆开时已经满是褶皱,淡淡的血花在洁白的信纸上染出了一段文字的开端:
亲爱的梅丽尔
我不记得你是否还能回想起第一次我们相遇时?
你即将被贵族的人杀死,而我不过是恰巧在艾兰思家族的马车上瞧见了你的背影。
要知道,那时候其实我们本无交际,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下车救下了你,杀死了那个正要夺走你性命的人,也让你知道这世间所谓的真实。
不得不说,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有一个回不去的地方,在那我有一个家庭,有妻子,更有一个女儿,她是我心中的珍宝,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我再也回不去那了。
我离家时,她的年纪还小,我尚不知她是否能记得我的面容,那是我一直担心的事,家里大概也就只有一张画像,没准她都不记得自己的父亲的名字。
若有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无论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回去。
然而渐渐地,我发现时间不能倒退,这世上有太多的奥秘,想要利用这些奥秘寻得自己内心的真理,往往所伤的生灵也不在少数。
但是,跟她比起来,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我曾经为此感到犹豫,因内心的道德感而踌躇不前,到最后还是认清了现实。
为此,我选择了复仇,报复那个令我失去一切的人。
就在我准备多年实施计划后,来到这里看到你的那一刻,在你的身上我瞧见了未曾亲眼目睹长大的女儿的影子。
说到底是我太想做个好父亲了吧?
即便我知道没机会了,即便我知道自己所做只是要为了发泄报复。我还是把我人性里仅存的所谓的爱,全部投影到了你的身上。
比起许多人,我想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算很长,这并不妨碍你给了我做父亲的乐趣,至少也让我从永世的自责感里稍微讨回一点尊严。
在写这封信前,我有考虑过,说出来是否会伤害到你,但我打心底坚信你是个自立的女孩,如果我对你有所隐瞒,你一定会跟到更伤心。
而我一向讨厌佩戴在世人面孔上的虚假面具,一个个都为了所谓的名利或个人利益,用谎言套在另一层谎言,叠加过后却告诉人们这便是事实。
如此扭曲的反复,我经历过了好几次,也是在这种冲突里,我认为善或正义从来就不存在,有的只是为了让着社会稳定运作的最大妥协,以谎言或欺骗的形式出现。
旁人眼中的我可能是恶魔,但我打心底清楚,被活在谎言里又能隐约察觉谎言,却自愿生活在其下的人们有多虚伪,自欺欺人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假设在乎流言蜚语,道德便将束缚你,打从孩提时代开始,我们就没人是独立且自由的。
有时候杀戮比拯救更正确,人类之间的悲哀并不如深山中的圣甲虫一般互相共鸣,若要自由,便该放弃建立在互相妥协而形成的道德秩序中。
谁又能真正试着理解彼此呢?
远离这城市吧,以我教给你的魔法和知识,在远方找个好男孩,生一堆孩子,把这里的事情当做人生的一个小插曲,安安静静地渡过下半生,这是我对你的祝福与期望。
让我这个不像父亲的“父亲”对你说声对不起,谢谢你让我人生最后也不至于有所遗憾,要说还有什么事情想嘱托的话,都写在了第二封信里。
内墨·洛夫克拉夫特
经历过短暂混乱的反抗军营地内,奴隶们的主力已经跨过防线,毫无阻拦地接收了半个反抗军营地,似乎还有不少遗留下来的物资,营内的灯火也基本被熄灭,可除了极少数落单被捕杀的士兵外,低地三千多人的反抗军主力却不见踪影。
奴隶之王费雷德里克开始了自己的猜想,他深知格温德琳是个用计谋的好手,如今也必然是故意引诱他们深入,想必是试图制造混乱来让国王军有机可乘,使得奴隶军队后方空虚。
即便他如此思考,还是耐不住手下人们对物资的贪婪掠夺,两千多奴隶在营内搜查的时候竟然只顾着抢劫财物,竟然不知不觉间深入到了营地的最西侧,再前进少许就会触及高地居民区的复杂地形。
费雷德里克发觉敌人的真实意图时,阻止散兵进入西侧高地已经太晚,唯有休息过后亲身再次深入营西,试着避免反抗军暗地里组织新的冲击,将没有秩序的散兵们击垮去制造人踩人的溃潮。
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大多情况下都是优势,如今反成了一种累赘,没人跟得上他的速度,亲卫队也派不上用场,单独维持营内的秩序,就用了大部分精锐的人手,除了亲卫队的奴隶领袖外,甚至无人知道费雷德里克的准确去向。
“嗡。”
一道故意制造来吸引注意力的闪光过后,费雷德里克主动出现在西侧广场与高地居民区断层的空地上。
这里原本是摆放各类手工业产品的市场,内战开始后所有人都向上逃窜,只剩下空架子一堆,正西面不断向上的斜坡两侧是空置的淡灰色石楼。
“这里差不多了?”
费雷德里克在身后二十多米开外还能听见帐篷间的各种声音,附近的奴隶大概也知道危险所在,应该会退避开了。
主动踩进陷阱里是计划的一部分,以他的能力应付几十个敌人不在话下,如此一来那些没有军事素养的奴隶兵也该知道见好就收,起码起到了警戒的作用,之后只要离开就能破掉格温德琳不惜血本留下物资所设的计谋。
一来一去烧掉反抗军的营地,杀死两三百反抗军的兵力,控制东西侧的走廊与码头,又得到了装备更多士兵的武器盔甲,怎么想都是完美的胜利。
以费雷德里克的计算来看,这时候他们肯定会拼命阻止自己离开,避免人财两空,这只会正中他的下怀,将送来的反抗军精锐在此处一网打尽。
“嗖!”
看不清形状的暗器突然在从正前方袭来,好在被泪戒的护盾挡在了半空。
等费雷德里克搞清楚那是一枚巴掌大的飞刀时,接二连三又有好几枚在三个方向飞来,统统都被魔法盾牌截停在半空。
“格林先生!果然是你!你还想骗他们多久?让世人都以为他死了?”费雷德里克笑着对黑暗里的敌人嘲笑道,但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声音。
回音渐渐消失后,斜坡上有了动静,夏洛特靠着一把长三角形的大剑正在晃悠着走下来,完全没有一点紧张的神色。
“方角剑被你用的很熟练么,故意在不同方向反复传送来试探我的能力。泪之戒的纯水盾在空气里是无敌的,别浪费时间了。”
被他称为“纯水盾”的透明罩子,的确有水纹一样的波动,但却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存在于空气里,被夹着的飞刀也跟坠入水中后被急流催送,借了这股力量反过来对准夏洛特喷射而出。
“嗖嗖嗖嗖。”
比刚才速度还要快的飞刀一下就刺穿夏洛特,在斜坡的地面上弹成了铁渣,然而打穿的不过是一道残影。
“伪善的国王走狗!玩装扮游戏过家家也该有个头了!!”
费雷德里克很清楚敌人想要的答案,血戒立刻张开一道红色光丝连接的大网,在身旁两侧反复捕捞推撞,果然夏洛特就出现在了左侧,被一下拍飞,撞碎两排木架后又翻滚一圈,没入一阵烟尘里。
“果然还不行么。”
夏洛特忍着痛爬起身,在烟雾和黑暗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从刚才的交手过程中观察费雷德里克的动作,发现光丝完全跟随费雷德里克的肢体行动,刚才左右中三侧同时的飞刀进攻,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身上存货,再想如法炮制去试探费雷德里克的死角,只能以身犯险。
“唔,这么大力么。”
刚才的攻击只需已经超出了夏洛特承受能力,一下几乎打断了他的肋骨,要是挨上两三下,恐怕性命不保。
答案还没有想出来,费雷德里克的下一波进攻就伴随着大量被甩射出的木渣,噼里啪啦送入灰尘之中,尽管看不到夏洛特的身影,费雷德里克还是自信地用光丝将身边的木架拆解,当做远程武器大范围的散射进去,没有丝毫轻敌冒进的打算。
短暂交锋后又是漫长的等待,左侧还未尘埃落定,就见被打烂的木架堆右下方滚出一个一米多宽的牛车车轮,夏洛特正躲在车轮后方,伴随旋转的节奏抵达了斜坡下,抓准费雷德里克松懈的机会,倒撤向斜坡而去。
“别想跑!”
费雷德里克不愿意放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眼前的夏洛特·格林,大概是他一生一来最难对付的敌人,地下那段时间折腾的所有奴隶欲死欲活,要不是因为他和切割者的存在,早几个月前奴隶便可以攻入地面,完全不需今天这般被动。
对敌人的恨和对机会的把握,驱使他飞速前行,教士袍没有妨碍到他的行动,矫健的肉体更胜以往,跑几步两枚戒指一同闪动,随着白光跳跃把自己传送到了更前方,试着提早堵截逃跑的夏洛特。
“嗡。”
附近地面的石子随着费雷德里克的降落颤抖飞起,他的双脚刚一落地,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夏洛特没有出现在他身边,就连直望下去也见不到先前被破坏的平地市场和连接道路的斜坡。
身边的高度显示他还在高地的居民区,附近却是形式各样的石楼,往远处一看还瞧得见主广场上的反抗军营地,以及更远方的奴隶大营。
“又出错了?以前好像快失控时遇到过,没理由现在也出事才对。”费雷德里克纳闷附近景象的由来,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用力,一下跳出了范围。
在他还没想清楚原因前,下意识间就觉得有怪事发生在自己身边,没有任何准备动作直接展开了纯水盾。
下一秒,迎接他的便是四面八方的钢锥,十多枚从六个角度袭来,全被停在半空中,有些几乎穿越纯水盾,就要顶到他的身边,要是展开再慢上一秒,至少也有两枚锥子会打中他的躯干。
“好险好险!是雇佣兵的那制造幻觉的女孩吧?我还记得你的钢锥。”
对敌人不吝啬的称赞,是表露自信的真正态度,费雷德里克很清楚对方的底细,除了一开始的突然袭击外,只靠那种幻觉和钢锥,他有信心获得绝对胜利。
“谁是女的?!!!!”
一连又是三枚钢锥从未知的地方旋转刺来,这回连盾都没打进去,直接被外围的钢锥弹开。
“不能接触纯水盾。”费雷德里克心中有了这个念头,对此他稍有警惕,他当然记得恩加多的能力与手段,也包括了缺点,加以言语刺激就能让他不受控地出手,接下来便是发现他位置的时候。
只可惜敌人比他想象中猜的还要精明,早就对这一状况做出了预防,着实无法在夜色里判断出具体的位置。跟大多数地下出生的奴隶不同,费雷德里克有着正常人的视觉,夜色中并不比夏洛特或恩加多有更好的视线。
不能判断出敌人的位置,纯水盾也无法在移动时使用,这是费雷德里克当下最为头疼的一点,恩加多快速的攻击,证明他没有办法在解开纯水盾的同时移动,两枚戒指一起使用时所产生的瞬移白光,也必须先解除纯水盾与光丝才能发动。
“看来我的底细全暴露了,都是针对我的打法。不过胡斯不在这,是等机会跟格林一起突袭,还是有什么意外呢?”费雷德里克大致清楚敌人有备而来,就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嘛。最棘手的夏洛特在,与之实力相近的胡斯也该出场了才对。
“为什么突袭盟军?奴隶们也成了跪在国王军面前的走狗吗?”
幻影与真实互相交错的楼房间传出了格温德琳的声音,但无从判断具体的位置。
“拿来激怒我的话还是挑有用的说吧,码头的人为什么偏偏投降你们和国王军?难道当别人是傻子么?连黑皇冠都倒向你们,用能力制造出这片幻境的小鬼就是最好的例子,可不是我们毁约在先,是你们实在不可信。”
既然要琢磨应对方法,费雷德里克便主动回应了格温德琳的诉求,推断胡斯是否出了意外,以至于反抗军战力不足,毕竟普通军卒来只是送死罢了,额外的战力只有冒出来的夏洛特·格林和反抗军的小子,加在一起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高处的声音停了一阵,没有继续回答费雷德里克,好像正吸收消化得来的情报,过了一段时间才总算回话。
“我们没要求任何人向我们倒戈或者与任何人密谋,佣兵内部出现了叛乱的事你是知道的,有人在欺骗你,试图掩盖真相让我们互相厮杀,再从中获得利益,别忘了码头的拉赫马可是前巡逻军的人,我们的情报还显示他与国王关系密切。”格温德琳尝试真心地为己方辩解,在她看来费雷德里克是个极度现实的人。
“是吗?”
奴隶的救世主陷入了冗长的沉默,瞧不出是要做出何种回应。
“那在这杀光你们难道不也是个好选择么?”
纯水盾突然消失了一霎,钢锥纷纷落地,等站在楼顶的恩加多反应过来,费雷德里克的光芒已经闪烁到了头顶。
脚下的倒影随着光源靠近逐渐消失时,格温德琳与恩加多才明白过来,刚才那都不过是费雷德里克的缓兵之计,不知怎么地就寻找到了真身所处的位置,一下子打破了恩加多制造的幻象,缠了光丝的巨手好若熊掌般抓来,时间凝结在这一刻,双方眼里的动作都慢的出奇。
恩加多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影之楼”,并非单纯在利用水分制造海市蜃楼,其本质更接近于操控折射光线的单一水珠,扭曲所见的一切景象,正因如此在黑暗的环境中,幻象往往失去了自然光的掩护,变得出奇虚假,
只需冷静几秒认真判断,对有经验的老手来说,瞧出真假到算容易,恩加多那种持续进攻逼迫敌人进退不得更没时间思考的方式,费雷德里克早有见闻,没想到敌人果然挑选了他做足应对准备的战术。
普通人也许无法从蛛丝马迹发现漏洞,但恩加多过快使用钢锥,让奴隶王立刻意识到不止一人在不同方向施袭,只要找准了攻击来源的反方向,真身所在也自然暴露无遗,恩加多与格温德琳最后一轮配合在街道两侧的屋顶奔跑齐投钢锥,平行交叉的地方刚好重叠在费雷德里克所预判的位置。
“让我送你们一程!”
巨熊利爪一样的拍击打了个空,在屋顶的天台上凿出一个半米宽的大洞。
“交给你了!阿尔文!”
恩加多的声音从费雷德里克背后传来,这时他才留意到恩加多背着格温德琳翻身跳过了他,连忙回头一起跳向街面,试图在半空中再次故技重施。
“嗖!”
一把看起来与先前差不多的飞刀,穿过了恩加多半空中吹乱的散发,直插费雷德里克的心窝。
“唔!!”
他立刻展开纯水盾,飞刀却没有被弹开,仍旧像有人推进来一般在纯水盾的透明表面渗透,跟撕开果冻一样切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瞄着费雷德里克的胸口直穿过去。
一秒后恩加多二人与费雷德里克一齐落地,展开的纯水盾裹着奴隶之王滚进一间洋娃娃店的橱窗里,存在库内的鹅毛飞的到处都是,被风铺满了整条街道,愣是让人分不出哪些是没落地的白鹅毛,哪些又是雪花。
费雷德里克侥幸活了下来,他趁着飞刀就要打中的前一刻,主动解开外层的纯水盾,刀尖切入皮肤的那一刻又再次于皮层上施展开来,利用厚度把整把飞刀包裹在里面,最后再从内往外用力伸展,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
走出橱窗后,附近已经没了恩加多制造的幻象,外貌近似的大楼一扫而空,他正位于方才跑上来的斜坡尽头,正下方对着的就是刚才跟夏洛特战斗的市场。
理所当然的,恩加多跟格温德琳也不见踪影,刚才的飞刀也不像是他们或夏洛特任何一人抛出,回想起落下时恩加多所喊叫的名字,费雷德里克打起了十二分警觉,不轻不慢道出了他的名字:
“阿尔文·安斯艾尔?”
街道下坡的另一头,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头顶黑帽的男人单手持刀,左手捏着帽檐,任凭风衣跟帽子的铁花与鹅毛被风吹的咯吱作响,也不顾一切地缓慢前行,似乎这场决斗就像是奔赴宴席一般。
“你要为滥用魔法付出代价。”阿尔文话也不多,走到费雷德里克十米外停下脚步。
“我不相信所谓神佛或者善恶,现实就是血与铁,如果说要惩罚我的是你,未免也太傲慢了。对着压迫剥削奴隶们的贵族暴行视若无睹,如今到成了助纣为虐的家伙,看来你早年所谓的义盗绿侠的名称,也不过是谣传罢了。”费雷德里克没有打算立刻开战,到借机嘲弄起阿尔文来,估算阿尔文的真正实力,刚才那一刀,肯定是他抛出来的。
“这世界和这国家,都有自己的历史规律,我对奴隶制也深恶痛绝,但比起短暂的历史过客,我要做的是杜绝更大的灾难。像你这样的人持有如此危险的魔法,未来不知道会做出怎么样的事,在这阻止你是我的责任。”阿尔文没打算长篇大论辩驳谁才是正义。
“怎么?想说我滥杀无辜吗?你帮反抗军拖时间逃跑去离开这里,只会让更多人因此而死,我可不是疯子,内战胜利后我不会随意杀人,当然挑选一部分人处死是无可避免的,别整天装的那么伪善,我可没杀你朋友或家人。”费雷德里克有些受不了阿尔文不务实的态度,对地上吐了口水表示不屑。
“不,你已经杀了。”
话音落下时,阿尔文举起了破魔钢刀,横举过鼻梁之上,做好了战斗准备。
对面的费雷德里克也不甘示弱,手掌用力握紧,一切力量都灌输到律戒之上,在太阳穴与手背都爆出黑紫色的青筋,红色光丝比过往更多,纯水盾也展开的更大。
双方都明白,这是一场不胜不休的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