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过后的第二日,便是没有办法回避的攀塔比赛,在此之前特兰没有任何训练,作为抽签被挑中的直选选手,如今已经无路可退。
那一夜特兰没有睡下,凌晨后偷偷坐在酒吧门前的椅子上仰望星空,等太阳刚露出头,他就北上行囊独自离开,没有给任何人道别。
昨天确定被迫参赛后,瑟雅斯已经抱着她哭了许久,甚至提出抛下酒吧一起跑到国外的打算,可特兰不愿意这样,起码在他看来绝不现实,鱼骨头酒吧就是他的一切,也是他想要的家。
正式比赛在城外的陆路正门口进行,一个小时的路程里特兰跟随流动的人群前往目的地,此地也比他预期的更早聚满围观的人群,前后足有几千人,并且还在持续增加中。
此刻的人山人海固然前所未见,也没有让特兰忘记昨天睡醒后与家里人商量的对策。
“现在该怎么办?”
吃完早饭后,特兰跟瑟雅斯、夏洛特与班德一起坐在酒吧门口,今天的鱼骨头因攀塔比赛的缘故空无一人,酒客们都去了城墙正门,刚好让他们有时间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我可以替你去比赛。”夏洛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对特兰说了出来。
“不会被发现么?”
“本来这就是不怕死的人会主动去报名的比赛,禁止退赛只是以前用来针对极少数打退堂鼓的人,我也认识一些官员,改个名字去顶替也不是难事,现在的人都清楚是什么样的比赛,自然也没机制仔细甄别或强制参加者报名就是了。”
夏洛特摆弄着杀人魔掉落的茉莉花勋章,翻了一次又一次。
“那就太好了。”瑟雅斯安心了捂着胸脯吐出一口气来,班德也差不多。
“让老哥替我承受那种事的话......”特兰没有因此感觉解脱得救,反而于心不安。
“如果杀人魔是要参加比赛的话,我来亲自解决他是最好的选择。”
夏洛特拍了一下腰间的手半剑,明晃晃的剑光反射到天花板上,映出一朵巨大的茉莉。
“可是这种事还是要报给巡逻军本部知道才好吧,四个最高职位的队长,你就是其中之一。”班德看出了问题所在,他不清楚夏洛特有什么理由隐瞒下来。
“要是有杀人魔混入比赛,那应该停赛才对,听说小王子也在那呢。”特兰小声嘟哝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小王子参赛是得到国王同意的,听人说城里仅存的大贵族艾兰思家族也支持小王子参赛,偏偏杀人魔就出现在艾兰思公馆里。出资举办比赛的也恰巧是艾兰思家族为首的若干贵族,最近几年城里麻烦事很多,比赛要是再停办的话,王室和艾兰思家族那里都不好交代。”夏洛特说。
“也就是说杀人魔是有目的出现在比赛中?”瑟雅斯立刻就反应过来。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有几个人我大概是能猜到跟这件事有牵连,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比较好。”夏洛特回答。
“什么不要知道的太多比较好?”
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传来,其余三人还在愣着的同时,夏洛特却瞪大了双眼,立刻就握住了剑柄。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棕色的软卷长发下的左脸带了一只黑色眼罩,身上穿了一件扣紧的尖领黄色风衣,外面是巡逻军才会有的青色牛皮夹克,高大笔直的鼻子下是厚重的嘴唇,一抹连接下巴的漂亮短须让他显得更凌厉,再加上那独眼的特征,光是看他的侧影就能永远记下这个人。
“是巡逻军的拉赫马,跟我一样是队长。”夏洛特低声对家人嘀咕。
“这不是拉赫马队长么。”瑟雅斯认得出来,主动站起身来迎接。
独眼的拉赫马与夏洛特素来不和,虽然表面上相安无事,但许多人都知道,拉赫马曾经是一名著名的海盗,在招安后加入了巡逻军中,夏洛特曾参与讨伐,并且在冲突里一战成名。
众所周知的是,拉赫马的眼睛便是夏洛特刺瞎的。
“想不到我会来这么?说的也是。”拉赫马客气又不失风度地站在门边,想了一阵才踏入酒吧里。
脚步刚一落地,沉默不语的夏洛特便不再用背部对着他,手里握着剑柄立刻转了身。
“今日是为公事而来,你们家的孩子报名参加攀塔比赛,如今抽中了直选名额,我来向你们确认这件事,王公贵族们很在意,所以我想你们明白现在的情况。”
话一说完,拉赫马将装了公文的专用黄布口袋挂吧台旁边的日历钩子上,友善的对瑟雅斯做了微笑后转身离开,似乎无意继续深入干涉酒吧内部的事务。
“怎么可能?”
班德跳了起来,第一个冲过去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公文后就坐在了地上。
“夏洛特!不是没有强制的机制么?他们是怎么确定特兰身份的!”瑟雅斯也看了公文,上面写清楚了姓名、住址与年龄。
“我说我是孤儿,年龄也谎报十七岁,这上都是我填的假资料,可我没写地址!他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特兰看完后也觉得蹊跷。
始终没有表态的夏洛特,拾起公文检查一番,隐约有了自己的构思,但没有说出口去,眼前无意义的增加恐慌并不是最佳选择。
“那你就必须参赛了。”他抬了一眼。
时间回到现在,特兰还记得夏洛特说出这话时在场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的种种惊讶,幸福来的快,走的更快,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重任再次被迫背上,而留给特兰的只有不到二十小时的训练时间。
夏洛特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格斗常识,若说技巧则过于夸张,拿来自卫或许都不足够,更别说面对生死。
走在人群中的特兰光想着杀人魔与看似有预谋的陷阱,悔恨自己太过冒失报名惹下大祸之余,一点也没有看清眼前的道路,突然间就撞到一面墙壁,再次摔倒在地。
墙壁慢慢转了过来,一眼看去竟然又是老熟人,那个恶霸“憨熊”贝格尔。
“哟,特兰。你也来看比赛,我还寻思着你敢不敢参加呢,不过你要是遇到我哥哥的话估计没几层就被踢下来了。”贝格尔与他的党羽们一如既往地嘲笑着特兰。
“我的确是来参加比赛的。”
“什么?”
听见特兰的回答,贝格尔第一眼就愣在了那,完全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不可能。”他又小声说了一句。
“这小子竟敢在我们面前逞能。”贝格尔身边的跟班嗤笑着。
“不信看这个。”
特兰也不知哪来了勇气,将两枚勋章摆在贝格尔与他的党羽面前,大概是已经要面对死亡,再来一顿殴打也所谓的态度在起作用。
“直选资格的勋章?这怎么可能,听说除了小王子就.......”泼皮无赖们也顿了一阵。
“总之打他一顿就好了,这小子现在会糊弄我们装英雄了!”
“够了!”
贝格尔喝止了小弟们的行径,一脸怒气贴近了特兰身边,咬着牙恶狠狠瞪了特兰一眼,一言不发就这样转身带着其他人离开。
几乎每一次的不期而遇,特兰都免不了被打上一顿,以至于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即将面对的是极端危险的攀塔比赛,还不如趁着死前强硬一把。
然而结果与他预料的完全不同,贝格尔一反常态地离开了,只留下了特兰一个人,尽管思考不出答案,特兰还是欣然相信也许是他的勇气或多或少得到了那么一点尊重。
造船技术的进步让码头取代了城门已有八十余年,除了偶尔路过的冒险者会在城门外的残墙断壁里休息过夜,人们早已任由其荒废。
那些年轻时就途经大门的老商人们,无一不是看着这落魄的大门一点点的被岁月侵蚀,由深黑色的砖墙逐渐为半黄半绿的植被覆盖。
今日,这里久违的再次聚满了人群。
四年一度的攀塔比赛即将正式展开,城市中的年轻人大都跑了出来,这是少数能在当下环境中振奋人心的事情,更别提小王子成人后头一次公开露面。
尤其是在王族血脉日渐衰落且稀少无比的今日,包括国王在内,王室成员也仅剩三人,国王与他两个儿子,稀少单薄的血脉让他们成了焦点,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各个阶层的猜测。
“看!是小王子殿下。”
近万人头顶上的城墙边,有一行人从山体的隧道里缓缓步出,出了走在最前端的小王子卡尔斯,后面跟随的便是大臣福克西纳,两侧的仪仗队提前布置好了方位,乐队也开始吹奏起来,人工抛洒的茉莉花瓣随之落下。
第一层城墙下的人议论纷纷,这套礼仪恐怕不只是给王子的待遇,更是对他身后那位“大人”的尊敬。
福克西纳,国家的宰相,一署两部的内务大臣领袖。
五十岁的身躯看上去依旧健壮,除了嘴唇没有胡子外,下巴上的卷须与中风的超长黑色卷发几乎把他胸前和肩膀统统盖住,头顶一款表示地位的圆形高帽,不分冬夏的拖地大长袍,朴素中又透着奢贵,
“无论是来自远方的客人还是以此处为故乡的居民们,胜利也好失败也罢,请你们为即将到来的祭典欢呼吧!”
那雄厚浑亮的声音越发越高,福克西纳将双手高举,对着塔下的跃跃欲试的参赛者们鞠躬致意。
地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中即刻以呐喊声给福克西纳最大的回应,上千人的选手,再加上已经开始大量来到城外的观众,也许等比赛正式展开时,地面上就会又多出几万人来。
特兰混在人群之中,从低处仰视着身为统治者的王子与福克西纳,二十多米之高的城墙让他看不清对方的细节,只能隐约在日光下看到一些影子晃动,还没等站稳脚步,就被身边的人群挤着前进。
人越多,特兰就越喜欢把自己关在只有他能看到的那个小世界里,身边的人越多,那世界越小,越缩越紧。
特兰有些喘不过气,他还不习惯这种上千人一同振声雀跃的场面,眼神有些模糊的他隐隐约约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之一,有一人顺着梯子爬了下来,那就是国王的次子,未来的继承人之一。
小王子脚尖落地的一瞬间,隐藏在人群里的便衣护卫们就在选手堆中清出一片空地。
以小王子为中心的二十米空地内,被一圈盾墙隔开了任何试图靠近的人,特兰也夹杂在其中,被粗暴地推开倒在地上,如果不是钻过好几个人的裤裆,此刻已经被踩成肉饼。
对于自己造成的胡乱,小王子卡尔斯没有觉得任何不妥,正坐在仆从端来的棉花椅子上,等待旁人帮他换掉衣服与鞋袜。
“选手现在开始报名!”
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中不少人的口袋都开始了振动,特兰带来的两枚勋章也发出微响,看来是某种被驱动的装置,便于认出那些被选定的参赛者。
还不及他打开来看,立刻就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把他送到了靠近城墙边攀爬赛道的锦旗前。
在那的还有其余几十人,除了这个赛点外,一整圈城墙还有十九个,特兰被分到了与小王子一组,除此之外还有隶属于护卫的十来名参赛选手,剩下的也大多是贵族模样,为何自己能出现在这种明显走后门才能进入的直选组中,特兰仍然一头雾水,只能瞧见时常与二十米外小王子交头接耳的达官贵人。
福克西纳也跟着下到底层,等所有人走后又在他耳边切切私语,又回头看看周围,一切似乎已经就绪。
“让这群老鼠们静一静,等我接下来的讯号就让比赛开始。”
福克西纳与他的传话官们一同喊起来,旗官们在第一层的平台上挥舞手中旗帜,将讯号传达给西侧城墙。
“啊嚏!”
一个不合时宜的喷嚏,成了攀塔比赛的正式开端。
喇叭与音乐同时奏响,围绕着全城的参赛者们正式涌向赛道,奔着第一层的城墙齐齐跑去。
城内的鱼骨头酒吧。
两个人正喝着闷酒,瑟雅斯与班德围绕着一张圆桌,却只有一瓶奶油味的茉莉酒。
大概也就是天亮之前,夏洛特被迫去了城外担当护卫,因何有人能查到特兰的住址,这些都不得不暂时搁置。
“我说,瑟尼,那叫阿尔文的客人,不会是个通缉犯吧?”
“是又怕甚,鱼骨头都要玩完了!”
班德一向胆小怕事,今天也不例外,但对着喝的半醉的瑟雅斯,他还是想表达一下对接纳阿尔文的怀疑,毕竟阿尔文是一切的起因,如果没有他的钱,酒吧也许会倒闭,但特兰也不用冒死参加攀塔比赛。
“听你说是王宫里的贵人给的单子,总感觉是套子,一连串地都有些古怪。”
“你有被迫害妄想症么?不是看到钱了么。”
“不说那个,可现在你也起码该去城外看看特兰比赛吧,他只是不辞而别,用不着赌气在这喝闷酒,婆婆去世前可没少叮嘱我要看住你们两。”
班德稍微强硬一点,但语气始终保有温柔。
“明明......明明只是个孩子,却不听大人的劝告,他喜欢就随他好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瑟雅斯把酒瓶里的最后一滴酒也倒空,整个人趴在木桌面上,手指摩擦着木头的纹理,仍然心有不满。
“攀塔比赛每次都有人受伤或摔死,这回别忘了那杀人魔也在。”班德道。
瑟雅斯沉默了一会,把脸埋在了双手间,直勾勾瞪着地砖。
“去那里,只会让特兰更伤心吧。”她说。
“不去也许就是永别了。”班德打岔道。
根本没等班德的话说完,瑟雅斯瞬间从桌子上蹿了起来,撕开身前的围裙,从吧台里取来一件风衣,左手则撑着木桌,再次从上方跳起,借着跳动的力量爆发出奔跑的步伐来。
“真是个好姐姐呢。”
笑了起来的班德也没有犹豫,锁好大门后立刻也跟了上去。
城外,比赛已然开始,从上到下皆是来此的人群,平铺在东西两侧的草原上,或是铺了一块布料野餐,或是在官方搭建的平地瞭望台里等候。
“冲啊!”
“别输了!”
“老爸加油!”
“喂!一赔十!有人要吗?”
“炸白河鳄鱼里脊配蜜糖花酿!”
“给我来五十份!”
“啥???”
一群参赛者们随着人的呼吼声几乎一同迈出了第一步,二十个初始赛点的塞道并不算宽,顶多容纳五六人。
显而易见的,绝大部分人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比赛前早有联合的团伙挤下了通往第一层的赛道,真正能领先的大多是有预谋的队伍,稍加贿赂就能绕过打乱参赛组队的机制,让合作成为比赛中最强的力量,大多数人也见怪不怪,连官方也予以默许,权且把贿赂当做一条新的财源。
前方率先通过的专业队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小工具开始发力,大部分个人能力不足的队伍,都会依靠夹了钢丝的绳索锁在城墙上的铜铁柱间,这些柱子往往是建筑残留的节点,用于维修工攀爬或在未来有需要时建设城墙上新的侦察兵哨站。
比赛中通常用于步行上落的城墙楼梯被禁止使用,只有城墙上那斜度高达八十度角的临时斜梯可用于攀爬。
较少数的实力派,以臂力闻名的攀塔比赛常客们,往往选择利用特制的石灰粉擦抹在手上与鞋底,徒手在城墙缝隙间向上爬行,只要方法得当,远比依赖工具的团队合作者效率更高,在这群人里也有不少远近闻名的高手。
仍旧留在原地的特兰,看着身边的人一点点已经冲上了第一层城墙,连小王子也在护卫的协助下出发,除了那些被挤下楼梯被摔到不能动弹的人,整个空地仅剩他一个还在。
只想安全离开的特兰心生胆怯,他开始畏惧不前,后方的观众或多或少的嘲笑着这名落单的男孩,有耻笑他年龄太小的,也有笑他没有任何准备就来参加比赛。
特兰一一听在耳中,侧脸回头看了看,早一步出发的人都逐渐向着第二层慢慢爬去,唯独自己留在原地。
“胆小鬼,怕死就别来!”
“攀塔比赛怎么会让他这样的孩子参加?”
“围着个红围巾,想学罪恶切割者逞英雄么?”
众人的声音太多,护卫们却没有阻止或催促特兰,一切都好像公开处刑,不时还有装了鸡骨头的纸口袋砸在特兰身边,烂瓜烂菜也不少,群众们一如既往喜欢这种“运动”。
也许是想证明自己,而不是摆脱眼前的嘲笑,血液里的冲动带起了特兰心底的勇气或愚蠢。
他竟然放弃赛道,伸手将五指嵌在石头的细缝中,经长年累月因腐蚀而变模糊的花纹上,一张纤细白嫩的手臂开始抹平岁月的痕迹。
“唔!!!”
特兰的手指如铁镐一样在城墙岩壁中转动,使上吃奶的劲后,他真正在城墙上开始前进攀升。
眼前的一切痛苦且极度困难,但对于毫无经验只凭一腔热血的特兰来讲,已经是天赐的好运,他的肌肉能支撑起体重,其他选手留下的石灰粉痕迹标示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特兰很珍惜每次机会,他一次又一次的向上攀爬,甚至超越落在最后,也是刚刚在他前面的几名参赛者。
“不是特别难嘛!”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会就爬上了第二层。
他低头看了看,大多数人还在爬上来,而自己的成绩以第一次参赛来讲算是运气极好的了,或者说是某种特殊的天分吧。
特兰又抬头看了看更高层,近乎十几层的城墙一摞摞搭在一起,就像在蛋糕最下层仰视一样,依山而建的城堡不时还被云雾遮挡中层。
特兰的手又伸向了前往第三层的墙壁。
“一定要赢!”
尽管他心中的确如此所想,凡事却未必总可如愿,在最上方等待他已久的危机正一步步逼近,准备好了随时将他推入黑暗的深渊。
地面的专用看台后方,福克西纳一板一眼数着正在向上爬的人,也不知是天热还是别的原因,本不该流汗的季节反而汗如雨下。
“大人,您还好么?”
“你说呢?”
福克西纳低头时与回答他对话的人四目相对,惹得一身不快。
“别用你不详的青色眼睛对着我,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记得把头巾压低一些,如果被他们看出你身上有这种古怪的瞳色和发色,可是会丢我的脸。”
“如您所愿,大人。”
一个男人束了长发,穿轻便式的肩装护甲单膝跪在地面,等待福克西纳下一步的命令。
“一切照旧进行,我收留你这么多年也该有用场了。”
“遵命,福克西纳大人。”
新凯一直低着头,脑后的白发辫子垂在他的额前,一双青色眼白和白色瞳孔的眼睛盯着福克西纳的靴子走向看台前方才敢转移。
确认主子离去的新凯终于能挺直身躯,裹了一身黑色行装,外加印了灰色的肩甲,都用褐色的皮带连在了一起。
几乎每一条皮带上都有着无锋但却尖锐的钢锥,右侧唯一的肩甲上挂着小披风,当他戴上头套时身份昭然若揭。
一个即将执行任务的出色刺客。
出色,也许并不能代表什么,新凯的心中流露出近似的想法,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地点,完成隐晦不可直说的任务,才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就在众人上方不远处,特兰还在咬着牙爬行每一步,虽然石壁有很多空隙而且并非完全垂直,甚至可以侧躺在一些坑洞中休息。
但以一个少年来说,想跟上参赛者大队的步伐仍然辛苦无比。
“现在是第五层,再努力一些就好了!”
特兰自言自语以鼓励自己,不能控制的潜意识里他已经感觉到这并非一个少年,或者说一个大人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言语过后,特兰不自觉地看了一下头顶,高耸入云的城墙好像没有尽头一样,白天这种阳光明媚的时候,云雾依然还是那么浓密。
或许出于季节性的缘故,致远花北方的古德尔山巅总有雷云飘到附近,每天唯有日落前的那一刻,太阳才会照到城墙的顶端,而这时候,连王宫也会陷入昏暗之中。
也许是对未来安稳生活的渴望,习惯过后特兰愈发地卖力,即使手指被磨出沾了灰而变色的凝血,也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爬,不曾停下更不曾犹疑。
同样在攀爬的人数越来越少,附近四五个赛点比起最开始参加时的人数已经少了四五十人,有一部分因体力不支而无法继续,也有的则是因为难忍手指的痛苦而放弃,对于没能爬完三层就停下的人,两侧很快就有督导队的士兵前来羁押。
时间过的很快,虽然特兰并没有办法测量时间的准确度,但却可以从太阳的起伏看出时光的推移,在这种地方虽然辛苦,但却能看到少有的景色。
不知疲倦地冲刺中,特兰费尽力气又爬了一层,太阳也刚好从山岭尽头的某一面映射而来,漫过致远花满是青苔的古老城墙,照在躲进城墙坑洞中休息的特兰身上。
阳光在特兰眼里有一种特殊的意义,说是喜爱却又有些憎恨,特兰不喜欢强光,但此时沐浴在没有瑕疵的温暖中,似乎已经满足他所求的一切。
当他从心底询问一切的而原因时,某种声音告诉了他所追寻的事物。
“回家吧,归乡吧,如果你还有机会。”
“什么?”
一切又安静了。
特兰心中那奔波数小时的冲动慢慢缓了下来,看上去有些朦胧的太阳正在飞向西方,能亲眼一切的特兰激动之余却表现极为平静。
他仰起额头看上下左右,不时地傻笑出来,为他所追寻着的和已经得到的东西在心中欢笑。
他赢了,没有危险,没有提前退赛,叫特兰·红提的小鬼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要靠家人庇护的小孩子了。
坚毅就好比石头,还有人的内心,特兰的心是肉做的,而内在却有若磐石。
常人所不能比的经历让他成长的更快,像风暴间展翅的雷鸟一般,年幼时折翅才可以在未来飞跃万里云层。
特兰选择的是一条常人不可完成的挑战,此刻他明白为何憨熊贝格尔没有一如既往地打他一顿,也许是出自某种对走上这场比赛的他的敬意,抑或者别的什么。
兴奋地冲刺几个小时过后,他变得安静且缓慢,在岩洞里甩了甩左臂转换姿势,对准隐约可以看到的月亮伸出头部,扯开挡住视线的红围巾,看向了变成弧形的大地。
远方还是那么美,而身边则难得的安静,无论上下还是左右,城墙四周围已经很难见到同样跟他有着一个目的的人,偶尔一两个也很快被快速掠过的云层遮盖,等云层消失时又不见了踪影。
越靠近高层城墙,来自云层的雾气就让特兰的长袍愈发沉重,水汽浸湿了这吸收的袍子,无论动作还是重量都成了负担。
“只能扔了。”
特兰低声嘟哝着,随手脱下长袍对空中轻轻一抛。
看着那件“成人礼”礼物随着风慢慢飘逝在不可见的底层时,特兰也叹息起来。有时候,得到某些东西就注定要放弃,以一件衣服来讲,那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最终的目的对他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做不到,那么现在的努力和放弃就是虚设而已。
“下去的时候希望还可以找到。”
十几分钟后,他又向上爬了一层,往地面望去时,已经不见任何人在,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跟蚂蚁一样,那高度有让人纵身一跃的疯狂。
“怎么没见.......”
“啊~~~~~!”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人从上落下,特兰还没反应过来,从上坠落的男人就擦肩而过,一根棕色的绳子在特兰面前瞬间绷直,几秒后五个绑在一起的人一齐在底部城墙摔出接二连三的巨响。
“见鬼了。”
目睹了死亡的特兰,确信一切仍然没有远离他,头顶看起来没事的天空,不过是被蓝色云雾掩盖的假象,一想起不时吹过而的风声,不知道有多少是落败者的哀嚎所成。
头顶偶尔出现且巨大的蓝色云雾,是南方地区所拥有的特殊气候,水分奇高且不分地点,会随着天空的映射照出近似的颜色,与致远花涂了各种颜色的楼层形成鲜明对比。
蓝色迷雾、红色之花、黄色蜜酒以及绿色草原过去都曾是这里的著名特点,串联在一起的诗歌在较老的流动吟唱诗人中往往会有很多描述,三十年前的奴隶大起义以前,每到旅游旺季更会因此吸引为数不少的旅客来此,也是致远花中平民赚取收入的一个途径。
随着内乱与日益攀升的社会问题,国王的统治已经开始抓不牢那被称为权力的“扶手”。
大灾难随后而至,毁灭了陆路通道,仅剩下只能用于货运的白河船运,大多数旅客不愿意承受颠簸几个月的水上航行,因此旅客量大幅减少,进一步打击了这个正在微微颤抖,像发烧一样看不清前方道路的古老国家。
眼前的雾虽然并不厚,但随着时间的发展终将变得巨大无比,进去出来可能就是一整天。
知道时间不多的特兰加紧步伐攀爬,不再是为了回避危险或杀人魔应付比赛然后退出,而是想证明自己还有更多的可能,休息过后又将手伸进了每一块能带动他向上攀升的石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