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致远花,一切寂静如世界诞生之初,夏日虫鸣与瀑布的交响乐是唯一打破这一切的声音,但在地下的更深处,却有不见天日者连这些都不曾听闻。
带领奴隶们避难的费雷德里克顺着连接城市的山体隧道进入了最深处,某个从未有人踏足的深境。
一路上他告诉了身边奴隶们军械库发生的事情,对未来的绝望让他毫无保留,连最后一点回归的可能都被掐断,那也自然没有好保留的了。
然而奴隶们的仇恨固然因真相而累积,却也拖着疲倦的身躯,众人总算能趁此休息一阵,也无暇顾及别的。
四周围到处都是滴落的水珠,黑暗且无光,仅有的光源便是用衣物临时制作的火把。
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顾着一路奔跑,生怕追兵立刻赶来,享受仅有的自由后,才意识到迷路了,身边的空气流通,可脚下的砖头却越来越整齐,也更加宽敞,显然不再是之前走的矿道。
“这好像是个墓葬。”
费雷德里克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墙壁,拱洞中露出一个高大男人的尸骨,双手抓住一杆长矛,身上披着的是纯黑色的茉莉花纹重甲。
那是淘汰至少半个世纪的旧式黑甲军盔甲,因为造价太昂贵只在古加拉斯王时流行,仅有的最后一批也埋入了地下。
他的手向前延伸一看,光线立刻映射出好几十个一模一样的拱洞,里面每个都至少占了一个一模一样打扮的男人,有的人的尸骨跌落在地,还有的站在原位。
尸骨早已化作骷髅,守护着他们生前所维护的东西,至于究竟是什么,费雷德里克与奴隶们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瞧。”
巨大的石制棺材出现在隧道尽头的圆形大厅中,旁边围绕五口小棺材,看上去残破不堪,只是却又不像被盗窃的样子。
“没猜错的话,这是古加拉斯王的陵墓,他们都说先代王复国时的战争把本来在霍特尼斯主广场下的地宫给炸到了矿脉之下,看来果然是这样。”
费雷德里克带头靠近了棺材,研究其朴素无华的石棺表面花纹,几乎立刻就认定了棺材所属的时代。
大胆的奴隶扒开了其他的棺材,发现里面并无遗骸,似乎一开始除了墙壁上的甲士外,并没有其他人一同陪葬,附近更无珠宝。
合力推开中央的大棺材后,新的疑问又接二连三出现。
棺材中躺着的,是个身材雄伟,眼眉极具英气的高鼻梁男人,看着只有四十多岁,容貌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腐朽,好像睡着了一样躺在棺材里,身上披着的是入冬才穿的朴素棉衣外套,纯金色的胡须覆盖到肚脐位置,拴着几个铃铛在上面,双手交叉向下,时间没有带走他身上任何一丝细节。
“古加拉斯......古加拉斯王!”
奴隶们纷纷跪下,习惯性地向遗失多年的先王陵墓行礼,对于这位曾经解放奴隶的伟王,即便憎恨贵族与当今的王室,也还是保有一定的尊敬。
没有腐朽的模样,让见识少的奴隶们更是心怀畏惧,有人甚至对地磕头祈求饶恕,以为是古加拉斯王尚在。
虽然不知道为何古加拉斯王的尸身仍旧与生前无异,但费雷德里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听说过有的尸体因密封完善或其他原因可以毫无损毁维持多年,可当下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古加拉斯王手指上闪闪发光的两枚戒指。
好像有某种声音在对他催促一般,下意识地便伸手碰触。
“呋。”
好像风吹的声音掠过费雷德里克的耳旁,古加拉斯王的身躯也开始化为腐朽的粉尘,还没来得及惊讶,刚才的伟王就消失不见,戒指和铃铛摔在残破的棉衣上,碰撞时发出悦耳的声响。
金属的撞击声惊醒了还在恐惧中的奴隶们,当他们再次抬头时,费雷德里克已经从棺材里取出了吸引他的两枚戒指,
“那是什么?”奴隶中有人问。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东西可以帮我们出去。”
费雷德里克戴上了第一枚,一股力量感顿时从胸口迸发,几乎要跳出来让心脏停顿。
“出去?出去以后能去哪?”
奴隶们看出了他的怪异表现,纷纷围了上去,发现古加拉斯王的身躯也早已消失,这才明白到费雷德里克刚才做了什么。
“那就要看出去以后我们要做什么了!”
话音刚落,费雷德里克戴上了第二枚,戒指落在手指头的一瞬间,一股蓝色的火焰从他半边身躯上闪烁而出,照亮了整个区域,一个人影在火焰里挣扎,奴隶们都看得出那是费雷德里克的身形,就像他的灵魂正在焚烧一般。
尽管想上前去帮忙,但费雷德里克所燃烧出的高温却让人难以接近,大概也就五秒以后,火焰突然熄灭,留下一个残破不堪的身躯,以及缓缓挣扎的费雷德里克。
“是这样啊!把那么多记忆和答案都封存在戒指里却也不肯给你的后代,让我得到了好东西呢!”
费雷德里克仿佛从短暂的燃烧中看到了久远的过去,一副知道戒指作用的表情,甚至不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强忍着疼痛捏住戴了戒指的拳头,伤口迅速被降温愈合,很快就长出了新皮。
“是救世主!是预言里的命定之人!”
奴隶们从未见过这般奇幻的一幕,别说是魔法,连稍微新奇的事物都很少接触,刚才谁都解释不了的一切,都让他们足以对费雷德里克的崇拜进一步加深,由对同情者与领导者的感激,化为一种精神依赖。
“这戒指是古加拉斯王自古代王室手中继承的圣物,选择了我离开这荒芜的墓穴,刚才戴上去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自己的使命了。”费雷德里克如是说。
“使命?”奴隶们仍未明白。
“解放全国的奴隶同胞,让阴影下的人沐浴于阳光中!”
被抛弃的男孩迅速从新的力量里获得了使命感,为自身存在的缘故找了一个好归属。
奴隶们面面相觑,但也就几秒而已,很快就从怀疑中认定了费雷德里克所说的事实,从当初的颓废逐渐化为自信和狂喜。
“嗡。”
一道白光从费雷德里克身上闪出,将在场所有人包裹在内,等散去以后他们又一次看到了星空,听到了虫鸣,闻到茉莉花香。
回身所望,发现众人正在瀑布下的废弃教堂里,破裂天花板上的大瀑布让他们确信自己一瞬间就回到了地面。
“戒指封存了记忆和使用方法,但是力量也有相应的代价,这大概就是魔法的本质吧,以前我还从来不相信这东西。”
费雷德里克检查身上的伤痕,开始从戒指里延伸出红白两色的光丝。
“说吧,救世主,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去各地的军中与奴隶住所传播军械库发生过的真相,然后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我们会得到一个新的世界。”
他抖了一下眼皮,瞳孔随之抬望城市的一线天夜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是为了掀起更大成就的铺垫。
尽管身边的奴隶们知道会有风暴到来,但在费雷德里克心中,那个“风暴”的规模要大的多,将史无前例把所有人拉入命运的漩涡中。
奴隶们随即趁着夜色四散而去,各自奔着奴隶军队在城内的驻地而去,今夜是军队出城前的一晚,绝大部分王公贵族都在王宫过着通宵的夜宴,大部分守卫都集中在王宫内部,奴隶军队也得到了奖赏,难得一遇的被允许与家人在出征前同聚,来自于自由人军队系统的监视也到了最宽松的时候。
一早活跃于奴隶群体中的费雷德里克盛名久著,无论是哪个群体里都有着不错的口碑,私下谈婚论嫁的美谈也在奴隶中口耳相传,人们都认为下一任的特纳家会是救世主费雷德里克,早早给他起好了外号。
如今,他的悲惨遭遇伴随军械库奴隶被屠杀的真相随着众人之口,几小时内就传递到全城的奴隶耳中,准备出城而聚到一起的环境更有利于他们传播消息。
最初,奴隶们只是沉默,但听到军械库屠杀被隐瞒了的真相时,愤怒便成了仅有的情绪,秘而不发地叛乱当场被策划与执行,被派来看管的守卫在几十个奴隶军屯和家属楼院中被当场杀死。
那些得到赏识而担任基层的奴隶军官们,带头领着小队离开驻扎地,夜色掩护下违背禁令到附近几处军屯交换意见,绕开了平民们的注意,凌晨时分就得出了一致的答案。
大起义,一个能夺回自己权力的战争即将到来。
王宫之中,宴会仍在王政大厅里继续,这个平日里议政或开会的巨大空间,如今遍布各式各样的美食娱乐,地面铺满地毯,墙上钩了钢丝,钢丝挂了各色布帘隔开许多区域。
有小型马戏团在场,有摆列整齐的高级糕点,成盆的龙虾海胆,缠了面纱与丝带的舞女在人工喷泉上起舞,喝完的茉莉酒桶堆积成山。
少有的通宵宴会让大多数没有礼教的军官们都醉成了泥人,性格开朗大方的西蒙也乐意让他们愉快一下,毕竟接下来的是要持续好几年的长期征战,四下并无敌人在前,出征前放纵也许不符合常规,但偶尔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绝大部分的贵族,无论是自愿会被迫,全都聚集于此,变相被西蒙国王所监视,提出这个意见的正是艾兰思本人。
到不是出于对任何人叛乱的忧虑,仅仅是为了避免贵族贿赂城内军屯的屯长,将奴隶私自放出收纳用于其他用途,毕竟不少奴隶士兵并不想打仗,只是天生的身份和家属被控制住才没得选,若有个渠道转换身份,哪怕是给贵族当奴隶也是阶级上升的体现。
然而提出建议的艾兰思,正一脸苦相地坐在地面的枕头堆中,身边坐着的是十来岁的长子米提尔,年纪不大的二女戴安,以及最小还是个孩子的小儿子拜亚。
家中他最亲近的亲人都聚在他身边,但却没有以泪洗面,皆因艾兰思三个孩子的生母并非前些时候被杀的艾兰思夫人,那位名正言顺的正室只是艾兰思早年政治联姻的产物,他真正的爱和子嗣仍然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对于可有可无又生不出后代的正室,虽说不能讲做毫无感情,但也只当做跟其他亲人死了一样,况且如此一来三个子女并非嫡出的继承问题也得到解决,再也用不着被埃米利奥一家指指点点,愤怒过后便带着窃喜立刻抽离情绪投入到新的思考中。
如今他们聚集在此,是为了另一样惹他不高兴的事情。
“戴安,你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了,我真后悔当初让那个人来做你的家庭教师。”艾兰思对正对面的女儿说。
“什么言行?”
装没事发生的戴安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也盯着远处国王身边的一位少年侍官,手里削的苹果皮也不曾断过。
“摆正自己的身份,统治者要有统治者的意识,别再发表不符合你出身的言论。”
“是么?我以为是因为我有这样的出身,所以才更有必要推动这国家改变,难道看着我的祖国用这种剥削同胞的落后制度一点点沉沦腐朽?”
戴安仍旧削着苹果皮,不一会儿就切开一块喂给爬在地上的弟弟拜亚吃进嘴里,家中长子长米提尔原则上应该支持父亲的言论,却因为心底更爱护妹妹而不想偏帮,对他们争论的立场到不在乎。
“贵族是贵族,奴隶是奴隶,别混为一谈,你这是偷换概念。”艾兰思回答。
“都是人,只不过是出身不同而已。”
“戴安,人的真正归属是其价值观、精神面貌与利益所在,而不是看上去的肉体外表十分相似,我们与树海的大猩猩也很像,可骨子里不是同一种东西,在场的贵族跟我们就不完全是同类,更别提奴隶了。”
“他们没得选而已,你有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么?”
戴安停下削苹果的动作,扭头望着父亲。
“哦!你是这样想的么?我很高兴起码你会自我求证了。”
艾兰思装作吃惊,挥挥手叫来了后面专门服侍他的助理侍从,耳边低语吩咐几句后,侍从带来了三名奴隶,随后为他们一家独占的区域拉上了帘子。
在他们面前的奴隶分别是一个瘦弱成年男性,一个看上去发抖的红卷短发女孩,还有年纪较大的老婆婆。
“请问?”艾兰思探头说。
“老爷,求您了。”红卷短发的女孩越抖越厉害。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佩利......老爷。”
“很好,谢谢你。”
艾兰思跟着把目光转向了老人,重复之前的问题。
“那您呢?”
“泰利达。”
老妇人如是回答。
“谢谢。”
艾兰思回到了男**隶身边,戴安的目光也一同转了过去。
“我知道你的名字,哈德。可以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吗?”
“当然,老爷。”
名为哈德的奴隶点头的同时,艾兰思拔出了他的佩剑,交到了奴隶的手上。
“请你把剑刺在泰利达的身上。”
话刚说完,叫哈德的奴隶握住剑柄没有任何犹豫将泰利达刺了对穿,那老妇人在地上抽搐一阵后就不再动弹,附近立刻有侍从过来清洗脏了的地板,血甚至没有时间蔓延开来。
“请你自杀,谢谢。”
新的要求从艾兰思口中传来,哈德犹豫起来,但跟艾兰思眼睛对视的那一刻,他咬着牙举起剑切断了自己的喉咙,跟刚才被他杀死的泰利达一样倒在地上,被侍从们清理开来。
不消十秒的时间,两个生命在他们眼前消逝,除了还不懂事的拜亚与什么都懂的米提尔外,戴安跟佩利都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
戴安捏断了苹果皮,差点把剩下的苹果扔出去。
“不,我没有!我只是行使我的天赋权力,告诉你我们和奴隶之间的区别。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行为,我也对他们没仇恨,甚至同情他们。这国家里我是最大的奴隶雇主,但也是口碑最好的一人,比起特纳家族那种残暴的混账要好得多,我给奴隶一个月六次食用牛奶鸡蛋和各类肉的机会,用我的私人财富购买建材和供暖系统建造奴隶之家,立法给奴隶按年龄分配合适的工作,你怎么能说我疯了?”
艾兰思没有退让,也没生气,他只是端正地在原处反问女儿。
“有人会为了区别不同人的身份就让他杀人,然后还逼他自杀的么?!!”戴安压制着声音,不愿意让外人听到。
“人人都有选择的机会,我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了,但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奴隶也一样。为什么哈德先生会拿着剑杀死泰利达女士,在我让他自杀时也最终执行?因为他的所有家人都是奴隶,为了家人,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接受他的命运。没错,接受命运你也仍需全力以赴,而不是抱怨命运本身,然后你的所有选择都会成为你命运的一部分,哈德先生执行了我的命令,保全了他的家人,就是这么简单,泰利达女士则没得选,佩利只是个旁观者。”艾兰思用刚才的那把剑指了指地上的血迹。
“那我的命运呢?”戴安直勾勾地望着滴血的剑锋。
“你注定是个贵族,需要为了家族而奉献一切。我不反对你跟奴隶混在一起交朋友,我也有谈得来的奴隶侍从,可是要记得你的身份,女儿。人的选择基于他的命运,每个人的天命所在,却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为家族我可以抛弃一切,甚至我自己。”
“戴安,够了。”
米提尔终于看不下去,小声劝谕戴安别再跟父亲顶嘴,换做是他自己,虽说父亲从不打人而一向讲理,却也会被父亲罚抄族规几十次,也就只有对最心疼的女儿才如此宽厚。
“人与人的差异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有喜怒悲欢,但本质上只是会说话的肉块,他们不主动进行思考,被动地接受这个世界给他的一切,这便是为什么会有贵族与平民之分。奴隶与平民要说有区别,大概也就是平民意识不到自己也是奴隶而言。自由是一种奢侈的东西,就算你现在去奴隶堆里呼吁他们站起来,也会有奴隶跳出来为贵族辩护,难道你不觉得他们可悲么?”
艾兰思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作为一个家族的领导,对亲人他从不吝啬自己的见解。
“可悲的也许是贵族吧,老师说过了,一切制度都有时代的的必然性,若不跟上时代,也会在挣扎中带来更大的毁灭降临,到时候会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结局。”戴安稍复冷静。
“笛卡尔的话么?他是个好老师,想学习和了解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没了人性,更不了解人心,你被那个人的错误观点洗脑了,回去以后有机会多读读我辈先贤的著作吧。”
艾兰思起身准备离开,附近的侍从们好像早就准备好为这一刻服务,帷幕被撤了下来,露出一条铺着红地毯的路,刚好直通向西蒙国王所在的主宴区。
“好了,收拾一下心态,准备跟我去见国王,为他的出征献上一杯酒。”艾兰思回头对子女们说道。
戴安在极不情愿的状况下,被哥哥米提尔拉扯着站了起来,一脸不高兴地模样,故意隔着与父亲的距离,牵着最年幼的弟弟跟在最后,用无声的缓慢步伐抗议父亲的思想。
一步出为他们家族甚至的区域,外面便是灯光闪烁的花花世界,贵族们在酒池间穿梭,纷纷将目光聚焦在艾兰思主家的四个人身上,他们大多胳膊上都捆了一条白绫,用以悼念遇袭身亡的艾兰思夫人。
欢呼雀跃声中,艾兰思走到王座前方,向国王与王妃献上成立一杯白茉莉酒,宣告远征正式展开。
献酒过后,一场舞会再次展开,国王与艾兰思在王座后方低声交谈,看着在舞会上玩的开心的人群,毫不保留地交换彼此的看法。
“我离开以后,就有劳你照看后方,埃米利奥将军和两代泽维埃公爵都会跟随,想必在他们的指导下,你的长子米提尔也肯定能有所成长。”西蒙说。
“都去么?那后方就我一个人了。”艾兰思知道他话里有话,故意说出自己的处境,让西蒙明白并无任何威胁王权的可能。
“我找回了黑斯特瑞和查德,另外还有月霞会的福克西纳·里佐,你们四个会组成临时的摄政会议,白甲军的一部分会留下来作为你们的直属部队,若有争执需四个人一齐同意,否则交由王妃裁处,我相信你们的智慧不需要闹到这一步。”西蒙早已安排地妥妥当当,看似没有太多可以动摇的空间。
眼见特纳家族无人入选,连家督巴泰塔斯也没有被列入其中,甚至早已半隐退的国王亲信都被叫了回来,艾兰思看得出西蒙国王对贵族的信任始终有所保留,还好趁早“投资”了伯纳,日后的议会最起码也是二对二。
“国家收的税很多,但军队的采购和劳力雇佣都是用奴隶,平民们一直不大满意这笔钱不重新花到他们身上,对奴隶和贵族也颇为不满,我能叫停贵族们的一些行为,但要是再发生军械库的事情,总不能杀平民们解决问题吧?”艾兰思抛出了一个他早已知道该如何做的疑惑,现在不过是寻求国王亲口的许可。
“对奴隶采取军械库一样的绞杀策略,别让他们的声音发出来,偶尔也可以利用平民们的愤怒,但如果平民调转枪头,就找人杀几个巡逻军栽赃嫁祸到平民身上,到时候他们内部就会因为对自己暴力的羞耻而瓦解,再透露风声说有卧底在他们之中,让那群人自己互相猜忌,要做好城内各个酒馆里的消息传播和控制,别让他们想明白了。”西蒙也瞧得出艾兰思的心思,当即给了答复。
“如你所愿,陛下。我会跟黑斯特瑞·派普先生通力合作将情报和国内搞好的。”艾兰思点头答道。
正当西蒙想着还有哪些话要吩咐,一阵冷风穿透了王政大厅,显然是大门被推开来有人进入卷来的冷气流,而他早已吩咐过没有传召不许外人进入,一下就恼火起来,抱怨临出征都不能顺心一下。
“怎么了!?”
很快,在场的贵族们都看到了一个跌跌跄跄的士兵顺着红地毯跑到西蒙面前,然后一下噗通跪倒在地。
“奴隶们!是奴隶们!造反了!”
敢喊出声音的士兵被西蒙一脚踹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非常想拔剑将他刺死,可一抬头就发现贵族们的恐慌正在蔓延。
“只是一个发了疯的士兵在胡言乱语,你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力么?”
艾兰思立刻走出来替西蒙解围,然而贵族们好像不吃这一套的样子,跟那些容易忽悠的普通平民不同。
沉寂地十几秒后,从瀑布外传来的人声吸引了大量贵族涌向阳台,纷纷趴在栏杆上往下俯视,发现一大群正在移动的光点以主广场为中心,正在沿着四周围迅速蔓延。
大部分人看到这一状况后,刚才士兵带来的消息真的在贵族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不再保持沉默,也顾不上国王就在现场,西蒙的威严顿时扫地。
“让开!”
西蒙还不相信他听到的话,推开几个侍从后也到了阳台旁,发现城中遍地都是火把的光芒,有几处建筑群正冒着浓烟着火,当他看的正入神时,一道闪光从左侧城区的不远处发出。
“嘭。”
白灯石爆炸的巨响把旁边的楼层掀开了一个大洞,那是城中其中一个通往地下矿坑的储存点,积存了大量的白色灯石,突然而来的爆炸立刻把西蒙从傲慢中惊醒,也让贵族们开始纷纷逃跑,不顾示威和艾兰思的呼吁,尖叫声中伴随地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特纳家造反?”
西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大量奴隶的新贵族,可转眼就发现特纳家大宅也被大火包围,本来在各楼层属于奴隶大院的军屯反而有大量规则密集的火把和声音。
“陛下,请别太慌乱,城中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是一小撮奴隶在制造声势,泽维埃老公爵马上带兵即将回归入城,城内还有上万常备军跟几千人的巡逻军,再不济我们也有黑白两军可用。”艾兰思是在场少数仍然留下的贵族,但刚才已经让长子带着其他子女奔回家族的庄园。
“说的有道理,艾兰思卿。”
西蒙赞同道,随即又变了一个态度。
“那你来告诉我他们怎么知道切断城区两侧通往王宫的道路?”
显然,身经百战的国王极为不满刚才艾兰思毫无军事经验的发言,在西蒙眼里传闻造反的奴隶们,不知为何极为精准地在王宫通往左右城区的主要出入口上开始聚集,有意抛弃灯石使用火把,像是无形中对着王权呐喊。
碍于身份不能反驳国王的艾兰思,也只好暂时闭嘴,看着西蒙转身走向王座,拔出了一直藏在王座后的无审判大剑,在侍从的帮助下换上今日就该穿着出征的铠甲,紧接着又对不远处地王妃做出了寄语。
“邦妮,好好在王宫里,目前来说这里还是很安全的,奴隶们想切断指挥中枢跟其他军队的联系,我必须亲自带队出征打通关键的通道。”
“你也是,别担心我们。”王妃默默点头,迎着她的丈夫步上前去,轻轻亲吻了他的脸颊。
“奴隶们肯定有人教才会做出这么精准的战术切割,只有贵族才知道各区的功能和细节,小心留在王宫的其他人。”西蒙低声对王妃吩咐,眼神也抛向了艾兰思。
两人私下的几句话让艾兰思忧心忡忡,他也在担忧同样的事情,生怕任何猜疑落到自己头上,过了一阵就再也按耐不住,主动上前请缨。
“请也让我一起出战,这是我作为臣子的责任。”他恳请道。
“当然,如果艾兰思卿你也乐意的话,利用你某些方面的才能肯定可以尽快平息这场小骚乱。”
正中西蒙下怀的答复让他感到高兴,提起无审判大剑就带头领着王宫内的白甲军士兵离开,艾兰思和其他贵族随后即刻跟上。
一路跟随上他们的士兵越来越多,从最初才两百人,很快就滚雪球式地到了近千名,大部分都是不知从哪来的部队,有各式各样的军服在身,都被临时突发的混乱堆到王宫出口的鹅卵石路上,顺着一层层往下的宽大台阶原地守候。
情况比西蒙想的要更糟糕,不但军制混乱,连通告都是发生在这群败军拥挤到王宫时才传到他的耳边,若非策划依旧或者对军队部分了解,恐怕不会有人能做到今天这一步。
“下面三层区域的贵族街以外的地方怎么样了?有知道的人给我出来说个话!”
西蒙在人群里大声叫喊,立刻就有认识他的老白甲军士官出来报道。
“我们来的时候本在第九层的军屯一带驻扎,但有一批奴隶士兵骗了我们去调防,趁着转移的过程里突然发动夹击,其他地区的人大概都遭到了类似的突袭,能聚集到这的都是少数人,敌军好像有意识地把我们往王宫赶,却没有继续向上进攻,现在我们也无法得知下面楼区的消息。”士官说完就退到了一旁,领其他人在西蒙身边围成盾墙。
“查德呢?有人见到他了么?”西蒙继续问。
“在右城区十二层,查德将军领导的两百人队各自两端堵住了军队专用的城区隧道,那群叛变的奴隶们想占领通道,让两个城区之间的军队合兵一处!”其他士官当即回答。
交叉于左右城区之间,古代便已经建造的山体隧道位于瀑布内侧的山体中,连通两大城区高处十层以上的区域,特殊设计的结构让上方向下轻而易举,从下往上则极为困难,除了用作避难和快速移动,大多数时候都被禁止入内,尤其是非正规军以外的普通人。
“怎么可能混乱到这地步!全城的军队都被袭击了么?为什么直到有败兵逃到王宫了才让我知道!”西蒙不甘心地发起脾气,今天本该是他远征在外的日子,如今一切都没可能了。
在场没人能给出答案,他们各自都一头雾水,只不过在被袭击冲散了组织的同时,趁着混乱跑到了附近,军队临出征前在各处举行了晚宴,那些不需要随奴隶军一起离开的自由人军队,大多喝的烂醉如泥,半夜里突如其来的战乱,让大多数人不知所措,一整个国家一瞬间就陷入一团混沌。
“见鬼了!”
西蒙实在没有办法,唯有带头持剑往下前进,亲卫和白甲兵们无言中便跟随上去,然后才是国王军和零星其他部门手持武器的人。
刚离开王宫范围,从黯淡无光的接口转下到左城区十二层,走出楼梯口就看到的贵族街被熊熊大火包围,一些手持火把的身影四处闪过,于大火下制造一道道覆盖众人面庞的阴影。
从未见过的景象让西蒙放松了防备,电光火石间一道背着光而来的长刀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嗖”的一下砸在西蒙的胸甲正前方,将他打的向后连连倒退,失去重心摔在卫兵身上。
旁人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矮个子的身躯混在火光制造的影子中接近,才让人忽略了他的身影。
倒地的西蒙立刻补上一剑,戳在了他的大腿上,把他绊倒在地,两侧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压住,打算盘问一二。
“你是奴隶么?谁带领你们的叛变?”西蒙站起身后打探对方的衣物时疑惑道。
“救世主会把你们统统消灭,别以为自己能跑得掉!”
“跑?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这国家的国王,你们在犯抢劫、纵火烧毁公物以及谋杀罪,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正在叛国!”
“叛国?你的国家么?”
“难道是你们这群奴隶的?”
面对西蒙的质问,那少年不再做任何回答,攒够了力气试图挣脱士兵,换来的则是一剑刺穿了手掌,跟伯劳鸟的猎物一样被钉在原地。
“最后一次机会,谁带领你们叛变的,交代所有你知道的事,否则就把你钉死。”西蒙冷声言道。
“呸。”
口水溅到了西蒙的脚边,下一秒他就转头离去,把目光集中眼前燃烧着的诸多建筑,两侧的士兵便上前用枪贯穿奴隶男孩的四肢,高高举起后插在了原地的石缝中,还不忘割掉了他的舌头后打碎他的下巴。
“百人队!集结!”
伴随西蒙举起大剑在空中挥舞,白甲兵们立刻在混乱的人群里形成一支箭头形的队伍,对着剑锋所指一股脑冲击过去,将黑暗里的无数火把一分为二,成批地消灭与驱散叛乱中四处掠夺的奴隶军,不消十分钟奴隶们便溃不成军,在燃尽的火焰里国王军很快肃清了一整层的敌人。
西蒙没有沉浸于短暂的厮杀中,还有新的任务等待他去做,他们没抓到一个奴隶俘虏,几乎每个被逼上绝境的奴隶士兵都会自投火海,这种前所未有的坚韧意志与他往日所了解的奴隶大有不同,即便是精心培育的奴隶军也不可能有这种觉悟。
想必是有人教使,而且还是一个熟悉奴隶又能唤起奴隶支持的贵族,用受过教育的知识和理念将奴隶们武装起来,通过累日的宣传把思想传播开去,眼下刚好就有一人在旁。
在楼层栏杆边缘望着城市的西蒙,目光投向了远远站着地艾兰思与老贵族们,他记起了伯纳与艾兰思一族的婚约,也想起了新老贵族之间的联盟,他本以为艾兰思族人该是他们最坚定的盟友,如今看来似乎古加拉斯王时期贵族做大的麻烦又一次到来。
没准这一回的奴隶叛变也是一次经过长期策划的谋反,通过牺牲艾兰思夫人的假象,把所有人都蒙混过去。
思索过得出了自己认为可信的答案后,西蒙转身就打算领着亲卫队奔向艾兰思所在的地方,提前吩咐的亲信们,从楼层四处收拢多余的机动兵力,一整个包围网几分钟的时间就形成了。
未及启程前往,十一层下就传来了爆炸声,几道闪烁的白光突然出现在楼梯口附近,大量的敌军不知从哪出现,竟然反过来包围了负责防守的白甲兵们,虽然不知对方的人数,可光是看火把闪动的密度,起码也得有上千人。
本想好好敲打艾兰思的西蒙国王,不得不转回身来亲自将注意力集中在后方,经过一阵割舍,最终还是决定先打退敌人的进攻,用胡子擦干净大剑上的血液,喘了几口气后加速跑了起来,靴子踢开了无数石砖,很快就与敌人相交而过。
随着国王亲自杀入军阵之中,士兵们同一时刻举剑欢呼,扬起手里的武器一次次在还没成型的奴隶军中反复冲刺,白甲兵们比起普通国王军更英勇,围绕着西蒙为首的圆阵变对奴隶们释以致命的撞击,撞到盾牌的奴隶尚算运气较佳,其余的只是稍微蹭了白甲兵的刀锋,大多已经血流不止或骨肉相连吊在半空,皮甲似乎完全不起作用,连手里的铁器也经不起几下白甲兵的斩击,更别说无审判大剑的猪突猛刺。
“嘭!”
就在想喊出胜利在即的口号时,他们身后的某处高墙之上发生了爆炸,粉尘太过浓密,又连着爆炸所引发的火焰化成火舌,犹如悬浮在城市上方的巨焰王冠般久久不曾散去。
等刺眼的火光稍稍减弱,西蒙便愣在原地,那爆炸的中心是王宫附近的等候区楼层,代表着奴隶的火把也在黑暗里从中闪现,隐隐约约往王宫内部去了。
他的挚爱仍在王宫里,奴隶们从山壁中引发的爆炸意味着王宫也不再安全,眼下十二层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西蒙立刻掉头扭身就走,士兵们看到了都带着不解的神情开始退缩,直到西蒙走出几步后被白甲军的老兵们拦住,这才清醒过来。
一旦离开,身后的防线就会崩溃,放弃了十二层的控制权,等于放弃山体内政府隧道的控制权,奴隶将自由通过如城市气管一样重要的隧道,左右城区会被串联在一起,右城区的查德将三面受敌。
也许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看准了西蒙的进攻之猛烈,趁着一波诈败,随后就发起了在大后方的袭击,吃准西蒙必然返回的动向,再从上下不同的地方将西蒙所领导的杂牌军堵死,既不能横向支援查德,也不能攻入下层,返回时的无序撤退则会受到前后夹击。
前线的奴隶们开始了新一轮的猛攻,仿佛刚才被西蒙的冲锋所击退的都只是假象而已,仅有的思考时间内,西蒙当机立断只能做出唯一有利于所有人的决定。
“白甲军!留下与我一起构筑防线。传令兵!去让艾兰思和其他贵族带国王军支援王宫!一定要保护好王妃!”
虽说他此刻完全不信任艾兰思,但也实在没有其他选择,若艾兰思真是那个制造一切麻烦的男人,支援王宫的过程中必然遇到奴隶军队与之交战,假设没有交战甚至就地反叛,能听从他的兵力恐怕也只是少数,即便再不济让他拿下了王宫,以艾兰思的智慧应该明白保护王妃等于多了一个谈判的筹码。
无论幕后主谋是不是他,西蒙都只能选择这样做,命令出去以后就转头迎接新一轮的奴隶进攻,做足了反冲锋的打算,横着大剑在第一线前继续开始指挥部署。
另一头收到命令的艾兰思本人,得到机会脱离国王身边就再也没有犹豫,几乎能叫的上名字的贵族都跟上了他,算上亲卫凑齐了一支二百人不到的队伍,外加国王分拨给他的六百人,小一千人的规模开始便跑便整备,对着王宫附近被炸开的地道缺口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