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云端之上,王宫之下的老贵族街里,仍未知道外界所发生何事,较低几层贵族居住区的骚动,因平日为隔绝外界噪音的缘故,只要少量穿了上来,哪怕王宫附近的爆炸,都没有让沉睡着的老贵族们从中察觉异样,直到一群米提尔·艾兰思率领众人逃回来时的吵闹声,才给安静的这片土地带来纷争。
里佐家的大宅内,彻夜未眠也不敢再去赴宴的伯纳,正坐在床边看着远方的星辰,还不忘偶尔把目光投向祖宅阁楼上的灯火,思考着如何对蒂亚解释之前的所作所为来挽回关系。
贵族街外围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蓝黑色的街面迎来了橘红色的火光,各家的门卫们也探头观望,几个艾兰思家熟悉的面孔在火把下快速奔跑,好像有急事发生。
察觉到不对劲的伯纳,立刻穿好衣服跑到二楼,这时候才发现老门卫敢摇了铃铛,门廊上的窗户就能看到火光正在接近,转而取代的则是粗暴的敲门声。
睡在各自房间里的一家人齐聚在大厅的走廊过道,伯纳的父母还有两名双胞胎兄长与嫂子,五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什么,直到伯纳主动走上去打开了大门,才看到一个脸熟的小贵族喘着气想张嘴说话。
“怎么了?”
一家之主的费林德·里佐开口询问,他还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头上的尖顶睡毛尚未摘下。
“是!是奴隶!他们......”
没等对方张嘴,伯纳立刻就夺门而出,从门外的高台往东方望去,发现有不寻常的火光正在靠近奴隶区。
“奴隶军叛变了?!”
他马上就明白到事态的严重性,想也没想就跑向祖宅,走出去几步又立刻折返。
“父亲,快离开这,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离开?去哪啊?”费林德迷糊软弱的性格还没搞清楚。
“伯纳,别理那么多了,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快去把她带回来,我们这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大哥打断了父亲的询问。
“通知大宅里所有人!只收拾必要的行李,带上贵重品和存在地窖里的干粮离开这。”二哥随即又对其他几个被吵醒的管家下达了命令。
“奴隶兵们不知怎么地突然反叛,全城到处都在开战,艾兰思主家让所有人去他们的老宅子集合,然后再进新建的大宅,那有护城河跟足够多的干粮,还有不少卫兵,能暂时等到援军到来。”
来报信的年轻贵族子弟说完就到门外等候,直到这时睡在门亭小屋里的老门卫奈德才探出头来,点亮了用于照明的门灯。
“我们就在那汇合!”伯纳指明了地点,这次再也没有负担地跑了出去。
里佐一大家子即刻忙碌起来,整栋大宅都传遍了口号,试图趁早唤醒那些还在熟睡的仆人们。
跑在大街上的伯纳,见到出生的这片土地正在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附近到处都是往背着大小包裹往身后逃窜的贵族,只有他一人是逆向而行,来不及回应好心路人的劝诫,就一头扎到黑暗中。
跑到祖宅前时,附近已经没了其他人的踪影,但抬头望上阁楼时,灯火依旧点亮,门内外又无他人传入的迹象,伯纳便静悄悄走上台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侧门,无声息地到了阁楼,发现门虚掩着。
他探头看了进去,发现蒂亚正坐在阁楼第二层的窗口边,往火光燃的正旺的东侧看去。
“为什么你还不走?”
蒂亚知晓伯纳的到来而主动开口。
这句话本该是伯纳所问,反被蒂亚抢先了一步,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
“因为我吗?你总是这样固执。”蒂亚摇摇头,看着不说话的伯纳,语气间充满了无奈。
“现在是争这个的时候么?奴隶军叛乱了!全城都在打仗,这里一点也不安全,艾兰思家的长子刚才派人来通知了我们,等一会我们都会去艾兰思的庄园里避难。”伯纳终于开口。
“我......”蒂亚不想将心死的答案告知伯纳,更别说已经心属他人的事实。
不等蒂亚说完,伯纳就好像之前的事都没发生一样,想带着蒂亚先离开这到安全的地方再慢慢解释,他还以为一切都跟之前般没有改变,那枚准备好的婚戒始终留在身上,甚至对蒂亚如今的回答有些期待。
附近的骚乱声打断了他们仅有的二人时间,听着不像贵族口音的乡下话在附近街道上传来,凭直觉伯纳知道那大概会是奴隶军们的声音,不再有任何保留拉起蒂亚的手就逃向地面,原本想静静等待斯蒂格的蒂亚,听见伯纳所描述的灾景,也不再固执地留在此处,没有推脱直接跟了上去。
待到走回地面,来时的道路上已经不能通行,附近不少贵族家里剩下没带走的奴隶们都跑了出来,短短一段时间就有奴隶搞清楚城里发生的事,开始在贵族街上点火焚烧所见到的一切贵族私产,连里佐家的新房子也不能幸免。
还有些没跑掉的人从黑暗的小巷里尖叫狂奔,身上燃了一团烈焰,跟移动火把一样将附近点亮,不一会儿就有跟随上来的奴隶们举着火把欢笑。
贵族街入口的方向,密密麻麻的火把正在缓慢靠拢,不用猜那一定是奴隶军们的主力到来,为了将贵族们一网打尽,当做人质或者泄愤的炮灰也好,数千人的大军正在往艾兰思庄园方向集结。
趁其他人还没注意,伯纳与蒂亚低下头往祖宅深处走去,那还有一条通往艾兰思新庄园的小路,本属于伯纳家奴隶的自留地,曾经也有一家人生活在此,自从他父亲费林德主持家务后,就尽可能多的雇佣自由人,把奴隶们大多转卖或释放。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蒂亚突然开腔。
“打算?”伯纳没明白她的意思。
“城里已经不能待了,王国最核心的地带都被袭击,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国王肯定没法几星期内平叛,留在城里可不是好选择。”蒂亚表示她的想法,对这让人失望的城市,远走高飞一直是她自斯蒂格宣布婚讯后计划中的事,中途稍变的细节仍不改初衷。
“我回来就是为了改变城市,如果走了又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有机会,现在跑了的人平叛后肯定会失去家族的地位。”伯纳走前几步后继续说道。
“抱歉,我不想待在这了。”蒂亚道出了真心话。
固然伯纳很聪明也在学习揣摩人心,可现在听见蒂亚的话,仍旧感到惊讶,他不再回答想要通过沉默逃避心上人与自己的意见分歧,认为这仍旧是可以通过商量来解决的小问题,不快的表情也强掩下来,抓着蒂亚的手握的更紧。
小路的捷径短而黑暗,走过一段时间后,突然看到前路被光线照射,一踏出便见到一座巨大的高墙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上面布满了火把与照射灯,再往前少许便是宽广的护城河,往左侧看去,约一百五十米外正有一座收拢贵族们避难的桥梁。
似乎收容的工作快到了尾声,城墙外的人越来越少,伯纳与蒂亚抓紧时间赶到桥前,负责看守的卫兵队长一眼就认出蒂亚的身份,放行过后便命令其他卫兵带着两人前往尚未装修完的庄园深处。
附近葡萄架下的座椅坐满了避难的贵族,艾兰思家提供了不少帐篷用于临时居住,还有一些管家充当指挥的角色,把不同贵族按姓氏和地位划分在不同区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能进入大宅的空房,伯纳与蒂亚正是其中一份子。
管家把两人带到了大宅深处某个挂了里佐家门牌的房间时,不忘说出其他的事情。
“蒂亚女士,戴安小姐想见您,艾兰思家的女眷大部分都在她那。”
“她跟我们在一起也很安全。”伯纳试图拒绝这一要求。
“其实是家督的命令。”管家还有别的事忙,实在没法绕圈子。
“带路吧。”
蒂亚点点头后对伯纳示意,让他先放下心来,拉开距离对两人都有好处,跟着离开的管家消失在吵闹的走廊尽头。
“伯纳?”
伯纳家的大儿子听见弟弟的声音,主动打开门发现弟弟一个人愣在门前,心情激动之余上去便做拥抱,可很快伯纳也从他的表情里发现了哀伤。
一进到门内,原本用于教授绘画的房间里,家人们都坐在临时搬进来的沙发上,围在一个木台前发愁,虽然对伯纳的到来惊喜万分,但接下来都无一例外陷入了与大哥一模一样的情况。
“怎么了?”
伯纳看到父亲与兄长都在,觉着不该有什么问题才对,里屋的女眷们却哭声不断,母亲探头看见伯纳后反而哭的更厉害,逃到里屋不再说话。
“你爷爷他!”费林德·里佐酸着鼻子,对儿子幸运归来的喜事提不起神。
“爷爷他死也不愿意离开大宅,奈德也不肯走,一定要留下来陪着爷爷,我们进来时家里已经被火给包围了,外公和舅舅一家也在来的路上被人刺伤,外公没能挺过来。”二哥咬着牙说刚才所发生的事后屋子里又是一阵女人们的抽泣。
“我看到家里的火了,该死!天杀的杂种!”
伯纳也想哭,但他还是忍住了泪水,现在屋子里的悲伤足够多了。
“可现在该怎么办?外面的奴隶们越来越多,整个庄园的卫兵也才六七百人,贵族却有好几千,城墙再坚固,没有人守也会沦陷,此地不安全还很危险。”大哥把目光投向未来,活着的人更重要。
“等陛下平息叛乱?我听说奴隶们在通往王宫的隧道炸开了一个口子,艾兰思大人正带队去平叛,要是他回来就能救我们了。”费林德停止了哭泣,细声问道。
“王宫和自己家哪个重要?”伯纳抛出了一个疑问。
“当然是自......”二哥刚想回答,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艾兰思大人得到的命令是保护王宫,去王宫就没办法来救援庄园,反过来说回来救助庄园,王宫就必然沦陷失守。”伯纳知道王宫与贵族区的兵力配置,很肯定今天没有多少人在这,必然不能应付在高层区域上万的奴隶叛军。
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敲打着不止里佐一家人的脊椎骨,临危受命的艾兰思长子米提尔,也深知根本没有能力固守城墙,他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是不由分说趁着叛乱的消息没有传播到此地,先行秘密处决了五百多的奴隶卫兵,负责防守城墙的兵力人数大减,但也暂时维持了内部的安全。
庄园里算上临时拨出来的贵族青壮年,能凑得出的兵力总共也不到千人,也许比奴隶军们要素质好上许多,但面对几倍于他们的人数也不堪一用。
为此发愁的米提尔暂时离开了城墙,把看守的指挥任务交给自己好朋友桑德罗,独自一人回到大宅内去见家人,对不到二十岁的他而言这些任务过于沉重,尤其是必须亲自下令处决奴隶卫兵们的时候,尽管理性告知他有需要这样做,可感性还是让他难以屠戮无辜。
堆聚满人的会议室内,家族中不同的分支都有代表在此,各种长辈都借机训话,还有其他贵族的家庭代表也出现在此,大家互相争的不可开交,都清楚外面的危机,却拿不出解决的办法。
米提尔穿过了会议室,在书房内休息,仍旧一副安稳模样的戴安则在一大堆古书中翻查,仍未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你怎么还这副啥事没有的模样。”米提尔勉强撑起笑容对妹妹发问。
“我在找解决办法。”戴安翘起小拇指端着一杯茶说道。
“拜亚呢?可要看好那小子,别让他到处去玩,现在人太多了。”米提尔说。
“我把他哄睡了,刚才还吵着要见你。”戴安回答。
“就是这样所以才要看紧点,我要到处跑,拜亚跟着太危险,这小子从小就喜欢粘着我,真是的。对了,你刚才说什么阶级办法来着?”米提尔注意到戴安的话。
“外面那几千的奴隶,得想办法解决了他们。”
“哦,原来你也知道那个啊,我还以为你打算出去跟平时可怜他们时一样跟他们拥抱呢,再不济也可以做个谈判。”米提尔不忘带着善意提醒,时常拿他妹妹的喜好开玩笑。
“奴隶们可不会因为我同情他们就同情我,但我依旧会同情,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暴力是无法避免的,那群人的出身和遭遇让他们没有理智思考的机会,理性反而往往会害了他们,这就是逆向淘汰后的结果,就算他们再暴力甚至连我也会杀了,我也始终同情他们,当然我没蠢到走上前去给他们杀,那种人又圣母又蠢,要解决问题就得从根源着手。”戴安明白哥哥暗指今天在王宫里跟父亲的顶撞,让家里很少讨论的话题被开了一个天窗,什么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讲了一遍。
“所以,到底怎么个解决办法?”米提尔并不好奇,只是顺着话题说下去,看看妹妹到底想讲什么。
“制度性的?我们贵族持有大量的资源又不能用来生产更多的财富,反而制造了很多负债者变成奴隶,垄断太多财富后想开放生意又不被国王允许,反倒是王宫那面很在意维持用财富去制造更多奴隶的这种做法,要不然老贵族就不会反对新贵族们靠奴隶生意起家,那样破坏了贸易的平衡,只会有更多平民的生意倒闭,雇员还不起债就破产变成奴隶,一切都在恶性循环,要是王宫和贵族一起消失就没这么多麻烦了。”戴安越说越多。
“戴安!”米提尔打断了她。
“我是指解决问题,不是别的。话说来看看我这个新发现吧,要是能解放出来,或者假设真的有这东西,外面那些奴隶军们一下就能统统打败。”
戴安把手上的厚重书籍吃力地仍在了两人面前的书桌上,“嘭”的激起灰尘,抹走上面的蜘蛛网后,家族的徽章“怜悯之眼”赫然印在封面。
为了方便保存而镀了金的书框在灯石照射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用手轻轻碰触就发出了连带正本书籍的微光,戴安打开过后找出其中某页摆在米提尔面前。
“这是家族的年表和注解书籍,我们被流放到南方前的都被涂黑了,不过有几段是在刚到致远花时的记载,比如这一段。”
顺着戴安的手指,米提尔也将目光放了上去,那段文字仍旧在镀金下清晰可见,随着光线发出让人感到不安的光彩:
“自从被放逐以来,经历了数代人的努力,我族终于在此获得了扬名立万的机会,然而此地看似不过荒野尔尔,最大的人类聚居地也只是一个不足万人的小镇,却有意料之外的古老痕迹。那些不知是何年代便坐落于此的巨大山城残骸内,埋藏着被鲜血镇压的熊熊大火,好似有生命一般在矿坑深处吞噬每个胆敢靠近的人,以至于半座城市无人居住,这也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挑战。从某位贤者处我们得知,那是远古时遗留在世的异神,世上仅存的火精灵,古人曾用大量的灵魂献祭将之镇压,但随着王国的衰落与内乱而被释放......”
文字清楚的指出有某种“火精灵”存在于古代的致远花,但米提尔看到这便觉得奇怪,若古代的火精灵没有被消灭,为何现在他们可以安然无恙地居住于此?
他继续往下看去,很快就明白了为何家族古代历史从未对外张扬的缘故。
即便被主家流放到南方大地的尽头处,艾兰思家族也皆是拥有至圣血脉的超凡之人,很快与当地王族联合,一起合作扫荡征服了仍然处于四分五裂的致远花草原,将数个部族剿灭,依据古代遗迹描述一般兴建了庞大的祭祀场所,将十八万人残忍杀戮,又留存了大量的俘虏建立奴隶制度,用于镇压火精灵强盛的力量,为此连族长一脉也自愿投身火海,将火精灵的形与神分离,在灌溉鲜血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这便是南方致远花艾兰思族的起始,随着与继承古代诅咒的王族联姻,双方的血脉混合成最为有力的钥匙,将神话与不为人知的那个世界封入故事书中,留给后代们再世俗不过的贵族生活。
“这些......都是真的?”米提尔本能地否定着。
“我们连为什么被驱逐到南方都忘记了,又跟凡人一样生老病死,而不是能跟真正的至圣血脉一样活上一两百岁,就是因为贝加创世人艾兰思的血脉只能继承给嫡亲,而继承血脉的就是族长一支,现在的我们不过是分家中的分家,流落到南方的本家大概几个世纪前就死绝了,所以现在的人才不愿意翻旧账吧。”戴安合上了书本,这本家族历史就到此为止了。
“我猜是因为献祭了那么多人,还搞了奴隶制度的原因吧?这种事无论哪个时代都会被记下来当不光彩的事给广传,要是被外面知道了,奴隶早就暴动了,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话说,你说的解决办法到底是?”米提尔震惊之余也反应过来刚才的不过是故事,早就是历史的硝烟了。
“释放火精灵!给它自由,如果真的有这回事的话,再用来击败奴隶们,一切就都妥当了!”戴安一副当真的样子。
“天啊,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愁眉苦脸了,有个疯女儿难怪要那样,你就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别开玩笑么?戴安!”
也不等戴安回答,米提尔掩着脸一副失望的模样离开了房间,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大宅外有号角吹响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城墙告急,奴隶叛军们即将开始进攻。
戴安顺着米提尔奔跑出去的方向望了一眼,用可惜的眼光收起了书本,对身边的一切愈发地失望起来。
城墙外,奴隶叛军们已经将艾兰思庄园团团包围,专业用的攻城器械都一并搬来,五花八门的自制器械林立于附近的屋顶上,瓦片被踩的咯吱作响,仿佛地狱在狂吼召唤,听的庄园里的贵族们都瑟瑟发抖。
“尔等臣民,犯辱贵胄!速速离去,否则尽皆杀灭!”
城墙上的老卫兵队长说着那一套有年头的官腔劝降词,话音才刚停止,一枚箭头就射穿了他的喉咙,城墙下的奴隶军们主动展开了攻势,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难以按捺激动之情,大概是能亲手杀了奴役虐待自己多年的贵族们,是他们人生中最兴奋的时刻了。
成建制且受训的奴隶士兵们,有计划地在一些军官的指挥下向城墙两侧进军,故意拉开了卫兵们防守的要点,利用人多势众的优势三叉戟一样将城墙的兵力牢牢钉死在三个位置,一面进攻之余,不忘另一面搭载云梯,又用燃了油花的箭头,射向护城河的吊门绳索,试图将火焰蔓延到城池的某一处。
除此之外还有故意射过城墙的抛射箭雨,一些没有任何经验又没被劝阻离开的贵族们,当场就被穿成人肉项链,父母抱着孩子赴死,或为了营救受伤的家人也栽了进去。
从未目睹过的惨景让贵族们失去了信心,刚才还想助阵的男青年们纷纷退缩,男女老少们大叫着撤离了城墙后方的休息区,又刚好路过见到米提尔处决的奴隶尸体,几乎都失了神般在黑暗中散乱作一团,反而将原本秩序井井有条的大宅范围冲的一塌糊涂,干燥的沙地被血脚印踩出泥泞,遍地都是野餐过后才会有的景象。
反倒是城墙那面虽然处于下风,但先进且坚固的设计并没有让奴隶们得逞,三角塔楼式的高墙中不但有暗哨,还有从缝隙里刺向外面的人力锥矛,城墙里的人每次使用,都有一大批奴隶被刺穿后摔入护城河中,再冲到几米深的水池深处,被旋涡状的水流压得死死,除非肺活量够大,否则上来之前就已经淹死了。
本可给马匹行走的宽广处,也用于摆放消耗用的补给品,除了弓箭、甲片和替用的刀剑,甚至还有木板与锤子,用于加固在城墙曲面掩体上防御弓箭坠落的木盾。
卫兵们在米提尔的带领下比他们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好的完成了防御的任务,城墙的出色性能远超预期,奴隶们拿来火药爆破也没有任何痕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办法攻上这座四方形的庄园城池,偷袭射杀一名军官,平白无故丢了几十条人命。
厄运常不单行,奴隶们的领头人正在犹豫是否要转换策略时,后方就传来了尖叫声,却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等后方传来消息,弄清楚是有军队突袭奴隶们的时候,混乱已经开始在奴隶军中传播,一股极为强劲地部队强行把奴隶部队从中分开,又把两队穿插成四队,指挥的规模越来越小,抵抗却毫无作用,兵器打不穿这些穿黑白色盔甲的敌人,只能任由他们随意切割。
若是上前阻挡,反而会被连兵器带人一齐斩断,奴隶士兵们便本能地开始逃窜向四周建筑,不一会儿数千人就发生了踩踏,跟被驱散的羊一般僵尸在地面。
五分钟而已,就从不可一世的进攻者变作丧家之犬,直到此时城墙上的卫兵才搞清楚外面的状况。
“米提尔!还活着就回个话!”
让艾兰思庄园内不少人都感到熟悉的声音在墙外火光中传来,不一会儿就有个穿戴盔甲的男人走到城墙下,搭弓的士兵双手没有绷住竟然射了一发箭矢。
箭头落在了那人的脚边,他毫不慌张地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头金色的头发,正是家督艾兰思本人。
“等一切安顿下来以后,也许该给卫兵们做个集体训练了。”
随着他的“提示”结束,吊桥也放了下来,米提尔带头迎接父亲的回归,两人拥抱在一起后扭头进入了内城,伴随艾兰思的还有几百号贵族与他们的嫡系亲兵。
“外面的是什么人?”米提尔有些跟不上父亲的步伐,到是对新面孔感到不自在。
“白甲兵,还有一些国王军,王宫附近的隧道被炸出了缺口,奴隶们正从那往王宫前进,陛下派我分兵回救。”
踏进庄园的第一步,艾兰思就借着指挥嫡系部队之余,抽空与米提尔对话说出前因后果。
“准备撤退!”他又回头对城墙的士兵高喊。
“外面还有人在啊!”米提尔想阻止却被父亲用剑柄顶了肩膀。
“他们是国王的人,别在这发善心。老实说不是王宫那面有爆炸,我没准就要被当场处决了。”艾兰思显然察觉到了西蒙对他看法的迅速变化。
“难道不是国王的人就是我们的人么?”一向接受骑士教育的米提尔有些不解。
“过去我一直有这么一种感觉,西蒙是个敏感又多疑的男人,只是没机会验证到我身上时,一切都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玩笑想想罢了。但不知怎么地从奴隶们闹事开始,他就好像怀疑是我们一家在背后策划一切。即便是临出征前的晚宴也要叫上大部分的贵族,还特地找了武人出身的查德和退休已久的黑斯特瑞·派普来监视我,鬼知道要不是刚才他在前线进退两难,会把我怎么样。”艾兰思面不改色地说。
“可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没有去王宫,王妃要是出了事,一切不就都坐实了么?外面的白甲兵也不会放过我们的,贵族应该捍卫自己的国家来争取信任,这是我们祖先的立足之本!”米提尔不得已公开表达了跟父亲对立的立场。
“立足之本?不,你不知道我们的祖先如何生存在这片土地上。除了国王之外,还有个用魔法到处飞来飞去的疯子带着几十万的奴隶在城里造反,你要是在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就不会认为我一时间的懦弱是错误的选择,那才是我选择到这的根本原因。”
艾兰思少有的表现出了不满的情绪,焦急之余不忘观看天空的颜色变化,好像惧怕某些追赶而来的东西。
“你到底在说什么?”米提尔越来越困惑。
“无论你过去有没有了解过,总之现在有个使用真正魔法的家伙,正追逐着我们,不是我们这群人,而是针对我们家族,我们一家人,不顾一切地正在从王宫的缺口里反过来追击,什么都困不了他太久,已经有一部分白甲兵自愿留下来在三岔路口那阻挡,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逃回来的原因,现在我不需要你太多的疑问,去找你弟弟和妹妹,通知所有艾兰思族人准备集合到应该去的地方,跟平时演习时做的一样。”
艾兰思忙不过来,做完吩咐就不愿再听米提尔辩驳,一把推开他后登上城楼,让卫兵们拉高了城门,将还在外驱逐奴隶叛军的白甲兵与国王军们隔绝在外,这种有违贵族精神的背叛行为让米提尔不能再忍下去,可比起陌生人的性命,还是愿意相信父亲所说的每个字,别扭着用剑鞘砸碎葡萄架下摆放的一排陶瓶,发泄过后才召集亲信们实施父亲的命令,自己也亲自往大宅方向走去。
熊熊烈焰下,城墙被耀射成黑夜里最显眼的建筑,被煮沸了的护城河喷冒出层层烟雾,反射黄金光芒的城墙表面在雾气中隐约闪烁着,金发短须的艾兰思立于其上,一身靛蓝色的白底军礼装看似靓丽,却不掩此刻心底的黑暗。
他下令关闭了城门,凭借短暂危机而临时听从艾兰思命令留下的士兵们尚未进来,仍然不清楚唯一的退路已经被断绝,仍旧以为驱赶了散乱的奴隶叛军后便可以堕入城中,迎接他们的是美酒和暖食,能给这混乱的一天暂且画上句号。
“嗡!”
一道所有人都看得见的白光闪烁在贵族街的尽头,又是几道光芒过后,一个背着光的人走在燃烧的大街上,奴隶叛军们大多往外逃窜,唯独他逆向前进,走了一会后这名穿着残破贵族装束的男孩被奴隶们所发现,很快就有人察觉到了他的身份,那些追击猎杀中的国王军们也看到了这一幕。
“就是他吗?传闻中奴隶的救世主?”有些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奴隶们,根据同胞们从黑暗隧道里带来的消息判断出刚才看见的人。
虽说带着怀疑,可当人们越来越愿意在逆境中寻求信仰时,即便大多数奴隶不清楚真相,还是愿意为他停下脚步,重新回头面向强敌,很快追击的士兵与逃跑的奴隶们又重新划定了一条界线,刚好就以燃烧中的里佐家新宅为中心。
“我的名字,是费雷德里克·特纳,我到此地来接受你们的投降。”
这个第一次听到的名字勾起了奴隶们的好奇,他们从没相当救世主是个特纳家出身的人,那名字对所有奴隶来说都是一种刻印在灵魂里的压迫,有如艾兰思族人建立奴隶制和奴隶之家一样深远。
在奴隶们看来,费雷德里克身形消瘦,脸上有明显不过的伤疤,可走起路来却不似风中摇晃的小树,两枚在手上发出双色光芒的戒指,隐约把费雷德里克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如此不凡于俗世,而又与他们毫无距离。像希望化为肉身行走于地面,若不说是救世主,那心底对他的渴望又从何而来。
“特纳?是特纳家的人!”国王军里立刻就有人反应过来,可怎么也解释不了。
“嗡。”
还没等列阵的士兵们想明白后提问,费雷德里克就夹着一道白色光芒出现在十几米外,从高空五米处自由落体坠入士兵之间,前排的士兵刚回头,就就看到一朵由红色光丝组成的巨大花朵在人群中展开,国王军们被撞飞或撕裂,没有任何躲开了那朵花的冲击。
搞不清状况的国王军们还没等重新稳定视野,奴隶叛军们就默契地冲了上来,最前线的那批人遭到了两面夹攻,费雷德里克则在阵中化作无人可挡,连闪避都来不及的绞肉机器,光丝缠成一团当做锤子,白色的球面型盾牌在背后与两侧展开,双手也持这一把长剑,击溃了前排的国王军后,直冲后排靠近城墙的白甲军们。
“天杀的艾兰思!打开城门!你这是叛国!国王会把你全家都绞死!”
城墙前方,白甲兵的领队正在对着艾兰思的名字叫骂,但城墙上已经再无一人,连卫兵的踪影都看不到,听声音似乎城墙附近也没有后勤人员的样子,压根就没有任何人在附近。
“里面是死路,他们除了在里面等死还能去哪?”其他白甲兵们无法理解艾兰思的行为,认为当下抛弃自己人的做法,无异于是绝望前的自杀行为,让白甲兵们的困惑无休止地化作低沉的士气蔓延在这几百人间,而他们无法战胜的敌人,此刻也伴随着一道白光闪烁,出现在了不远处。
大宅深处,许多来此避难的小贵族们还没意识到负责看守城墙的艾兰思一族,已经做好了撤退的打算,他们大多在大宅后方的回廊庭院中休息,那有透明玻璃组建的植物园,刚还又屏蔽了不少声音,有一条平日供给肥料的板石小路在侧道中。
米提尔正借运夜壶的小路轻易躲开了注视,了无生息的回到艾兰思一族的居住区,先去二楼弟弟拜亚的房间寻找,刚打开们就发现戴安早一步来到,已经换好了拜亚的衣物,连行礼都打包好,正抱着拜亚哄他睡下。
“我们要走了,对不对?”戴安站起来问。
“你怎么知道的?”米提尔本以为戴安会问能从哪走。
“整个新庄园都是我老师设计的,理所当然我这样的人也肯定会去看他们的施工图底稿,地下隧道里用了很多吸水的材料与海绵结构,一直通往城外的瀑布,老爸的书房还修了个十五米宽的落地窗,肯定是有船能从那走,大概还是用来走私货物的吧?”戴安不急不慢地回答。
“可......”米提尔仍有不解。
“我看到他了,又不止他装了窗户,我托造房子的工人给我房间也开了一个盯着小巷的暗窗。你知道的,他一向很低调,回家从不走正门,没想到这次派上用场了。所以......我们干嘛要逃?”戴安扭捏着身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要不是抱着睡下的拜亚,恐怕还会更像小孩子一样。
“说来话长,之后再讲吧。”
米提尔顿了一下,不打算告诉戴安有关父亲的作为,因为接下来很大程度上他们也不会把所有人都带上船。
他们装好行礼,走出房门时,大大小小艾兰思的族人都拥挤在一条走廊上,尽管都只是被艾兰思的亲兵通知要换个地方居住,还是为你先我先的顺序争地不可开交,连他们家祖先私生女的蒂亚·艾兰思也在其中,一脸难堪的样子。
米提尔与戴安三人的出现,让他们顿时安静下来,主动让出一条道路,然后才跟随这个未来家督的步伐从侧门的小路离开,连平日负责此地的管家和仆人们都被驱赶去植物园处照顾其他的贵族,严格来讲此处目前除了金头发的艾兰思与其所组成的家庭外别无外人,一些小声的议论纷纷怀疑此行的目的,但也没人真正反对。
离开楼宇后的小路通往仍未完工的庄园最深处,那里有逐渐往下深入地底的古代矿坑,走到一定深度时已经不见了道路的痕迹,一进矿坑范围就能看见一两百米内外沾满了家族的亲兵,正在用货运的升降梯把排队的贵族往下运送。
戴安与米提尔都知道,在那的底部是个工程坍塌时暴露出来的钟乳洞,在艾兰思的灵感下变成了连通暗河的船坞,平日里水位高涨,但又加了人造的水闸,稍加控制就能变成直通西城湖区的水路,比起钟乳洞的存在,这个秘密则只限于少数人知晓,艾兰思想用来做走私的渠道,现在拿来逃跑纯属意外中的意外。
当艾兰思那几百号主家的人从上往下看到停靠着的十几艘船时,才从不解的疑惑中恍然大悟,有的人想立刻跑回去通知自己的其他外族亲戚,都被艾兰思本家的亲兵们挡了回来,再仔细一看,城里其他的大贵族已经在船上占好了位置,大概本身就没有打算连带着除开他们以外的贵族逃离。
半强迫的逃离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温室到此处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五百米,再怎么叫喊也传不出矿坑,很快就没有了更多反抗,起码能逃跑的结果听上去不那么坏,反倒有些在族内联姻的人此时对别人幸灾乐祸起来,一向自诩纯血的他们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直系亲属在外。
作为族内小半个领袖的米提尔,没有使用自己的特权,等大部分的族人都到了底部,才跟戴安下了第一段的升降梯,连续几段下落的过程里都忍住不说一句话,沉默着直到船坞前,找到一艘巨大的蓝纹船底三桅帆船,船头是一只瞎了眼的黄铜狮头,那是属于艾兰思家的金色狮吼号,在快登上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回头时又不得不叹息。
“戴安,你停在那干嘛?”
他的妹妹戴安在原地不愿意踩着梯子上船,目光也全部集中在五十多米高的上空,过去她是个稍微有点新奇刺激就会兴奋地大叫的女孩,如今反常的让人感到不舒服。
“给,小心点。”
她还是走了上去,但把戴安轻轻放在米提尔怀里后,又退到船坞的木板上,似乎想原路返回,旁边的卫兵们看到也不敢阻拦,后面几批路过的艾兰思族人也感到奇怪,但仍旧按照指示上船。
“你要去哪?”
戴安听到后突然停在原地,问的人不是哥哥,而是在船头的父亲。
“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走掉!上面还有很多人,奴隶会杀了他们。”戴安背过身去,不敢直视父亲的注视。
“艾兰思以家族为先。”他的父亲板着脸说。
“去你的家族!”
戴安再也忍受不了,她宁可死也不再愿违背心里的那种天性,边跑边摘下刻有黄金怜悯之眼的珍珠耳环,对着父亲扔了出去,刚好被站在艾兰思身侧的一名少年侍官接住。
“把她带回来,看住她,用任何手段。”艾兰思吩咐到。
少年侍官听到命令从船头一跃而下,落地时翻滚一圈站起来拔剑挡住奔跑中的戴安。
“我...认得你。”
戴安想起王宫的晚宴时,她看到国王西蒙身边就有这位少年的影子,虽然没有故意开口指出来,却已经被这名少年捂住了嘴巴,强行抱着抬上了黄金狮吼号。
“你怎敢这样对她!?下贱种,要我教你怎么对贵族的礼仪么?”
米提尔看到妹妹的遭遇,立刻恶狠狠地对着替艾兰思办事的少年低声苛责,要不是顾着弟弟正在熟睡,不愿让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早就拔剑冲了上去。
“别拦着!对付这疯丫头就只能这样了。”
艾兰思替少年侍官的行为辩护,扭头就对侍官予以进一步的支持。
“没人能阻止你,就由你负责全权看管她,把她带到船长室里的卧房间,锁起来好好守着。”
得到了老爷的授意,棕色长卷发的侍官如命令行事,周遭的水手们都避着走,反倒是米提尔的不满越来越多,把弟弟拜亚交给专门的保姆后,走上第二层甲板,对最顶层在船头观望的父亲盯了一阵,等气消了才摇头离去。
碍于身份、利益与眼下能抓紧的救命稻草,撤离到船坞和各艘船上的过程仍然井井有条,艾兰思族人们都没有想象中的不可理喻,他们的直系亲属都提前被划分到一个房价,然后按照计划好的带到船上。
外族嫁进来的女人,或者入赘到族内的女婿,没有任何一人被艾兰思故意抛弃,作为家督的他仍然尽最大可能拯救所有能力范围内的人,装满艾兰思族人和其他大家族后,外加亲兵与相关人士的后勤船只,仍然剩了十艘船,那是留给温室里的其他贵族,以及长期服务于艾兰思庄园的仆从们。
在艾兰思本人看来,若不能遵从秩序撤退,混乱的争抢将毁灭一切逃生的可能,剩下来的便是驶向钟乳洞的深处,在靠近西城湖区的高水位码头处打开水闸,让积蓄已久的水位下降,绕过致远花山城再通过渊湖进入白河流域便再也不是问题。
然而突然一声尖锐的咆哮,却打破了艾兰思对秩序的幻想,一个女人趁着卫兵不注意,在最后一批下降的艾兰思族人踏上升降梯前逃回了矿坑外部,过少的卫兵没有来得及围堵,等追不上去时被迫停下来,显得不知如何交代。
“那是谁?哪家的孩子?有人认识么?”艾兰思在船上高喊。
“是您曾祖父的私生女!那个蒂亚·艾兰思!要派人找她回来么?”卫兵俯望船队,以一样的音量回答到。
“让她去吧!”
回答的声音立刻在钟乳洞间传来了反复的空洞回音。
“所有人准备上传!船队五分钟后启程!行驶两公里后在下段水位的码头打开水闸!剩余的十艘船和补给留下给等会来的其他贵族,愿老天保佑他们。”
“呜~~~!”
一声号角被吹响,领头的五只船开始前进,标示着贵族们长期逃亡的开始,也是一切悲剧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