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情绪布满大街小巷,雨后捎带的白雾让人与人的视线更加模糊,走在这片四处充斥未知安全与否的城市里让人感到不自在。
比以往湿滑的路面让每个人的鞋底都沾满了泥泞,不愿出门的人一收工就回家闭门不出。
整座城市显得死气沉沉并不只是因为彻夜的大雨,也因某个自称信魔的神秘男人。
正如夏洛特预料那般,寄出第一封信的几个小时后,全城人都莫名其妙的在自家门口或者邮箱中受到了一封信件,内容大同小异,唯独红墨水与那被裁掉的一角成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共通点。
信中所说,每个人都是游戏中的一员,不清楚的人以为是恶作剧边扔掉了信,当然也有人为此感到恐慌,他们对文字内所描绘的内容感到惊讶,但这并不是恐慌的原因。
倘若仅仅是如此也只能让人感到恶心而已,令人为之畏惧的实际上则是信魔对全城人所宣称的故事序章,一个把全城人全遥远之花都牵扯在内的游戏。
明示观众们既作为观察者也作为参与者,以血腥和残忍的词汇做点缀,用墨水与纸张为载体,将不见底的恶意送到了大部分人的家里。
达官显贵们毫无例外地收到了信件,惯例的晨会上为此议论纷纷,福克西纳同样刚刚拿到信件,特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避开了大多数人反复读着其中的内容。
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刚刚成为摄政王的格伦披着自己那红领的鹅绒长衣走了进来,一众大臣纷纷行礼,除了年老体衰的艾兰思家督,他跟雕像似的坐在轮椅上,戴了帽子盖住视线,颤抖的嘴唇上是淡金色的胡须,又被一层白羊绒围巾保住身躯,仍然止不住手脚轻微地颤抖。
格伦打了一个哈气,眼睛瞄了艾兰思的家督后,装作没事发生眨了眨眼,带着疲倦的神色望向大臣们,随手找到一个位置,直接躺在上面继续他的美梦。
“殿下,您收到了信件吗?”
格伦没有回应,众人围了过去,想要看看眼前的储君到底是否真的睡了下去。
“城里平民间的闹剧怎么可能会传到殿下耳中,更何况王宫戒备森严也没理由会有人把信送到这种地方。”
福克西纳看完了信,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对过,将信件放在桌子上。
“什么事情?”格伦醒了。“明明才做一个美梦。”
“殿下,是有关一封信的事情,全城很多人都在家门口发现了这封信,内容全都一样,没什么好在意的。”福克西纳说告知格伦事情的起因。
“最好快点说出来,如果觉得没必要烦到我的话,就请你们自己斟酌。”格伦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然后,我想我可以继续睡我的觉。”
“是一封恐吓信,某个自称为信魔的男人一夜间把类似的信送到全城各处,为这一段时间来的各种灾难负责,比如前不久成立酒吧旅馆被炸毁一事,他有用自己的名字,不过我猜是假名,用来扰乱视线,恐怕是叛逃骑士阿尔文·安斯艾尔的同党。”
福克西纳简单地介绍了信魔的情况,回头却听见了酣睡声。
眼前的摄政王已沉睡过去,为自己昨天深夜的狂欢补充睡眠,也许不单单是所有话,可能就连开头都没有听到。
“我们该......”
贵族和大臣们有些惊讶于眼前的主子竟然如此随意,好在人数并不多,不太大的会议室里只够不到二十人个人待着,并没有更多人目睹这一刻。
略显尴尬的福克西纳回答大臣打起圆场:“只是一个疯子而已,没必要担心。既然抓住了阿尔文·安斯艾尔就行了,有诱饵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一切都由调查团的人跟进即可。”
“斯蒂格·特纳昨天在自己家里遇袭,今天还住进了艾兰思资助的医院,是不是该加派一下保护,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麻烦?”
大臣们提出了一致的意见,好歹希望保住自己的安全,
“现有安保机制完全能保障诸位的人身安全,我们需要的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北方大国追捕叛逃者这件事上。这不,说来就来,追捕队昨晚已经入城。”
老练的官腔在福克西纳嘴里说的比蜜糖还甜,熟练且没有任何做作的痕迹。
几位大臣内心不约而同的骂着福克西纳是头狡猾的老狐狸,转移话题的速度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快。
“好像是一个叫做不夜光的年轻将领带领着部队,总共有七百多人,装备十分精良,嚷嚷要带阿尔文·安斯艾尔离开。”在场负责军务的大臣说道。
“批准外国人在我们的土地上想把人带走就带走?门都没有,把他们仍在驿馆等到几个月再说。”别的贵族显然不屑于与国外到来的军队合作,毕竟带部队上门这种行为就够无礼的了。
“毕竟是联合帝国大议会授权了的追捕队,就算我们不是联合帝国的加盟国,好歹也要给些面子,还要指着他们约束海勒古的行为。”福克西纳否定了太激进的想法,目光抛向格伦,可摄政王依旧在沉睡中。
“总不能一直关注犯人,然后看着他的同党来救吧,上次为了那信魔为了救一个犯人,半个海骨佣兵团都赔了进去,鬼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手段,我看根本不是我们这种小国可以对付得来的罪犯,靠专业人士去解决也许才是正确的做法。”稍保守但也不想放着问题不管的大臣们形成了主流声音。
“或许如此吧。”
福克西纳又向格伦扫视一眼,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同样没任何表现的还有艾兰思的家督。
“反抗军们正在策划下一次袭击,这才是需要注意的要点,海骨佣兵团不还有另外一半人么?要是不够的话,就再雇佣一支佣兵团来帮忙,那些北方大国愿意要一个人就给他们好了。”
某个光着头的胖子走出来呵斥那些失去了焦点的大臣,一身军袍显示出了他在军队里的地位,众人们都知道,那是支持小王子继位的埃米利奥·艾兰思,国王军实质性的一号人物。
“不!”
格伦突然开口。
“加尔迪亚的追捕队不可以干预阿尔文的事情,我们要挽回面子就必须亲自抓捕所有干预秩序的犯人,既然派出这么多的精锐追杀一个人,肯定有不得了的秘密在,找借口先让追捕队的人在驿站待着,其他的交给调查团尽快查出真相。”
来自摄政王的表态彻底让不统一的意见得到了最终答案,众人看了仍旧沉默的艾兰思家督,好像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无力再反驳,旁边吃了哑巴亏的光头艾兰思胖子也听得出好赖,干脆鞠躬后自行离开。
“散会。”
福克西纳知道这次会议算是不欢而散,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例行宣布了退席。
“诸位看开点,日安。”
格伦留下一句话后也踏出大门,那副精神的模样看上去完全不像曾经有多困。
大臣们等候格伦离开会议室后也纷纷离去,福克西纳也不例外,他在宫廷内部的某专属于他自己的角落中唤来了躲暗处的仆人。
“新凯,你太让我失望了!没有解决掉小王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被一个平民给破坏我的计划?然后这么长时间才来见我。”
福克西纳对着眼前单膝跪在地下的新凯低吼,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一样。
他愤怒,他疯狂,为自己部下的失败而恼火,因新凯的失误让他的计划遭到了挫折,当一开始得知新凯失败的他强压怒火,只思考该如何弥补,却在这一刻重新见到新凯时全部爆发出来。
“我会弥补我的过错的,主人。”新凯说。“用我的生命。”
“你的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值钱,而现在,我还不需要你那不值钱的烂命来为我做什么弥补。”福克西纳继续骂道。
无奈的新凯在心中多了一丝愤怒,紧握着拳头继续回答道:“以我族人的名义起誓。”
“他们早就不在了,不是么?现在还要用族人们的荣誉来为自己的失败买单可不大好。不过你的确有机会弥补,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随着态度的转变,福克西纳给出一张地图和名单,扶着新凯站起来后塞到他手中。
“国王军的军力分布与后勤地图,去给反抗军一点帮助避开国王军的打击和围剿,我需要他们能存在的更久,要是埃米利奥·艾兰思的派系真的消灭了反抗军,下一任国王的位置可就易主了。除此之外,调查团那面还有个人你要去问候一下。”
“难道是......”
“刑缉署的卡松德,他调查攀塔比赛死者的事,迟早会发现你下手的痕迹,发现你的存在也即是抓到了我,我则代表摄政王殿下,所以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可艾兰思家为了保护他,直接提供了精英卫队,战力堪比黑甲军,即便我能完成任务,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新凯提出的疑问倒不是无法达成目标,而是担心引起复仇心切的艾兰思一族更多的疑心。
“我会处理艾兰思家族的问题,你专心执行即可。”
福克西纳说完便走掉,而新凯牢牢记住了攥紧手里的牛皮纸,一转眼也消失在王宫深处的影子中。
月轮挂上了星空,为斯蒂格在医院守卫一整天的夏洛特,总算有些空闲时间,刚走在路上就发现后面有人赶来,回头一看却是肖娜,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她挽住了手臂,整个人贴了过来。
“喂喂!怎么了你?突然就冒出来。”夏洛特脸红的不得了,他一向都把肖娜当妹妹。
“没人就咱俩,情侣走在路上不是理所当然么?”肖娜习惯性的调侃着,她说的却是真心话。
“谁说没人了?”
熟悉的声音又在背后传来,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人,夏洛特再扭头看时,发现调查团的主要成员都在,海骨佣兵团的团长柯力走在最前,负责检查的霍吉尔在最侧面,正中央的卡松德则在十来个重甲士兵的保护下靠近他们。
“天气真好”
肖娜眼睛一转,好像没事发生,吹着口哨慢慢挪开。
“这么整齐的阵容肯定有事吧?”夏洛特知道没法休息了。
“跟上吧。”柯力笑着讲。
众人跟在卡松德身后,明显是奔着卡松德在高处的松林官邸而去,到了那时附近还有三十多人的艾兰思家护卫,内院又有四十多人,里里外外有差不多上百名,进入官邸内后在宽敞的大厅中还有十来名架势不错的佣兵,看起来是额外雇来的高手。
“武装到牙齿了,这是要干嘛?”
柯力看见同行后不禁产生怀疑,在他看来那群佣兵是不赖,佣兵团里也就几十号这样的人。
“安全,艾兰思家的人一心想复仇抓住所有的阿尔文同伙,可又绕不开国王下的死命令,必须让我快点的查完一切。”
卡松德带领众人上了二楼他的房间,吩咐跟随的护卫退到一楼后才一脸轻松。
“也太夸张了,把我们一个个都叫来就是因为想在路上保护我们?”霍吉尔对这种紧张要死的安保不屑一顾,但肖娜却笑不出来,她有如亲人一般的同伴死在了敌人的袭击中。
“奇卡死了,我们发现他被人在家里虐杀,被人抽干了血液写了满屋子的文字,有诗人的诗篇,也有小说家的故事,都是随机的文字。为了不造成恐慌,没有对外告知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里包括你们几个在内不超过三十人。”卡松德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件,说出话时依旧一副扑克脸。
听见这消息的众人面面相觑,奇卡是前巡逻军的队长,正因为他的升任夏洛特才有今天的位置,堂堂巡逻军的队长惨死,消息一旦传开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是信魔做的吗?”霍吉尔问。
“我想是,今天我翻查了绝大部分城中收集到的信,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信件的纸张质地几乎都是来源一收信人附近的地区,说明写信的地方离送信的都不愿。”卡松德说出了他的发现。
“既然知道地点了就抓人呗。”肖娜跃跃欲试,她想为格桑报仇久已。
“这才是疑点,必须亲自跟你们说明白。正因为信件纸张来自于收信人附近,所以才显得奇怪,写信如果集中写好再发出去,只会来自同一地点,那样反而有利于探查来源抓出真凶,可纸张来自于不同地区,说明是同时间写信然后一起发出,这需要非常庞大的人力,有些人甚至是在家中桌面发现了信件,房屋却没被打破的痕迹,夜晚也没有吵闹声,就好像信件凭空出现了一样。”卡松德拿起了他注写的笔记,站在了一副木板前将大量的证据用图钉钉在地图上。
“我不知道信魔怎么把信完好无损塞到别人家里,但如果是用大量的人力,我猜城里各处的废弃矿道足够用了,只要有奴隶的帮忙。”柯力提醒道。
“奴隶之家的奴隶们每天都会被清点,晚上肯定找不到机会离开,一定是近来在城里躲藏的自由奴隶,到处在搞破坏,堵路或者烧毁一些仓库,偶尔还抢劫路人。”肖娜有不同的见解。
“听说,三十年前不是有一大群奴隶跑掉了么?”霍吉尔突然出声。
“我们不讨论不存在的东西,奴隶大起义后那群人死光了,如果还活着也早就被发现几百次了,但可能有奴隶帮凶这一点我曾经考虑到,但看你们给我来的公文,好像你们一致不认为阿尔文·安斯艾尔是幕后元凶。”卡松德指了指白天夏洛特他们写的报告。
“他昨天当着我的面救了我弟弟和斯蒂格·特纳,而且完全也能力轻易逃出去,要真的动手没人知道能不能拦住他,他在这肯定有其他目的,不过死也不肯全告诉我们。”夏洛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一整天都在奇卡那面目前毫无头绪,晚上了就只能从斯蒂格那着手了,两次刺杀好像都针对他,如果不是仇人寻仇,就是有别的目的。不过我根据平时的记忆,实在想不出斯蒂格会有什么人迫切想要他的命。”卡松德扭扭头,思考之余往旁边的壁炉扔了一块木柴。
“斯蒂格是城里的小贵族出身,给特纳家当入赘女婿,做奴隶经纪人十分优秀,所以继承了家业,老特纳家督在三十年前奴隶大起义死后,基本就是斯蒂格维持特纳家新贵族领袖的地位,要说有人想杀他就只能是艾兰思这样的老贵族,可说来艾兰思家这次死的人才最多。”
对斯蒂格发达过程有所耳闻的夏洛特翻阅附近的记录,不忘传递给坐在沙发上的众人阅览。
“难道是完全跟城里王位争夺战和以前的贵族恩怨无关么?”肖娜揉了揉太阳穴。
“喂,注意你的嘴巴,我是可以当没听见,传出去了可有人会割你舌头。王宫里大把人等着你们出差错然后来借机踩死你们。”
霍吉尔不顾对方是个女孩,明明自己年纪比她还小,也要用一副呵斥的口气,肖娜立刻就忍不住白了一眼,在柯力的阻拦下才没进一步还嘴。
“目前也只有劳烦你这样跟陛下交差了,酒吧大火时看到的那些怪人到底是什么,现在也没有办法解释,硬要讲的话就跟阿尔文描述的差不多,就当做是魔法吧,看到非人生物可不少,斯蒂格家里那玩意跟书上的食尸鬼可太像,但总不能跟王宫里大臣们说遇到怪物了。”夏洛特总结了现在他们能拿的出手的报告。
“我们之前犯错了,选错了地点,自认为可以抓住犯人,结果却被人耍的团团转,全城人都在等我们的结果,真是头大。”卡松德一改之前的僵硬面容,极少见地露出愁眉,坐在摇椅上反复晃荡。
“原来你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夏洛特笑道。
“这种时候没法不多愁善感吧?”柯力也表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苦笑。
“总而言之,我会再研究一下,要交代的也不多,各位早些回去休息吧。”
卡松德交代完想说的一切后,便不留其余四人留下,当做一次临时非正式会议,勉强总结了这一天的成果,目送了四人离开,又重新埋首书堆当中,工作了一个多小时仍旧没有突破才渐生困意。
他在摇椅上晃了一圈又一圈,手里拿着之前收到的匿名信,每次都不忘检查匿名信古怪的边缘,显然是从某张更厚的纸中间拆下来的薄薄单张,轻的让人难以置信,城里到处都不见有这样的产品。
临近睡觉的时间,他在困意中迷糊着随手拿来斯蒂格大宅里得到的信魔恐吓信,突然一个激灵从沉闷的睡衣里惊醒,明显粗糙的手感让他发现与匿名信竟然颇为相似,小心翼翼将纸张对比后发现叠加的厚度刚好吻合一张成纸。
“给我来杯茶!”
显然匿名信与信魔的恐吓信来自于同一张纸,写作者也自然是同一人,两封信纸合在一起后的颜色是如此眼熟,他疯了似地翻查国内不同地区与时常购入的纸张,很快查到了可能的产地和最多购买的商人。
“我说,快给我来杯茶!”
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他一改往日的温和冷静,笑着将答案记录在笔记中,上面的东西所给出的线索让他连茶都顾不上,已经知晓真凶身份的他立刻穿好衣服打算跑去将这一消息告诉给夏洛特等人。
刚拿住两张信纸,渐渐又发现了奇妙之处,重叠的信纸将两页合一,隐约浮现出了一行新的细节,显眼的红色与黑边印出了这样两行文字:
“真相显露之时,微笑面对往日。”
第一行如是写道,他眼睛稍微往下挪了一下,第二行让他产生了好奇:
“别回头!”
下意识地反应让卡松德还是回过了头。